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謝家是《華妝》最大的投資商,殺青宴這種事,陳導(dǎo)肯定會通知謝行之的。
而作為殺青宴的主角,無論殷恪愿意與否,陳導(dǎo)還是把他安排在了謝行之的左側(cè)。
這是給他牽線。
殷恪一瞬間哭笑不得,可惜他和謝行之的抵牾沒什么人知道,自己也不能落了導(dǎo)演面子,只能主動走上前去,坐在了謝行之的一側(cè)。
謝行之撐著下巴,朝著殷恪挑眉,卻收獲了對方繃緊的唇和眉眼。
他神情太過放松,和以前的嚴(yán)肅模樣可以說是判若兩人。殷恪不由想,這是遇上了什么好事。
說是給殷恪辦的殺青宴,其實就是普通的酒席,陳導(dǎo)說了幾句話也不把話茬丟給殷恪。坐主位的謝行之主動接下了話,言簡意賅:“很高興能和大家聚到一起,祝《華妝》大火。”
掌聲間歇響起,謝行之?dāng)[擺手,示意大家自便。酒席上眾人推杯換盞,談笑風(fēng)生,好不快意。
酒過三巡,殷恪是主角,被一輪一輪敬過去,已然是半瓶酒下了肚,耳朵尖都紅了。
他的頭發(fā)好久不剪,半長不長地搭在肩上耳側(cè)。青年撐著下巴垂頭,落下的半邊頭發(fā)擋住了側(cè)臉,只能看到高挺精致的鼻子和偏薄的嘴唇。
謝行之心念一動,伸手往殷恪的側(cè)臉探去,殷恪反應(yīng)極快,微撤了身子避開了。
謝行之嘆了一口氣,聲線沙啞。他也喝了幾杯酒,腦子也熱起來了。
他怔愣地盯著自己摸空的手指,表情近乎溫柔了,可殷恪知道他光鮮亮麗的皮囊之下,那種偏執(zhí)無恥的小人作態(tài)。
說來好笑。
殷恪的眼前茫然一片,近乎要出了幻覺,兩周沒見謝云初,他倒是。
他垂下眸子,那人嬉笑怒罵自成鮮活,一身少年氣灼人眼,是蜜罐里萬般寵愛長大的人,心又善,還容易臉紅,大概總會招人惦記。
說來也奇怪,分明謝行之和謝云初沒有血緣關(guān)系,某些角度,這兄弟倆卻有神似的地方。
他是酒喝太多了,要上了頭。
竟把微笑著的謝行之,看錯了人。
謝行之卻不給他幻想的機(jī)會,很快露出了人皮之下的狐貍骨,道:“你說你怎么這么倔,就算跟了我,又如何呢?
“我會給你很多資源,把你捧起來,讓你鮮活地活躍在大眾視野,成為最一線的流量明星。”
“所以呢?”殷恪不想,好久沒見,謝行之竟然還沒放下當(dāng)年的執(zhí)念,“你毀了我兩年了,還不夠嗎?”
兩年的雪藏,兩年的盯梢。只要殷恪接了有名有姓角色,謝行之總會第一時間知道,用盡所有方式去毀掉他的角色,阻撓他的事業(yè)。
“當(dāng)然不夠。”謝行之道,語氣溫和,“我愛你。”
大部分人都喝了酩酊,幾個不喝酒的女人正在聊八卦,沒有人關(guān)注到他們這里。
聽到這突如其來的表白,殷恪疑心自己聽錯了,眼睛微瞇著,一股惡心反胃的感覺直直從心臟沖到大腦,他幾乎說不出話來:“你……”
“我怎么了。”男人的聲音染上酒意,探過身子與殷恪靠得極近,殷恪能聞到他身上的薄荷味道,清冽且讓人反胃。
他不動聲色地往后避了避,直到聞不到謝行之的氣味,才給了他一個莫名其妙的眼神:“你喝多了,謝總。”
“我當(dāng)然沒有喝多啊。”謝行之眉眼彎著,多情含笑,溫潤如玉,只是說出的話,平白惹人厭煩,“你知道的,親愛的,《華妝》是我一手投資的,《逢春》是蘇家投資的。”
他以前就是這個做派,游刃有余地把所有的籌碼擺出來,等著別人痛哭流涕地雌伏。
殷恪唇間溢出了一聲冷笑。
謝行之卻知道怎么拿捏他。男人單手握住了高腳杯的細(xì)頸,自顧自倒了半杯,然后驀然一笑,把高腳杯塞進(jìn)了殷恪的手里。
“殷恪。”謝行之道,語氣曖昧,再度想要動手動腳。他的手指意欲疊上殷恪的手,被對方冷臉避開了,他的語氣沉了沉,道,“第三次了殷恪,事不過三。”
他是一語雙關(guān)。
三年前,殷紅葉罹患重病,她向來瀟灑,存不住錢。哪怕年輕的時候嫁了一個窮光蛋,也堅信自己的存款能夠下輩子活,毅然退了圈。
誰知道所遇非人,欠了一屁股債,殷紅葉那會是真的戀愛腦,拿出全部的積蓄幫他還了錢。
還以為對方會浪子回頭。
浪子不回頭,被追債的拍死在了沙灘上,臨死前良心發(fā)現(xiàn),和殷紅葉辦了離婚,證明了債務(wù)是自己一個人的責(zé)任,背著債務(wù)凈身出戶了。
殷恪有時候陰暗地覺得,他那廢物爹,是為了讓殷紅葉記自己一輩子。
果不其然,殷紅葉的戀愛腦加劇,自從廢物爹酗酒死了之后,開始沉迷喝酒,作息不調(diào),染上了一身病。
做媽的瀟瀟灑灑,可苦了年幼的孩子。
本來也沒什么,殷恪靠著三瓜兩棗活著,還能讀讀書,偶爾課余的時候兼職家教或是搖搖奶茶,也能自己找點生活的快樂。
可那會殷紅葉病得實在太重,想起了自己的便宜兒子,忍不住給殷恪打了視頻電話。
