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我陸栩生立志超越岳丈……
大太太出身并不好, 唐家早年?是?行伍出身,當年?陸昶的父親陸老?爺子?是?個不靈清的人物,見了脾性相投的唐老?爺子?, 便許了這門婚, 那時陸家也只是?京城一普通官宦, 唐家靠著陸家在當?shù)刈魍鞲? 逞了好些年?的威風(fēng)。
大太太掌家那些年?,沒少貼補娘家, 如今自己也敗落了,娘家眼看陸家這塊肥肉搭不上?了, 暗地里著急, 兩下里算計出這個門路子?來。
這位唐姑娘, 閨名一個玲字,是?個不太有?主見的姑娘,平日里母親讓她往東她也不敢往西, 被母親送來陸家,自然是?姑媽讓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那姑媽打算怎么做?”
大太太打量她, 唐家姑娘不少, 為何挑中?唐玲,那是?因為唐玲模樣出挑,身段也不錯, 有?程亦安珠玉在前,若是?不夠出眾,恐陸栩生看不上?。
大太太朝她勾勾手,“你?過來,聽我吩咐。”
正兒八經(jīng)去商議, 以程亦安和二太太對她的成見,定是?談不攏,大太太決定使巧法子?。
唐玲聽她一番言語只怯怯地點頭。
陸栩生每日下衙有?早有?晚,平日無事會去二太太屋里請個安,大太太觀察了這幾日,自從程亦安懷孕,陸栩生均在天亮前回府,大多時候會去一趟二太太屋子?。
這是?他唯一進后院的機會。
從垂花門進來,往東過一個花園子?,便到二太太的明熙堂。
唐玲便聽從姑媽吩咐,等?在花園子?。
二太太幾個孩子?中?也就?小女兒陸書芝的婚事還沒定下來,小兒子?陸繼生今年?結(jié)束國子?監(jiān)的課業(yè),走蔭庇的路子?進了禮部?觀政,雖然比不得大兒子?能干,卻也勉強有?個糊口之業(yè)了,近來陸書芝年?齡到了,許多人家均來說親,二太太想?過問陸栩生的意思?,吩咐嬤嬤去外?頭打聽陸栩生什么時候回來。
那嬤嬤去了,不一會回來面露狐疑道,
“太太,奴婢瞧見唐家那位表姑娘在院子?里閑逛。”
二太太愣住了,“她怎么來我這邊閑逛?”
嬤嬤回道,“奴婢多嘴問了一句,她說是?白日跟咱們幾位姑娘玩耍,丟了一塊要緊的帕子?在這里,便來尋。”
二太太直覺有?蹊蹺,她最討厭姑娘家拿一塊帕子?說事,她院子?里兩個兒子?,均是?香餑餑,誰知道有?沒有?哪些沒眼見力的東西打主意,想?起唐氏為人,二太太越覺得這個唐姑娘來者不善,忽然冷聲一笑,扶案而起,
“走,去瞧瞧!”
二太太帶著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來到小花園,便見唐玲一面假裝往地上?尋帕子?,一面探頭探腦往游廊處瞄,這一看就?有?鬼,二太太寒聲一喝,
“找什么呢!”
那唐玲聽得這聲喝,唬了一跳立即回過眸,見是?二太太慌忙施禮,
“給太太請安。”
“我問你?找什么?”
唐玲支支吾吾指著那些花壇,“我今日與書芝妹妹玩耍時,路過此地丟了一個帕子?,便來尋。”
“既然是?丟了帕子?,吩咐個丫頭來尋便是?,何以自己來了?”
唐玲被二太太銳利的眼神盯得頭皮發(fā)麻,“那帕子?是?我母親賞與我的,我擔(dān)心丫鬟分辨不出來”有?些編不下去了。
二太太冷冷看著她,恥笑幾聲,旋即使了個眼色,示意婆子?拿人,兩名婆子?撲上?去一左一右掐住唐玲的手腕,唐玲見狀頓時大驚,“太太,我犯了什么事,太太要這樣拿我?太太是?名門出身,是?這樣待客的嗎?”
二太太壓根不與她理論,著人拎著唐玲徑直來到大太太院子?,大太太的管事瞧見了,趕忙進去通報,
大太太迅速迎出來,便見二太太已帶著人闖進了穿堂,在二太太示意下,婆子?將?那唐玲往地上?一扔。
二太太對著大太太是?毫不客氣罵道,
“唐美英,你?把我兒子?當什么了?什么阿貓阿狗也往他跟前送?瞧瞧你?們唐家這些作派,我看著都替你?害臊,走出去說是?我的妯娌,我都覺得丟臉。”
大太太沒料到侄女這么沒用,這么快被二太太拿了過來,氣得兩肋發(fā)疼,只是?事兒是?無論如何不能認的,
“二弟妹說什么呢,我怎么聽不懂,我侄女不過是?尋個帕子?,怎么被你?誣賴這么一車轱轆話來?她還未嫁人,別平白毀了她名聲!”
二太太在穿堂前來回踱步,審視了一番她們姑侄,“還名聲呢,我看這兩字怎么寫的,你?們唐家都不知道吧?”
大太太與二太太打擂臺多年?,平日是?誰也看誰不順眼,今日被二太太數(shù)落到這個地步,大太太連月來憋屈的心思?抑制不住了,怒斥了一句,
“你?王家又是什么好東西?外孫都娶妻了,還打著主意呢!”
二太太臉色一青,“打什么主意,你?胡說什么!”
“你?們家那個王韻怡至今未嫁,是?什么意思??你?有?本事別把她拉到陸栩生跟前來。”
二太太氣不打一處來,“我拿你?的錯,你?倒是?好,平白無故誣陷我,我王家女嫁不嫁,自有?她的道理,總好過你?沒名沒分將人往我兒子跟前送?”
大太太沒好氣道,“什么往你?兒子?跟前送?她見著陸栩生了嗎?”
“喲喲,我還沒提栩生呢,你?這就?露餡了?”
大太太噎了下。
二太太指著地上?哭嚶嚶的唐玲,“既然你?不承認,那我就?拿她去審!”
大太太太了解侄女的性子?,沒兩下便能問出真相來,連忙攔住,
“行了,別耀武揚威了,你?兒媳婦懷了孕,你?兒子?屋里沒人伺候,我不過是?想?討個巧,你?既然不愿就?算了,不過話說回來,可別我這邊拒了,你?那邊又安排上??”
這是?自己不成事,也見不得別人成事,二太太沒見過這么蠻橫不講理的人,
“你?可真是?能耐啊,我兒子?有?沒有?人伺候,關(guān)?你?什么事,管好你?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吧。”
二太太最終氣不過,“行了行了,你?想?把事情鬧大就?鬧大,走,咱們?nèi)デ皬d等?栩生回來,讓他處置。”
大太太見狀心里一慌,“喂,你?什么意思?,若是?叫你?媳婦知道了,還不受一門子?氣?”
二太太怒道,“你?也知她會受氣?她剛懷上?,胎還沒坐穩(wěn),你?便折騰這些,可見沒安好心,既然你?沒安好心,那就?更不能放過。”
“來人,把唐玲押去前院。”
若是?押過去,唐家面子?徹底丟干凈,大太太豈能忍,兩廂爭執(zhí)起來,正熱火朝天呢,前院來人傳話,說是?陸栩生請她們過去。
大家沒轍,三三兩兩來到前廳。
陸栩生正在前廳喝茶,手里拿了一疊文書看樣子?很忙,見她們進來,起身略施一禮復(fù)又坐下,
“這是?做什么呢?”
二太太指著依偎在唐氏懷里的唐玲,滿嘴嘲諷道,“吶,你?大伯母菩薩心腸,念著你?媳婦懷了孕,想?讓她侄女伺候你?呢。”
唐玲羞得無地自容,抱著大太太膝蓋抽泣,不敢露面。
大太太當著陸栩生的面,不敢承認,干巴巴道,“也沒有?,誤會,誤會”
陸栩生面無表情看了一眼大太太,
“大伯母這是?自己不好過,也不想?讓別人好過是?嗎?”
大老?爺院子?里一屋妾室。
大太太面露尷尬,“沒有?的事”見索性捅出來了,便干脆當著陸栩生的面說道明白,
“咱們京城大戶人家,哪個爺身旁不是?三妻四妾,未成婚前有?曉人事的通房,成了婚后也照舊要納姨娘,大伯母想?著,與其是?外?頭來歷不明的,還不如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故而便有?了這個主意。”
言罷將?侄女那張臉從膝蓋上?掰出來,打算在陸栩生跟前露個臉,那廂二太太見她還沒死心,人都氣瘋了,抓起手中?的茶盞對著大太太腳下砸去,
“你?要不要臉?我兒什么身份,堂堂一品尚書,內(nèi)閣閣老?,你?們唐家人也配?”
大太太也怒了,“我們唐家的他看不上?,你?們王家的他就?看得上?是?嗎?”
“你?做什么老?要扯我們王家!”
“你?扯唐家,我為什么不扯王家?”
二太太跟她理論不下去,捂著胸口與陸栩生道,
“栩哥兒,你?看著辦。”
“你?岳母時不時要來府上?,你?好生料理。”
言下之意不要放過大太太。
王氏素來心高氣傲,不愿被夏芙拿了錯處說道她,她一輩子?沒在人前低過頭。
這個空檔,大少爺陸云生和柳氏,并三少爺陸繼生和柏氏均趕過來,柳氏跪在婆母跟前埋怨她老?人家做事不地道,害了全家,
那廂三太太也聞訊趕來。
一時正廳聚滿了人。
陸栩生看著烏煙瘴氣的一屋子?,漠然許久。
無規(guī)矩不成方圓,家風(fēng)就?是?這么敗壞的。
想?起程家長房的氣象,再看眼下的陸家,陸栩生搖了搖頭。
他等?廳內(nèi)靜下來,忽然開口道,
“杭管家。”
“在。”杭管家從廊廡外?繞進來,
陸栩生道,
“即日起,家規(guī)中?加一條,我陸國公府的男人往后不許納妾。”
這話一落,三位太太都驚了。
二太太看了一眼還未懷上?的柏氏,問道,“栩生,這不合適吧?若是?女人家不能生養(yǎng),總不能看著絕后。”
陸栩生修長的手指摩挲著手中?的茶盞,頭也沒抬道,“沒得商量。”
二太太急了,她看了一眼三太太,三太太兒子?陸惜生剛定了一門婚,她也得為兒子?留退路,于是?小聲道,“栩生,這個主意是?不錯的,只是?要不改一改,別這么苛刻,譬如男人四十無子?方可納妾,你?瞧著如何?”
陸栩生慢慢抬起眼看著她,“三嬸,我在軍中?說一不二,沒有?人敢與我討價還價。”
三太太不恁地瞟一眼大太太,心想?都是?你?惹出的事。
大太太也有?些慌,她這輩子?已經(jīng)這樣了,還是?得給孫兒考量,“栩生啊,伯母錯了,若是?因著我今日這一舉,氣得你?定這么嚴苛的規(guī)矩,那伯母我可是?陸家罪人了。”
陸栩生真的被她們氣笑了,“三位太太也是?女人,怎么這般熱衷給男人納妾?”
“哪里是?熱衷納妾,是?為子?嗣著想?罷了。”二太太想?起程家,干笑道,“栩哥兒,你?看連你?岳丈程首輔也沒定這樣的規(guī)矩呀,可見這條規(guī)矩不大實際。”
陸栩生回她,“如此,不正說明我陸家家風(fēng)比程家還好么?我陸栩生立志要超越岳丈。”
二太太覺得他純屬是?寒磣她們,哭笑不得,
“栩哥兒,娘沒跟你?說笑。”
陸栩生道,“我也沒跟您說笑,”說到這里,狹目忽然瞇起,露出一抹極深的笑意,
“怎么,這事在我父親身上?,您覺得是?好事,到了兒媳婦身上?,您便不樂意了?”
“要不這個家往后給您當,我和媳婦投奔程家去?”
二太太徹底噎住了嘴。
三太太還是?顧慮重重,攤攤手道,“栩哥兒,你?有?這樣的心思?,嬸嬸難道不稀罕不佩服嗎,這不是?擔(dān)心他們做不到么?”
“做不到就?滾出去!”
這話一落,誰也不敢吱聲了。
見陸栩生主意已定,大家也沒什么好說的。
三太太給自己圓場,“也好也好,往后我們陸家議親,沖著這一條,京城勛貴都要高看咱們。”
好的家風(fēng)就?是?這么一點點積攢起來的。
陸家如今今非昔比,是?該甄別姻親,不能再像過去那般魚龍混雜。
有?這一條規(guī)矩,與陸家結(jié)親的人家也將?是?清貴門第。
如柳氏和柏氏這樣的媳婦,倒是?樂見
其成。
大太太見事已成定局,索性丟開,轉(zhuǎn)念一想?,她們這些女人都是?受益的一方,心情也開闊了,
“那栩生,您大伯那些妾室是?不是?得送走?”
陸栩生發(fā)現(xiàn)這位大伯母還真是?個妙人,見縫插針占便宜,
“把人家弄進門,不需要了又一腳踢開,您覺得合適嗎?”
大太太也沒抱希望,“我就?問問。”
“您不用問了,”陸栩生起身,看著杭管家道,“往后只要唐家來人,便打出去,對外?聲稱,我陸家與唐家再無往來,外?頭無需看著陸家給唐家面子?。”
“招呼幾位管事,給大太太和大老?爺收拾收拾行裝,送他們回老?家,沒有?我的命令,不許他們回京。”
大太太聞言登時從圈椅里滑下來,驚恐萬分,
“栩哥兒,栩哥兒,你?不能這么做,大伯母錯了,大伯母再也不敢了”
可惜陸栩生丟下這話,便離開了。
二太太和三太太相視一眼均暗暗心驚。
二太太雖覺得解氣,卻也嗅出幾分敲山震虎的意味來。
三太太心里想?,若是?往后她們房做出一點不討程亦安歡心的事,是?不是?也要被送走?
陸栩生將?一院子?怨聲載道拋至身后,回到寧濟堂,迎面瞧見如蘭在廊廡下摘花,問她道,
“外?頭的事,你?主子?聽說了嗎?”
如蘭晦澀地點了點頭。
陸栩生揉了揉眉骨,進了屋,程亦安正在羅漢床上?打盹,眼神直直盯著窗口的方向,好像提不起精神來。
“別氣了,我已經(jīng)料理了,往后這種事不會發(fā)生。”
陸栩生一進門便遞投名狀。
陸栩生其實想?瞞她,怕她氣壞了身子?,只是?如今是?程亦安當家,后宅的事就?瞞不住她。
程亦安回了回神,“難得太太今日勇當先鋒。”
陸栩生沒說什么,將?她摟在懷里,“那些人不值當你?動氣。”
程亦安今日又吐了一遭,都沒功夫生氣,“我沒氣呢,有?什么好生氣的。”
前世?范玉林連孩子?都折騰出來了,陸栩生這點陣仗不算什么。
更重要的是?,她相信陸栩生不會讓她失望,否則,兩人都白重生了。
陸栩生一頓,盯著她眉眼,“真的不生氣?”
“不生氣啊,我如今懷著孕,不能隨便動氣。”程亦安茫然又認真看著他。
陸栩生悶悶應(yīng)了一聲。
程亦安總覺得陸栩生情緒有?點不對勁,“怎么了?我不生氣,你?難道不該高興?”
動氣當然不好。
但一點都不生氣,也不是?什么值得高興的事。
陸栩生沒說什么,見她有?氣無力,問道,“你?這般不適,要不我請岳母來給你?把把脈?”
程亦安心里直犯惡心,轉(zhuǎn)身摟住他,跟袋鼠似得纏在他身上?,焉頭巴腦的,“我想?睡。”
翌日晨起,陸栩生去上?衙,明嫂子?進屋來給程亦安請安,往她跟前低聲道,
“二奶奶,程家來人了。”
程亦安訝異問,“什么人?”
明嫂子?笑道,“來了兩名婆子?,說是?提醒您給王妃選鋪子?。”
程亦安一愣,慢慢回過味來,她這段時日害喜,都顧不上?旁的事,母親說不急,她又不便出門,選藥鋪的事就?擱置了,如今程家來人提醒這樁事,可見是?想?打著她的旗號去接母親出府。
不消說,一定是?爹爹的手筆。
難以想?象那樣不茍言笑的一家之長,也有?這般絞盡腦汁的時候,程亦安對著爹爹和娘親的相處實在好奇極了,若非如今胎沒坐穩(wěn),她一定要跟去搗亂。
“那你?便親自帶著人去一趟王府,看我母親愿不愿意出來吧。”
第82章 第 82 章 像誰都不能像程明昱……
時值午時初刻, 夏芙陪著沐勛讀了一會兒書,到了習(xí)武的時辰,便將沐勛交給王府的侍衛(wèi)長。
少頃, 外院來人?通報, 說是陸家的明嫂子來了, 夏芙在前廳等著她進門, 明嫂子說程亦安選了一處鋪子,想請王妃過?去瞧一瞧, 夏芙閑著也是閑著,便換了一身湖水綠的薄褙出門。
王府往北走?兩處路口便抵達宣武門附近的前朝市。
這一處雖不及正陽門外摩肩接踵, 卻也是人?來人?往。
從正街轉(zhuǎn)入一處巷子, 在最里間一個鋪面停下來, 這里顯見十分幽靜,角落墻下擺了一缸荷花,栽種一顆桂樹, 比旁處要多了幾分情調(diào),明嫂子和王府嬤嬤攙著夏芙下車, 夏芙抬眸望了一眼牌匾, 牌匾空空如也, 不曾題名,鋪面有兩層,上一層窗戶掩得嚴嚴實實, 從裝潢來看,通間極大。
正門有三開間,邁進門檻,正對面靠墻是一面碩大的藥柜,藥柜直通到頂, 柜口均貼滿了藥名,有一小藥童正在分類藥材,見她進來無聲施禮。
東面墻壁掛著幾幅畫,畫有靈童搗藥,憫農(nóng)上山,南面幾扇窗全部打開,熱辣辣的夏陽潑進來,鋪面采光十分地好。
那面藥柜當中有一條甬道進去,轉(zhuǎn)角是樓梯,直通后院。
這時一道修長身影從甬道邁進來,含笑望著她,
“鋪面喜歡嗎?”
程明昱今日?穿著一件蒼青的長衫,里面是一件白色中單,腰間系著程亦安給他?繡的香囊,這件衣裳是為襯香囊趕制出來的,夏芙目光在香囊落了落,并不意外程明昱的出現(xiàn)?。
早先程亦安便說過?等她過?了頭三月再幫她選鋪子,話?沒落下幾日?便遣了明嫂子來,夏芙猜到是程明昱的意思,她環(huán)顧一周,從裝潢布置來看,這間鋪子稱得上奢華。
“極好。”
程明昱往后院一指,“后面還有個院子。”
夏芙隨他?進甬道,迎面一股花香撲來,放眼望去,只見院子五彩鋪地,東一處芍藥,西一撮木槿,各色嬌花簇在一處,有云蒸霞蔚之?勢。
西面有一個用玻璃罩著的花房,便于她栽種藥草,東面有一排廂房,廊下擺著不少曬藥草的竹籃,沿著長廊往北走?,正中建了一棟閣樓,遠遠望去,閣樓珠簾為飾,簾后似有一琴臺,若是夏日?坐在上頭撫琴,當是賞心?悅目。
程明昱領(lǐng)著她從游廊往正房去,夏芙立在正屋廳堂,忽然愣住了。
這里無論擺設(shè)朝向及窗外景致,與當年?程家堡如出一轍。
夏芙輕輕瞟了一眼程明昱,程明昱收到她探究的視線,輕咳一聲,“還滿意嗎?”
月形紗窗外是一片竹林,三進的院子,哪里是藥鋪,儼然是一座私家小園林。
他?這人?做什么事都細膩到極致,想當初二?人?兼祧時,她懷上后,即便他?沒露面,吃穿用度事無巨細送來,比人?家正兒八經(jīng)的丈夫還要妥帖。
“挺好,這是家主選的院子嗎?得費一番功夫吧?”
程明昱沒告訴她,從她第一回提出要開藥鋪,他?便著手準備。
“此地離王府近,離陸府也近,”然后他?再度輕咳,“離著官署區(qū)也近。”
方便他?過?來。
夏芙對上他?清湛的眼神,面頰倏的一下泛紅。
“您如今高?居首輔,日?理萬機,有空閑過?來嗎?”
程明昱面不改色,“我每日?下衙均可過?來。”
前朝市便在正陽門外,正陽門內(nèi)是官署區(qū),這是他?選在這里的原因。過?去程亦安想在西市替夏芙開個鋪子,那里是藥材聚集地,離得卻遠,程明昱沒同意。
每日??
夏芙心?尖一跳,臉又紅又愣,“族務(wù)不忙嗎?”
她記得程明昱每日?均要抽出時間處理程家庶務(wù)。
程明昱道,“我既做了首輔,彥兒短時日?內(nèi)便不好出頭,族中諸務(wù)已大多交予他?來處置。”
陸栩生平豪強后,江南還有一堆首尾要料理,皇帝將這樁事交給了程亦彥,程亦彥近來時不時要去江南,偶爾一去半月,不僅要當差,還要幫著程家拓展海外商貿(mào),搭建船廠,內(nèi)務(wù)外務(wù)一手抓,忙得腳不沾地。
夏芙頷首,“我時常要督促沐勛讀書,安安那里也要去照看,一來二?去,一旬最多抽出兩日?。”
程明昱臉一黑,“那你這鋪子開了作甚?”
夏芙理所
當然道,“這是為離開王府后開的。”
所以她又不急,是程明昱急。
程明昱被噎住。
夏芙又見不得漂亮男人?吃窘,于是勉為其難道,
“要不,我再多來兩日?”
程明昱一言不發(fā)。
他不可能翻墻去王府。
夏芙悄悄抿了抿唇。
她繞進內(nèi)室,四方桌上已備好熱騰騰的茶水,夏芙看著這一屋子擺設(shè),記憶難免洶涌,當年?第一回,結(jié)束后她身子余韻未歇,坐在床榻里邁不開腿,聽?得他?穿戴整齊要離開,想起他?過?來一口茶都沒喝,匆忙追出去,搖搖晃晃斟了一杯茶給他?,與他?道了一聲辛苦。
那一回,她連他?怎般摸樣?都沒瞧清,只覺身量無比高?大,氣度威赫叫人?不敢抬眼。
今日?,她再度斟了一杯茶,來到他?跟前遞給他?,
“家主辛苦了,辛苦您替我選這么好的鋪面。”目光明明朗朗,純澈明亮。
程明昱聽?得這一聲“辛苦”,幽幽看著她,慢慢接過?她的茶飲盡。
“這種事不要說辛苦。”當年?沒回她的話?,今日?回了。
夏芙垂眸忍住笑。
扶著茶盞從窗口眺望外頭的竹林,想起那一段過?往,如今還跟做夢似的。
程明昱從一側(cè)博古架拾起一疊文契,擱在桌案,
“這是鋪子的文書,都記在你名下。”
夏芙一愣,擱下茶盞,看過?來,京城寸土寸金,又是前朝市這樣?的金貴之?地,程明昱出手便將這么一大鋪面給了她,實在大方,夏芙瞥著他?,那眼神好似在看包養(yǎng)外室的闊綽浪蕩子。
程明昱面露無奈,
“你的嫁妝都給了安安,這鋪子就當給你的補償,你安心?收著。”他?怕夏芙與他?生分,與他?計較錢財。
夏芙慢騰騰點了點頭,將茶盞飲盡,又擱下,倚著桌案站著,清風(fēng)拂過?面頰,將她發(fā)梢吹得有些凌亂,歲月真是很善待她,如今的她好似與當年?在程家堡的少婦沒甚區(qū)別,眉眼依然精致,眼神也很干凈,身段曼妙。
被夏風(fēng)裹著,兩人?眼神時不時相撞。
自那日?寺院一別,二?人?已好些時日?未見,說不想是假的,均有些食髓知味。
好像有一股魔力鬼使神差拉扯他?們,唇不自禁撞在一處,窗下有一條藤椅,上面鋪著一層薄緞,二?人?唇齒相依,慢慢跌坐在圈椅,夏芙倒在他?懷里,雙手圈住他?,氣息紊亂。
程明昱看著動情的夏芙,忽然摁住她,將她從懷里拉開,嚴肅覷她,
“你有沒有想過?,咱們這樣?,萬一有了孩子呢?”
夏芙還年?輕,這個年?紀生孩子的也不是沒有。程明昱絕不準許孩子頂個私生子的名頭。
說到底,他?還不能接受與她這樣?廝混,娶她的算盤一直沒落下。
夏芙綿綿無力瞅著他?,“我不能懷孕了,當年?為了療傷,浸泡了不少活血化瘀的藥材,已無生育的可能。”
程明昱臉色一變,原先還情動的雙眸一瞬間凝結(jié)成霜。
她得受多少罪。
難怪她口口聲聲要與他?廝混。
程明昱痛苦地閉上眼。
夏芙見狀立即安撫他?,“家主,能撿回一條命已是老天開恩,人?不能什么都要,況且除了安安,我沒打算再要旁的孩子,我欠安安太多,往后余生都要陪著她。”
程明昱心?里很不好受,
“我也不是非要孩子,只是想要名正言順。”
夏芙見他?還沒打消念頭,就像觸礁般,慢騰騰從程明昱懷里起身,轉(zhuǎn)過?身繼續(xù)翻閱那沓文書。
程明昱見她這樣?,心?里更難過?了。
不能急于一時。
沉默一陣,他?轉(zhuǎn)換話?題,“這鋪子里若有要添減的,吩咐門口的管事便是。”
夏芙轉(zhuǎn)過?眸來,裝作方才什么事都沒發(fā)生,笑吟吟道,
“我要養(yǎng)蛇,家主答應(yīng)嗎?”
程明昱臉色微僵。
夏芙難得見他?吃癟,忽然繞至他?身后,纖細的胳膊搭在他?肩口,滑下來環(huán)住他?,
“我那一百多條蛇,不能一直擱在王府吧?”
