第60章 過去
天色一覽無云, 柳稍劃過鵲聲,烏泱泱天上積聚了幾簇雨云。
細密的雨點漸漸落下,從稀松漸趨熱鬧, 角落的小陳撐著傘,跑了出來。
溫情, 忸怩, 喜歡和誤會交織在一起,湮于長久凌亂, 密密匝匝的雨里。
謝云初沒松手,殷恪的手放在謝云初的手上, 雨滴落了下來, 手指連接處一片潮濕。他的背后也一片潮濕。
謝云初, 是哭了嗎……殷恪的手指緊了緊,終究還是舍不得了,他下垂的眸微側,手指從謝云初的手上移開, 想起了自己這身西服是高定。
許百惠專門給他整來的, 據說要十幾萬。殷恪倒也不是摳門,但是別說十幾萬塊錢的衣服了,幾千塊錢的衣服都不多。他低頭,看著深藍色的高定西裝,語速很快:“先松手, 下雨了。”
謝云初乖乖松手,小陳識時務地小跑過來,黑色的傘撐在頭頂。姑娘把傘柄往謝云初手里一塞, 小跑著冒雨回了房間,不吃他們的狗糧了。
謝云初終于對上了他的眼睛, 他能看到殷恪的眼里情緒內斂,涌動著溫柔的味道。
殷恪摸了一把他的頭發,嘆了口氣:“無論你怎么樣,我喜歡的是你,也只喜歡你。”
他的聲音很低,卻是擲地有聲:“你配得上所有人的愛!
他知道謝云初的自卑,明白他的退縮。他們分明只認識了不到一年,殷恪卻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謝云初。
聽到他突如其來的表白,謝云初怔住,他這還是第一次聽到殷恪,明明白白,認認真真地像他表達愛意。
他的眼睛潮濕,心口處熱辣辣的,像是再也承受不了這樣的溫情和愛意,眼眶紅得發深,像是什么時候就要哭出來了。
殷恪見不得他這樣子,冷淡地潑他的冷水:“話說你那個二百萬的戒指去哪了?”
“什么二百萬?”謝云初愣了一下,反應了一會,才不情不愿地想起了那枚沒送出去的戒指。
那天他情緒起伏太大,沒想起來找戒指,等到回T市的時候,戒指就已經丟了。
放在以前的謝云初,兩百萬哄佳人一笑,并不虧本,可惜現在天涼謝破,少爺揮霍的習性敗給了現實。
“我沒有買戒指。”謝云初嘴硬,把誤會人那段記憶拋到了腦后,低“哼”了一聲。
“二百萬隨地亂扔!币筱鰶龅仃庩柟謿猓膽虻钠瓴⒉桓,《華妝》和《逢春》里都是配角,《長安諾》的劇組更摳門,拍戲的這一年把債務都還了還,自己手頭也沒剩多少錢。
拿二百萬買個戒指,還隨手扔了,也就謝云初干得出來。
他把手伸進兜里,戒指的紋理清晰可感,質地溫涼如玉。
“我沒買戒指!敝x云初臉上的紅意從耳根泛到了眼尾,淡淡的像涂了胭脂。他依舊嘴硬,堅決不承認自己丟了戒指。
承認了,就是在承認他因為謝行之的挑撥離間和殷恪慪了兩個月的氣。這理由太幼稚了,他這輩子都不想舊事重提。
“行啊!币筱目诖锩鼋渲福旁谑中模x云初眼底放了一下,然后迅速地收回了手。
“怎么會在你那里?”謝云初搡著他往室內走,外面的雨勢漸消,他慢騰騰地悟了什么,狐疑地轉過頭,眼里是收不住的疑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他在糾結什么,知道他因為謝行之產生的內耗和難過,知道他所有的脆弱和不堪。
殷恪坦坦蕩蕩地收好了戒指:“是啊!
“你知道了,為什么不和我解釋!敝x云初抿了抿唇,收起了傘,狀似不經意,其實一聽就很刻意地問道。
“我為什么要和你解釋!币筱》路鹨恢倍际沁@么個什么都不在乎的態度,可是謝云初能明顯察覺到,他這句話下藏著的冷淡。
他一下畏懼了起來,卻又勇敢的,近乎刻薄地甩開自己腦中的難過,雙手拽著殷恪的衣袖,嗓音沙啞:“我本來就是這樣的性格,越在意越怕,我知道這樣不好。”
他頓了頓,臉上肉眼可見地散了笑容,卻依舊緊緊盯著殷恪的眼睛,仿佛要把他那雙眼睛鑿刻在骨髓里一般。
“可是我改不掉!彼麛鄶嗬m續地說,嗓音里的少年氣借著風,枝頭的鵲鳥張開翅膀隨風而起,帶起了葉子沙沙響。
“我很小的時候,我媽就走了,我也不知道她是不要我了,還是生病死了,我爸從來不告訴我。”風慢慢地刮了起來,擋住了他說話的聲音。
可殷恪聽的很清楚。
“謝平國很愛我媽,很多年一直沒有找新的——豪門里面,這真不算容易了!敝x云初嘆了口氣,“我真以為,他是愛我,愛我媽的!
“結果后來你發現,謝行之是你親哥哥?”殷恪桃花眼往上挑了一下,輕薄的眼皮微微下垂,掩下一半的眼球,棕眸里看不出情緒,仿佛只是在陳述既定的事實。
“你…你都知道了?”謝云初沉默了一會,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不知道。我一直不知道!