看著手機(jī)屏幕里,和前夫有六分相象的孩子,她終于忍不住淚如雨下。
灼得當(dāng)年只有二十歲的殷恪心臟疼。
殷恪問殷紅葉,說,有沒有什么朋友可以借錢,以后慢慢還。
在熒屏里浪漫了半生,受盡千百萬人追捧的女人盯著自己瘦削的插滿管子的手臂,自嘲地笑了:“我這副模樣,也不嫌丟人。”
殷恪真想直接讓她死了算了。
焦頭爛額手足無措之際,他遇上了謝行之。那個衣冠楚楚的商人。
謝行之告訴他:“我可以出錢治她,但是你要和星藝簽約五年。”
殷恪答應(yīng)了。
他以為謝行之是看上了自己這張臉,想用他給公司吸金造勢。沒想到,謝行之竟然是看上了他這個人。
整整一年,謝行之都在暗示他,最離譜的時候,直接對殷恪進(jìn)行了性暗示。
那會殷紅葉早就入了土飛了仙,和自己的傻叉前夫地府相遇了,殷恪這人自私自利得很,不再缺錢,把謝行之罵了一頓,拉黑了對方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
然后喜提雪藏兩年大禮包。
殷恪因為演戲掛了不少門課,也懶得重修拿畢業(yè)證了,自己私下攬了點活,也算維持溫飽。
這是他第一次拒絕謝行之。
被雪藏的第二年春,謝行之可能是拗不過他了,過來問他要不要解約。
“你要知道,和星藝解約了,可就基本沒有公司會和你簽約了。”謝行之道,“你要不再考慮考慮,我可是很希望……”
他湊上前來,手往殷恪身上探。
殷恪把待客的茶水澆了他一頭,簽了解約的合同讓他滾。
這是他第二次拒絕謝行之。
殺青宴的話,方才的閃避是今晚殷恪第三次避開謝行之的碰觸,也是第三次拒絕謝行之。
“……”殷恪沒說話,盯著謝行之的臉,一言不發(fā)。
“我警告你了,殷恪,如果我愿意,《華妝》和《逢春》可以永遠(yuǎn)成為待播劇,像《逐星》一樣。”
……殷恪沒想到他能那么無恥。
為了拖他一個下水,拖著整個劇組,拖著所有人的努力和期待一起沉淪。
“你真是個瘋子。”他狠狠地看了謝行之一眼,薄而冷的眉眼是鋒利的嘲弄,“你個混蛋。”
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高腳杯落在地上,哐的一聲。
“隨便你。”殷恪說。
眾人趕忙打著圓場,殷恪勉強地笑了一下,選擇了沉默。
……
戲很快散了場,殷恪走出包間,周圍是密密匝匝形形色色的人,一股突如其來的孤寂和無措?yún)s包繞了他。
父母雙亡,沒有朋友,他形單影只地走到現(xiàn)在,明明曙光就在眼前,就因為拒絕資本的橄欖枝,卻要受這么多的威脅和阻撓。
憑什么啊。
他喝了很多酒,太陽穴劇烈地疼,思緒煩亂,踉踉蹌蹌地扶墻走出包間,迷糊中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一個人影埋頭往前走,眉頭緊鎖,表情不快,一下撞到了他的肩膀。
殷恪總感覺眼熟,下意識順手?jǐn)堖^,看到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謝云初自從知道那人渣減刑出來了之后,就沒睡過好覺。
沈蘊川和楚言時擔(dān)心他,天天喊他出門,這人就像是死在家里一樣,電話不接,人也見不到影子。
也就今天,這少爺或許是想通了,自己出了門,主動打電話和沈蘊川說自己要吃明輝家的提拉米蘇。
謝云初一吃甜食就牙疼,從來不碰提拉米蘇這種東西,突然說要吃,實在是反常極了。但狐朋狗友們一聽他愿意出來了,管不上反常不反常了,直接包了明輝最豪華的包間。
上了一桌子十多種口味的提拉米蘇,硬生生給謝云初差點吃吐了。
他匆忙走出門,低著頭,卻被酒氣熏天的人攬了個滿懷。
謝云初低聲罵了句草,抬眼就看到了那張讓他魂牽夢縈的臉。
更草了。殷恪怎么在這里,還喝的這么醉。
他縮在人懷里,像只驚慌的雀,杏眼微圓,像是在罵人,又像是撒嬌。
殷恪的手指撫上了謝云初的唇縫,用力地碾了一下,壓得謝云初耳尖和脖頸驚慌失措地紅了。
殷恪的心里生起了一種陰暗的想法,對啊,謝云初喜歡他。如果就這么從了謝云初,不但能拿到想要的角色,也能好好惡心謝行之一場。
謝行之一個繼子,能和謝云初爭什么呢?
他從來沒這么劇烈地渴望過一個人,心底的欲望和酒氣交織在一起,讓他昏了頭。
殷恪捏著謝云初的下巴,神色溫柔又迷亂,語氣像是在誘哄最歡喜的情人。
“你喜歡我嗎?”他問。
謝云初微睜了杏眼,倉皇中垂下頭,低聲道:“喜歡。”
于是殷恪又問:“我可以吻你嗎?”
他的聲音實在太啞太曖昧,伴著酒氣一起,灼得謝云初的思緒揉成了一團(tuán),他照不清自己的方向,仿佛是和殷恪一起醉了,竟是狼狽地呢喃道:“房間在……在a1521。”
殷恪心里最后的弦徹底斷了。
他就是個自私自利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