白皙雙手交疊在他?胸前,蛇環(huán)露出來,程明昱能清晰看到里頭有一雙綠油油的眼珠子正盯著他?,他?脊背繃緊,移開視線道,
“非養(yǎng)不可么?”
夏芙明知他?不喜,又怎么舍得委屈他?,她已經(jīng)打算養(yǎng)在程亦安安置她的那棟宅子里,
“是,非養(yǎng)不可。”面上不放過?他?。
程明昱深吸一口氣,“那就擱在花房里養(yǎng)吧。”
看來他?將她在王府的事打聽?得一清二?楚,王府里也有一間玻璃房給她養(yǎng)蛇。
“家主去過?王府?”
“沒有。”程明昱否認,“我不會去。”
他?打消她促狹的念頭。
“侍衛(wèi)去過?,回來稟與我知。”
夏芙第一次覺著家主這樣?一本正經(jīng)的人?物,逗起來很有趣,“所以家主特?意蓋了一座花房,給我養(yǎng)蛇?”
“我不能讓你在我這,比在別的男人?那過?得差。”
夏芙無聲一笑,挪回來往他?身上一坐,眼神盈若輕絲,
“我若是來了,如何知會你?”
程明昱深深凝望她,“你來了,自有人?知會我。”
他?就是這樣?一個溫柔又強大的男人?,好像只要交給他?,什么都不用擔(dān)心?了。
人?生太短,只爭朝夕。
夏芙覆上他?的唇,主動去解他?腰封,摸到那個香囊,忽然好奇問,“過?去家主從不戴香囊,如今怎么掛個香囊?”
“這是安安送我的壽辰賀禮。”
夏芙噗嗤一聲。
差點吃女兒的醋。
她一張臉覆滿彩霞,略有些吃將不住,那點力氣于程明昱而言無異于隔靴搔癢,最后他?抱上她,擱在藤椅旁的桌案,很痛快地給了她。
陸栩生就沒這么痛快了。
程亦安懷孕之?前,除了小日?子,他?夜夜都能要,如今溫香軟玉在懷,卻什么都做不了。
程亦安都睡著了,被他?翻身的動作吵醒,回身往他?瞥一眼,見他?一只腿屈起,顯然在遮掩什么,她失聲一笑,轉(zhuǎn)身過?來問他?,
“要不,咱們分房睡,這樣?下去,我怕你憋出毛病來。”
摸不著碰不到,他?也能清心?寡欲。
陸栩生橫了她一眼,“你可知天底下多少夫妻從分房起,便起了隔閡?”
“也有道理。”程亦安托腮俏生生望他?,“那你怎么辦?要不再去洗個冷水浴?”
昨晚陸栩生就是這么過?來的。
陸栩生吁著氣,“要不,你幫我?”
程亦安聞言立即將雙手藏在身后,“我不要,怪累的。”
“沒讓你用手。”陸栩生笑。
程亦安眨巴眨眼,“那用什么?”
“轉(zhuǎn)過?身去,側(cè)躺著。”
程亦安猶疑地看了他?一會兒,乖乖照做。
“雙腿疊好。”
程亦安慌了,“你干什么你?”
陸栩生掀開她衣擺,慢慢覆過?來,程亦安雪白的俏臉被熏得通紅,蜷縮著身。
“陸栩生!”她咬牙,氣得不輕,卻又不敢動,怕傷了他?。
那滋味與過?去沒得比,卻也勉強受用。
“安安,我瞧這幾日?岳丈紅光滿面,莫不是他?與岳母和好如初了?”
程亦安可不能讓陸栩生看爹爹笑話?,省得他?耀武揚威,否認道,
“沒有。”
陸栩生不再說話?。
接下來一段時日?,陸栩生很忙。
北齊進犯車汗,車汗那邊時不時遣人?往大晉送信告急,陸栩生親自去了一趟邊關(guān)。
到七月的時候,北齊提前抵達車汗高?原,與車汗的大軍交上手,車汗不敵遠道而來的北齊大軍,退守都城,朝陸栩生求救。
陸栩生命四川總督和陜甘總督兩府,各帶一萬兵力從西南和西北兩面進駐車汗。
大晉的將士借口行路艱難,且戰(zhàn)且進,待車汗被北齊蠶食地差不多了,再出手。
北齊瞧見大晉戰(zhàn)旗,氣得跳腳,罵陸栩生言而無信,北齊皇帝甚至遣人?遞國書給大晉,言下之?意若是陸栩生貿(mào)然出兵,北齊將從宣府南下攻打大晉京都。
陸栩生沒理他?,反而遣了一支偏軍從肅州往
北,直接繞去北齊身后,兩路夾擊,意圖吃掉北齊那支生力軍,獨吞戰(zhàn)果?。
前線戰(zhàn)事如火如荼,程亦安也在八月初一迎來她十八歲生辰。
程亦安悶了三個月,終于能出門,夏芙要親自給她做長壽面,程明昱又不去王府,兩相決定在藥鋪招待女兒,這輩子第一次與爹娘過?生辰,程亦安充滿期待,以養(yǎng)胎為由,拒絕外頭前來賀壽的官宦女眷,準備去藥鋪過?壽。
前一日?夜里,陸栩生終于從前線趕回。
程亦安看著風(fēng)塵仆仆的男人?,心?疼道,
“不是說不叫你回來嘛?山高?路遠,累壞了吧?”
陸栩生退去帶霜的外衫,失笑道,“這是我們成婚后你的第一個生辰,我豈能不回?”
前世的這一日?她與范玉林的事鬧出,后來沒多久他?們就和離了。
這是陸栩生心?里永遠的傷疤。
程亦安心?潮涌動,過?來踮著腳要抱他?,陸栩生察覺她踮起腳,慌道,“別踮腳,這樣?對胎兒不好。”他?趕忙俯身彎腰,到一個程亦安夠得著的高?度,讓她抱。
程亦安平平穩(wěn)穩(wěn)抱住他?,月余沒見,怪想念他?的。
陸栩生手掌在她小腹摸了摸,依舊平坦,“怎么還沒動靜?真懷了嗎?”
“還沒顯懷呢。”
“這孩子怎么不竄個呢。”
他?希望孩子結(jié)結(jié)實實像他?。
無論男孩女孩都要結(jié)實。
程亦安很同情地看著他?,
“我夢到了孩兒的模樣?。”
“什么模樣??”陸栩生期待極了,“像不像我?”
“像我爹。”
陸栩生俊臉一黑:“”
不行,絕對不行,像誰都不能像程明昱。
第83章 第 83 章 生辰
八月初一是個艷陽天。
這是程亦安懷孕后?第一次出門, 丫鬟將車廂里墊得?嚴嚴實實,如蘭將茶盞衣物送上馬車后?,再三囑咐趕車的裘青,
“你可要慢些, 不許顛簸一點兒, 明白嗎?”
裘青雙手交叉在腹前?, 看著如蘭笑嘻嘻的,只?管點頭, “明白明白。”
如蘭總覺得?他神情?太過散漫,不像是聽進去的, 急得?瞪他, “奶奶身子剛好些, 今日?又是她的好日?子,可不能出一點差乎。”
如蘭生得?圓潤白皙,一張臉蛋跟桃子似的, 飽滿泛紅,越兇越可愛, 裘青與她打交道這般久, 太熟悉她的脾性, 立即朝她行了個軍禮,“明白,保證做到。”
對上他嚴肅認真的眼神, 如蘭臉又紅了,忙不迭就跑了。
前?段時?日?程亦安和陸栩生做主給他們定了婚事,裘青將自己所有?月例銀子掏出來給如蘭納了彩,程亦安原要早些將如蘭嫁過去,無?奈如蘭非要伺候她出月子才肯出嫁, 故而只?能推遲。
裘青看著落荒而逃的如蘭,揉了揉鼻梁笑得?見牙不見眼。
昨日?府上各房均給程亦安送了賀禮,今日?晨起?她穿戴一身銀紅的對襟通袖長褙,由明嫂子和李嬤嬤伺候著,去各房給太太妯娌們回禮,忙完后?方登車出門。
陸栩生今日?告假作陪,只?是因著昨夜那句話,這一路上神情?發(fā)暗,有?些生無?可戀。
程亦安扯了扯他袖口,“像我?爹有?什么不好,無?論是才貌本事,只?要像我?爹爹,哪樣都不吃虧啊。”
陸栩生還不死心,“你這夢不大真切吧?是不是你最近太掛念你爹爹,所以便?夢到了你爹爹?”
程亦安瞪了他一眼,“我?爹爹在家里好好的,我?掛念我?爹爹作甚,你遠在前?線,我?掛念的是你呀。”
掛念的是他,卻夢到了一個像程明昱的孩子,才真正?讓人絕望。
陸栩生腮幫子都在發(fā)酸,
“不對,我?想起?來了,夢都是反的,夢到像你爹爹,沒準生下來就像我?。”
這么一想,陸栩生心里踏實了。
程亦安虎著臉,“為什么要像你?我?生的孩子,就得?像我?。”
陸栩生不干,“若是女兒,一定會像我?,若是兒子,那必須像我?。”
“女兒為什么要像你,像我?不好嗎”
“女兒都像爹。”
“那兒子呢,兒子就像娘對不對?”
陸栩生笑得?從容,“若是個兒子,生得?像你這般漂亮作甚?自當像我?英武出眾。”
程亦安看了一眼自己男人,生得?清俊挺拔,一身陽剛之氣,沉穩(wěn)又威赫。
是男人最好的模樣,兒子像他確實不虧。
程亦安發(fā)現(xiàn)自己輸了,捂了捂腦,“那就像你吧。”
夫婦二人抵達藥鋪時?,夏芙和程明昱就發(fā)現(xiàn)女兒眼皮耷拉著,好像不大高興。
“這是怎么了?蘋蘋,可是身子不適?”程明昱忙上前?來詢問,
程亦安原可以不用出門,卻因為他出了這趟門,做父親的心里罪過。
陸栩生因為爭贏了,臉上的笑容還未落下,立即解釋道,“岳父勿憂,這一路平穩(wěn)得?很,只?是方才安安與我?爭論孩兒長相的事,她爭輸了,有?些不快。”
程明昱見不得?女婿欺負女兒,眼風(fēng)掃過來帶著銳利。
陸栩生意識到自己得?意忘形,立即收斂住笑容。
倒是夏芙,看著孩子氣的女兒和女婿哭笑不得?,忙把女兒牽進門來,“那孩兒尚在肚子里,什么模樣都沒長出來的呢,豈是你倆爭論一番能爭定的?任憑你們倆怎么琢磨都不管用,還是得?生下來才算數(shù)。”
陸栩生跟在岳丈身后?跨進大門,附和道,“岳母說得?在理,做夢也不靈驗。”
程亦安嘴角一扯,剜了他一眼。
迎著二人進門坐定,夏芙想起?程亦安剛出生時?,笑了笑,“不過,孩兒出生時?一定是像爹爹的。”
程明昱聽到這話,瞥來一眼。
夏芙卻沒看他,只?是撫著女兒的手背好似在回憶。
她永遠忘不了程亦安剛出生時?的模樣,簡直跟程明昱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連頭發(fā)絲都像,起?先老太太還擔(dān)心被人看出端倪,幸在后?來越長越像她。
程亦安愣道,“為什么?”
“因為孩兒都很聰慧,想要爹爹疼他們呀。”
有?了岳母撐腰,陸栩生對自己更?有?信心,“孩子像爹,乃事之常理。”
程亦安徹底放棄了。
程明昱也罕見沒有?駁陸栩生,不可否認當初滿月時看到程亦安那張小臉蛋,心里能柔成一灘水。
隨后?程亦安和陸栩生在院子里閑逛,程明昱和夏芙去后?罩房下廚。
程明昱給孩子做她愛吃的三角糕,夏芙親手搟面給女兒煮長壽面。
夏芙第一次給女兒下廚,興致勃勃。
她這廂還有?些手忙腳亂,再看身側(cè)的程明昱,那是輕車熟路,
“家主會下廚?”
程明昱道,“就會這一道。”
夏芙抿嘴輕笑,“那我?也要把廚藝練起?來。”
程明昱看著她艱難搟面的樣子,有?些擔(dān)心,
“你會嗎?不若我?來幫你?”
“家主搟過面嗎?”
程明昱搖頭。
“那不如我?來。”
夏芙還很有?信心。
程亦安鬼鬼祟祟躲在二樓閣樓的窗下,偷瞄廚房窗內(nèi)的爹娘。
陸栩生坐在桌案喝茶,見她細眉時?而蹙起?時?而展開,無?語道,
“還用得?著你窺探?你爹爹和娘親一定是和好了。”
男人和女人那檔子事,哪能看不出來。
即便?方才進門,岳父和岳母不曾交流一個眼神,但是舉止間的默契是沒差的。
陸栩生親眼目睹程明昱將云南王逼離京城,這都兩?個多月過去,若是岳丈還沒成事,那就不配他
當朝首輔的手腕了。
不過岳丈在熙熙攘攘的前?朝市,給岳母開了一間鋪子,還真是讓陸栩生大開眼界。
岳父路子果然越走越寬。
不愧是首輔。
陸栩生佩服一番,將程亦安拉回來喝茶。
程亦安懷著孕,夏芙給她準備了酸梅茶,喝在心口十?分熨帖,也很長胃口。
大約午時?正?,膳食上桌,程明昱的三角糕和夏芙的長壽面都擱在程亦安跟前?。
程亦安被二人夾在當中坐著,陸栩生坐程亦安對面。
夏芙那碗長壽面還分了一半給女婿,程明昱的三角糕全堆在程亦安跟前?,他沒工夫給女婿做吃的。
“你方才去哪兒了,娘在樓下沒瞧見你?”夏芙問程亦安。
程亦安面不改色道,“哦,女兒方才在閣樓四處看風(fēng)景。”
說完她偷偷瞄爹娘的臉色,程明昱心知肚明又置若罔聞,遞了一雙筷子給她。
夏芙微有?些不自在,卻還是鎮(zhèn)定地催她用膳,
“吃面吧,別涼了。”
哪里那么容易涼。
八月初一的時?節(jié),秋老虎還厲害得?緊,像陸栩生這樣血氣方剛的男人,穿一件單衫還覺著熱。
程亦安看著熱騰騰的面,吹了吹,夾起?一撮往嘴里一嗦,那滋味差點沒吞下去。
雖說第一次吃到娘親的長壽面很稀罕,但也萬萬沒料到這面如此?地不好吃。
看來娘親手藝不怎么樣。
夏芙緊張地盯著女兒,“安安,味道如何??”
程亦安作為一個體貼的小棉襖,當然不能掃娘親的興,連忙點頭,“好吃,很好吃呢。”
“女兒第一次吃娘做的面,喜歡得?緊。”
夏芙聞言眼眶頓時?泛紅,執(zhí)著帕子掖了掖眼角,“只?要你喜歡,娘親往后?每年都給你做。”
每年一次的長壽面,跪著也要吃完。
程亦安繼續(xù)嗦了兩?口。
可惜她懷有?身孕,剛出頭三月,味蕾尚未完全打開,隱隱還有?些反胃的跡象,這一下吞咽就沒那么利索。
程明昱向來心細,發(fā)覺女兒異樣,瞥了一眼那碗面。
對面的陸栩生見程亦安贊不絕口,也很給面子地吃了兩?口,面嚼在嘴里時?忍不住看了一眼對面的程亦安。
程亦安朝他眨眨眼。
陸栩生心領(lǐng)神會,繼續(xù)吃。
畢竟是當朝閣老,什么場面沒見過,城府深得?不著痕跡。
當年在白銀山,草葉子都吃得?下去,一碗面算什么。
夏芙問他可合胃口時?,陸栩生笑若春風(fēng),“極好,岳母的手藝很合我?的口味。”
每年也就吃一回,忍一忍就過去了。
夏芙還很不好意思,“入京前?,我?就盼著給安安做碗長壽面,所以在王府下過幾次廚,王爺和沐勛都說好吃,我?還擔(dān)心不合你們的胃口,沒成想你們也喜歡。”
夏芙當年養(yǎng)傷時?吃過太多苦藥,如今味蕾已?失覺,除非試藥,除非明顯酸甜苦辣,大多佳肴她已?嘗不出滋味來,所以她只?能信任別人的評價。
云南王從老王妃嘴里知道實情?,早早敲打了沐勛,沐勛心里苦的要命,嘴里卻滿口叫好。
夏芙便?以為自己廚藝還過得?去。
程亦安吃一口面,立即將爹爹做的三角糕塞在嘴里安撫味蕾,身側(cè)的程明昱看穿女兒的心思,見那碗面還剩一大半,實在不忍女兒為難,便?開口道,
“蘋蘋,爹爹也想嘗一嘗你娘親的手藝,不如剩下這碗面給爹爹吧。”
大戶人家用膳都極其講究,譬如程亦安跟前?這碗面,也不是直接往嘴里吃,而是先從碗里舀起?面來擱在每人單獨的小碗里,方入嘴,所以那碗面還是干凈的。
程亦安眨巴眨眼看著爹爹,父女倆對了一個神色。
很明顯爹爹已?看出端倪。
程亦安實在擔(dān)心待會兒忍不住吐出來,傷娘親的面子,便?只?能忍痛割讓,
“那爹爹給我?留些,不要一口氣吃完了。”
程明昱心領(lǐng)神會,“好。”
嘴里答應(yīng)好,實則沒打算給女兒留。
夏芙見程明昱當著女婿的面,搶女兒吃的,面頰生紅,連忙催陸栩生,
“栩生嘗嘗旁的菜,這都是你岳丈請來的廚子,手藝都很不錯。”
雖然她嘗不大出來,但程明昱弄來的人,應(yīng)該不會差。
程明昱接話道,“這是程府的廚子。”
一口面下嘴,嘗到里面微微的苦澀,程明昱心底一陣酸楚。
程明昱被一碗面喂飽,吃不下旁的,夏芙光顧著給女兒布菜,程亦安八百年都沒受過這種待遇,倒有?些手足無?措了,聽著他們一人一聲“蘋蘋”,一人一句“安安”,心里說不出滋味。
有?一種明明是“眾星拱月”卻又多余的感覺。
她忽然起?了俏皮的心思,“爹爹,您為何?老喚我?蘋蘋,蘋蘋這個乳名是誰取的?”
程明昱微頓。
另一側(cè)夏芙輕咳一聲接話道,“是我?給取的。但是我?覺得?安安更?好聽。”所以她喜歡喚安安。
程亦安裝傻道,“哦,安安是爹爹給取的。”
夏芙:“”
繼續(xù)夾了一碗菜塞女兒的嘴。
陸栩生看著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沒說話。
飯后?喝茶時?,程明昱讓程亦安坐在東墻的圈椅下,
“你坐好,爹爹給你畫一幅像。”
程亦安樂了,被陸栩生攙著坐過去,問程明昱道,“爹爹怎么想著給我?畫像?”
程明昱著人擺案研墨,含笑道,
“你每年生辰,爹爹都有?給你作一幅畫。”
程亦安震驚了,“過去也有??”
“對,每年都有?。”
“這么說有?十?八幅了?”
程明昱頷首,用攬起?袖袍,選了一只?小狼毫蘸墨,
“這是爹爹給你的生辰賀禮。”
程亦安美滋滋地看著陸栩生,
陸栩生看著漂漂亮亮的妻子,也有?些心癢難耐,問岳父道,“那這些畫像現(xiàn)在何?處?”
程明昱蘸好墨汁,看向一側(cè)怔愣的夏芙,
“均在程府書房。”
夏芙早已?淚流滿面,缺失女兒十?八年,她太想看到女兒小時?候的模樣。
她捂著臉抽泣了好一會兒。
陸栩生一聽程明昱這話就悟出岳父意圖。
老狐貍。
這是想勾著岳母去程家呢。
他很不厚道道,“岳丈,既然是給安安的賀禮,是不是該帶來,好叫安安捎回府珍藏。”
帶回去,掛在書房,這樣他每日?均能看到不同時?候的安安。
程明昱看都不看他一眼,準備起?筆,“想珍藏,自己畫。”
陸栩生:“”
見程明昱起?筆,夏芙和陸栩生忍不住來到他身側(cè)。
不得?不說,程明昱才名冠絕天下是有?原因的。
這一起?手,寥寥數(shù)筆,便?將程亦安大致的身形輪廓給勾勒出來。
連著那衣擺也被他畫出幾分靈動。
夏芙看了一眼便?看癡了。
程亦安坐了一會兒,表情?有?些發(fā)僵,
“爹爹,我?能動一動嘛?”
程明昱笑,“你隨便?動。”
程亦安便?自在多了,她看著陸栩生,陸栩生也負手凝望她,十?八歲她的是女孩子最好的年紀,眉眼這般生動,可以想象她小時?候該極為可愛,一想到連一歲的畫像都有?,陸栩生真的是饞得?不得?了。
夫妻倆眉來眼去,達成一致,待會得?去程家把剩余的畫給順回來。
程明昱畫藝早已?是爐火純青,畫風(fēng)又細膩,程亦安的美若有?十?分,他就畫出了十?分。
太逼真了。
正?以為親眼所見,陸栩生對著剩余十?七幅畫就更?為期待。
得?想法子弄到手才行。
兩?刻鐘后?,程明昱收筆。
程亦安迫不及待繞過來看畫像,
“怎么樣?”
程明昱起?身將位置讓給她,陸栩生在一側(cè)等著墨汁晾干,夫妻倆對著畫像觀賞。
陸栩生護在那幅畫前?,不給程明昱靠近的機會,
“既然是給安安的賀禮,那這一幅我?們今日?總能捎回府了吧?”
程明昱道,“不能。”
陸栩生眉頭一皺,“為什么不能?”
“我?們程家守衛(wèi)比你們陸府森嚴,我?的書房無?人能去,她們姐妹的畫像均在書房收著,安安的獨自拿回去不好,這幅畫你們看過,我?照舊要拿回書房珍藏。”
陸栩生笑不出來了。
程亦安原以為是因沒認親的緣故,畫像被收藏在程家,既然兩?位姐姐的畫像也在程家,她便?不好單獨拿出來。
她扯了扯陸栩生的袖子,小聲寬慰,
“我?們想看去程家看便?是。”
陸栩生沒說話,岳母堂堂正?正?嫁
給岳父之前?,這個畫怕是拿不回來了。
夏芙給程明昱備了水,程明昱來到隔壁凈手,看著出神的夏芙,溫聲道,
“夏芙,剩余的十?七幅均在程家,今晚你要去看一看嗎?”
第84章 第 84 章 陸栩生,你嫉妒我是吧?……
這確實是個無法?拒絕的誘惑。
哪怕程家眼下是刀山火海, 她也要去瞧一瞧。
看看她的小安安。
夏芙垂眸思索良久,輕輕點頭。
得到夏芙準確答復(fù)后,程明昱出來邀請陸栩生和程亦安去程府用晚膳。
陸栩生想都沒想拒絕,
“此去程家路途稍遠, 我擔(dān)心安安不大適應(yīng), 過幾?日不是二姨姐大婚么?, 屆時?再去程家不遲。”
既然畫像拿不到,陸栩生就不去碰這個軟釘子。
好不容易回來一趟, 夫妻兩個溫存溫存不好,去程家湊熱鬧作甚。
這個女婿的脾氣素來是有棱有角, 程明昱不惜得說他, 看向程亦安。
程亦安也想瞧瞧小時?候的畫像, 只?是也看出爹爹醉翁之意不在酒,就不去打攪了,“等過幾?日去吧。”
程亦喬八月初六大婚, 她總要提前回程家住上兩日。
程明昱也就不勉強。
程亦安如今身份貴重,今日即便不辦宴席, 來送賀禮的鐵定不少, 沒準連皇宮里?也有賞賜下來, 夫妻二人不敢久留,休整片刻,便回了府。
果不其然, 回到陸府,皇后和太子妃均有賞賜下來,還念著她懷了身子不叫她去謝恩,程亦安便朝皇宮方向磕了頭。
陸栩生重重封賞給宣旨太監(jiān),首領(lǐng)太監(jiān)喜笑顏開離開了。
夫妻倆回到寧濟堂, 李嬤嬤和如蕙正在西廂房整理賀禮,程亦安路過時?,見賀禮快擺了一屋子,十分頭疼,
“可都記錄在簿了?”
如蕙出來回道,“登記了一半,還有一半呢,少奶奶要不要瞧一瞧?”
程亦安搖搖頭,懷孕的女人身子容易疲憊,程亦安出門一趟顯見乏了,與陸栩生先回了正屋,夫妻倆收拾收拾便往榻上躺著去了,程亦安昨晚沒睡好,只?管轉(zhuǎn)過身往陸栩生懷里?鉆,陸栩生是打四川回得京城,沿途馬都跑壞了兩匹,這會兒也急需補覺。
兩人依偎在一處。
“畫像的事你就別生氣了,人都在你身邊,要畫像作甚?”
陸栩生這個人別的脾氣好說,就是占有欲極強,“我遲早弄回來。”
程亦安怕他跟爹爹打起來,“那你干脆自己畫吧。”
陸栩生也想啊,“我那畫工怕對不住你這長?相”
程亦安被?他逗樂了,輕輕推了推他胸膛,就是這一推,如柳條拂過心尖,滋生幾?分癢意,陸栩生素得太久,忍不住捧著她的面頰含吻過去,將她柔軟的身子也勒向自己,也真是怪了,一段時?日未碰,便足足大了一圈,粗糲的指腹不經(jīng)意劃過,一陣酥麻竄至心口,程亦安忽然悸動?了一下,慌忙打住。
她想起懷孕后,程家來了一位老嬤嬤,事無巨細交代她注意事宜,其中?一條便是頭三月萬萬不能同?房,不僅不能同?房,有些地兒決不能碰,碰了容易傷害孩子。
而今日二人顯然越了界。
陸栩生滿臉歉意地看著她,慢慢平復(fù)呼吸,“你睡,我不再碰你。”
兩個人并排躺下來。
躺了一會兒,程亦安忽然委屈看著他,“可是我想你抱我。”
陸栩生猶豫道,“我怕你睡不好。”
程亦安道,“前世你除了做那種?事,從未抱過我,我懷那個孩子時?,多么?盼望你能陪陪我。”
那個時?候面對陸栩生那張冷峻的臉,她也不敢吱聲?。
如今不怕他了,也敢將自己的心思宣之于?口。
陸栩生心里?酸得一塌糊涂,立即湊過來,將她往懷里?摟緊,讓她枕著自己胳膊睡。
程亦安靠著他還不滿意,“手環(huán)過來。”
陸栩生這下是真的為難了,“祖宗,你真的不是報復(fù)我?”
