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阮靈真震驚的反應,靳聿珩好像習以為常,“從我學生時代,第一次說起,所有人好像都是你這個反應。”
阮靈真收起驚訝之色,“因為——的確很意外。”
有種“大佬竟在我身邊”的不可置信。
靳聿珩笑一下,抬眸看她,“你問祝老師,是有什么需要嗎?”
阮靈真思忖片刻,還是將堂妹想找老師的事情說了出來,“家里一個學藝術的妹妹,想報他的課來著,可惜已經約滿了。”
靳聿珩看一眼已經淺掉小半的糖醋小排,開口道:“如果你妹妹不介意,我可以問一下我媽媽。”
修令頤在古琴圈已經有很多年不收學生了,收最后一位弟子也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情。
阮靈真有些遲疑,“但你媽媽好像已經不收學生好幾年了。”
她以為已經不再收徒了。
靳聿珩輕笑著搖搖頭,“我媽媽收學生只看緣分和天資,這幾年的確是一直沒碰到合適的。”
他母親一向堅信,藝術是要看天賦的,勤奮刻苦是可以補先天之缺,但想有所造詣,天賦是必不可少的。
畢竟,勤奮可遇,天賦難求。
阮靈真想起堂妹好像自小換過好幾個老師,一直都是褒獎有加,雖然不確定屬不屬于有天資的那一類學生,但她還是點點頭,“好,那便麻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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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餐結束,阮靈真拿起手機起身,打算去結賬。
洪叔從前臺走過來,笑著問她:“今天的‘老樣子’還和胃口嗎?”
阮靈真笑,神態誠懇,“還不錯,靳大夫選的自然沒問題。”
洪叔聞言笑了兩聲,“行,那以后和靳大夫常來,嘗嘗別的菜。”
阮靈真笑一下,沒回答,晃了下手機,“埋單吧。”
聽出她話里對“常來”的回避,洪叔眼神頗有別樣意味地看一眼靳聿珩。
后者好似不在意,垂眸淺啜杯中茶水。
剛見兩人一起來,他以為是有發展跡象的“朋友”,這樣一看,怕真就是普通朋友,笑起來,“不用埋單。”
說著,對著靳聿珩微微揚了下下巴,“臨仙居是他外婆家的產業。”
于是,阮靈真今晚第三次被震驚到,回首看向坐在桌旁的人。
靳聿珩放下茶杯,看她一眼,起身,道了聲:“走吧。”
他的神情與語氣一如既往的柔和,但阮靈真總覺得聽出了點失落之感。
她回想了一下,剛剛好像也沒發生什么值得失落的事情。
難道,是因為不用她埋單?
心下覺得靳聿珩不是這種人,但又實在想不出別的可能。
應了聲:“好。”便和他一起走了出去。
今夜不是個好天氣,看不見一點星光,氣溫甚至比進去吃飯前更低了些。
待會兒可能還要下雪。
阮靈真想起那天宋女士說的,這一下起來還沒完沒了了。
站在廊檐下,抬頭看了看昏沉的夜幕,輕嘆了聲。
靳聿珩轉頭看她,低聲詢問:“怎么了?”
她轉頭看過來,一雙眼睛烏黑明亮,而后彎彎一笑,指了指天空,“好像又要下雪了。”
他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抬頭看了看天,隨后繼續看向她,問道:“你不喜歡下雪天么?”
阮靈真輕聲沉吟了半刻,“說不出喜不喜歡,如果影響通勤的話,的確喜歡不起來。”
方圓說的,所有的惡劣天氣無論美不美麗,對于需要通勤的奢侈來說,都是噩耗。
正說著,一片雪花飄到了她半攤開的掌心。
一絲涼意倏地觸碰肌膚,她輕“哦!”了聲,看向掌心。
雪意單薄,接觸體表即刻化為微弱濕意。
雪還沒完全落下來,只零星的飄了幾片。
她托著掌心那一小片濕意,看向夜空。
“下雪了。”
“阮靈真。”
與她的聲音同時響起來的還有靳聿珩正聲叫她名字的聲音。
她不明所以地轉頭,“嗯?”
雪倏然以不及預告之勢鋪天蓋地落下來。
靳聿珩站在檐廊下的一節臺階,白融融的雪花在他發頂淺蓋了一層,他身形站得筆直。
在漫天飄雪中,他的神情有些淺淡的清寂,過了許久,他忽然開口,“我還挺喜歡雪天的。”
阮靈真的注意力被忽然落下的雪吸引了一瞬,但很快就轉了回來。
她愣怔了一下,片刻后,神情有些木訥地點了點頭,“哦。”
她不明白,他那樣認真地叫她名字,只為告訴她他喜歡雪天么?