他這副樣子太可憐,也太不體面,殷恪攬著他的肩膀,動作輕柔地將人攬到了自己懷里,安撫一般親了親他的發旋。
“我猜的。”謝云初從某種角度來說,和謝行之有點像。這也是為什么沈蘊川跟他聊起這些的時候,殷恪毫不在乎地說“他和他哥,確實挺像的。”
這個像和替身沒有任何關系,只是字面意義上的像。而且謝行之以前的性情不討喜,卻遠沒有這么沖動。
這半年來他干了不少壞事,明目張膽又毫不收斂,都像是……都像是換了一個人一般。僅憑莫須有的喜歡和占有欲,殷恪不認為謝行之會做的這么絕。
他應該也是,意外得知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謝行之比我大一歲,那會我爸媽已經結婚了。”謝云初依偎著他,眼里的情緒翻涌,“我一直不知道。”
他一直以為的愛,其實早就是分崩離析的婚姻,他一直所敬重的父親,不過是一個出軌的浪蕩子。
“謝平國再婚的時候,我住宿,我一回家,什么都變了!敝x云初肩膀顫抖,苦笑道,“謝行之本來不叫謝行之,姓什么我忘了。
“我叛逆,我離家出走了!彼募绨蚨兜眠@么厲害,不知為什么,這些天積聚的情緒一股腦達到了頂峰,他再也藏不住事,將一切都說了出來。
“然后……”他劇烈地咳嗽了兩聲,說不下去了。
明明一直想讓謝云初親口給自己講當年的事,看他這副痛苦的模樣,殷恪搖了搖頭,聲線壓得很低:“別說了,我知道!
殷恪什么都知道,可謝云初還是要說出來:“我被人綁架了!
他閉上眼,緩慢地講述了他那看似美好的少年時期:“發生了一點很不好的事,最后是謝行之救了我。
“后來的一年,我沒怎么說過話。”他鴉羽一般的睫毛泅上了濕意,“謝行之拋下課業,每天都來陪我說話,我不說話,他就一直在旁邊給我講故事,講學校的事,講他的朋友們。
“那段時間,他成績下降的很厲害,他媽媽幾乎每次月測考完都要罵他,可是他還是來陪我說話,就像真的哥哥那樣。他管我管得很多,卻也從來沒害過我。
“后來他去了R市,瘋狂的追求一個明星——也就是你,那段時間他變了很多,他甚至扔掉了我的貓。
“他說他貓毛過敏,討厭貓,我拗不過他,冷戰了一段時間,居然也忘了?珊髞砦铱此Ч緡\的樣子,很熟練,我才知道,他討厭的不是貓,而是我。”
謝云初說了很多,顛三倒四,沒有順序地說著,“我不知道我恨不恨他,他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我拿他當哥哥。”
“可他從來沒有拿你當過親弟弟。”殷恪打斷了他的話。
“對,”謝云初斂下眸子,嘴唇吃力地彎了起來,語氣勉強,好像要哭出來了,“我沒想到,他居然真的是我哥。
“我不知道他什么時候知道的,但我慢慢意識到,他恨我。
“其實謝行之真的挺優秀的,成績總是比我好很多,每次考試都是年段前十,管理公司也管理得那么好,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恨我什么。
“原來是恨,都是謝平國的兒子,我是體面的繼承人。
“多可笑,我一直以為謝平國對我愧疚,是因為再娶,是因為我離家出走之后沒有找過我,給我帶來了一生的傷害。誰知道,居然是愧疚——他出軌了。
“我于是開始反抗謝行之,我找人調查他。居然發現!敝x云初再也說不出話來了。他的手腳冰涼,低著頭,眼淚泅濕了殷恪的胸口。
殷恪卻讀懂了他沒說完的話。
居然發現,當年綁架自己的人,就是謝行之母子。他們為了討少爺的好感,竟然做出了這樣荒謬的事情。
爾后一切的溫情和兄友弟恭,都成了一個巨大的笑話。
謝云初所享受到的偏愛和珍視,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和詐騙。
“所以,”殷恪虛抱著他,兀得出聲,“你現在還敢說,你不恨他嗎?就算沒有我,就算他沒對我做任何事,你真的不恨他嗎?”
這么多年的有預謀的愛護,真的能彌補你受到的傷害嗎?
他捉起謝云初的手指,捏著他的食指,安靜地等他回答。
長久的,近乎死一般的安靜。
終于,謝云初道,“我挺恨他的!
他說完這五個字,又倉惶地抽出手,一雙杏眼盯著殷恪的臉,指尖冰涼,摸到了殷恪的眼睫毛:“我只有你了。”
“嗯?”殷恪覺得有點癢,卻沒躲開,輪廓柔和漂亮,眼里像盛著細碎的星星,笑得像饜足的貓,對他這副反應十分滿意,“你有我還不夠嗎?”
“當然不夠!狈e聚的情緒被他這句打岔岔得煙消云散。謝云初難受不起來,嘀咕了一聲,故意討殷恪的嫌。
殷恪低頭咬了一下他的唇,低嘆了一聲,眼里盛著笑:“嗯?”
“就是不夠啊,你哪天跑了怎么辦?”謝云初笑著躲開他的親昵,眼角的笑濃極了。
殷恪一下一下啄他的唇,啄得謝云初臉紅一片,終于不再躲,杏眼微濕:
“我怎么就運氣這么好呢,遇見你了!
“因為你值得!币筱〔辉匍_玩笑,注視著謝云初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
此后歲月悠長,唯有愛意,再不消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