依言將手臂輕輕環(huán)過去,想擱在她腰間,又擔(dān)心壓著她小腹,往上必定要挨著那軟糯的胸脯,往下更?不能以?至于?一只?胳膊無處安放。
程亦安可不管他的死?活,七手八腳纏上他,尋到舒服的姿勢睡了過去。
耳畔是她均勻的呼吸,胸前的柔軟時?不時?往他胸膛剮蹭,除了小腹沒挨著他,全身幾?乎都貼過來,陸栩生無奈地笑了笑,這算什么?。
甜蜜的負擔(dān)吧。
維持僵硬的姿勢睡了半個時?辰,陸栩生便醒了,睜開眼身側(cè)程亦安早已松開他滾去一旁,陸栩生替她將被?褥掖好,起身下了塌,來到明間,卻見如蘭對著桌上一個盒子出神,
“這是什么??”
如蘭指著那盒子道,
“二爺,這是方才明嫂子送來的,說是門房收進來的賀禮,并無署名,不知是何人所贈,奴婢們不敢亂拆,打算拿給二奶奶瞧。”
陸栩生淡淡點頭,吩咐如蘭去沏茶,便在桌旁落座,目光落在那錦盒之上忽然覺得奇怪,一旁人家送賀禮生怕對方不知道是自己,名帖不僅寫得明明白白,還要用綢帶綁緊以?防遺失,此件是掉了還是刻意不署名?
什么?情形下送賀禮不署名,那必是不愿被?對方知曉。
如此,這份賀禮極是蹊蹺。
陸栩生果斷將之打開,第一眼就被里面精致的瓷畫給吸引住,這只?是一個尋常的錦盒,一尺長?,半尺寬,底下用紅綢棉絲墊了厚厚一層,當中?擱著一對五彩瓷杯,瓷杯上描繪著一對粉娃娃,娃娃形態(tài)逼真,嬌憨無比。
這對瓷杯胎薄脂粉細膩,釉下青花,釉上五彩,有爭奇斗艷的風(fēng)采,陸栩生畢竟是貴公?子出身,識貨,辯出這玩意兒工藝十分不俗,就算不是前朝官窯的真品,那也稱得上精品了。
那就奇怪了,這是何人所贈。
恰當這時?,如蘭沏了一壺茶進來,一眼瞧見這對瓷杯,驚訝了一下,
陸栩生見她神色有異問道,“你見過?”
如蘭搖頭,“沒見過,不過咱們奶奶少時?捏過類似的陶瓷。”
陸栩生心底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面露沉光,“一模一樣的瓷畫?”
如蘭撓撓頭想道,“好像是,好像是一個什么?人的作品,我們姑娘喜歡,仿制來著”
不消說,這份賀禮是何人所贈,陸栩生已心知肚明。
將錦盒合上,操在懷里?二話不說出了門。
立了秋,天色便暗得快,酉時?末,原先湛藍的天際只?剩一層青蒙蒙的光色,陸栩生在巷子里?的錦棚處點了幾?名暗衛(wèi),一行人打馬往程家堡的方向使去。
陸栩生沒有來過范家,但暗衛(wèi)知曉,抵達程家與范府附近一條暗巷時?,暗衛(wèi)探身掠去范府,發(fā)覺范玉林在書房作畫,射了一只?短矢在人家窗欞處,只?寫著簡短二字,“一敘”。那范玉林便茫然從角門繞了出來。
只?見他穿著一身雪白的長?衫,個子修長?卻清瘦,那身白衫罩在身上很有飄逸的氣度,那張臉雖與岳父不能比,在坊間也稱得上一句面如冠玉。
前世程亦安就是被?這廝給迷得七葷八素跟著跑了?
沒錯,范玉林一直是陸栩生的心結(jié)。
他知道范玉林不配,但他就是不喜歡范玉林。
連帶不喜任何長?得面如冠玉一襲白衫的男人。
在陸栩生這里?,通通稱之為沒用的小白臉。
范玉林發(fā)現(xiàn)陸栩生,顯見吃了一驚,目光再落至他懷里?的錦盒,又是一暗。
說來也奇怪,他們二人熟知彼此的存在,卻還是第一次會面。
雙方足足對視幾?十彈指功夫,范玉林從最?先的驚慌變得坦然,陸栩生眸若深海,神情也變得平靜。
可心里?均憋著一股氣,看對方不爽。
最?終還是范玉林先開口,
“陸大人怎么?得空來敝宅?”
陸栩生將懷里?的錦盒往掌心掂了掂,“這是你送的吧?”
范玉林見他一個手指尖便抵住了那錦盒,臉色一變,“是又如何?”他眼光發(fā)緊,害怕陸栩生下一瞬便要砸了。
陸栩生看出他的在意,輕輕一哼,“還不死?心?”
范玉林閉著眼嘆了一聲?
,“非不死?心,不過是想圓她一個夙愿罷了。”
陸栩生心里?微微起了波瀾,面上卻不動?聲?色,“那也犯不著你來插一手,范玉林,真正在意一個人,不是在她成婚后時?不時?騷擾,這是對她最?大的不尊重。”
范玉林諷刺地盯著他,“我不曾署名,若非你插一手,她什么?都不知道,我不過是想送一份她曾經(jīng)很喜歡的賀禮給她罷了。”
陸栩生真要被?他的胡攪蠻纏給氣瘋了,“你不署名,她就猜不到是你?”
范玉林一愣,問他道,“她猜到了?”
陸栩生氣笑,“你這點把戲還不配鬧到她跟前。”
范玉林眼底閃過一絲失落,不過很快又釋然了,
“陸栩生,我沒有別的意思,你就說這是你贈的,你買的,我只?希望你把這份賀禮送到她跟前,圖她一個開心。”
陸栩生試探道,“你確定她看到會開心?沒準她一眼看出是你送的,惡心地想摔了呢!”
“不會的”范玉林神色陷入怔惘,喃喃道,“不會的,這是她十三歲那一年最?想要的禮物”
程家族學(xué)課程多種?多樣,有經(jīng)史子集,彈琴作畫這樣的大課,也有插花茶藝及陶瓷這樣的小課,想是程明昱發(fā)現(xiàn)程亦安喜歡捏陶人,有一回,他將大晉最?負盛名的陶藝大師陶成鑫先生請了來。
課間,陶成鑫教姑娘們捏陶瓷,也講授了古往今來一些制瓷大家的作品,其中?一人程亦安格外推崇,那就是一位喚做“象山”的先生,這位先生將繪畫孕于?陶藝中?,他制作的陶瓷色彩妍麗細膩,人物栩栩如生,畫風(fēng)溫柔。
可惜這位象山先生幾?無傳世作品,僅有的幾?件也存于?皇宮。
哪怕是程家,也不曾得一件,為何?
這位象山先生實則是末代帝王,他不事朝政,一心鉆研陶藝,且精益求精到令人發(fā)指的地步,所制陶瓷若有一丁點兒不滿意,立即砸了重來。
以?至于?他死?后,真正留存下來的作品僅僅有五,而這五件全部存于?皇宮。
不僅不曾流出,且不曾面世。
后來還是陶成鑫的祖師爺,給當時?的皇帝進貢時?,提出要目睹其風(fēng)采,當場將那瓷畫給臨摹下來,帶回去仿造,這五件作品畫了五個形態(tài)不一的瓷娃娃,無論后世如何仿造,無一人能得象山先生之風(fēng)采,要么?畫風(fēng)不夠逼真細膩,要么?胎不夠薄不夠均勻,總之那一套瓷娃娃茶盞便成孤品,絕品,極品了。
陶成鑫將瓷畫畫下來,程亦安臨摹了一份,從此開始在屋子里?學(xué)捏陶瓷。
十三歲那一年程亦安許愿,這輩子要捏做一套五彩瓷娃娃的茶杯,可惜她一直沒成功。
如今范玉林做到了。
雖沒有五個,卻做成了兩個。
“我從那時?起,便開始學(xué)陶藝,陸栩生,你可知我手磨破了多少皮,被?燙過多少水泡?我為此去過宜興,專門學(xué)這門功夫,我失敗了無數(shù)次,終于?費盡心血,做成這么?一對,哪怕討她個笑容也成啊。”
范玉林這時?,一步一步逼近陸栩生,眼眶甚至含了淚,
“陸栩生,你不過是奉圣命娶她,你并非心悅于?她,你甚至不曾好好了解她,我范玉林這輩子與她是無緣了,我只?希望你善待她。”
“這份壽禮是我能給她做的最?后一件事,請你給她,如若你在意,那請你告訴她,是你從宜興陶先生的一位弟子手中?買來的,她不會想到是我。”
聽聽,多么?情深意重。
陸栩生看著一步一步逼到眼前的范玉林,有一種?漫天霜雪砸在臉上的痛感,他終于?明白為何前世程亦安最?終會嫁范玉林,面對一個花費數(shù)年功夫只?為做一對陶瓷的男人,是個女人都容易動?心。
他笑了,這一笑有一種?冰冷的銳利,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了不起?費心功夫討她一點歡心,圓她一個心愿很了不起?”
范玉林抿著唇?jīng)]吭聲?。
陸栩生負手慢慢將那只?錦盒往前一托,幾?乎送到范玉林眼前,
“又如何?”
他說,“你知道什么?是男人嗎?”
“男人就是要建功立業(yè),要撐起一個家,讓女人做她想做的事,捏陶瓷也好,畫畫也罷,隨心所欲,要做女人的保護傘。”
“而不是,浪費數(shù)年心血做一件看起來很了不起實則無用的事,以?來討一個高門貴女的歡心,哄她下嫁,為你延綿子嗣,操持家業(yè),給你遮風(fēng)擋雨,范玉林,你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想為自己尋一把保護傘罷了!”
“我要是你,利用這五年的光陰讓自己出人頭地,有能力去娶回自己心愛的女人,而不是在這里?無病呻吟,自我感動?。”
范玉林臉色一白。
陸栩生手忽然一扔,那個錦盒就這么?從范玉林眼前掠過,砸在對面巷壁,應(yīng)著一聲?清脆的裂聲?,滾落在地。
范玉林雙目睜得發(fā)駭,心痛,移至陸栩生身上已是怒發(fā)沖冠,
“陸栩生,你可知你毀了什么??你可知我五年如一日,為的就是這對瓷杯!”
“就因為是我做的,就因為你那點子男人的占有欲,你就讓安安失去一件極為難得的寶貝,你若真心為了她好,若真心愛慕她,就該給她想要的,而不是為了點醋意斤斤計較!”
“看來,在你心里?,你自己的占有欲比她這個人重要多了,如此,你不配做她的男人!”
“呵!”
陸栩生真的很佩服范玉林的嘴皮子勁,都差點被?他給繞進去了。
合著做程亦安的男人,就得大度,不事聲?張。
“你有病吧。”陸栩生一拳砸在他面門。
重生第一晚,程亦安給了他一巴掌,那一巴掌如果陸栩生沒記錯,該是給范玉林的,今日他要還回來。
陸栩生那是什么?功夫,這一拳攜著前世今生的恩怨,可是結(jié)結(jié)實實正中?范玉林的鼻梁,那俊挺的鼻梁一下就被?他打歪了,鮮血直從鼻孔噴出來,陸栩生側(cè)身避開,他沒饒過范玉林,抬手往前拎住他胸襟,將他整個人給拎起,銳利的目光俯視過來,
“合著我得在陸家安置一個小院,將你送進去日日彈琴作畫,才不算斤斤計較,才配做她的男人,是嗎?”
范玉林險些被?他砸暈,鼻梁碎裂的劇痛襲來,讓他眼冒金星,甚至都顧不上聽清陸栩生的嘲諷,不過他這個人實在是有急智,他咧著嘴吐出一口鮮血,冷笑盯著陸栩生,
“你嫉妒是吧?你嫉妒我與安安相識多年,嫉妒我比你更?了解她的過往喜好,嫉妒我比你更?討她歡喜!”
陸栩生不得不承認,這一句句話戳在他心窩里?,戳得他肺管子都在冒火。
一想到前世程亦安跟他過了五年,陸栩生現(xiàn)在當場掐死?他的心都有。
腳已經(jīng)抬起來了,準備踹去范玉林的心窩,陸栩生忽然停住。
他看著面前這個令他含恨兩世的男人,忽然想,他為什么?這么?恨范玉林,恨到壓根不想聽到這個名字?
這一刻他忽然醒悟了。
與其說他恨范玉林,不如說他恨自己,恨前世的自己過于?驕傲,永不低頭,害他錯過程亦安,害他公?然放手讓她改嫁別的男人,害他在無數(shù)個邊關(guān)的暗夜,意識到懊悔的時?候木已成舟回不了頭。
八月的第一場涼風(fēng)就這么?從暗夜里?滾過來,陸栩生冷靜下來,松開他,忽然牽起唇角朝他一笑,
“我不是嫉妒你。”
他狹目低垂,眸色清澈,“我該謝謝你,用五年的光陰來告訴我,她喜歡什么?。”
范玉林一怔,臉上的血色忽然褪得干凈。
“而往后,我有一生的時?光來陪她做她想做的事。”陸栩生撣了撣衣襟的灰,最?后看了一眼范玉林,轉(zhuǎn)身離開。
范玉林望著他挺拔的背影,身上所有的力氣仿佛被?掏干,他無力地凄厲地笑了笑,捂著嘴嗚咽出聲?。
陸栩生聽到那一聲?嗚咽,并未回頭,飛身上馬往陸府疾馳而去,心情并沒有表面看起來這么?輕松。
他從不知道程亦安喜歡捏陶人,他有范玉林無法?企及的高度,卻不得不承認,范玉林在某些方面做得比他細致,比他更?討女人歡心。
程亦安喜歡象山大師的作品。
仿制的算什么??
他要給她最?好的!
陸栩生目光看向巍峨肅穆的皇宮。
已經(jīng)到了宮門落鑰的時?辰,這個時?候陸國公?叩動?宮門定有要事,宮門校尉不敢耽擱,立即報去奉天殿,很快司禮監(jiān)來人說是讓開門。
陸栩生跟著小公?公?抵達御書房。
皇帝正在看折子,自成立內(nèi)閣后,皇帝每日顯見輕松不少,例行公?務(wù)內(nèi)閣與司禮監(jiān)商議便可處置,重大朝務(wù)也有條目擬來,他過目裁度便可。
見陸栩生一臉低迷進來,皇帝皺了眉,
“怎么?了這是?誰惹你不高興了?”
陸栩生少時?被?稱為京城小霸王,沒有人敢惹他,四歲時?能打人家十歲的男孩子,他從不服輸,也沒認過輸。
今日這般消沉,實屬罕見。
陸栩生耷拉著臉在皇帝御案旁坐下,
“陛下,我今個兒又被?人比下去了。”
皇帝一愣,“什么?比下去了?誰能把你比下去?”
陸栩生苦笑道,“今日是我媳婦生辰。”
“這朕知道,朕不是囑咐皇后給了賞賜么??”
“對,但那不夠。”
皇帝老臉一黑,“什么?意思?”
陸栩生嘆道,“今日我岳丈岳母給我媳婦過生辰,那程明昱,您知道嗎,他竟然給我媳婦作了一幅畫像。”
“一幅畫像便罷,原來他每年均有給我媳婦畫一幅畫像,足足十八幅啊,偏還不叫我看,給我饞的喲。”
皇帝真是有些服他們這對翁婿,成日里?折騰些什么?事,若非程明昱和陸栩生活計干得漂亮,他真的要懷疑程亦安是“紅顏禍水”,
“你們倆能有點出息嗎?”
“那是她爹,咱就不爭了行嗎?”
不過程明昱這份心意委實容易撼動?女兒。
“所以?,你又被?比下去了?”
陸栩生痛心疾首,“這還沒完。”
“還有什么??”
“范玉林,此人陛下可知曉?”
皇帝隱約記得前段時?日有人傳范玉林愛慕崔林,“就是那個斷袖?”
陸栩生搖頭,“非也,這個范玉林住在程家隔壁,覬覦安安多年,今日安安過壽,他竟然仿象山先生的作品,親自制了一對陶瓷給安安,還言之鑿鑿讓臣大度一些,幫他轉(zhuǎn)交給安安,您看看臣的臉往哪兒擱?”
好了,皇帝明白來意了,立即錯開視線,開始看折子,
“行了,時?辰不早了,朕還有要務(wù),你回去陪你媳婦,什么?賀禮都比不上陪伴,你常年在外征戰(zhàn),一日陪伴勝過十幅畫。”
陸栩生見皇帝不接茬,伸手將那疊折子往自己懷里?一兜,“陛下,您不能不管,您不能看著我被?人踩在腳下,再這么?下去,我那媳婦要揣著我的娃回程家了。”
皇帝試圖把折子奪回來,“這事我?guī)筒涣四悖阋哪峭嬉庠鐩]了。”
“您怎么?知道我要什么??”
皇帝一哽,狠狠敲了一記陸栩生的腦門,
“你不就是盯上了朕的寶貝嗎?”
“嘿,陛下猜對了!”
陸栩生陪著笑臉道,“陛下,今日我媳婦生辰,我可是一件賀禮都沒準備,陛下必須幫我!”
“不是還有五個嗎?我只?要一個!”
“您將最?不喜歡的一個挑給我便是!”
“朕哪個都喜歡!”
君臣二人拉拉扯扯,皇帝最?后實在耗不過他,氣得吩咐司禮監(jiān)掌印,
“劉喜,你親自去朕的庫房,將象山那五個瓷杯拿來。”
隨后指著陸栩生,“一個,朕就給你一個,你得當作傳家寶珍藏,明白嗎?”
陸栩生點頭如搗蒜,“明白,明白!”
不多時?,劉喜小心翼翼捧著一個狹長?的紫檀錦盒過來,這玩意兒實在太過寶貝,以?至于?劉喜連放都呵著一口氣,
皇帝輕輕打開,明黃的綢緞下,一片極致的色彩撞入眼簾,這是五個形狀不一卻大小一致的茶盞,有的碗口狀如蓮花,有的形若星斗,茶盞上的瓷畫色彩十分明麗艷亮,五個瓷娃娃,完全不一樣的神態(tài),卻是一樣地直擊人心。
就連一貫不在這種?事上費心的陸栩生也嘆為觀止。
皇帝看著心腹愛將,痛心疾首道,
“朕挑一個給你,就一個,多的沒有。”
“那不行!”陸栩生慢騰騰將盒子蓋上,把錦盒往懷里?一兜,
“陛下,請您想一想,五個瓷娃娃是一家,您舍得讓它們分開?”
“不是,方才不是說好只?給一個么??陸栩生,你出爾反爾!”
“陛下,臣也是為您的圣譽著想。”
皇帝看著大言不慚的陸栩生,肺腑的寒氣都給氣出來,
“朕的圣譽?你還扯上朕的圣譽?朕的圣譽就是因為過于?寵溺你,被?你給玷污了!”
陸栩生輕輕一笑,“陛下,臣沒有唬您,您想啊,一個末代皇帝的作品,您留在手里?做甚?將江山棄之不顧,耗盡國庫錢財給他開窯捏陶,這是明主行徑嗎?將象山的遺物視若寶貝還深藏庫中?,實在有損您的英名,這種?敗壞風(fēng)氣的東西,您還是全部舍給臣方為妥當。”
皇帝:“”
差點被?他給說服了。
“慎之,這是難得一見的寶貝,你好歹給朕留點。”
陸栩生抱著錦盒已經(jīng)起身往外走?了,“陛下,您庫里?的寶貝哪一件不是舉世罕見價值連城?這五個茶盞,您稀罕嗎?不稀罕!”
“不是,慎之,這五個寶貝,朕是打算等寧王妃誕下孩子,賞給她的,你這全部拿走?,朕回頭拿什么?賞她?”皇帝饒過御案,追了出來。
陸栩生這廂已吩咐跪坐在一側(cè)的小內(nèi)侍登記出庫,聽了皇帝這話,不以?為意道,
“陛下,寧王府還沒有喜訊傳來呢,而臣的媳婦已經(jīng)懷上了,當然得先賞給臣的媳婦,等回頭寧王府有好事,臣幫著您去庫房挑,一定挑個他滿意的。”
一聽陸栩生還要去他庫房,皇帝登時?閉了嘴。
眼看陸栩生已堂而皇之按下手印,取走?寶貝,皇帝苦著臉指著他的背影,與劉喜道,
“就這么?被?他全順走?了?”
劉喜干笑,“全全順走?了。”
“這個小混賬!”皇帝笑罵一聲?。
劉喜攙著他回到龍塌坐著,“陸將軍勞苦功高,此番平車汗已是大勝在望,您就當提前賞他吧。”
皇帝笑笑,“都怪程明昱,他這個做岳父的太能干,害我這個做公?爹跟著上刀山下火海。”
劉喜立即改口,“對對對,誰叫您把陸將軍當兒子疼呢。”
第85章 第 85 章 少主,家主現(xiàn)在不便見您……
陸栩生?抱著這稀世寶貝回到寧濟堂, 已是夜里亥時初刻,昨夜這個時辰,程亦安已經(jīng)安寢, 今夜寧濟堂明間燈火通明, 丫鬟遠遠瞧見他來, 往內(nèi)通報了一聲, 連忙給他打簾,陸栩生?抱著錦盒入內(nèi)。
李嬤嬤與幾個丫鬟依然伺候在一張八仙桌前, 程亦安坐在女主人的位置,打著哈欠, 瞧見他回來, 俏眼微嗔, “你可算回來了,用過晚膳沒?”
陸栩生?確實還?沒顧上用,他先將禮盒擱在一旁, 坐下用膳,“你吃過沒?”
程亦安覆上小腹, “我懷著身子能等你?”
陸栩生?點點頭。
他這邊用膳, 程亦安眼神往那個錦盒瞄, “捎回什么了?”
“自己看。”
程亦安沒動,如蘭已告訴她禮盒之事?,程亦安猜到陸栩生?尋范玉林去了。
前世那對瓷杯被范玉林當作聘禮送給了她, 她當時十分稀罕,一直到她重生?前,那對瓷杯始終被她珍藏在益州的庫
房中。
沒成想今生?范玉林將之送來了陸府,程亦安摸不準陸栩生?拿回的是不是那對瓷杯,所以不打算動。
陸栩生?見她沒動, 便加快速度用膳,吃完,扶著她回到東次間,二人隔桌喝茶,程亦安便問他,“你尋范玉林去了?”
“又打了他?”
陸栩生?定定看著她,“還?了他一巴掌。”
程亦安哭笑不得,撫了撫小腹笑道,“我都快忘了他這個人,過去的事?咱們過去了好嗎?”
些許這就是人生?的酸甜苦辣吧,總是耿耿于懷沒有意思。
前世的一切都如過眼云煙,讓它過去。
“我們現(xiàn)在很好,不要因為一個不相干的人壞了自己的好心情。”
陸栩生?沉默良久,道了一聲好。
環(huán)顧一周那份賀禮沒被捎進?來,陸栩生?起身去外間,重新?抱進?來,擱在程亦安面前,信手打開,調(diào)轉(zhuǎn)方向面朝程亦安推過去。
“亦安,這是給你的生?辰賀禮。”然后?注意她的反應(yīng)。
程亦安一眼被那片明黃的錦緞給閃瞎眼,確信不是范玉林那一對,程亦安神情便認真多了,定睛一瞧,五只?巧奪天工的瓷盞被整整齊齊擱在明黃的綢緞內(nèi),程亦安忍不住探手摸過去,那瓷盞觸感平滑細膩,就如冰肌玉骨似的,叫人愛不釋手。
“你這是哪里弄來的”
陸栩生?見她看直了眼,心里十分熨帖,這頓功夫總算沒白費。
“皇宮里順來的。”
程亦安太?明白這五只?瓷盞的分量,驚訝道,“陛下沒砍了你?”
“那不能。”
程亦安喜滋滋盯著那五只?寶貝,抱過來細細端詳,后?來實在扛不住又一個個拿在手里把玩,“真的是我的啦?”
那憨樣,陸栩生?愛看。
“當然。”
程亦安還?跟做夢似的,“陛下不會給我瞧瞧,又收回去吧?”
陸栩生?無?語道,“即便他出爾反爾,我也不能叫他如意不是?”
程亦安樂了,咧嘴一笑,目光在五個瓷娃娃身上逡巡,“陸栩生?,你可知這是什么?這是斗彩中的巔峰呀!”
誰能有本事?一遍又一遍不計成本砸了重來,只?有那位末代?帝王,他的審美堪稱一絕,瞧這五個瓷娃娃,選色稱得上沉穩(wěn)老辣,將青花的典雅沉著與絢爛的五彩形成鮮明對比,每一幀皆是視覺上的極致享受。
只?可惜他手藝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卻是葬送了一代?江山。
把玩一番,程亦安擔(dān)心自己摔著,吩咐如蕙小心收入內(nèi)室,上塌時忍不住抱著陸栩生?狠狠親了兩口?。
“這么喜歡?”