雪幕中的人肩膀輕微起伏了下,像是欲言又止。
雪勢越來越大。
阮靈真忍不住開口提醒,“你站上來,雪好大,待會兒你的衣服要濕了。”
靳聿珩無聲看了她片刻,似是輕嘆了聲,“我去開車,你在這等我一下。”
阮靈真聽出了他嗓音中的低啞,想叫住他。
可身前的人已經轉身走入了大雪中。
她怔怔然站在原地,還是沒明白,他到底怎么了。
恰逢此時,剛剛在吃飯時給堂妹發去的信息收到了回復。
小姑娘聽說可以幫她引薦修令頤老師,雀躍之情溢于言表,連發了兩條消息。
阮怡然:【啊啊啊啊!真的嗎?】
阮怡然:【我一定好好準備!】
阮靈真笑了下,回了句:【加油。】
一道車燈從停車場拐出,她抬頭看一眼,確定是靳聿珩的車后,收起手機,在快駛近時小跑過去,開門坐了進去。
方坐定,發現車廂內在放音樂。
之前坐他車一直沒聽他調開音響,以為他沒有行車中聽歌的習慣。
看一眼中控屏上顯示的電臺號,才反應過來是電臺廣播。
還是有點——
像他的作風的。
因為她實在想象不出,他會偏好哪一類的曲風。
回醫館的路上一路靜默,音樂電臺的歌切了一首又一首,種類豐富,古典樂,流行樂都有。
阮怡然和阮靈真聊了一路,起初聊找老師的事,后來便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最終意料之中的聊到了梁恪。
阮怡然問她今年過年帶不帶阿恪哥哥回爺爺奶奶家吃飯。
阮靈真握著手機猶豫了半晌,才將他們已經分手的消息說了出去。
阮怡然連發了三個“shock!!”的表情包,隨后冷靜發言——
阮怡然:【梁恪這小子是不是犯錯了!姐,我相信你絕不是沖動的人。】
畢竟之前中秋,他們還一起參加了家宴,看起來不像有感情危機的樣子。
阮靈真深吸了口氣,回:【是,我現在還不打算和家里說,你先替我保密。】
阮怡然可是自小就是阮靈真的忠實小跟班加粉絲,自然支持她的任何決定。
發了個“閉嘴”的表情包,表達堅決守口如瓶的決心。
趨近古街,靳聿珩給溫祈打了個電話,問她還在不在醫館。
溫祈說正準備走,最后一個代煎藥剛打包結束。
靳聿珩應了聲,說:“你幫阮靈真把藥帶出來,我們快到了。”
溫祈爽快應了聲:“好。”
他們先一步到的停車場,溫祈還沒出來。
靳聿珩尋了個顯眼的停車位泊好車,兩人坐在車里等溫祈。
車前燈沒熄,明亮光柱照出一片極速下墜的雪幕。
音樂電臺切了首粵語歌。
車廂內只有中控屏和氛圍燈的光亮。
靜默了許久,靳聿珩先開口:“你和梁恪,現在怎么樣了?”
阮靈真以為會一直這樣無言到溫祈來,聽他忽然主動開口,抿唇片刻,才答:“分手了。”
她答完后,又是幾秒的寂靜,靳聿珩才接著道:“沒有再重新開始的可能了么?”
阮靈真像是聽到了什么震碎三觀的話,轉頭看向駕駛位。
視線掃過的一瞬,整個人微微一頓。
靳聿珩靠在椅背上,一直偏頭看向她這邊。
中控臺亮著淡淡藍光,映照在他的鏡片上,遮擋了一部分她的視線。
她忽然感覺有些不自然,偏開目光,嘲弄一笑,“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我阮靈真還不是那種明知面前的人壞掉了,還一定要在一起的人。”
車窗外,溫祈已經撐著傘,頂著風雪從古街出來了。
巷口風大,幾番差點吹掀她的傘檐,她還得顧及著手中的藥袋,走得有些艱難。
阮靈真彈開安全帶,打算下車去迎接,“不過我們還沒關于分手后的事情做打算。”
他們相識這么多年,兩家情分不是一句“分手”就能簡單解決的。
雖然她沒回他那天發來的信息,但他們終是要坐下來好好聊聊這件事的。
只是她無比確定的是,不會再有以后了。
不管今后兩家情分還在不在,都不會有了。
“也希望你知道權當不知道,不要聲張就好。”話音剛落,她就已經推門下車。
風卷著雪花落滿她的肩頭,她站在車外,對他盈盈一笑,“謝謝了。”
說完,關上車門,將包舉至頭頂,小跑著去迎溫祈。
靳聿珩從副駕收回視線,看向前方。
阮靈真和溫祈兩人接頭。
阮靈真接過溫祈手中的藥袋,兩人同撐一把傘,往她車的方向走,直至消失在他的視野中。
他坐在那久久未動。
音樂電臺的那首粵語歌正在播放——
【如這雋永氣氛
如幻想偏偏最真
共你渡每一秒似永生】
他看一眼歌名,《賽勒斯的愛》。
現實與虛擬。
他重新靠回椅背,看向夜幕中的茫茫飄雪。
他忽然分不清,七年前的那場大雪,和如今的這場,到底哪場是現實,哪場是虛擬。
哪場是他心臟不甘共鳴下,幻想出來的際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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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靈真送溫祈回家。
溫祈本說自己打車,但阮靈真怎么可能放任她一個小姑娘雪夜獨自回家。
于是便順路搭了她一程。
路上,溫祈問她最近失眠有沒有改進。
她答有,效果還是顯著的。
溫祈笑著說那就好,接著悄悄告訴她,“老大這次給你藥中的炙甘草多加了些,應該比上次喝起來好喝一點。”
說的時候,拇指和食指還比了個距離,“一點點。”
阮靈真輕輕笑了一下,“那看來也不會好喝到哪里去。”
溫祈哈哈一笑。
到達目的地后溫祈撐傘下車,笑嘻嘻地同她道別。
她點點頭,看著對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收回視線,轉手搜導航,忽然想起來件事。
拿出手機,點開靳聿珩的微信聊天框。
將買手機的錢給他轉了過去,并附言——
【飯還是會請的,靳大夫妙手回春,我本來就該請客,這個療程吃完,如果以后都不需再吃藥調理,那我就一次性把客全都請完!】
末了還加了個笑得眉眼彎彎的表情包。
發完,她退出聊天款,搜出導航,驅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