“喜歡。”
“我要當作傳家寶,往后?給我兒子做聘禮,給我女兒做嫁妝。”程亦安語無?倫次道,
陸栩生?眼風(fēng)一凝,“這是你的,誰也不能給。”
“也對,也對。那就百年之后?給我們倆陪葬。”
陸栩生?發(fā)現(xiàn)這姑娘樂顛了,有些不著調(diào),捏了捏她臉蛋,“怎么竟說傻話。”
他發(fā)現(xiàn)程亦安很好哄。
下衙時給她捎只?燒鵝,她能夸他幾日,無?論送什么給她,她從不嫌棄。
“你喜歡什么只?管跟我說,只?要是這世上有的,就沒有你男人拿不到的。”
這話程亦安可太?愛聽了,又摟著他親了一口?。
程亦安發(fā)現(xiàn)陸栩生?也很好哄。
別看這個男人在外頭經(jīng)天緯地,叱咤風(fēng)云,對女人的那份心思也就那么簡單,譬如好幾回,他買了吃的給她,就盼望著她夸好吃,甚至暗搓搓拿著跟程家的對比,總要在她這得到滿意答復(fù)才高興。
譬如今日送了這份賀禮,就一直等著她拆,不動神色觀察她的反應(yīng),見她高興了滿意了,他就心滿意足。
男人至死是少年。
*
程亦安這句話用在程明昱身上也靈驗。
夜里戌時初刻,一輛極其低調(diào)的馬車抵達程府暗巷,這條暗巷從另外一條街道拐進?來,在外頭看來不與程家相干,進?了里面卻別有洞天,能徑直繞進?程明昱書?房外墻下,這里開了一扇小門,平日只?供程明昱出入,不然為何這么多年那些想走門路子的朝臣與長公主堵不到程明昱的人?
馬車停下,隨車的小丫鬟將夏芙攙下來。
她身上披著一件銀色的披風(fēng),帶著兜帽,兜帽掀下,抬起眼,面前站著一挺拔的男人,只?見他穿著一件湖水藍的直裰,長身玉立,這件直裰十分合體?貼身,將那清雋的體態(tài)展露無疑。
除了那身官服,過去程明昱愛著長衫寬袍,要么白色茶白要么玄黑,很少有旁的顏色,且很襯他一家之長的威嚴,但?今日這件直裰不同。
顏色與夏芙慣愛穿的湖水綠相得益彰,也極顯年輕。
夏芙看到他第一眼,還?以為回到了當年的程家堡。
他儀態(tài)極好,素來也不帶任何配飾,今日連安安那個香囊也取下了。
那張臉被暈黃的光芒映照,便是如雕如琢,深雋矜貴。
夏芙也看直了眼,反應(yīng)過來,訕訕一笑,垂眸朝他施禮,“程大人。”
她總是這樣戲謔他,門檻外愛喚他一句程大人,待私下無?人時,又家主家主地喊,撓人心肝。
程明昱靜靜看了她一會兒,抬手往里一比,引她進?書?房。
程明昱有兩間書?房,一間書?房是日常起居所用,也就是程亦安常來的那間抱廈,另外一間便是程家的藏書?閣,這里擱著浩瀚如煙的書?卷,是程家?guī)装偕锨甑恼洳兀匣貙幫蹙幾腩悤?,便在程家耗了好長一段時日。
這里有專人打理?,更有程家最精銳的暗衛(wèi)守護。
程明昱領(lǐng)著夏芙先來到藏書?閣,一位姓陳的老伯給開的門,整個書?房呈圓柱形,中間樓梯,四面有窗,層層疊疊的書?架擺了一屋子,共有五層,可見藏書?之多。
程家藏書?閣夏芙聽說過,也曾心向往之,聽聞能進?藏書?閣的屈指可數(shù),平日程家族人要借書?,也是先在名錄里挑好,遞到總管房,再由人拿出來,不許損壞,定期歸還?。
今日卻有幸目睹。
藏書?閣從不點油燈,也不點蠟燭,專用一種西洋來的夜光燈,這種燈是一種特殊燃料所致,不會起火,燃盡燈滅。
夏芙跟著程明昱進?門,往東面繞來,藏書?閣占地頗高,閣外是一座空院子,并不栽種高林樹木,只?有一些花壇錯落其中,一面碩大地落地雕窗下,擺著一張弧形的長案,長案上頭懸著一根長絲,
十八幅畫整整齊齊掛在長案上,一幅幅看過去,能清晰看到一個稚嫩的孩童慢慢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有坐像,有立像,更有在花園時不經(jīng)意的一瞥,看得出來均是程明昱過去無?意中撞見程亦安時的景象。
夏芙立在長案前便濕了眼眶。
哪一幅都好看,哪一幅都形態(tài)逼真,無?比曼妙活脫的少女,美得挪不開眼。
夏芙都不敢相信,這是她生?出來的女兒。
從第一幅看起。
那是程亦安滿周歲時,孩子坐在搖籃里手扶著圍欄,朝來人露出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帶著不諳世事?的嬌嗔和茫然。
那時她剛?cè)グ肽臧桑⒆有┰S對她還?有印象。
夏芙立在案前,淚潮洶涌,再到她兩歲,已經(jīng)能站起來,孩子蹣跚拿著一面撥浪鼓朝來人在笑,那笑眼彎彎的模樣,已有些像她了。
“她是在對你笑嗎?”夏芙哽咽回眸問程明昱。
程明昱負手立在她身后?,頷首道,“是。”
慢慢再往后?看,明顯能看到孩子從一嬌憨的小少女,長成一活脫爛漫的大姑娘。
安安繼承了她大半的容貌,又兼采程明昱之長,比起她的柔靜,安安更添了幾分靈動,那雙水杏眼實在太?有靈氣,仿佛一汪活泉能涌進?人心坎上。
她是何其有幸,能生?出這么可愛漂亮的女兒。
多年的缺憾難過攪在心口?,令夏芙難以自持,縱聲大哭,幾到忘乎所以的地步。
也不知哭了多久,迷迷糊糊好像被他抱著,過了一條長長的甬道,等到夏芙再度睜開眼時,二人來到了一個并不大的木房,屋子里有一股天然的暖香,夏芙對溫浴太?敏感,聞著這味便猜到了,從他身上下來,環(huán)顧一周,瞧見琉璃窗外是一片竹林,窗下有一琴案,上頭擱著那把焦尾琴。
琴房西面有一扇門,熱氣便是從里間冒出來的,夏芙來到門口?看了一眼,里面是一間不小的溫湯,池子有一丈見方,四周圍紗曼妙,泉水清澈涌動,似有藥香,
夏芙愣神看著程明昱,
“家主,這是哪里?”
她方才哭過,眼眶泛紅,眉梢被氤氳繚繞,眼尾狹長如魅惑的野狐,
程明昱喉結(jié)微滾,負手望她,
“你身子
骨不是弱么,馬上天便要涼了,這溫湯正適宜你。”
過去這里只?有一間琴房,自夏芙回京,程明昱便著人在隔壁建了一座溫池,與琴房相連,他能想象外頭大雪紛紛,他與夏芙在里間撫琴的情景。
夏芙當然明白程明昱是什么意思。
她眼尾一撩,蠱惑般覷著他問,“家主這是要金屋藏嬌么?”
程明昱慢笑,“我倒是想,芙兒愿意么?”
夏芙也沒拒絕,笑吟吟走過來,“若有需要,我便來尋家主。”
還?是不同意住過來。
程明昱沒說話,見她方才哭得嗓子發(fā)啞,便給她斟了一杯茶,夏芙來到琴臺前,焦尾琴那根斷弦依然斷著,“還?沒修好么?”
程明昱將茶盞遞給她,“還?沒尋到合適的弦。”
夏芙知道他這人講究,什么都要最好的。
譬如這茶水也必是舊年梅花上的雪水來煮的,聞起來有一股梅香。
程明昱看了一眼隔壁的溫池,問她道,“要泡一泡么?”
夏芙攤手笑道,“我今日沒帶衣裳過來。”
程明昱抬手往溫池邊上的長條案一指,“我已給你備好。”
夏芙面頰一熱,回眸望過去,那長條案上整整齊齊疊了好些衣裳,她神色復(fù)雜看著程明昱,咬著牙恨道,
“家主真是備得齊全?呀。”
程明昱面不改色,示意她去享用。
難得來一次,夏芙也就不浪費機會,走到池邊,回過眸,程明昱已背過身不看她。
夏芙解裳之前,先翻了翻程明昱給她備的衣裳,這一翻竟是發(fā)現(xiàn)他連小衫小衣均準備妥當了,就連尺寸大小也合適夏芙臉都快紅透了。
堂堂家主做這些事?,那些下人會怎么想。
“所以,我們的事?,老祖宗知道了?”
程明昱就負手站在門口?,搖頭道,“我沒告訴她。”
“那你這衣裳一做,她老人家不就知道了?”
程明昱微微側(cè)眸,余光落在她身前一角,“所以,芙兒這般惦記著我母親,要不我此刻引你過去?”
夏芙立即閉了嘴。
她先去隔壁凈室凈了身子,裹著一條寬大的白巾出來,程明昱還?站在方才的位置沒動。
夏芙便輕輕往水里去,水池并不深,底下砌了一層石座,她坐下來,溫湯恰恰浸泡至脖頸處,溫溫軟軟的感覺實在太?好,夏芙將白巾也裹在自己身上,看著池邊的程明昱,
“家主若是累了,便去琴房坐一坐吧。”
程明昱搖頭,“我怕你不甚落水,就在這里看著。”
“你這樣也看不到我。”夏芙逗他。
那道身影沉默了一會兒,轉(zhuǎn)過身來。
夏芙見狀慌忙將白巾裹得更嚴實了些。
她今日梳著一個傾髻,青絲均被挽入發(fā)髻里,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那張臉被熱氣蒸得紅酡,被他這么一嚇,眉梢間還?有幾分歲月也難褪的俏嬌。
程明昱骨子里還?是個君子,做不到堂而皇之看女人的身子,很快回過眸,只?是這回卻沿著池邊坐在她后?方的長條案上,
“如此離得近,便無?礙了。”
夏芙泡了一會兒身子太?熨帖,不大想出浴,見程明昱坐著一動不動,就連那窄腰也無?比挺直,又開始使壞,“家主,您要不要也下來泡一泡?”
“我并不是很喜歡泡溫浴。”不到迫不得已,程明昱不會泡,“這池子的水溫和深度均是為你準備。”
他這一下去,恐一時半會上不來,夏芙身子骨弱,初次泡太?久對她不利。
程明昱早就算得明明白白。
“那家主平日多久泡一次?”
“一月兩到三次。”
怪不得家主顯年輕,這確實是保養(yǎng)身子的好法子。
一刻鐘過后?,夏芙便撐不住了,“家主去外間等我吧。”
程明昱遞了一塊干帕子給她,便出去了。
少頃夏芙出來。
程明昱給她準備了參湯,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一頓。
長條案上擱了一件程明昱的舊袍子,夏芙?jīng)]穿程明昱給她準備的衣裳,而是穿了他的袍子,沒有男人能抵擋女人這般隱晦的誘惑,程明昱眸眼深深,漆黑的視線帶著穿透力,夏芙面頰本就蒸出一層薄薄的紅暈,被他這么一看,更是血色欲滴。
她兀自接過湯盞,咕咚咕咚一口?喝完,隨后?將之擱下。
他袍子過于寬大,裹在她身上當然不合適,衣擺已拖到地上了。
夏芙穿他的衣裳也是沒法子,她沒帶衣裳過來,料定今夜程明昱不會放過她,總歸還?要洗一次,那身干凈的衣裳只?能留著待會穿。
一股無?形的蛛網(wǎng)纏了過來,連著呼吸也無?端變得窘迫。
僅僅是一眨眼的功夫,那道高大的身影就這么罩下,后?腦勺被他重重捂住,吻落下來磕在她唇瓣,下一瞬人也被他提起,擱在琴臺,焦尾琴被夏芙一推再推,慢慢沿著琴臺落下靠在一旁,琴臺上再無?他物,可以放心愉悅。
雪白的腳尖踩在他膝蓋抵住他前進?,夏芙啃咬著他的唇,低聲喘喃,
“家主我觀你書?房畫卷如煙,安安那些畫卷擱在里頭實在容易混淆,不若讓我?guī)Щ厝グ伞?br />
程明昱掃過她齒尖只?給了她兩個字:“做夢!”
夏芙無?奈閉了閉眼,彎起胳膊覆在他肩骨及后?頸,越圈越緊,一陣急喘過來,程明昱停下貼著她問,“夏芙,只?要你喜歡,每日睜眼便可瞧見可愛的小安安,夜里乏了便可來溫湯沐浴,這一間院子如世外桃源,你不想住過來嗎?”
夏芙很快主動堵他的嘴,將他往懷里勒得更緊,“家主一月泡兩到三次,我陪你一月兩到三次便是。”
程明昱氣笑,“你來,我每日作陪。”
唇尖哪是嬉戲,那分明是干架。
你來我往,誰也不聽誰安排。
夏芙靈舌劃過他唇角伏在他胸膛大口?喘氣,“那我也不能不顧念家主的身子,您是當朝首輔,身份貴重,我夏芙即便不能為世人謀利,卻也不能做紅顏禍水。”
“你正兒八經(jīng)嫁給我,就不是紅顏禍水。”
就這么將她摁進?身子里。
夏芙深深閉上眼,纖細的胳膊肢搭在他身上已是軟綿綿,就連呼吸都艱難了,嬌細的嗓音被他這么抖出來,
“家主忘了坊間的傳言么”
坊間傳言他克妻。
程明昱一頓,險些被夏芙氣昏頭。
情濃深處,夏芙還?不忘威脅程明昱,手環(huán)在他眼前晃了又晃,
“家主,將安安的畫卷給我好不好?不然,我放蛇咬你。”
程明昱黑臉,“你有本事?把那一百多條蛇都搬來程家。”
夏芙:“”
八月初六是程亦喬大婚,程亦彥今日方從江南趕回京城主持婚事?,雖說如今族中的事?均由他拿主意,許多大事?還?是要過問爹爹的意思,程亦彥拿著婚儀的章程往程明昱書?房來。
行至穿堂,一道暗衛(wèi)閃出來攔住他的去路。
程亦彥被唬了一跳。
他打出生?而至今,每每來程明昱的書?房,從來沒有被攔過路。
“做什么這是?”他擺出少主威嚴。
暗衛(wèi)垂下眸,恭敬稟道,“家主此時不便見少主。”
“什么?”程亦彥有些傻眼,往長廊盡頭望了一眼,那間抱廈隱隱有些光亮,可見人還?沒睡,也不到爹爹安寢的時辰。
“來客人了?”
事?實上,來的這一路,無?人告訴他,府上來了客人,爹爹極少見外客,即便有,也不瞞著他。
暗衛(wèi)垂眸,只?將這句話重復(fù)一遍。
程亦彥沒法子,只?能打道回府,行至半路,瞧見總管房的陳伯拿著一疊文?書?往這邊來,程亦彥叫住他,“最近爹爹身邊是添了什么人嗎?”
陳伯朝他行了一禮,失笑道,“少爺為何這般問?”
程亦彥指了指書?房的方向,“我方才要去見爹爹,被暗衛(wèi)攔了路,爹爹不會趁著我這段時日不在府上,尋了個什么紅顏知己吧?”
程亦彥以己度人,他只?有跟妻子恩愛時才不便見他人,否則哪怕睡著了一旦有事?均要爬起來的。
陳伯面色古怪地看著自家少主,“咱們家主是這樣的人嗎?”
“對呀,我也覺得爹爹不是。”
程亦彥拍了拍自己腦門,無?奈往后?院去。
老祖宗正在后?院問針線娘子話,原因是針線房那邊無?意中透露,程明昱最近做了幾身衣裳。
老祖宗眼都亮了,兒子這么多年,幾間舊衫穿來穿去,極少換新?衫,如今太?陽打西邊天出來開始拾掇自己啦。
老嬤嬤說,“家主這是鐵樹開花了?”
老祖宗輕哼哼,“我看是孔雀開屏。”
“沒準,我這把年紀還?有做祖母的時候。”老人家笑得合不攏嘴。
事?后?恐夏芙?jīng)隽松碜樱堂麝抛屗认矗能絽s坐在圈椅里自顧自拭汗,眼神無?力望著他,“家主先洗吧,我等汗干了再洗。”
程明昱便依了她,“你不如來溫湯里坐一坐,這樣能解乏。”
夏芙朝他點頭。
一刻鐘后?,程明昱打凈室出來,一眼落在那條長案,方才給她備的衣裳不見了,心里忽的一空,連忙來到琴房,哪還?有夏芙的身影。
程明昱臉上所有溫色退得干凈,目光落在倒立的焦尾琴,凝立許久。
*
陸栩生?只?留了三日便回了四川,三國戰(zhàn)事?正在最激烈之處,若非是程亦安生?辰,他壓根就不會回京。
他離開后?,程亦安便被程家接回長房,馬上便是程亦喬大婚,程亦歆和程亦安幫著程亦喬清點嫁妝,程亦安來的第一日,將陸栩生?給她的一條馬鞭交給程亦喬,
“這是你公爹讓陸栩生?捎回來的馬鞭,說是他老人家前線事?忙,脫不開身,不能回京主持大婚,委屈了你,將這鞭子給你,若往后?二姐夫不聽訓(xùn),你抽他便是。”
程亦歆在一旁笑道,“你這公爹公婆呀,是沒得說。”
程亦喬滿臉驚訝接了過來,鄭重收在懷里,“公爹不能回來,著實是一大遺憾。”
程亦歆只?能開導(dǎo)她,“國家大事?,在祀與戎,此番你公爹必能跟著三妹夫立下大功,也是孟家的榮耀。”
程亦喬默默頷首。
婚禮前一日,三姐妹并老祖宗湊在程亦喬的閨房說話,聽老祖宗講述程亦喬過去的糗事?。
起先歡聲笑語不斷,到后?來不知說起什么,程亦喬自個兒繃不住了,突然抱著老祖宗大哭,
“孫女舍不得您。”
程亦喬可是一刻都沒離開過老祖宗,老祖宗從襁褓里把她養(yǎng)到現(xiàn)在,乍然要嫁出去,如何舍得,祖孫倆抱著哭了好一會兒。
到了翌日,天還?沒亮,程亦喬被喜婆簇擁著梳妝打扮,等她穿上嫁衣,只?瞧見程亦安坐在次間喝茶,“長姐呢?”
程亦安道,“長姐今日有些不適,說是暫時不過來。”
程亦喬狐疑地盯著她,忽然不說話了。
她明白了,程亦歆念著自己和離過,不愿來喜房,怕忌諱。
程亦喬氣得提著衣擺就往程亦歆閨房去,身后?一堆婆子跟著追,
“二姑娘,今日大婚,您不興這般出門的。”
程亦喬可不管這些繁文?縟節(jié),氣沖沖來到程亦歆的院子,一進?門就看到程亦歆在喂翠兒吃果子,哪有半分不適的樣子,程亦喬紅著眼道,
“我沒有娘,這輩子除了爹爹和祖母,最親的便是你這個長姐,我今日出嫁,你不露面是何意思?”
程亦歆看著哭紅臉的妹妹,忍住心頭的酸楚,迎了過來,“傻孩子,我不去自有緣故”
程亦喬提著裙擺跺腳,“我不信那些。”
言罷將頭上的鳳釵取下,扔去一旁,“程亦歆,你今日不過去,我就不嫁了!”
程亦歆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忙撿起鳳釵撲過去摟住她,
“好妹妹,去,我這就去。”
程亦喬抱著她大哭。
程亦安這廂扶著腰追來,見她們姐妹哭成一團,也跟著紅了眼,最后?失笑道,
“別誤了吉時,快些回房吧。”
三姐妹重新?回到程亦喬的喜房,程亦歆親自給程亦喬描妝,程亦安坐在一旁看著。
程亦喬不能動,一雙眼便盯著妹妹,見程亦安左一塊糖果右一塊糕點,塞個沒停,替她著急,
“你小心吃成個胖子。”
程亦安聞言一慌,連忙將糕點扔了,“我真的胖了?”
程亦歆嗔她,“別聽你二姐胡說,還?濃纖合度得很。”
程亦喬逗她,“那也不能這么吃,明明漂漂亮亮的姑娘,吃成個大胖子怎么了得?你小心回頭你家閣老不認識你了!”
程亦安帶著哭腔,“可是我餓呀。”
從陸栩生?離開,她便開始管不住自己的嘴,晨起要吃,半夜也要吃,不吃難受。
程亦歆捏了捏程亦喬的嘴,寬慰程亦安,
“你正是長胎的時候,不吃,孩子怎么長?你別聽她胡扯,她什么都不懂,等她將來懷了身子,看她吃不吃!”
孩子最大。
程亦安又心安理?得往嘴里塞吃的。
程亦喬看著她那模樣,捂著肚子直笑,“憨得很!”
到了時辰,外頭響起鞭炮聲。
丫鬟來報,
“接親的除了姑爺,有陳侯府的大公子,石國公府的大少爺,還?有張為新?大人。”
聽到“張為新?”三字,程亦喬和程亦安不約而同看向程亦歆,程亦歆輕咳一聲,
“他怎么來湊熱鬧了?”
丫鬟笑道,“聽說咱們二姑爺原沒選他,是他自告奮勇非要幫著接親。”
說白了想在程亦歆這邊露一露臉。
程亦歆直搖頭,“胡鬧。”
程家那是什么家底,門生?故吏遍天下,甚至不用程家長房少爺出手,其余房的公子與那些門生?便把孟如川給堵得死死的,孟如川的人怎么都闖不進?來,眼看要誤接新?娘子的時辰,孟如川果斷往梁上一躍,施展輕功朝后?院奔去,徑直躍進?喜房,將程亦喬抱著就往外走。
屋子里的程家媳婦們瞧見了,一個個打趣他,
“姑爺,您看清楚了,小心抱錯人!”
孟如川嚇得差點松手,丫鬟們一陣手忙腳亂撲過來,拖住程亦喬,程亦喬氣得敲了孟如川幾把,確認是媳婦聲音,孟如川這才放心抱出門。
這頭新?婦熱鬧熱鬧出了門,程亦歆恐程亦安身子撐不住,早早帶著她選了一處僻靜地兒歇著。
二姐順順利利嫁出去了,現(xiàn)在程亦安唯一擔(dān)心的就是長姐,
“方才明嬤嬤告訴我,今日裴家家主和家主夫人攜重禮登門賀喜,我看也是沖著長姐你來的。”
至于刑部?侍郎裴季,大約也是念著自己和離過,沒來赴宴。
程亦歆總不能真的待在程家,看著妹妹嫁出去后?,她也終于動了念頭,
“是該好好打算打算了。”
“剛剛那位張大人,長姐可瞧見了?雖說相貌不算十分出眾,可我瞧他一臉笑容,憨態(tài)可掬,很是有趣。”
不等程亦安說完,程亦歆連連搖頭,“我不喜歡他。”
“這婚我也不是非結(jié)不可,為何要挑個不合眼緣的?我要選個才貌俱佳的有緣人。”
程亦安見她終于走出來,松了一口?氣,“長姐不愧是長姐,處處是我們的典范,人便是要這樣,越挫越勇,可不能退而求其次委屈自己。”
“那裴季,你見過嗎?”
程亦歆嘆道,“沒有。”
“我打算挑個出身小門小戶,愿意做上門女婿的男人,我也不要他養(yǎng)家,就伴著我過日子便可,這樣,孩子還?能留在程家,我也自由自在。”
這讓程亦安想起了范玉林,
“使不得,使不得,長姐,你信我,婚姻得講究門當戶對,這樣的男人未必沒有壞心思,目的便是攀上你,貪你的錢財,貪程家權(quán)勢,往后?糟心的事?多著呢。”
被妹妹一說,程亦歆又生?了怯意,“如今能尋到跟程家門當戶對,又愿意挨著程家過日子的,可是沒有。”
她沒打算把孩子帶過去,她也絕不準許孩子受半點委屈。
說白了,她現(xiàn)在就想給自己找個伴。
程亦安道,“那就慢慢遇吧。”
張為新?和裴季兩個人當中,張為新?倒是有可能伴著程亦歆過日子,可惜程亦歆不喜歡他。
至于裴季裴家高門世家,裴季當朝新?貴,連陸栩生?都推崇他,可見是不俗人物。
裴季愿意為長姐屈尊降貴么?
不大
可能。
程亦安這個時候就無?比佩服四川總督府的魄力了。
天色漸暗,喜轎抵達四川總督府門前,眾人敲鑼打鼓簇擁新?人進?門,孟總督不在,孟夫人主持婚事?,拜過高堂后?將新?人送去了洞房。
掀了紅蓋頭,喝了合巹酒,孟如川便來前院敬酒,敬完三杯,便打算往洞房去,卻被大家伙攔住,
“新?郎官,急什么?不喝夠酒,你想進?洞房?”
石飛越抱住他一只?胳膊將他往人堆里一送,大家伙蜂擁而上,只?管給孟如川灌酒。
當初一腔赤誠的少年,如今倒是學(xué)聰明了,喝了不下幾口?就開始裝暈,孟夫人可不能看著兒子被人壞事?,調(diào)兵遣將,招呼孟家和娘家的姻親幫著兒子攔酒,將兒子解救出來,又親自灌了他一碗醒酒湯,拍拍他的肩,
“快去洞房陪喬喬。”
孟如川喝了一碗醒酒湯,人也清醒一大半,再洗了一把臉漱了口?往后?院來。
挺拔俊秀的少年來到正房外,先往窗內(nèi)探了一眼,只?見程亦喬安安靜靜坐在婚床上,屋子里再無?他人,忍不住咽了幾下嗓,徒生?緊張。
昨夜老嬤嬤塞來的冊子看得他面紅耳赤,今夜便要上戰(zhàn)場了。
他這心里還?沒點數(shù),咋成?
第86章 第 86 章 她不給碰
程亦喬頂著?那件幾斤重的鳳冠忙活了一日, 實在熬不住,不等孟如川回來,便?吩咐嬤嬤和丫鬟將之卸下, 又舒舒服服泡了個澡解乏, 坐在床榻等孟如川。
隱約聽見外頭傳來腳步聲, 她探頭一瞧, 對上琉璃窗外的一雙眼神,孟如川一訕, 立即折進?來。
過?去神采奕奕的男人,忽然?間一步三遲疑, 顯得十分緊張, 程亦喬原還忐忑, 瞧他這模樣,反而?不忐忑了。
“吃多?酒了?”
“沒有,沒有!”孟如川連忙搖頭, 立在五步遠的位置,輕輕瞟了她一眼, 見媳婦兒穿著?殷紅的寢衣, 模樣兒艷麗, 眼神兒活泛地?在他身上逡巡,俊臉就繃得通紅。
“離我那么遠作甚!”程亦喬斥他道。
孟如川深咽了下嗓,快步挪了過?來, 端著?身子?在她身側(cè)坐下,隨后?目視前方不敢動了。
程亦喬看著?害羞的少年,抿唇笑了笑,聞到他身上還有酒氣,便?推了推他的肩, “去洗洗”
嗓音前所未有的輕柔。
這是孟如川第一回聽見程亦喬用這么溫柔的語氣與他說話,眼神頓時發(fā)直,身子?要飄了似的。
他起身往浴室去,滿腦子?程亦喬方才的模樣和腔調(diào),糊里糊涂將一桶水往身上沖了幾下,擦身子?時又擔(dān)心洗得不夠干凈,將嬤嬤給?程亦喬準備的一桶水也?給?洗了,愣是聞了聞身上的氣息,確認只剩皂角香,方磨磨蹭蹭回到洞房。
此時的喜房,銅燈上的燈火均被吹滅,只剩下拔步床外的一對喜燭,喜燭實在是又高又長,燈芒將滿室的紅艷給?撐開,連著?那蠟淚也?顯得溫柔可愛。
大紅鴛鴦簾帳已擱下,程亦喬上了塌。
孟如川輕輕吁著?氣,慢慢掀開簾帳,朦朧的光線下,看清程亦喬背對他躺在里側(cè),孟如川立即上榻,坐著?望她一眼,“喬喬”
嗓音也?跟著?發(fā)軟。
聽得程亦喬心里熱浪翻騰,她故作鎮(zhèn)定嗯了一聲平躺過?來,孟如川掀了掀被褥跟著?躺了進?去,兩個人之間離著?一段距離。
還未到中秋,稱不上涼,拔步床內(nèi)交錯著?少年緊張的呼吸,反而?顯熱。
孟如川見她未動,也?不說話,便?主動往她身側(cè)挨了過?去,結(jié)實的胳膊便?碰到女孩子?溫軟的肩骨,孟如川臉一紅。
胳膊挨胳膊,孟如川能感覺到程亦喬的手就在身側(cè),手指忍不住一探,這一下指尖戳到程亦喬的柔荑,聽得程亦喬哎喲一聲,孟如川慌了,立即翻過?身,
“弄疼你?了?”
你?都沒弄,哪里就疼了。
程亦喬哭笑不得,搖頭道,“沒有”
她害羞地?垂下眸。
孟如川這會兒身子?朝她的方向側(cè)著?,將她的羞態(tài)瞧得清清楚楚,人家姑娘家這會兒才羞呢,他慌什么,于?是他鼓起勇氣,大膽地?覆了過?來,到底年輕沒有經(jīng)驗,不知要如何著?手,看著?纖細的姑娘,如同看著?一精美的瓷器,想碰不敢碰。
程亦喬從他覆過?來,就不敢看他,能感覺到他懸在她身上未動,輕輕抬眼,正對上他漆黑的目光。
少年的眼神是不帶遮掩的,眼底涌動著?勃勃的欲望和初次狩獵的忐忑。
程亦喬畢竟要老練一些,輕輕屈起腿,“別干看著?了”
又是一陣輕柔的催促,跟火似的點燃了孟如川的血液。
他呼吸顯見粗了幾分,視線從她面頰落在她雪白的下顎甚至脖頸,系帶被抽開,眼前是一片毫無遮擋的美好,孟如川下意識閉了閉眼,雙手從下磕磕碰碰試圖去摟抱她。
孟如川開始親她,毫無章法,極其?緊張,汗都出了一身,卻?還在她臉頰脖頸處游離。
明明都碰到了,太軟了,他卻?不敢越雷池一步。
還是放不開手腳。
程亦喬深吸一口氣,看著?笨手笨腳的年輕夫君,輕斥道,“想摸就摸。”
喬喬都下令了,還有什么好猶疑的。
孟如川果斷覆上去,少年雖沒有經(jīng)驗,那指腹卻?因自小習(xí)武覆滿了積年的老繭,能要程亦喬的命,她忍不住雙手圈住他脖頸,一步一步引導(dǎo)他。
“是這嗎?”他啞著?喉嚨問,
程亦喬也?沒數(shù),慢慢地?好像對了,她便?點頭。
孟如川心雖是軟的,身子?卻?如銳利的刀鋒,有他的可怕之處,沒有輕重,險些疼死程亦喬,第一次自然?是沒有嘗到滋味就結(jié)束了,程亦喬疼得受不住,以為是他怕自己疼而?打住,孟如川初嘗快樂,才明白男女之間是怎么回事,又見程亦喬疼得哭,手忙腳亂去哄她。
“對不起,喬喬,我傷了你?是不是?”
程亦喬忍痛點頭。
喚來乳娘,伺候她去清洗,孟如川也去隔壁一間浴室淋過身子,等到再次回到拔步床,床上已煥然?一新。
程亦喬靠著引枕躺著,臉色好看了些。
孟如川躺過去將她摟在懷里,沮喪道,“對不起喬喬,你?給?我一點時間,我慢慢來,下次一定不會傷到你?。”
程亦喬已緩過?來,看著?他笑,“無礙的,第一回都這樣。”
過?去想抱他不敢,如今成了親可以正大光明抱,程亦喬埋在他懷里,摟緊了他結(jié)實的肩膀,孟如川正值血氣方剛,被她這一抱就受不住了,只是想起程亦喬方才的反應(yīng),只能生生忍住。
程亦喬摟了一會兒察覺到,深深看了他一眼,想起方才因著她疼讓他半途而?廢,程亦喬心里愧疚,咬牙道,
“要不,咱們繼續(xù)?”
少年炙熱的眼神掃下來,帶著?渴望,“可以嗎?”
程亦喬頷首。
得到妻子?準許,孟如川就毫無顧慮了,男人果然?是一回生二回熟,這第二回他便?順利多?了,只是順利歸順利,方才信誓旦旦要溫柔的男人,很快就管不住自己。
程亦喬差點沒疼死,忍不住叫停,可惜少年正在揮斥方遒的時候,壓根停不下來,到最后?程亦喬滋味是嘗到了,卻?也?去了半條命。
到底心疼自己夫君,次日敬茶,孟夫人問她好歹,程亦喬靦腆道一切都好。
孟如川卻?如同打開了新天地?,午膳后?陪著?程亦喬午歇時,又蠢蠢欲動了,程亦喬氣得一腳將他踢開,白日能忍,晚間實在忍不了,程亦喬想著?總得鍛煉他,給?他積累經(jīng)驗,于?是又順了他一回,可惜也?沒好到哪里去。
三朝回門,程亦喬帶著?夫君回了程家。
防著?兩頭奔波動了胎氣,程亦安這一日還住在程家,回門宴自然?辦得熱熱鬧鬧的,看得出來孟如川意氣風(fēng)發(fā),對著?程亦喬也?是格外體貼,程家人對他很滿意。
程亦彥招呼二妹婿在前院吃酒宴客,程亦喬自然?跟著?姐妹到了老祖宗院子?里,使?開外人,老祖宗只留她們姐妹說話,一開
口就問姑爺如何。
程亦喬雖大大咧咧,卻?也?懂得輕重,當著?祖母的面,沒有道出實情,只道一切很滿意。
程亦歆自己著?過?道,不放心妹妹,悄悄將她拉到一旁,“房事無礙吧?”
程亦喬苦笑著?回,“無礙的,就是有些莽撞。”
程亦歆放心了,“二妹夫年輕,又是火熱的時候,莽撞些是常理。”
“是嗎?”
“是。”
程亦喬心想,長姐有經(jīng)驗,她說是,那定是沒錯。
回過?眸,她看到正在胡吃海喝的三妹妹,想起同為武將出身的陸栩生
午膳過?后?,程亦喬伴著?程亦安,送她回頤寧苑,進?了屋,屏退下人,便?問她,
“三妹妹,我問你?一樁事,男人初次是不是都很莽撞?”
別看程亦喬和程亦歆姐妹多?年,本該更為親昵,可事實是,程亦喬和程亦歆遇到了隱秘之事都愛跟程亦安聊,程亦安性子?好善于?傾聽。
程亦安于?是將姐姐拉到身旁,低聲問,“怎么?是不是二姐夫毛手毛腳傷了你?了?”
程亦喬捂著?小腹蹙著?眉,“可不是?每每弄一回,都能疼死我。”
程亦安頓時急了,“這可怎么成,你?得讓他慢慢來”
程亦喬見程亦安反應(yīng)這么大,忍不住好奇,“你?家將軍難道不這樣嗎?”
在程亦喬的潛意識里,陸栩生和孟如川均是習(xí)武之人,成婚時鐵定也?是毛毛躁躁,下手沒個輕重。
程亦安沉默地?看著?她。
陸栩生兩世為人,豈是孟如川可比?
那可是積年的老吏了,頭回就把她伺候得服服帖帖,恨不得只要他一個。
程亦喬見她不吭聲,頓時哭出來,
“可恨的孟如川!”
程亦安無奈,輕輕覆在她耳邊囑咐幾句,
程亦喬狐疑地?盯著?她,“可以嗎?那我試試吧。”
“慢慢來,熟能生巧。”
程亦喬回門過?后?,程亦安便?打算回去,程明昱以天氣不佳為由,挽留她,到了初十這一日,天氣放晴,留不住了,只得著?人收拾行裝送她回去,程亦安這要走,翠姐兒便?鬧,前幾日剛走了一個姨媽,如今三姨媽也?要走,孩子?不干,抱著?程亦安的胳膊哭哭啼啼。
程亦安快心疼壞了,與程亦歆商量,“正好我家二爺也?不在府上,不如長姐帶著?孩子?去我府上住一陣吧。”
程亦歆失笑,“住就算了,”
“這樣,我們送小姨回去好嗎?”程亦歆揉了揉女兒的小腦袋。
翠姐兒笑著?點頭。
程亦歆拿過?帕子?給?她擤了一把鼻涕,將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帶著?出門。
從程家堡去陸府,要過?正陽門前的前朝市,行至岔路口,程亦歆便?跟程亦安告別,
“我?guī)Ш⒆?去街市上逛一逛。”
給?她買些新鮮的玩具,回去她就不鬧了。
母女倆往南面拐,進?入棋盤街,這里有一間碩大的店面,專賣筆墨紙硯,當年賀青云極愛丹青,程亦歆便?開了一間這樣的鋪面,今日正好出門來查一查賬簿,便?吩咐乳娘并幾個丫鬟和侍衛(wèi),帶著?孩子?去街上買零嘴玩具,自己在鋪子?里忙活。
程亦歆打小跟著?祖母學(xué)管賬,練就了一雙毒辣的眼,堪堪翻了幾頁便?尋出幾處不對,掌柜的被她斥得面紅耳赤,又將底賬尋出來給?程亦歆核對。
忙了大約半個時辰,程亦歆揉了揉酸脹的脖頸,起身打算去尋孩子?,赫然?發(fā)現(xiàn)店前廊廡立著?一人。
來人一身緋紅官袍,氣質(zhì)沉穩(wěn)內(nèi)斂,眉目清朗,比起賀青云的柔和,多?了幾分棱角,興許是常年查案的緣故,那雙眼看人時帶著?銳利。
程亦歆雖不認識他,卻?猜到他的身份。
立在廳內(nèi)朝他稍稍欠身。
裴季跨過?門檻,朝她鄭重一揖,
“裴某不請自來,望姑娘海涵。”
程亦歆沉默了一會兒,往店面內(nèi)的雅間一比,
“大人請進?。”
裴家三番五次遣人來說親,她已明確拒絕,裴季今日出現(xiàn)大概是要問個究竟,索性與他分說明白。
雅間成南北向,并不大,當中一條黃花梨的長案,兩側(cè)均有箱柜,里面陳列著?各式各樣的硯臺,平日供客人入雅間挑選。
程亦歆吩咐一婆子?上了茶,讓她掩門出去了。
二人隔案對坐,程亦歆主動給?他斟茶,推向他跟前,笑道,
“還不到下衙的時辰,裴大人怎么得空出門?”
裴季見她認出自己的身份,也?不意外,他素聞程亦歆聰慧大方,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他接過?茶,握在掌心沒動,定聲回,“不瞞程姑娘,在下本在核對文書?,聽府上來報姑娘出了門,便?來求見,”為免程亦歆覺得他唐突,他解釋道,
“實在是貴府拒婚拒得很干脆,裴某不忍放棄,遂決定親自見姑娘一面,可惜姑娘深居簡出,一直不得機會,直到今日方得了消息,踵跡于?此。”
裴季很實誠,沒有與她遮遮掩掩。
像他們這個年紀,都成過?婚,也?不愿浪費時間去試探,均選擇言簡意賅,單刀直入。
程亦歆直言道,“貴府青睞,是我之榮幸,可惜我另有打算,與裴大人怕是無緣了。”
裴季修長手指轉(zhuǎn)動茶柄,蹙眉道,“什么打算?”
程亦歆失笑,先?啜了一口茶,“裴大人,我實話實說,我與賀青云打小相識,最后?落到和離的結(jié)局,我心里很是感傷,對著?世上的男人也?跟著?生了幾分心灰意冷,我爹爹的意思,也?不愿我委屈自己,我想著?,若遇見合適的便?成婚,遇不著?便?罷,”
“我還有個孩子?,是萬不能委屈她的,帶著?她改嫁名門,難保她被人瞧不起,覺著?我這個做娘的棄了她,故而?,我打算招個女婿,伴著?我過?日子?,就近住在程府邊上,兩廂便?宜。”
裴季一聽“招婿”二字,唇角直抽了幾下。
他將茶盞擱在嘴邊飲了兩口,好半晌沒有說話。
程亦歆見他沉吟不語,滿臉歉意道,
“所以辜負了裴大人一番心意,請您見諒,您是裴家宗子?,出身好,能耐強,年紀輕輕位居三品侍郎之位,想尋個品貌雙全的新婦,再容易不過?。”
裴季擱下茶盞,苦笑道,“我上一門婚事乃自幼訂婚,她家遠在揚州,我與她婚前只見過?幾面,其?實也?不大相識,原本早就要完婚,她那邊一推再推,又逢新喪,直到我二十一方將她接過?門,可惜成婚后?”說到這里,裴季面露艱澀,沒有說下去,一言概之,
“我們性情不大合得來,熬了一年多?便?和離了,不滿姑娘,自我和離至今三年多?,說親做媒的比比皆是,我卻?一直沒遇上合眼緣的,直到聽聞你?和離,”
裴季想起那日傍晚,消息傳到裴家,他父親,母親和他交換幾個眼神,一家人的念頭忽然?就撞在一處了,
“我是宗子?,宗婦人選馬虎不得,我父親和母親對程家對你?,均十分向往,聽問你?蕙質(zhì)蘭心,能干大方,又是程大人的嫡長女,沒有比你?更好的,故而?定了求娶的心思。”
說到這里,裴季還十分遺憾,再次問她,“就非得招婿嘛?我們裴家是大家族,改嫁過?來的也?不是沒有,孩子?均當自己的養(yǎng),我聽聞令千金也?不到四歲,年紀還小,幾年功夫便?好了。”
不是自己父親終究是不一樣的。
程亦歆搖頭道,“這事瞞不住的,等大了,她遲早知道真相,便?會覺得寄人籬下,我打算讓她一直住在程家,有我哥哥的孩子?作伴,也?不會覺得孤單,我那棟別苑就在程家附近,即便?我成了婚,我兩頭來往也?很方便?。”
裴家與程家一東一西,隔著?一個皇城,若是真要嫁給?裴季,孩子?必定得帶過?去,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裴季不知道該說什么,沉默喝茶。
程亦歆靜靜打量他,不得不說,這一見面,對著?這個人印象是不錯的,比張為新穩(wěn)重,比賀青云更有能耐和擔(dān)當,就氣質(zhì)而?言,他與爹爹也?最為相像,若最開始遇到裴
季,大約是個極好的聯(lián)姻對象。
程亦歆也?惋惜地?笑了笑。
裴季也?在惋惜。
早些年方家那邊一再推遲婚期,裴季便?知那位未婚妻不愿嫁他,那時便?起過?退婚的念頭,可惜父親與祖母以祖父臨終遺言為由,阻止他退婚。
那一次他便?動過?娶程亦歆的心思。
他想娶最好的妻子?,程亦歆是程明昱嫡長女,京城最負盛名的姑娘,嫁給?他做宗婦最為合適。
偏偏他這邊定了婚,程亦歆也?有自己的青梅竹馬。
如今機會到了眼前,又要生生錯過?。
已然?開誠布公說明白了,裴季本該離開,可他鬼使?神差不想走。
程亦歆見他不走,也?不好多?催,又給?他斟了一杯茶,見他愁緒難解,忽然?好奇問,
“恕我冒昧問一句,您跟先?頭的夫人,為何和離?”
裴季聞言漆黑的眸掃了她一眼,旋即苦笑,
“她有心上人,嫁給?我是不情不愿。”
難怪。
程亦歆吃了一驚,不然?以裴季的品貌,能拒絕他的女人不多?。
“所以,她主動跟您提了和離?”
裴季搖頭,“和離是我提的。”
程亦歆愣了一下,有些意外。
對上程亦歆疑惑的神色,裴季直言不諱道,
“我們成婚一年半,始終不曾圓房。”裴季說到這里,眼底苦澀難當,“她不給?碰。”
程亦歆:“”
第87章 第 87 章 你行嗎
裴季也知?道?這句話?有些直白, 但他?沒法子?,他?和離過?,也相看過?, 明白有過?失敗婚姻的人, 心思比尋常人更為細敏謹慎, 會非常在意對方和離的原因, 生?怕有所隱瞞,他?在爭取程亦歆, 與其讓程亦歆胡亂揣測,或遣人打聽, 還不?如據(jù)實已?告。
過?去不?是沒有媒人詢問緣故, 他?均以性情不?和為由敷衍, 結(jié)果便?有人暗地里懷疑他?身子?有礙不?能人道?,裴季不?能讓程亦歆有這方面的擔(dān)憂。
程亦歆委實吃驚了一把,吃驚之余她?更生?出幾分同病相憐的感慨。
沒成想, 她?與裴季是同道?中人。
見她?面露尷尬,裴季不?再逗留, 起身告辭。
行至廳堂, 他?還是回過?身, 再度朝程亦歆一揖,
“程姑娘,你是認定?要招婿呢, 還是只是為了就近照料女兒?”
裴季御史出身,在刑部以明察秋毫著稱,也很擅長抽絲剝繭分析問題,他?需弄明白招婿是程亦歆的目的還是手段?若只是就近照看女兒的手段,那就有法子?解決。
此外?, 他?察覺程亦歆應(yīng)該不?抵觸他?這個人,所以他?不?想放棄。
程亦歆如實道?,“不?想離程家太遠,想就近照看女兒。”
裴季頷首,“我明白了。”
他?施禮離開。
回到刑部,繼續(xù)忙手中的活計,到了下午申時?,他?提早下衙回了裴家。
裴家住在咸宜坊,這是裴家老宅,宅子?并不?大,位置卻極好,是過?去勛貴集聚之地,毗鄰西?安門,入宮很方便?。
最近為裴季的婚事,裴老爺和裴夫人可是愁煞眉頭。
裴季是宗子?,今年二十七了,這個年紀不?僅還沒子?嗣,連個妻子?都沒有,可不?愁人?宗族里的人日日催,把老兩口催出病來。
“我說那程家大姑娘,出身好,門第高,品貌端方,是老祖宗親自教養(yǎng)出來的姑娘,聽聞就是按宗婦培養(yǎng)的,有個女兒,可見能生?養(yǎng),這可不?就是我們?裴家要找的媳婦嘛。”
旁人家或許會介意程亦歆有個孩子?,在裴家這里反而成了長處,意味著?她?于生?養(yǎng)無礙。
可惜程家那邊至今沒松口,裴夫人急得掉眼淚,指著?裴老爺罵,“當初若不?是你死心眼,不?讓季兒退婚,沒準季兒早就將程家姑娘娶回來了。”
裴老爺坐在她?對面的圈椅,嘆道?,“行了,好親不?怕晚,如今他?們?倆都離著?,可見也是他?們?的緣分,程公那邊,我再熬一熬,你也沒事再往程家老祖宗跟前走?一走?吧。”
夫妻倆正商議著?,卻見裴季穿著?官袍跨進門檻。
高高大大的兒子?,生?得面容俊朗,立在廳中朝父母施禮,隨后來到二人下首坐著?,開門見山道?,
“父親,母親,我今日在前朝市見著?程姑娘了。”
裴夫人立時?便?睜大了眼,忙問,“如何?她?肯見你嗎?”
裴季點頭,點名要害道?,“她?為了孩子?,不?考慮高門大戶,說是想招個女婿,擇近而居。不?過?我瞧著?,招女婿不?過?是她?無奈之舉,若是我能讓她?安心照料女兒,沒有后顧之憂,她?不?是不?可能考慮我。”
裴夫人聞言和裴老爺交換了個眼神,
“那我兒有何打算?”
裴季看了父母一眼,慢聲問,“父親,母親,我們?裴家這宅子?是舊宅,地窄人稠,我的意思是在程家堡附近購置新的宅邸,換個更大的地兒,闔府搬過?去,如此,她?的孩子?能時?常住在程家,可隨意在程家和裴家兩廂走?動,不?會有寄人籬下的擔(dān)憂,也可便?于亦歆姑娘兩邊照應(yīng)。”
這話?一出,裴老爺有些傻眼,
“闔府搬過?去?”
這里畢竟是裴家老宅,裴老爺住了幾十年哪里舍得,“會不?會太興師動眾了?”
裴夫人見他?唱反調(diào)扶案而起,怒道?,
“什么興師動眾?別說是搬去城東,就是城南我也愿意,這些年你們?裴家那些妯娌老爺哪個是好相與的?巴掌大的地兒,這個搶那個鬧的,整日沒個消停,一點風(fēng)吹草動合族皆知?,煩得很,換個更大的宅子?不?好嗎?再說了,只要能求得程家大女兒為媳婦,換個宅子?算什么?”
“你已?經(jīng)耽擱了兒子?一次?又要橫生?枝節(jié)么?”裴夫人扶著?腰瞪著?丈夫。
裴母起身,裴季也不?敢落座,跟著?站起,看向父親。
裴老爺見他?們?母子?倆立場一致,哪里還爭得過?,面露苦澀道?,
“可是這事,我們?一家說了不?算吧,是不?是得請族老商量商量?”
裴夫人大手一揮,“你們?去商量,我跟季兒先搬過?去。”
裴季回府的路上倒是考慮過?,認真與父親道?,“其實也不?必所有人搬過?去,大不?了咱們?裴家就分兩支,無事各過?各的日子?,有事坐在一起商議,兒子?也不?是一時?起意,實在是仔細商量過?,城東比城西?貴胄更多,譬如各宗親府邸也在城東,裴家搬過?去,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當然程亦歆還是主因。
裴夫人拂袖道?,“就這么定?了,季兒,你這兩日便?去看宅子?,等你定?了地兒,有了誠意我方好上門。”
裴夫人是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性子,眼底容不?得沙子?,平日嗓門大,吵架是沒輸過?,只是到底少了些城府,暗地里容易吃虧,她?就盼著?尋個厲害媳婦幫她?掠陣,婆媳倆方能游刃有余對付裴家那些老妖婆們?。
裴季畢竟是刑部堂官,在朝中還是有些門路的,去戶部那邊查了檔案,又尋了牙行的人打聽,一來二去不?過?五日功夫就湊齊了三處宅子?,只消打通了便?是一塊極好的宅邸。
裴家是老牌世家,與王家,崔家,程家曾并稱四大世家,后來程家一枝獨秀,裴家,王家與崔家便?退居其次,饒是如此,依舊是當世最鼎盛的幾個門閥之一。
所以裴家家底豐厚,有的是銀子?將宅邸盤下來。
以高出市場價的價額,裴季購得了滿意的宅邸,備禮讓母親登程家大門。
裴夫人將來意與老祖宗一說,老祖宗聽聞裴家連宅子?都買好了,委實吃了一驚,著?人去打聽,果然?如此,老祖宗對著?裴家就不?可謂不?動容。
她?喚來程亦歆,
“依我看呢,裴季此人有手段有能耐,你嫁給他?,比在賀家要輕松,我當年培養(yǎng)你,著?實是盼著?你做宗婦,你自個兒也素有志向,賀家那一畝三分地實在不?夠你發(fā)揮的,到了裴家,有你的用武之地,你是我們?程家的嫡長女,你嫁得好,才是應(yīng)當?shù)难剑f實在的,你兩位妹妹均是豪門婦,若是你招個婿,我想想都心疼。”
“那夜你告訴我,祖母可是抹了一夜淚,覺著?配不?上你的出身,配不?上你的門第,更荒廢了你一身的本事,裴家不?然?,古往今來上千年,源遠流長的也就這么幾家,裴家是其一,我的歆兒就該嫁這樣的高門!”
“至于裴季這個人,我私下問過?你爹爹,你爹爹對他?再熟悉不?過
?,裴季當年科考,你爹爹是他?的主考官,裴季翰林院任期滿后,調(diào)至都察院,又在你爹爹麾下,他?可是你爹爹一路看著?爬滾過?來的人,是個性情低調(diào)又有實干的主,比青云著?實要出眾不?少,不?到而立已?是三品堂官,這樣的品格,可不?是配你正好?”
“他?們?裴家搬來我們?程家附近,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他?們?不?敢讓你受半點委屈,因為你爹爹,你兄長,你祖母就在隔壁呢,他?們?敢委屈你嗎?這一處,孩子?,你比你兩個妹妹都強呢。”
“從婆家到娘家,不?過?喝一盞茶的功夫,這樣的人家打著?燈籠難找!”
“可見什么?可見二婚不?一定?比不?過?頭婚,一婚還比一婚高呢!”
程亦歆也被說得心動了,裴季真能搬來程家隔壁,便?是最大的誠意了。
什么后顧之憂都沒有,什么都很完美,只除了一樁
可這一樁,除了程亦安,程亦歆誰也不?敢提,翌日,她?將孩子?托付給嫂嫂,親自趕來陸家,便?將裴季的事告訴了程亦安,程亦安也聽愣了神,
“長姐,我做夢都想挨著?程家過?呢,冬日里想泡溫浴,不?就是彈指功夫的事嗎,長姐還猶豫什么,答應(yīng)吧。”
程亦歆面對裴季的攻勢,也有些抵擋不?住,“我也想,可就是一樁,你細想一想”
程亦安對上長姐晦澀的眼神,立即明白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程亦安冷靜下來,“裴季到底和離過?,年紀也不?輕,他?為了求娶你,做到這個地步,難保沒有隱憂。”
程亦歆道?,“他?倒是與我說明了緣故,他?之所以與先前那位夫人和離,在于那位夫人有心上人,不?肯與他?同房。”
程亦安足足愣了半晌,“這可真是絕妙的緣分哪。”
一個丈夫不?肯,一個妻子?不?愿,長姐與裴季可真是“難兄難妹”。
“可是,這也不?能說明他?就成呀。”
“可不?是?”程亦歆坦白道?,“安安,我旁的都無顧慮,就這一處,你想啊,若是他?再出個岔子?,你讓我一輩子?怎么辦?已?經(jīng)離了一次,難道?又離一次?如此,程家和爹爹的名聲都要毀在我手上了。”
程亦安頷首,“長姐之憂正是我心中之慮。”
其實,若是婚前能試一試,那是最好。
可惜這種事畢竟有風(fēng)險,程亦安不?是程亦歆,不?好替她?拿主意。
然?而,就在她?起這個念頭時?,卻見長姐神色幽黯盯著?她?,四目相接,姐妹的默契讓她?們?探查到彼此的心意。
看來是想到一處了。
程亦安哭笑不?得,“長姐,你真打算試呀。”
程亦歆咬牙道?,“安安,我吃過?大虧,實在不?敢再賭。”
程亦安顧慮重重,“風(fēng)險太大了。”
程亦歆苦笑,“為了婚后順遂,我愿意擔(dān)這個風(fēng)險。實在不?行,我事后服一碗避子?湯便?是。”
程亦安拉著?她?,擔(dān)憂道?,“你真的要試呀。”
這個時?候就表現(xiàn)出程亦歆果決的一面,“我確定?要試,也必須要試!”
程亦安見撼不?動她?,只能幫她?,“我母親精通藥理,長姐既然?決意要試,那我去尋我母親,讓她?幫忙配個溫良的方子?。”
“那就拜托你了。”
翌日程亦安趕車去云南王府,尋夏芙要了兩個藥包,一份是溫和的避子?湯,一份便?是溫和的催情香。
夏芙驚疑地盯著?女兒,
“你要這個作甚?”
程亦安跟她?撒嬌,
“娘就別問了,女兒也是幫別人,娘配好給女兒便?是。”
夏芙奈不?過?她?,當日給她?配好,折成兩個藥包交給程亦安,程亦安寫上功效,額外?還給備了一副羊腸,著?人送去程府,讓程亦歆見機行事。
又吩咐裘青盯著?裴季的動靜,若有動向告訴程亦歆。
八月二十二這一日,裴季休沐,他?清早來到裴家新宅勘測地基,裴季辦事效率極快,已?經(jīng)聘用了匠師打算重新修整院子?,好巧不?巧,裴府新宅就在程家堡與程亦歆那處別苑當中,與程家堡隔街相對,與程亦歆的別苑只有一墻之隔。
裴季忙了一上午,至午后突然?風(fēng)云大作,下起大雨。
這雨下的極大,將后溝都給淹了,恰恰裴府動地基挖池子?,堵了一處暗溝,那泥水便?從裴府淹到了隔壁,裴季知?道?隔壁是程亦歆的別苑,平日無人居住,打算去告?zhèn)罪,可惜那泥水漫上來,沖垮了地基,只聽見轟然?一聲,兩府之間的圍墻就這么倒塌了。
一座抱廈映入眼簾。
裴季一面招呼工匠下人冒雨挖渠排污,一面避雨至抱廈下,揚聲朝內(nèi)喚道?,
“有人嗎?”
他?原以為只有下人看守宅子?,不?料里間竟傳來程亦歆的嗓音,
“誰在廊外??”
一聽是程亦歆,裴季顯見愣住了,自那日一別,裴季不?曾再見程亦歆,且他?母親登門了,程家依然?沒給懇切答復(fù),這幾日裴季心里也焦急,盼著?再會一會程亦歆,當面與她?說個明白,怎料就這么遇見了。
“程姑娘”
話?還沒說完,只見門扉突然?被推開,一道?倩影依門而立,俏生?生?望著?他?,
“裴大人?”
姑娘好似將將出浴,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薄的輕紗,一條水紅的襦裙扡地,能清晰瞧見薄紗下雪白的肌膚,與隆起的胸脯,裴季俊臉一紅,立即背過?身去,
“抱歉,我不?知?姑娘在此歇著?,唐突了。”他?僵硬地往圍墻一指,
“我家里挖池子?,不?小心堵了地溝,雨水排不?出去漫入你府上,你放心,所有損失我一律承擔(dān)。”
程亦歆只開了一扇門扉,正對裴季的方向,眼看暴風(fēng)雨不?要命往廊下灌,入內(nèi)裹了一件外?衫出來,輕聲與他?道?,
“裴大人,不?如進來避避雨吧?”
裴季不?敢回眸,搖頭道?,“不?必了。”
程亦歆見他?站得筆直,笑道?,“裴大人,我穿戴好了。”
裴季深吸一口氣,又想著?機會難得,便?應(yīng)了,慢慢轉(zhuǎn)過?身,看她?一眼,見她?果然?已?穿上外?衫,這才失笑一聲,與她?行禮,
“冒犯了,還請恕罪。”
程亦歆將他?請進屋。
裴季掃了一眼,發(fā)現(xiàn)屋子?里一個下人也沒有,微微奇怪,念著?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實在不?妥,面露踟躕。
程亦歆反而大方指著?圈椅,“裴大人坐吧,我給你斟一杯茶。”
窗戶洞開,有風(fēng)雨涌進來,打濕了桌案,裴季站著?沒動。
程亦歆斟好茶,轉(zhuǎn)身要遞給他?,見他?沒有過?來,俏眼微嗔,“裴大人,喝茶?”
裴季無奈,往前幾步接過?她?的茶,又后退數(shù)步,隔著?距離與她?說話?,
“程姑娘,先前的事,不?知?你思量得如何了?”
程亦歆手執(zhí)茶盞,倚著?四方桌而立,水紅的裙擺被微風(fēng)掀起,她?身姿修長秀逸,好似踩浪的仙子?,不?知?為何,裴季看她?一眼,腦海便?浮現(xiàn)她?方才冰肌玉骨的模樣,心口炙熱亂竄。
程亦歆見他?晃了晃神,便?知?催情香起效用了,她?將茶盞擱下,先是來到窗前將窗牖關(guān)好,又繞過?裴季,將門扉也掩上。
裴季看著?她?一系列舉止,頓時?傻眼,臉色一點點變得凝重,
“程姑娘,你做什么!”
程亦歆轉(zhuǎn)過?身看著?他?,咬牙道?,
“裴大人,不?瞞你說
,你若是想娶我,還有最后一關(guān),不?知?大人可否一試?”
裴季臉色倏得一下就變了,他?何等聰明,從姑娘緊張,勇敢,決絕又無奈的眼神里窺出了真諦。
“你”他?也跟著?無奈嘆了一聲,“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程亦歆苦笑道?,
“我知?道?,我也沒法子?,正如你沒法子?與我吐露實情一般,我也沒法子?,現(xiàn)在,你明白我為何與賀青云和離了嗎?”
“明白了”
裴季已?然?察覺到自己身子?的變化,茶盞丟下,雙手撐住身側(cè)的博古架,遮掩自己的丑態(tài),背對著?她?,一字一句咬牙道?,“你可真是大膽哪!”
程亦歆沒有說話?,反而是一步一步走?向他?,輕聲試探,“可以嗎?”她?嗓音也緊張地發(fā)顫。
那點催情香還不?至于亂了裴季的理智,他?搖頭,
“不?可。”
程亦歆聞言頓生?失望,后退一步,有些沮喪。
裴季回眸,原先漆黑的雙眸慢慢覆著?一層猩紅,盯著?她?,“程亦歆,我沒法接受婚前與你同房,這是對你的冒犯,我做不?到,且萬一有了孩子?,我沒法對程家對你父親,對裴家交待”
程亦歆小聲嘀咕,“我準備了避子?湯。”
“那更不?行!”裴季嚴肅斥她?,“這種東西?畢竟傷身子?,”
“那羊腸呢?”程亦歆嗓音越來越小。
裴季對著?這樣的她?忽然?生?了幾分心疼,“別說傻話?了。”
“至于那事,”裴季苦笑道?,“你不?必擔(dān)心,我無礙的”
他?行不?行,自己能不?清楚嗎?若真不?行,他?也不?能耽擱人家姑娘。
裴季知?道?空口無憑,她?不?會信,于是無奈之下,他?稍稍站直身,側(cè)對她?的方向,窘迫地別過?臉,啞聲問,“你現(xiàn)在信了嗎?”
程亦歆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窘態(tài),臉一下子?漲的通紅,連忙側(cè)過?身移開視線,
“可是我已?經(jīng)將你弄這樣了,怎么收場”
裴季又重新彎下腰,扶著?博古架遮掩自己,
“你不?用管。”
程亦歆第一次在一個男人面前這么無措,她?素來端莊沉穩(wěn),與賀青云相處時?一直是主導(dǎo)的一方,而現(xiàn)在那個主導(dǎo)之人好像換成了裴季。
這種轉(zhuǎn)換令她?莫名生?出幾分安穩(wěn)感,好似這個人頂天立地,可以給人遮風(fēng)擋雨。
沒有女人不?想被愛護被維護,如果不?能,定?是身邊那個男人不?夠強。
程亦歆心情復(fù)雜難言。
裴季見程亦歆好一會兒沒說話?,以為自己嚇到她?了,溫聲問她?,
“程姑娘,敢問,我明日可以去首輔大人跟前提親嗎?”
程亦歆雙手攪在了一處,低著?頭吶聲道?,
“可以。”
裴季重重喘了一口氣,提著?蔽膝起身,“那我先走?了。”
程亦歆脧來一眼,見他?將蔽膝提得高高的,擔(dān)憂道?,“你行嗎?”她?只是想問他?能不?能回去。
裴季對著?這三個字,實在不?知?道?怎么回,朝她?無奈一笑,“你放心。”
程亦歆紅了臉。
第88章 第 88 章 夫君,你怎么知道我喜歡……
翌日裴季私下求見程明昱, 說?明求親之意,裴季其?實是程明昱的老部下了,二人?共事多年, 裴季人?品能耐, 程明昱心底是有數(shù)的, 家世門第也?沒的說?, 問過女兒之意,便應(yīng)了婚事。
接下來便是下聘請期, 程家的意思是明年開春再?嫁過去,怎奈明年是無春年, 全京城的婚事皆扎在年前舉行, 兩家也?不例外, 請過欽天監(jiān)看日子,定在臘月二十,婚期十分緊張, 程家開始緊鑼密鼓準備,定親那一日, 三姐妹齊聚程家, 彼時程亦安小?腹已明顯隆起, 到了能吃能睡的時候。
陸栩生在前線也?十分吃緊,畢竟是高原作戰(zhàn),大晉將士水土不服, 戰(zhàn)況膠著,可三位主帥誰也?不退縮,前赴后繼從衛(wèi)所調(diào)兵涌去車汗,大晉和北齊將士在車汗國都下打得?難舍難分,幸在陸栩生的偏軍及時趕到, 抄了北齊后路,北齊大軍潰散,沿著天山一帶逃竄。
而負責(zé)北齊斷后的恰恰是北齊南安郡王的一位對手,南安郡王在前線打得?正投入,援軍掉了鏈子,讓他的功勛毀于一旦,他氣得?暴跳如?雷,遣人?去北齊皇帝處告狀,北齊皇帝自然安撫一番南安郡王,懲處了那位羽林衛(wèi)大將,車汗國的勝利果實被陸栩生獨吞。
只是這位羽林衛(wèi)大將軍也?不是等閑人?物,回京被“審訊”時,密見皇帝,覺著南安郡王有些不同尋常,皇帝問他有何不同,大將軍又說?不上來,北齊皇帝露出深思。
南安郡王是一位難得?的帥才,擅長領(lǐng)兵作戰(zhàn),皇帝面上把?他當劍使,心里其?實一直是忌憚的,當年南康王風(fēng)頭蓋過這位皇帝,皇帝對南康王府一脈并?沒有表面那么信任,下令嚴密監(jiān)視南安郡王。
如?此陸栩生把?控了車汗國,重兵壓在車汗國都之下,車汗國才曉得?這是引狼入室,又是一番激烈的爭斗,最?終車汗國決意向大晉稱臣納貢,至于如?何轄制車汗國,陸栩生不可能獨自拿主意,又回了一趟京城。
彼時已是十一月中旬,今年程家的亞歲宴程亦安沒去,大雪壓城,她又挺著肚子,無論如?何不敢出門,人?沒過去,程家卻是送了好?幾大車子禮來,她與陸栩生的庫房都塞不下去了,于是程亦安對著半夜趕回京的男人?說?,
“咱們?也?搬去程家邊上住吧。”
她現(xiàn)在可羨慕死長姐了,那裴季這段時日將宅子修得?漂漂亮亮,園林設(shè)計還悄悄問過長姐的意思,長姐打個?哈欠就能回娘家。
這可就為難陸栩生了,“別急,趕明咱們?也?修個?池子,給你泡浴。”
他與裴季不同,裴季是文官,他可是武將出身,雖如?今走了文官路子,背后站著的是邊關(guān)幾十萬大軍,他跟程家住一塊,皇帝和寧王該夜不能寐了。
程亦安當然也?沒指望陸栩生答應(yīng),但并?不妨礙懷孕的女人?使使小?性子,她推開陸栩生,轉(zhuǎn)過身摟著肚子,開始碎碎念,
“長姐婚事定下那日,我回了程家,你猜我祖母怎么說?,她老人?家說?,長姐塵埃落定嫁在隔壁,那是一點心都不用操。二姐身旁沒有婆婆公公,二姐夫又是個?粑耳朵,日子舒心順暢,她老人?家也?不擔(dān)心,如?今就我夫君嘛,整日征戰(zhàn)沙場,命懸一線,我時常獨守空房,婆婆呢,又不是個?省事的,屁股歪去王家,我在陸家一日,她老人?家就擔(dān)心一日,我爹爹那么厲害的人?物,我祖母最?疼他了,你猜怎么著,就因為我的事,我祖母將我爹爹數(shù)落一頓,我爹爹愣是一聲不吭!”
難怪今日回朝,岳父不拿正眼瞧他。
陸栩生聽著她委屈的腔調(diào),心里軟得?一塌糊涂,
“安安”
他從身后靠過來,看著那圓滾滾的肚子想去抱又不敢。
“這么說?我又被比下去了?”
做程家的女婿可真難。
程亦安笑眼凝睇他,
“可不是,你又被比下去了。”
陸栩生扶額,這比吏部官吏考核還難呢。
程亦安見他前所未有挫敗,決心不逗他了,牽著他衣角,“來,來瞧瞧咱們?的孩兒。”
陸栩生順著她小?心翼翼覆去她肚皮處,問她,“孩子胎動了嗎?”
程亦安靜靜等著,“動了呀,你沒覺察到?”
陸栩生搖頭,“沒有。”
“你先松開手,”
陸栩生放開。
孩子明顯在她肚子里滾了一下,“動了動了,快來!”
可惜陸栩生一擱上去,孩子立馬沒了動靜。
程亦安同情看著陸栩生,“孩兒不認你呢。”
陸栩生哭笑不得?,“這是怨爹爹沒陪孩子娘。”
翌日早朝,三品以上官吏齊聚奉天殿商議車汗稱臣一事,如?何有效掌控車汗成了重中之重,水源拿回來,這是一件格外值得?稱頌的事,沒了車汗,北齊再也無法攜車汗挾制大晉西
北,大晉可以說?是高枕無憂了,滿朝文武歡欣鼓舞,至于管轄,有文臣提出管轄成本太高,適當威懾,讓車汗每年納貢便可,陸栩生不同意,
“必須駐軍,不駐軍一切功夫皆是白費!”
寧王支持他的提議,
“父皇,兒臣認為設(shè)駐車汗大臣一人?,總攬車汗事宜,三年一輪換,依照中原官職設(shè)立衙門,每三名官員中有一名中原人?,此外將車汗將士整編入我大晉士兵中,實行駐兵輪防,徹底將車汗納入我大晉管轄之下。”
“臣附議。”程明昱第一個?站出來贊同。
首輔發(fā)話,底下反對的聲音就少了。
“那么車汗境內(nèi)的那個?佛王怎么辦?”
這也?是皇帝憂心之處,車汗信奉佛教,境內(nèi)皇權(quán)與佛權(quán)并?行,佛王有權(quán)干涉朝政,車汗百姓對佛王的信仰勝過皇帝,那些佛王動輒呼風(fēng)喚雨,一聲令下可是比圣旨還靈驗,所以車汗國的陛下備受掣肘,這一次才落個?被人?蠶食的惡果。
這才是車汗境內(nèi)最?大的隱患。
皇帝不想重蹈覆轍。
這就到了程明昱擅長的領(lǐng)域,他執(zhí)笏板而出,“臣倒是有個?主意。”
“程公請說?。”
程明昱道,“推恩!”
“車汗的佛王之所以能挾持百姓,是因為這些佛王背后站著豪強大族,豪強大族通過控制佛王來插手朝政,咱們?大晉入駐后,一定要杜絕此事發(fā)生。”
“如?何杜絕,臣想了個?法?子,臣曾去過車汗,走訪過當?shù)夭簧侔傩眨?果臣沒記錯,車汗原先并?不只一個?佛王,后來一名佛王利用豪強支持整合了境內(nèi)佛派勢力,一家獨大,方?至今日之局面。”
“臣以為,可實行推恩,朝廷下令將佛王座下八大弟子均冊封為小?佛王,讓他們?各自領(lǐng)一派勢力,傳播佛法?,等眼下這名佛王離世后,八大弟子升為大佛王,其?座下弟子繼續(xù)分為小?佛王,誰不愿意被朝廷冊封?屆時這些所謂佛王只會想方?設(shè)法?與朝廷取得?聯(lián)系,爭取朝廷支持,他們?內(nèi)部爭權(quán)奪利,朝廷便可坐山觀虎斗,穩(wěn)坐釣魚臺。”
“久而久之,那些佛王勢力一分再?分,到最?終便如?大晉一般遍地是佛寺,那些所謂佛王也?不過是一名尋常的住持罷了。”
“妙計,就這么辦!”
決議已定,接下來關(guān)于人?選及欽定細則又有好?一通忙活,那些是朝廷的事,陸栩生不管,他麾下將士打了勝仗,身為主帥得?給他們?謀福利,這里頭便出了個?岔子,那日四川總督帥兵攻打車汗國都,當時對方?殊死抵抗,城墻難破,四川總督一咬牙許諾,殺敵十人?者,賞一百金,這里的一百金,便是一百斤銅,折合銀子有足足三十兩,戰(zhàn)后名單匯總有兩千人?滿足條件,算下來得?六萬兩白銀。
原本戰(zhàn)士得?勝,朝廷便有恩賞,額外再?添這六萬兩白銀,便有些出格了。
四川總督頭大,在陸栩生回京前便負荊請罪,苦笑不已,
“我也?沒料到戰(zhàn)士們?那般奮勇,有足足兩千人?滿足要求,多出這么多銀子,朝廷能答應(yīng)嗎?”
疆場主帥切忌言而無信,陸栩生明白這個?道理?,“你別急,這事我替你兜著。”
四川總督重重朝他拱手,“多謝閣老。”
陸栩生回京后便來料理?此事,拿著兵部一大摞開銷賬單來國庫報賬,戶部尚書鄭尚和批了這張賬目,陸栩生便徑直來找程亦彥,戶部下轄戶部,金部,度支,倉部等衙門,而其?中度支便歸程亦彥管,度支衙門在戶部最?里面一個?院子,銀庫就在后院的地窖,平日重兵把?守,等閑人?物進不去。
陸栩生進了正堂,便見程亦彥端坐上首,正在批閱賬目,他遠遠地便施了一禮,
“大舅子,別來無恙。”
一聽這聲“大舅子”,程亦彥提了個?心眼,他朝陸栩生抬眸看來,嚴肅道,
“陸國公,衙門內(nèi)不講姻親故舊,這里沒有大舅子。”言罷程亦彥起身,朝陸栩生施禮,
“倒是下官,要給陸國公施禮,陸國公安好?。”
陸栩生慌忙避開,“燕寧兄,你這是折煞我也?,你那妹妹你知?道的,平日里二哥哥長二哥哥短,將你看得?比我這位夫婿還重,我受你的禮,回去怕是要討罵。”
程亦彥瞇起眼打量他,“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你到底賣的哪門關(guān)子?”
陸栩生哂笑,將賬目遞過去,“沒別的,軍費開支,煩請燕寧兄給勾簽了吧?”
程亦彥接過一字一句認真翻看,程亦彥有過目不忘之能,這段時日兵部每一項預(yù)算均要從內(nèi)閣過,最?后匯總到他這里,什么名目有,什么名目沒有,他門兒清,很快就在一對雜亂的賬目中,指出那六萬兩,
“這六萬兩賬目不對,沒經(jīng)預(yù)算條目,打回去。”
陸栩生臉色一變,“誒誒誒,這賬目折子可是我和鄭尚書批過的。”
尋常文書兩位內(nèi)閣閣老批過,便算是通過了內(nèi)閣,從程序上來說?沒差。
程亦彥面無表情道,“即便過了內(nèi)閣又如?何?只要是錯了,在我這,一概打回去。”
陸栩生扶額,“岳丈批了,算數(shù)嗎?”
程亦彥笑容滿面,“你有本事讓他批呀。”
陸栩生拿著賬目來內(nèi)閣尋程明昱,程明昱正與都察院新任左都御史?聊起幾樁稅務(wù)案子,見陸栩生進來,那位左都御史?便退了出去,陸栩生將賬目交給程明昱,
“岳丈,這賬目批了吧。”
陸栩生幾時乖乖喊過他一聲岳丈,程明昱不動聲色看他一眼,將賬目拾起,一目十行看過去,很快發(fā)現(xiàn)端倪,翻到文書最?后,落款有陸栩生和鄭尚和的簽押,頓時明白過來。
“被度支打回來了?”
“是被大舅子打回來了。”陸栩生糾正道,
除了程亦彥,沒人?敢不賣他的面子,賬目上有他和鄭尚和的簽押,說?白了,真要怪罪下來,與度支無關(guān),全是他和鄭尚和的事,而鄭尚和這人?抓大放小?,不牽涉底線,愛四處賣人?情。
不然也?不能被稱之為和事佬。
有陸栩生和鄭尚和兜底,這事壓根就無礙。
“大舅子這是公報私仇。”
“你別胡攪蠻纏。”程明昱淡淡瞅著他,“這六萬兩沒走預(yù)算,他不批,才是合情合理?。”
“那你批了唄。”
“我為什么要批?兵部這段時日的開支已遠遠超出預(yù)算,我這一批,其?他衙門紛紛將超出的預(yù)算單子扔過來,怎么辦?”
陸栩生苦澀道,“那仗難打,將士們?冒著嚴寒浴血奮戰(zhàn),死傷慘重,棉衣糧食藥物,哪一樣都是缺的,就這樣,車汗還是被拿下來了,我已經(jīng)是盡力省銀子了,我們?校尉以上的將士份例都減了,均讓給前線將士。看在勞苦功高的份上,岳丈就抹過去算了。”
“我當然知?道,可朝廷有朝廷的法?度,若事事走人?情,我這個?首輔還做不做了?”
“您不做我來做。”
程明昱:“”
不跟他瞎扯,指著賬目單子道,
“將士們?正當開支,棉衣,軍餉,藥物,內(nèi)閣不會苛刻,但,這六萬兩的獎賞是你們?為帥者擅自做主,這賬目我無論如?何批不得?!”
陸栩生頭疼,“這是您親家捅的簍子,您不管?”
“不管。”
“女婿面子也?不賣?”
“不賣。”
陸栩生牙疼,“岳丈,您這是公報私仇。”
程明昱神色沒有半分變化,反而溫聲問他,
“車汗的事還要料理?多久,安安生產(chǎn)時能陪在她身邊嗎?”
陸栩生信誓旦旦拍著胸脯,
“車汗不重要,安安最?重要,她生產(chǎn)我一定回京,”說?完問程明昱,
“這樣能批了嗎?”
“不能。”
陸栩生氣得?將那疊賬目拾起,揚長往外走,立在門口望了一眼天色,
“喲,終于雪過天晴了,我干脆將岳母接入陸府住上一陣。”
程明昱:“”
陸栩生不在府上這段時日,夏芙一月有大半時候住在陸家,沐勛便在云南王府,陸府和四川總督府三家來回玩耍,小?孩子融入的很快,整日騎馬狩獵,玩的不亦樂乎。
有夏芙這位云南王妃鎮(zhèn)著,王氏那邊風(fēng)平浪靜,十分配合,程亦安這胎養(yǎng)得?安心。
只是夏芙一旦住在陸府,程明昱見她就十分不便了。
程明昱看著陸栩生背影十分頭疼,三個?女婿,就屬他最?不老實。
陸栩生拿著賬目徑直往御書房來。
結(jié)果皇帝去了后宮,陸栩生撲了個?空,干脆倚著一把?圈椅打起瞌睡。
少頃,皇帝回來了,繞過屏風(fēng)瞅見陸栩生闔眼休息,那劍眉蹙得?緊緊的,一看就不高興。
皇帝最?怕陸栩生不高興,陸栩生一不高興,倒霉的是他,于是悄悄退出來問留守的劉喜,
“誰又惹這位祖宗了?”
劉喜干笑了一陣,“在程首輔和小?程大人?那碰了釘子回來。”然后又將始末一說?,皇帝嘆道,“這程明昱和程亦彥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批了就是,朕難道還能看著邊關(guān)將帥言而無信,失信于士兵么?”
劉喜立即替程家父子說?話,“陛下這是錯怪了,人?家小?程大人?管著國庫,每一筆銀子均是百姓的血汗錢,他能亂來么?所有開支必須先走預(yù)算再?合賬,若是臨時的開支,至少得?內(nèi)閣批準,六萬兩也?不是小?數(shù)目,他打回來讓內(nèi)閣再?合一合不奇怪,若非小?程大人?這般精打細算,就咱們?鄭閣老那性子,國庫銀子再?多也?看不住。”
“再?說?了,最?近每個?衙門都在報賬,兵部開支比預(yù)算要超出上百萬兩白銀,各衙門都眼紅著,這里開了口子,其?他衙門就兜不住了,程大人?也?有他的苦衷。”
劉喜還有一句話沒說?,人?家姻親幾個?私下決定了,皇帝你放心么?
其?實大家都是聰明人?,四川總督功高之下舍了一個?把?柄給皇帝,陸栩生明知?道皇帝兜得?住卻去捅戶部和內(nèi)閣的簍子是告訴皇帝,他們?不是一條心,程明昱就更不用說?了,他向來秉公執(zhí)法?,只要是錯的,天王老子來了都不行。
在朝廷混跡多年,哪個?又不是人?精,君臣一臺戲,就這么和和美美唱著吧。
皇帝啞然失笑,這才踱步進御書房。
陸栩生聽見動靜,立即起身施禮,皇帝見他無精打采,就知?道孩子委屈了,
“行了行了,這事朕替你兜了。”
“從朕私庫出,不走國庫,不走戶部,內(nèi)閣和戶部無話可說?。”
皇帝這么做目的有三,其?一,告訴四川總督,你的簍子朕替你擔(dān)了,你親家不賣你面子,朕賣,其?二,收攏邊關(guān)將士之心,其?三,也?算是變相?支持程明昱,告訴朝官,瞧,人?家女婿面子都不賣,大家伙就別想走首輔路子。
陸栩生逮著了機會就告狀,“陛下,程明昱太可恨了,非逼得?臣來您這摳錢,我看他這個?首輔是不想當了,正好?我媳婦生產(chǎn)在即,讓他去前線,這首輔我替他當。”
皇帝敲了他一記腦門,不理?會他的胡言亂語,
問他道,“又立了大功,這次打算要什么賞賜?”
陸栩生訕笑,“這回捅了這么個?簍子,惹得?兵部戶部和都督府幾位大帥不滿,賞什么的就算了,您兜住這六萬兩,臣就感恩戴德了。”
皇帝懷疑陸栩生是故意的。
一年立了兩項大功,風(fēng)頭無二,朝野難保沒人?眼紅陸栩生,暗中給他遞刀子,與其?等別人?下手,還不如?自己對自己下手,陸栩生還年輕,往后在朝廷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功高震主對他不利。
鬧了這么一出,他便“安穩(wěn)”了。
皇帝也?得?保護陸栩生,
“明面上朕就不賞你了,四川總督那邊朕不追究,這次的事都算在你頭上,朕私下賞你。”
陸栩生笑問,“陛下賞我什么?”
皇帝撫了撫他肩頭,“前幾日江南那座金礦挖出來了,除了充實國庫,內(nèi)監(jiān)也?進貢了兩箱金子給朕,朕賞一箱金條給你。”
風(fēng)頭壓下去了,又得?了實實在在的好?處,陸栩生目的達到,是夜,喜滋滋帶著一箱子金條回府,足足一百條,程亦安坐在床榻看著那金光閃閃的錦箱,有些傻眼,
“夫君,你怎么知?道我喜歡金子?”
瞧瞧,高興得?連夫君都喚出來了。
為了這聲“夫君”,他上刀山下火海容易么?
第89章 第 89 章 國公爺嘴真行
程亦安問他, “陛下怎么?突然賞這么?多金條?是犒勞你平車汗之功?”
“是。”陸栩生從圈椅挪至床榻,挨著她坐。
程亦安也懂樹大招風(fēng)的?道理,指著這箱金子, “這么?明晃晃賞下來的??”
陸栩生搖頭?, 將四川總督那件事告訴了程亦安, 程亦安聞言笑容落下來,
“栩生,委屈你了。”
陸栩生見她眼眶發(fā)紅, 揉了揉她的?眉梢,“傻姑娘, 這是朝廷生存之道, 為?了你和孩子安安穩(wěn)穩(wěn)一世, 我必須瞻前顧后,不能?逞一時之風(fēng)頭?。”
程亦安想了一會兒,也開?導(dǎo)自己, “嗯,我明白了, 咱們這叫悶聲大發(fā)財。”
“就?是!”陸栩生失笑, 陪著她躺下來, 梳妝臺的?琉璃宮燈映出一榻溫煦,程亦安卻?一直看著他,高原的?風(fēng)霜很?磨人, 原先無比俊美的?一張臉被風(fēng)雪割得?越發(fā)深邃,也瘦了不少,程亦安覆上他面頰,將他圈在懷里,“在邊關(guān)時, 能?吃飽嗎?”
陸栩生身子躺得?比較平,程亦安卻?跪坐在他身側(cè),這般抱住他時,胸前正好?壓在他面門,擠得?他難受,陸栩生艱難地側(cè)開?些身,
“你怎么?豐腴了這么?多?”
程亦安頓時有些發(fā)慌,“我真的?胖了?”
陸栩生手正覆在她腰身,摸了一把,“纖細得?很?,就?是那一處豐腴了。”
程亦安瞪他,“你別盯著那兒,你看看旁處,真的?胖了?”
程亦安將臉蛋湊到他面前。
懷孕快七個月了,陸栩生不在這段時日,娘親將她照顧得?極好?,她能?吃能?睡,胸脯是顯見漲了,她有心控制飲食,可夜里餓呀,餓得?受不住只能?吃。
陸栩生打量她,臉蛋依然好?看得?能?掐出水,“除卻?小腹,看不出你懷了孕。”
程亦安滿意了,主動吻上他,“國公爺嘴真行。”
陸栩生笑容忽然一深,貼著她唇瓣研磨,“真的?只是嘴行嗎?”
隔著圓滾滾的?肚皮將她抱住,陸栩生第一次覺著孩子有些礙眼。
窗外月華朗朗,拔步床有輕微的?動靜傳出來,李嬤嬤可真是懸了一顆心,姑爺那么?高大的?身子,又是久經(jīng)?沙場的?悍將,少奶奶懷著孕,經(jīng)?得?住他折騰么?。
過去夫妻倆動靜就?大,還?折騰得?格外久,每每害她一把骨頭?跟著熬,今夜呢,熬就?算了,但凡程亦安發(fā)出點什么?嗓音,李嬤嬤心就?跟著猛跳兩下,盼著快些消停。
陸栩生這一回府,程亦安便做主將如?蘭嫁給了裘青,在裙房里選了個最好?的?院子給他們夫妻倆住,丁香和丹兒也正式升任大丫鬟,接過如?蕙和如?蘭的?棒。如?蘭出嫁這一日,程亦安在陸府給她整了幾?桌席面,賞了她一副頭?面,五百兩壓箱底的?銀子,還?有其余嫁妝,與小戶人家的?大小姐不差了,這是如?蘭一輩子也掙不到的?數(shù),出閣之時抱著程亦安哭了好?半日。
至于如?蕙,手掌銀庫忙得?熱火朝天,對于嫁人一事實在不上心,“您就?讓我踏踏實實幫您吧。”程亦安只能?依她。
如?蘭成婚后照舊來府上當差,開?始接管采買的?事,漸漸掌了實權(quán)。
等到駐車臣官吏人選定?下來,陸栩生再度前往四川。這段時日陸家也辦了一場喜事,三夫人的?兒子陸惜生娶了一門媳婦,是國子監(jiān)祭酒家的?三小姐,姓衛(wèi),性子格外活潑,程亦安每日只要出院子,便能?聽到她清脆的?嗓音,是個熱心腸的?自來熟,陸府跟著熱鬧了。
四個媳婦一桌牌,比起老一輩夾槍帶棒,底下四個年輕媳婦處得?格外默契,程亦安但凡無趣,便去議事廳喚上幾?位妯娌打打葉子牌,年底了,各媳婦領(lǐng)上一檔差事,由程亦
安居中調(diào)度,再也沒什么?作奸犯科的?人,陸府可以說是蒸蒸日上。
臘月初八臘八節(jié),而這一日實則也是太子妃的?二十二歲生辰,太后不知聽哪位高僧進言,說是大辦壽宴于太子妃運勢有利,太后就?盼個曾孫,便放話讓給太子妃祝壽,程亦安懷著孕,陸府這邊便計劃由二太太王氏領(lǐng)銜,偏生到了初七傍晚,二太太不慎摔了一跤,屁股疼得?走不動路,沒法子,只能?程亦安出面。
說來二太太近日心情不大好?,原先王家家主要攜家人入京過年,后來身子有礙,推遲入京,二太太心里失落,這一陣均郁郁寡歡。
初八清早,程亦安帶著四弟妹入宮赴宴。
程亦安懷著孕,走得?慢,也不往人堆里扎,讓活潑的?四弟妹先打頭?陣,自個兒慢悠悠往東宮去,宴席擺在東宮前面的?慈慶殿,程亦安抵達殿前臺磯,身后忽然傳來一道爽朗的?笑聲。
“安安妹妹,是你嗎?”
程亦安回眸,見寧王妃鄭穎搭著宮女的手邁進宮門。
程亦安遠遠朝她施禮,“臣婦給寧王妃請安。”
鄭穎連忙邁過來攙著她,目光在她隆起的?小腹掠過,驚訝道,“天哪,方才從身后瞧你,那身姿依舊纖細高挑,我還?以為?是別人呢,一點都看不出懷孕,回頭我若能像你這樣,就?燒香拜佛了。”
程亦安美滋滋地笑。
二人相?攜入內(nèi),太子妃未到,便以寧王妃為?首,鄭穎在人前還?是很?端莊大氣的?,私下跟程亦安說話,嘴就?沒個把門,她悄悄覆在程亦安耳廓處,
“安安,我也懷上了。”
程亦安先是一陣驚喜,又不敢聲張,小聲問她,“什么?時候的?事?”
“大前日夜里發(fā)現(xiàn)的?,不過我沒讓殿下聲張,只悄悄告訴了皇后娘娘。”說著,鄭穎往東宮方向努了努嘴。
程亦安明白,別看太子和寧王斗得?勢同水火,太子妃和寧王妃感情卻?不錯,太子妃生辰在即,鄭穎不想公布喜訊來搶她的?風(fēng)頭?。
“你今日堂而皇之出來,實在是太大意了。”
鄭穎神色輕松,“無妨,我好?得?很?,你別擔(dān)心,對了,回頭?我去你府上看望你,你傳授些經(jīng)?驗給我。”
“我娘給我弄了一套食譜,回頭?我拿給你。”
正當這時,一人從前方殿門大步邁入,進來就?瞧見二人交頭?接耳,故作怒色,“你們倆說什么?悄悄話呢。”
程亦安抬眸見是長公主,立即迎過來,“殿下,您這段時日去哪了?”程亦安每隔一段時日會去長公主府拜訪長公主,近來卻?沒瞧見人。
“我去了燕山溫泉山莊,昨個兒方回。”
長公主含笑打量她,目光落在她小腹,“月份這么?大了,來,讓本宮瞧瞧。”
二人便坐在長公主左右陪她說話。
“我讓人從江南給你運來了一張嬰兒床,最好?的?紅木所制,被絮用的?絲綢緞面,一點都不傷肌膚,”
程亦安聽得?頭?大,“怎么?從江南運了床來?我如?何承受得?起。”
“沒讓你承受,”長公主指了指她小腹,“我給你肚子里這位。”
程亦安道,“殿下,您別破費了,我沒打算嬌養(yǎng)孩子,家里西次間?的?床榻不大,正好?給孩子用。”
長公主自說自話,“衣衫我也給你準備了一百來套,全是蘇杭明家所繡,從出生至五六歲,給你整齊全了,年前會送入陸府。”
程亦安:“”
嫉妒上了,“我都沒這福氣呢,孩子憑什么??”
長公主哈哈大笑。
一旁鄭穎問,“姑姑,您又不知道男女,備錯了怎么?辦?”
這事長公主就?有點犯難了,“我見安安生得?漂亮,總覺著她會生個姑娘,光給準備姑娘的?衣裳了,這么?說,我得?再備些公子哥的?小衫。”
“殿下,不必了,不必了,我府上已備好?了。”
刻意繡了些不嬌不艷的?顏色,不挑男女,均可穿。
長公主不理她。
這時,一年輕婦人行至長公主殿下跟前,跪下給她磕頭?行了大禮,
“給母親請安,祝母親福壽安康,福澤綿延。”
程亦安沒見過她,聽得?這聲母親滿臉訝色,她可沒聽說長公主有什么?子女。
長公主對著這位婦人神色淡淡的?,卻?也沒糾正她,只吩咐道,“起來吧。”
那婦人依言起身退至一旁,卻?沒打算離開?。
長公主問她,“你父親身子可還?好??”
那少婦款款屈膝,“勞母親記掛,他老人家好?著呢,就?是一樁,聽說入了冬,擔(dān)心您犯頭?風(fēng),日日要問好?幾?次,吩咐女兒給您請安。”
長公主哦了一聲,“身子好?就?好?。”不再多問。
那婦人見長公主不言不語,便將身側(cè)的?孩子使出來,讓她給長公主磕頭?,那小姑娘見著長公主有些害怕,躲在母親身后不吭聲,那婦人便急了,要拉扯孩子,
長公主看不下去,擺擺手道,“太子妃很?快便到,去就?席吧。”那婦人只得?訕訕退下。
她一走,程亦安便問長公主,“殿下,您何時有個女兒?”
長公主哦了一聲,“原先那位孔駙馬的?女兒。”
“原來如?此,難怪我沒見過。”
臉皮怎么?那么?厚,對著長公主張口喊母親,至自己親娘于何地?
長公主毫無波動道,“是沖著我私產(chǎn)來的?。”
“原來如?此”程亦安苦笑。
“可惜,他們打錯算盤了。”長公主語氣照舊平平無奇,程亦安心里笑了,長公主還?怪有意思的?,看著不拘小節(jié),其實心里比誰都看得?通透明白。
不多時殿內(nèi)都坐滿了,可惜太子妃遲遲沒來,長公主心里疑惑,遣身側(cè)女官去請,等到太子妃露面時,程亦安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她瘦成了皮包骨,心里一下子透涼。
難不成太子妃躲不開?前世的?厄運么??
接下來太子妃強顏歡笑主持了壽宴,宴席結(jié)束,又匆匆離席,只囑咐女官招待大家看戲,長公主沒多久也離開?了,程亦安這樣的?外命婦卻?不好?提前走,好?歹也得?看一場戲才能?借口出宮。
王妃以下品階的?外命婦無權(quán)帶侍婢入宮,鄭穎念著程亦安大著肚子,無人照料,只能?作陪。
肚子越大后,程亦安出恭的?次數(shù)就?越頻繁,剛坐了一會兒有些內(nèi)急,便與鄭穎去尋恭房,慈慶殿與東宮之間?有一道影壁,影壁之西北角有一排屋子,梢間?便是恭房,預(yù)備著官宦女眷出恭,恭房外還?設(shè)了屏障,出了屏障,程亦安發(fā)現(xiàn)東面有一座三層高的?錦樓,樓臺裝潢十分富麗,琉璃瓦閃閃發(fā)光,廊紅廡綠,看樣子剛翻新過。
程亦安視線從錦樓移向西面的?奉天殿,發(fā)覺這座錦樓與奉天殿外的?紅墻齊高,這是不合禮制的?,有窺視君上的?嫌疑,“這東宮內(nèi)怎么?有這樣一座錦樓?”
鄭穎倒是知曉緣故,解釋道,“你可記得?明光年間?有一位太子被廢的?事?”
程亦安看了一眼四周,低聲頷首,“那是前朝的?事了。”
“對,那位太子之所以被廢,便是因為?修了這座錦樓,窺視皇天殿,太子被廢后,當時的?陛下并未拆了這座錦樓,而是用以警示東宮,所以這座錦樓也被稱為?思過樓,歷朝歷代便傳了下來。”
東宮置下,程亦安不再多問,正打算離開?,余光忽然閃過一抹白色的?衣角,程亦安回神直勾勾盯著錦樓二樓一處轉(zhuǎn)角,方才那一抹身影怎么?這么?像太子妃?程亦安心里有了不妙的?預(yù)感,錦樓就?在前方十步遠的?距離,程亦安邊往那邊去,邊問鄭穎,
“能?上去看看嗎?”
鄭穎吃了一驚,拉了拉她手腕,低聲道,“你上去作甚?”
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程亦安見四下無人,悄悄靠著她耳旁低語幾?句,鄭穎心弦猛地一縮,
“走,上去。”
這里并無人值守,空蕩蕩的?一座錦樓,平日也無人問津,太子似乎很?忌諱這一處,外頭?用圍墻圈起來,東宮的?人誰也不敢往這里來。
但也沒有刻意封鎖。
程亦安和鄭穎輕易便進了錦樓內(nèi),先上臺磯進入廳內(nèi),廳不大,一眼能?看清所有角落,沿著樓梯往上,鄭穎用眼神示意程亦安不要上去,程亦安肚子太大,爬樓有危險,鄭穎也懷著孕,程亦安也不放心她上去,最后鄭穎的?兩名宮女一人扶一位上樓。
第二樓無人,來到第三樓,赫然瞧見太子妃身著白衫立在樓臺正中,面前就?是洞開?的?窗欞,太子妃盯著那扇窗,眼底隱隱蓄著渴望,程亦安心猛地一揪,
“殿下!”
那太子妃好?似沒聽見,一動不動。
程亦安立即繞至她前頭?,只見她整個人恍恍惚惚,顴骨突出,面頰下陷,眼神渾濁什么?都聽不進去了,程亦安心痛道,
“殿下,您這是做什么??”
太子妃終于有反應(yīng)了,視線漸漸從窗外移到她身上,定?了定?,輕輕噓聲,“不要做聲。”
程亦安扶著肚子上前,“殿下,這里風(fēng)大,您跟我下去。”
太子妃目光落在她圓滾滾的?小腹,忽然失神,“真好?,你懷上了,不必像我一般受人攻訐。”
眼神充滿了羨慕和求而不得?的?難過。
“殿下,不是你的?錯,東宮子嗣艱難,不是你的?錯。”
程亦安就?差沒明說是太子的?問題,不在太子妃。
可惜太子妃對這些已經(jīng)?不在意了,她搖著頭?,“無妨,都過去了,很?快什么?事都沒有了。”
程亦安見她視線復(fù)又落在窗外,眼神一點點漫上堅決,頓時明白她要做什么?,
太子妃選在自己生辰當日自裁,該是何等絕望啊。
“殿下,您別犯糊涂,這事萬萬不可。”
太子妃眼皮低垂,神色散漫,“沒有什么?不可以,這樣誰都解脫了。”
“解脫不了,您看,今日我和鄭穎在場,您出了事,我們倆逃不了干系,您忍心看著我們倆和肚子里的?孩子因您受罪嗎?”
太子妃到底是良善的?,聽了這話,眼眶一痛,急得?催她,
“那你快走,不要說見過我。”
“我已經(jīng)?看到了”
太子妃氣得?瞪她。
多好?的?姑娘呀,被逼到這個份上。
程亦安沒法看著她消香玉隕,忽然咬了咬牙,沉聲道,
“殿下,我助您逃出東宮!”
太子妃身子猛地一晃,這是她做夢都不敢想的?事。
她是太子妃,這輩子注定?與太子生同衾死同穴,她出不去了。
“不可能?,東宮四處皆有眼線,你可知太后將我身旁的?兩個女官撤換了,如?今這兩人晝夜不離跟著我,我這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擺脫她們,悄悄來到錦樓,亦安,你走,這里一切跟你沒關(guān)系,再遲,她們就?發(fā)現(xiàn)了,一定?會來尋的?。”
程亦安聽說她擺脫了太后的?女官,越發(fā)覺得?這是天時地利人和,
“對啊,您已擺脫了她們,這就?是最大的?機會,現(xiàn)在就?走,別遲疑了。”
太子妃幾?乎不敢想,“你瘋了,怎么?走?如?何走?從這里到東華門要過多少關(guān)卡,你知道嗎?”
程亦安見她下不了決心,低聲罵道,
“您有膽量死,為?什么?沒有膽量走?總歸都是死,闖一闖又如?何?您又不虧什么?!”
太子妃心忽然一靜,沉默地看著程亦安,可也僅僅是一瞬的?遲疑,她搖頭?道,
“不行,我不能?連累你,若是被人發(fā)現(xiàn),你我都保不住命。”
程亦安笑,“傻殿下,若是真被發(fā)現(xiàn),您挾持我呀。”
她真的?很?佩服自己有急智,若她和太子妃一個陣營,這事還?真就?不好?辦,可既然她和太子妃分屬太子黨和帝黨,太子妃出宮,若被人發(fā)現(xiàn),拿她做挾持,不僅能?保住太子妃,也能?保住她,
“您想一想,最壞的?情形是被陛下的?人發(fā)現(xiàn),咱們到了陛下跟前,陛下會替誰做主?”
太子妃吃驚地望著她,眼底的?淚花在閃動,那一雙枯槁般的?眸子第一次閃現(xiàn)了希冀的?光芒。
而這時,一直沒吭聲的?鄭穎,極其果斷繞過來,看著太子妃道,
“嫂嫂,你現(xiàn)在就?與我侍女換衣裳,你跟安安先走,我來斷后。”
這是唯一也是最好?的?法子,但程亦安也擔(dān)心鄭穎,
“那你怎么?辦?”
鄭穎迎上她的?目光,“你不用管我,就?當我為?寧王謀一把。”只要太子妃離宮,秦家與太子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徹底斬斷,沒了秦家,太子就?如?折了翅的?鳥,再也飛不起來。
鄭穎的?侍女也極其有膽量,主動褪下衣裳,與太子妃對換,又與鄭穎道,
“姑娘,您跟著郡主和太子妃走,奴婢留在這里便可。”
鄭穎毫不猶豫拒絕,“不成,我們一塊長大,不是姐妹勝似姐妹,我絕不會丟下你。”
太子妃不肯換了,“你們別管我,你們走”
可惜鄭穎沒給她遲疑的?機會,逼著她換了衣裳。
“嫂嫂擔(dān)心什么?,誰能?把我怎么?著?我自有應(yīng)對之法。”
少頃,程亦安便讓太子妃攙著自己,下了錦樓,繞慈慶殿往東宮大門去,一路太子妃低垂著眸,雙臂抱緊了程亦安的?胳膊,程亦安呢蹙著眉佯裝自己腹痛,過宮門時,此地守著兩名內(nèi)侍,四名侍衛(wèi),這些人都是見過太子妃的?宮人,程亦安一上臺階,就?直哎喲,
“我腹痛,寧王妃的?婢女送我出宮,來人吶,快去官署區(qū)知會我爹爹一聲,讓他去東華門接我”
程亦安這一說,東宮的?宮人均慌了,
這位可是全京城的?寶貝疙瘩,身后站著的?勢力數(shù)不勝數(shù),哪個都得?罪不得?,若是叫她在東宮地界出了事,回頭?程明昱和陸栩生定?尋殿下麻煩,于是那為?首的?宮人立即道,
“來人,快去隔壁文昭殿知會首輔大人,再來一人,去太醫(yī)院請?zhí)t(yī)。”
因著程亦安情形緊急,他們都顧不上功夫打量她身側(cè)的?婢女,寧王妃帶了兩名侍婢進宮,這是大家伙親眼目睹的?,一時還?沒往別處想。
其中一名侍衛(wèi)見程亦安這般難受,出口提議道,
“不若郡主便在慈慶殿歇著,等太醫(yī)看過再走。”
他話沒說完,被對面的?首領(lǐng)太監(jiān)瞪了一眼,讓程亦安留在東宮,出了事誰負責(zé)?
只要出了東宮,程亦安無論好?歹,皆與他們無關(guān)。
那侍衛(wèi)見他瞪過來,立即住嘴。
太子妃這廂攙著程亦安悶頭?往前走,壓根就?不遲疑,她垂眸低首半張臉挨著程亦安胳膊,幸在方才鄭穎的?婢女隨身攜帶了給鄭穎補妝的?胭脂,眼角面頰稍作修飾,瞧著臉上有氣色,與平日的?她大相?徑庭。
更重要的?是,無人會想到堂堂太子妃,在自己過壽這一日逃出東宮。
有驚無險過了最難的?一關(guān)。
東宮緊鄰東華門,前面便是白玉石橋,過了白玉石橋折向東,就?是東華門,只要出了東華門,就?萬事大吉了。
程亦安出了一身冷汗,沒想到這么?容易出了東宮,盡量加快腳步往前去,可就?在這時,身后慈慶殿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太子妃心神一凜,
“怎么?辦?穎兒是不是出事了?”
這個時候,程亦安腦子無比清醒,也無比果斷,
“不要回頭?,走,趕緊出東華門!”已經(jīng)?到這個地步,再回去就?是功虧一簣。
太子妃無奈,只能?聽她。
原來太后身旁的?兩名女官發(fā)現(xiàn)太子妃不見了,連忙從后殿追來慈慶殿,怎料正遇上鄭穎從錦樓下來,冬日里冷,鄭穎今日穿得?厚,先將里面那身褙子脫下來給侍女換上,再把太子妃那身白衫穿至自己里頭?,最后罩上王妃品階大衫,帶著丫鬟就?這么?堂而皇之下來了。
那太后的?女官撞見鄭穎從錦樓下來,只管問有沒有瞧見太子妃,鄭穎呢,哎喲一聲指著那兩名女官,聲稱她們推了自己,那女官唬了一跳,只管否認,可惜這慈慶殿內(nèi)聚了這么?多官宦女眷,鄭穎的?母親就?在里頭?,立即帶著女眷將鄭穎圍住,招呼人去請皇后和太醫(yī),場面一亂,太后的?女官就?被絆住腳了。
等到她二人追出東宮。
程亦安和太子妃這廂已抵達東華門。
可巧,甬道內(nèi)風(fēng)大,將太子妃面頰一側(cè)的?鬢發(fā)給掀開?,那盤問的?侍衛(wèi)看到她,臉色瞬時便僵住了。
程亦安正哎喲著,見他發(fā)現(xiàn)端倪,心懸到了嗓子眼,喝道,
“這位大人,你看什么?呢。”
那侍衛(wèi)驚奇地指著太子妃,“這不是”
“是什么?是!”程亦安冷著臉截住他的?話,擺出郡主的?架勢,
“陛下跟前你也這樣亂說?我不過是不舒服,寧王妃吩咐她的?婢女送我出宮罷了。”程亦安使勁朝他眨眼。
程亦安將皇帝抬出來,是告訴侍衛(wèi),這是皇帝愿意看到的?。
那侍衛(wèi)頓時犯了難,有些不知該如?何處置,
程亦安見狀,已經(jīng)?悄悄掐了太子妃一把,暗示她假裝挾持,就?在這時,身后甬道傳來一道沉穩(wěn)的?嗓音,
“李校尉,我女兒身子不適,我請寧王妃的?人送她出宮,校尉可有異議?”
侍衛(wèi)見程明昱從宮內(nèi)出來,立即松了一口氣,指著太子妃,“可是程大人,這位是”
“是誰?李校尉覺著她是誰?”程明昱緩步踱上來,“本輔說她是女官,校尉還?不明白嗎?”
李校尉頓時打了個激靈,程明昱這是告訴他,這事有他兜著,自己若再犯軸,難免事后被清算,還?不如?眼前賭一把,
“是是是,末將什么?都沒瞧見!”
立即放人。
接下來程亦安什么?都顧不上了,拉著太子妃快步往外走,太子妃能?感覺到她掌心出了一層厚厚的?汗,
“安安,你沒事吧,安安”
程亦安不住地搖頭?,終于,終于出甬道了,一大片天光涌過來。
太子妃沐浴著這片融融的?光芒,整個人怔住了。
程明昱送她們出了甬道,裘青已趕車過來,程亦安先讓太子妃上了車,回眸看著父親,對上他責(zé)備的?眼神,開?始撒嬌,“爹爹”
程明昱知道她要說什么?,無奈道,“你先送她回秦國公府,這里交給我。”
程亦安笑了,“謝謝爹爹。”
程明昱親自搭把手,送她上車轅,程亦安鉆進去坐上軟榻,靠著引枕,大口大口呼吸,太子妃見她額尖冒細汗,擔(dān)心道,
“安安,你是不是不舒服?若是不舒服,咱們先去看大夫”
程亦安朝她露出虛弱的?笑容,攬著肚子道,“無妨的?,我就?是有些緊張,歇一會便好?。”
“殿下,沒事了,咱們回家了”
回家了?
太子妃愣了愣,七年了,回家這個字眼對她來說就?像是一場無可企及的?夢。
她真的?出宮了,她可以回家了
豆大的?淚珠一顆顆往下砸,漸成淚線,她拉著程亦安雙肩顫抖,
“安安,我真的?回家了?”
“對,回家了!”
馬車抵達秦國公府大門,陸府侍衛(wèi)預(yù)先通報,秦國公帶著闔府老小迎了出來。
不多時太子妃和程亦安一前一后下馬車來。
太子妃望著闊別已久的?門庭,淚如?泉涌,
“祖父,祖母,爹,娘,我我回家了”
今日雖是太子妃壽辰,太后卻?未曾準許秦國公府的?人進宮,說是高僧有言,得?回避娘家人,實則是怕秦家看到太子妃現(xiàn)狀,心生不快。
那秦家老太太,太子妃的?母親,看著消瘦不堪的?太子妃心痛不已,紛紛上前來將她擁在懷里,
“孩子,你受苦了,你受委屈了!”
娘幾?個相?擁一處,痛哭不止。
倒是秦國公上前來,對著程亦安施了大禮,
“陸少夫人大恩,秦家上下沒齒難忘。”
程亦安避開?不受他的?禮,“我也是陰差陽錯,臨時起意,沒成想天公作美,就?這么?成了,殿下在宮里吃了太多苦,請老國公為?她做主吧。”
秦國公站起身,露出一臉狠色,
“來人,給我備衣裳,我要進宮面圣!”
秦國公離開?后,秦家上下?lián)碇桃喟埠吞渝M了內(nèi)廳,太子妃回到家里,整個人就?鮮活了,四處張望,
“院子里那顆桂花樹長這么?高了嗎?原先那顆石榴樹怎么?不見了。”
秦大夫人拉著女兒,含著淚一樣一樣給她解釋。
秦老太太陪著程亦安喝茶,
“孩子,多虧你有勇有謀,救出珍兒,我瞧你臉色有些發(fā)白,可別動了胎氣。”
轉(zhuǎn)身吩咐身側(cè)嬤嬤,“讓府上大夫來給少夫人把脈。”
程亦安累極,確實有些說不上話,
“我歇一歇就?好?。”
太子妃離宮轟動整個朝廷,秦國公以太子苛刻女兒為?由,跟皇帝提出和離,皇帝果斷下旨,還?了太子妃自由,無論太子如?何據(jù)理力爭,人已出宮,再也不可能?回來,便知大勢已去。
程明昱將東華門的?事料理妥當后,追到秦府,親自將女兒接回陸家,夏芙那邊聞訊也從王府趕來陸家照看女兒,兩兩在陸府正廳撞了正著,陸家人在場,沒顧上說話,夏芙又念著女兒身子,朝程明昱微微頷首,便掠過他去了后院,程明昱嘆了一聲,帶著人離開?。
東宮痛失一臂,太子當夜痛哭流涕,在空蕩蕩的?寢宮坐了一整夜。
秦家明面上不好?感謝程亦安,私下準備了幾?車子禮送來,秦家女眷皆把她當救命恩人一般,兩家親密不在話下。
程亦安事后又著人去王府打聽,得?知鄭穎平安,也就?放心了。
陸栩生在五日后趕回,聽說了這樁事,來到程亦安榻前瞪妻子,
“你膽子也忒大了,把自己搭進去怎么?辦?”
程亦安倒是氣定?神閑,
“我不怕呀,萬一真被發(fā)現(xiàn),太子妃挾持我便是,我就?是一無辜者?,我什么?錯都沒有。”
陸栩生看著這張無論何時無論什么?角度均漂亮的?不像話的?臉蛋,無奈揉了揉她耳珠,
“下不為?例。”
程亦安鉆進他懷里,想起前世那場浩劫,心底還?存了一線后怕,
“現(xiàn)在秦家已與東宮脫綁,我擔(dān)心太子鋌而走險,栩生,你準備好?了嗎?”
只要太子一除,程家覆滅的?噩夢就?不會重現(xiàn),京城百姓也不會流離失所。
陸栩生輕輕撫著她背心,“放心,接下來交給我。”
俗話說臘八一過就?是年,各府都忙著準備年貨,官署區(qū)也到了最忙的?時候。
程裴兩家聯(lián)姻在即,程家堡最近熱鬧非凡,臘月十八這一日,程亦彥便將程亦安和程亦喬接回長房,幫著程亦歆準備大婚事宜,其實嫂嫂盧氏一切已安排妥當,程亦安姐妹只用陪著程亦歆便可。
裴季到底沉穩(wěn),又是裴家宗子,素日管著宗族的?事,練就?了一身本事,辦事牢靠又妥帖,還?真沒讓程亦歆操半點心。
程家每一個都在為?程亦歆高興,她自己倒是十分平靜,
嫁過一次,所有儀式都了熟于胸,去裴家要做什么?心里也有數(shù)。有過一段磨了幾?年的?婚姻,什么?場面都見過了,反而為?二嫁弄這么?大陣仗不好?意思。
程亦安不然,捂著胸口道,“我替你緊張。”
裴季上回沒有碰程亦歆,程亦安松了一口氣,覺著這個人君子自持,靠得?住,與此同時,也懸著心,萬一他不成呢,萬一他是銀槍蠟頭?呢?
盼星星盼月亮總算盼得?長姐大婚,今夜一切都要揭曉了。
程亦歆反而神情自在,安撫她道,
“無妨的?,我已經(jīng)?想開?了,與賀青云相?比,裴季實在能?干太多,這樣的?人相?伴過日子也不錯,嫁去裴家做宗婦,也有助
于壯大我程家聲勢,我就?當為?家族聯(lián)姻吧。”
裴季并沒有因為?二婚委屈程亦歆,這場婚事反而辦得?極其隆重,裴家那頭?因著娶的?是程家長房嫡女,比娶先頭?那個媳婦還?要興高采烈,好?似只要娶了程亦歆,裴家就?要發(fā)揚光大似的?,合族早早聚在新宅,歡天喜地,只等著新娘子進門。
酉時初刻,黃昏之時,觥籌交錯中,裴季如?期將新娘子迎進門,拜了高堂,將她送進洞房。
第90章 第 90 章 亦歆,你就當補償我吧……
裴季離開過后, 程亦歆便取下鳳冠,沿著婚房打量。
裴季這個?人?很細心體貼,婚前請張嬤嬤來?過, 依照她的喜好布置婚房。
屋子敞亮又大?氣?。
陪嫁依舊是張陳兩位嬤嬤, 一人?主內(nèi), 一人?主外, 此刻張嬤嬤便在?庫房內(nèi)收整她的嫁妝,順帶摸清裴季原先院子里嬤嬤們的底細, 回頭?好共事,而陳嬤嬤依舊負責(zé)內(nèi)務(wù), 帶著丫鬟伺候她起居梳洗, 過去四個?大?丫鬟, 年紀到了,程亦歆都給嫁出去,安置在?嫁妝鋪子上?做管事, 如?今的大?丫鬟是過去小丫鬟提拔上?來?的。
梳洗妥當后,程亦歆來?到西次間的書房, 裴季的書房無疑很大?, 有東西兩面書柜, 與爹爹一般,書柜里陳列著許多與大?晉律法相關(guān)的書冊,程亦歆也有自己?的書籍, 見丫鬟幫她收拾,她擺擺手讓丫鬟出去,自己?慢騰騰整理?。
少頃,博古架傳來?動靜,程亦歆抬過眼, 見裴季繞了進來?,
“怎么這么快回來?了?”程亦歆隨手翻了一本游記在?看。
裴季身上?略有酒氣?,離得她有些遠,輕聲一咳,“家里兄弟多,替我擋酒,我喝過幾杯就過來?了。”
他視線很溫柔,更帶著審案人?特有的專注,很容易讓人?臉紅。
程亦歆也不例外。
裴季看著略羞的新婚妻子,心里哂笑一聲。
這才是新婚該有的模樣。
想當初方氏嫁過來?,洞房之夜枯坐在?一角,沒有半點喜色,告訴他是被家里逼著嫁過來?的,希望裴季別強迫她,裴季當時心里不好受,折回前院敬酒,喝得醉醺醺的,這一夜就沒回洞房。
那一年半過得比坐牢還煎熬。
所以現(xiàn)在?程亦歆任何一點回應(yīng),都讓他無比滿足。
“在?看什么書?”他漫步過來?。
程亦歆正挨著他長桌坐著,聞言起身將書封給他瞧,
“在?你書柜里翻到的,可以看嗎?”她后知后覺不經(jīng)準許動了他的私物。
裴季聞言掃來?一眼,視線發(fā)幽,“咱們是夫妻,有什么東西是你動不得的。”
程亦歆笑,抿了抿唇,繼續(xù)翻冊子。
其實也不過是遮掩緊張罷了。
明明今晨出嫁時,她還信誓旦旦與程亦安說不緊張,真正到了這一刻還是很忐忑的。
裴季在?她身側(cè)干站著,不動神色尋話題,“怎么沒將翠兒帶過來??”
“她不肯來?,要跟哥哥們玩呢。”
“這一夜看不到娘親會不會哭?”
程亦歆搖頭?,“安安跟喬喬幫我照料她呢,喬喬過去帶她睡過,她很喜歡兩位小姨,不會哭鬧。”
裴季道,“明日清晨我吩咐人?去將她接過來?。”
孩子還小,離開不了娘親太?久。
程亦歆頷首,“好,我明日便叫張嬤嬤去接她。”
“順帶將大?舅子的兩個?孩子也接來?,一塊作伴。”
其實裴家就有許多小孩兒,裴季是怕翠兒認生,有程亦彥的孩子作伴,就會好很多。
程亦歆能感覺到他的細心和耐心,沖他笑了笑。
兩個?人?表現(xiàn)得都很鎮(zhèn)定,像老夫老妻似的。
其實誰都明白,對這一夜有多期待。
裴季借口自己?身上?有酒氣?,指了指浴室,“那我去洗一洗,身上?這酒氣?怕熏著你。”
程亦歆目光與他撞了撞,他眼神明明是清明的,卻莫名?讓人?心悸,有一種平靜下的隱忍。
程亦歆故作鎮(zhèn)定頷首,“好。”
等裴季一離開,程亦歆迅速扔下書冊回了東次間的婚房,他那么說其實是心照不宣的暗示了,程亦歆深呼吸一口氣?,進了床榻躺著。
裴季好像是故意給她時間適應(yīng),洗得并不快,這一出來?,身上?的酒氣?幾乎聞不到,取而代之的一股夾雜皂角香的清冽。
程亦歆靠著引枕假寐,能察覺到他掀簾進了床榻。
她睜開眼看著他,一切好似很尋常,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有多緊張,天這么涼,掌心都有些冒汗。
裴季身上?是一件殷紅的寢衣,衣裳上?繡了孔雀紋,符合他三品文官的身份。
他躺了進來?,輕聲問她,“冷嗎?”
程亦歆保持姿勢不動,笑了笑,“屋子里燒了地龍,不冷。”
裴季便陪她躺著,兩個?人?倚著一個?引枕,離得很近,安靜地出奇。
裴季發(fā)現(xiàn)她有些拘謹,忽然抬起胳膊,將她圈過來?,這樣程亦歆靠在?了他胸膛,她該要依偎過去,可能是因為還不熟悉,程亦歆僵著沒動。
裴季只當她害羞。
“明日敬茶禮都備好了嗎?”他開始岔開話題緩解她的緊張。
程亦歆失笑,“你不是都替我備好了么,我已讓張嬤嬤裝點好。”
裴季與賀青云不同,賀青云除了在?公婆面前替她撐過腰,其余大?多時候?qū)笳T務(wù)是不管不問的,他沒料理過家務(wù)和族務(wù),他專心繪畫,不愛過問細枝末節(jié),裴季不一樣,擔(dān)心她對裴家族親各人習(xí)性不了解,干脆將敬茶禮備好,悄悄送到程家,她只需要捎過來?明日按照他給的名諱送出去便是。
敬茶禮還在?其次,裴季甚至將族親各人?名?諱喜好習(xí)性均一一列明,方便她游刃有余應(yīng)對。
裴季是個?很有成算的男人?,做她的妻子會比較輕松。
裴季跟著一笑,“你不必擔(dān)心,他們都很喜歡你。”
程亦歆名?聲實在?太?響,聽?聞在?賀家,她比賀青云和賀侯爺在族人面前還有威信,所以裴家上?下都很服她。
想起方才裴家族人?的反應(yīng),裴季笑意更明顯,大?家伙有一種終于?把別人?寶貝疙瘩搶回來?的興奮。
程家亞歲宴轟動全城,裴家也向往程家的輝煌,是以對著程家長女有一份天然的信服和敬佩。
程亦歆尷尬道,“萬一我做不好呢。”
裴季溫柔看著她,“還有我呢,你放心,也沒打算讓你做什么,你坐在?那兒,本身就是威懾。”
程亦歆噗嗤一笑,“我有這樣的能耐?”
裴季點頭?,“不信,你明日瞧就好了。”
程亦歆哭笑不得,“說到底,還是我爹爹厲害。”
程明昱這位世家第?一人?過于?出眾,讓裴家將對他的仰慕延續(xù)到她這個?女兒身上?。
裴季也沒有否認,“是。”
“當然,陸家那邊對你妹妹贊不絕口,賀家對你五體投地,這些也是主因。”
坊間傳言,娶女當娶程家女。
提起妹妹,程亦歆就很自豪,“你見過我妹妹吧?看著嬌滴滴的人?物,不成想也極有手段,陸家過去烏煙瘴氣?,自從她當家,里里外外井井有條,陸家人?每逢遇到我們程家人?都要夸我妹妹。”
裴季忍不住握了握她手,“你也一樣好。”
這一握,察覺她掌心的溫度,裴季語氣?一頓。
程亦歆就很尷尬了,低垂著眸眼不好再說話。
表面的平靜就這么被捅破。
裴季很擅長順勢而為,轉(zhuǎn)過身,將她推到在?枕間,粗糲的手掌就沒再松開她,而是握著她往上?推,吻落在?她唇瓣頰邊。
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有一種雞皮疙瘩都被他激起的緊張心悸。
她能感覺到他身上?那股屬于?雄性的力量和侵略,這恰恰是賀青云沒有的。
程亦歆完全是成熟女人?的體態(tài),像是盛放的牡丹,所到之處,柔軟的不可思議,裴季每碰她一下,心便深深跳動一下,恐嚇著她,他盡量放緩自己?的動作。
即便緊張忐忑,汗水直冒,她還是很順利地納了他。
對于?二人?來?說都是很新奇的體驗。
像是久餓之人?,一下被塞得太?滿,程亦歆猝不及防,有一點被“嗆”住的感覺,壓根沒有間隙讓她思考旁的,一切的感官均被他攫取,甚至無需她逢迎,他輕而易舉抵達。
眉眼的情態(tài)被他一點點烘出,每一下呼吸隨他而動。
這一場金露相逢出其意料的和諧,他們均到得很快。
她甚至什么都不用?做,他能給她一切想要的。
再也沒有那種怎么夠都夠不著的感覺,程亦歆捂著臉,將濕意藏在?掌心。
這是他們
的第?一次,程亦歆第?一次嘗到做女人?的快樂,裴季也總算享受到了魚水之歡。
結(jié)束時,二人?均大?汗淋漓,裴季摟著她有些舍不得撒手,程亦歆還處在?一種昏懵的狀態(tài)中回不過神來?,眼神呆呆看著裴季,看著自己?的丈夫
這才是真丈夫呀。
裴季恐她著涼,不得不退出來?,尋來?衣裳給她擦拭汗液,也將自己?粗粗收拾了下。
他看著蜷縮著的程亦歆,柔聲問,“我抱你去沐浴?”
程亦歆側(cè)身埋首,情態(tài)未退,“你先去。”
裴季用?被褥將她蓋好,先下了塌,“那我先去,你也別耽擱太?久,以防著涼。”
程亦歆輕輕嗯了一聲,看著他離開,看著簾帳隔絕外頭?的光線,聽?著他腳步聲離開后,她將自己?埋入被褥里,滿臉是淚。
她真的很滿足很滿足。
原來?這才是男人?。
程亦歆也不敢耽擱太?久,立即搖了搖床邊的鈴鐺,丫鬟進來?撤換床褥,陳嬤嬤攙著她往浴室去,正屋有兩間浴室,裴季在?東面,程亦歆進了西面這間,到了亮光處,陳嬤嬤用?眼神詢問程亦歆,程亦歆眼眶微濕,朝她重重點頭?。
陳嬤嬤險些哭出來?,做了個?阿彌陀佛的手勢。
等到程亦歆收拾干凈回來?,裴季已躺在?床榻了,出過汗后反而容易泛涼,程亦歆迫不及待往被褥里鉆,裴季順帶伸出手,程亦歆這回毫不猶豫抱住他的腰身。
裴季看著也清瘦,可是抱起來?卻很有安全感,此刻二人?依偎在?一處,終于?找到了做夫妻的感覺。
裴季胸膛還在?發(fā)燙,程亦歆身子也軟綿綿的,裴季將她往懷里揉了揉,輕輕吸了一口氣?。
他也不過一個?尋常的男人?,所盼也不過是老婆孩子熱炕頭?。
終于?得償所愿。
男女之間的關(guān)系真是很奇妙,有了肌膚之親后,裴季對程亦歆又不一樣了,說話的嗓音都滋生一股磁性,溫柔得不像話,
“口渴嗎?我讓人?給你準備了溫湯。”
程亦歆嗓音也泛軟,“我看到了,喝過了。”
裴季笑了笑,將她秀發(fā)捋了捋,能看清她那張臉,開始與她說起裴家的事,最重要是他的父母,“我父親這個?人?是個?老古板,不過你別擔(dān)心,我母親能治住他,回頭?你會發(fā)現(xiàn)他們倆三天兩頭?吵架,也不用?管,咱們看熱鬧便是。”
程亦歆發(fā)現(xiàn)裴季也有促狹的一面。
“那婆婆呢,可有什么忌諱?”
“她能有什么忌諱,性子風(fēng)風(fēng)火火,看著厲害,實則沒有成算,容易吃暗虧。”
程亦歆終于?明白為何裴季這么能干,都是被父母逼出來?的。
裴夫人?和裴老爺顯然沒有兒子出色。
“平日你做媳婦的,也不用?去討好她,大?大?方方處就是,若她有什么事弄得你不愉快,你告訴我,我來?料理?。”
程亦歆逗他,“我背后告狀不合適吧?”
裴季搖搖頭?,“你們倆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準許你們有事。”
程亦歆也不擔(dān)心婆婆難處,娘家就在?隔壁,一點風(fēng)吹草動傳去了程府,婆婆面子上?過不去,私下不可能為難她。
“我聽?說婆母跟幾位嬸嬸處得并不好?”
“可不是,整日夾槍帶棒,沒少別苗頭?,不過你也不必擔(dān)心,她們吵歸吵,好起來?也能同穿一條褲子,家里鬧一鬧,卻是一致對外。”
裴家這一處家風(fēng)不錯。
程亦歆又問了幾處旁的事,問著問著,發(fā)現(xiàn)裴季看著她不再吭聲。
“你怎么了?”
裴季初嘗滋味,佳人?在?懷,已經(jīng)把控不住了,深深凝望她,
“亦歆,我可以嗎?”
程亦歆呆住了。
還要?
天哪!
她終于?體會到了程亦安的“無奈”,或者于?她而言,不能說是無奈,程亦歆暗暗吸了一口氣?。
不知道該點頭?還是該搖頭?,搖頭?是不可能的,但點頭?也太?不矜持了。
裴季見她沒有否認,那就是默認,這一回就不再隱忍,含著她的唇,耳珠叼進嘴里,好似蓄勢許久的洪水一瞬沖破閘口,動作稱不上?溫柔,所有節(jié)奏由他把控,明明二人?躺在?邊沿,身子卻被他撞去了里角,程亦歆的手無處安放,呼吸也無處安放。
好似被暴風(fēng)雨裹著,不知從何處來?,也不知將往何處去。
裴季沒想著留力,放縱自己?馳騁。
程亦歆已經(jīng)到了好幾次,他還沒有好,久久不肯停歇。
望著上?方面龐冷硬的男人?,程亦歆最終失語。
夜里鬧得再兇,次日清晨天一亮,夫妻倆都醒了。
今日要敬茶,要上?族譜,樁樁是大?事,程亦歆沒有懶睡的習(xí)慣,裴季更沒有,夫妻倆交換了幾個?眼神,就去各自的浴室洗漱。
收拾妥當,裴季領(lǐng)著她去上?房敬茶,一切都是順利的,唯獨叫程亦歆難為情的是,裴季時不時要看她,那眼神很吸人?,而且護她護的厲害,但凡有人?問到不如?意的地兒,裴季都要冷著臉擋回去。
程亦歆獨當一面慣了,第?一次在?夫家默默喝茶看熱鬧。
這種感覺也很不賴。
沒多久翠兒被接過來?,打小見過世面,也很活脫大?方,裴夫人?將她抱在?膝蓋上?,給她剝糖果吃,
“今夜在?祖母院子里睡如?何?祖母給你講故事。”
過去妯娌們愛在?她眼前炫孫兒,裴夫人?羨慕得牙癢癢,雖然正兒八經(jīng)的孫兒還沒出生,卻不妨礙她喜愛翠兒。
翠兒接過一個?糖果反喂給裴夫人?吃,笑嘻嘻道,“不要,我要跟娘親睡。”
裴夫人?哄她道,“這樣,我們翠兒是山大?王,我們裴家院子里,翠兒輪流睡,今夜跟祖母睡,明夜跟姑姑睡,后日再跟娘親睡”
裴夫人?為了兒子,安排地明明白白的。
裴季還能不明白母親的心思么,就是想讓他們夫妻多多溫存,“孩子小,離不得娘,今夜就讓她跟歆兒安寢。”
程亦歆笑笑不說話。
在?裴夫人?院子里用?過午膳,翠兒也不肯在?這頭?玩了,說是要去舅娘那邊,離得近就是這一樁好,孩子來?去自由,程亦歆又讓張嬤嬤送翠兒和兩個?侄子過去。
程亦歆回了房,原打算去收拾嫁妝,回過眸,見裴季跟了進來?。
丫鬟們都退了出去,裴季無聲邁過來?,就這么將她抱進拔步床。
沒了人?,那雙銳利的眼神毫不遮掩。
程亦歆面頰發(fā)燙,抱著高大?的男人?,喘聲回,“這樣不好吧?大?中午的,萬一被人?發(fā)現(xiàn)”
她沒想到,看著溫潤內(nèi)斂的男人?,私下這般重欲。
裴季也很無奈,他就是食髓知味,握住她纖肢推進去,帶著幾分懇求,“亦歆,夜里翠兒要過來?,你就當補償我。”
程亦歆閉上?了眼,她也想補償自己?。
新婚三日,程亦歆過得醉生夢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