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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生辰

    61.

    這?一整天實(shí)在?太過耗費(fèi)精力, 宋枕棠用過晚膳便早早上床安置了,第二?天直接睡到了正午,若非蕭琢叫她起?身用膳, 只怕她仍舊在?睡。

    就算醒了她也不愿意起?身去用膳, 就偎在?床上不動,蕭琢叫他不起?, 只好吩咐人把午膳端到臥房來用。

    屋里地龍燒得很?熱,只著單衣也不覺得冷。宋枕棠懶得梳妝,就只隨意綰了發(fā)?,披了件外裳,坐到桌前用膳。

    蕭琢看?她這?閑散的模樣,忍不住笑了笑,然后親手給她盛了一碗湯推過去。

    蕭琢盛湯的時候, 宋枕棠還在?掩面打呵欠,蕭琢不禁問道:“這?么困嗎?”

    宋枕棠點(diǎn)頭, “坐馬車好累。”

    蕭琢道:“下?午還出門嗎?要不你再歇半天。”

    宋枕棠毫無形象地伸了個懶腰,搖頭道:“躺了一上午骨頭都酥了, 還是出門走走吧。”

    何況,她和蕭琢根本還從未一起?逛過街。

    既然她點(diǎn)了頭,蕭琢便也不再說什?么, 只道:“那快些吃,午后陽光最好, 省得出門太冷。”

    西北的飯菜多?肉少菜,蕭琢怕她吃不習(xí)慣,特意叫人多?做了些素食。

    但宋枕棠依舊沒什?么胃口, 草草吃了幾口便撂了筷子,蕭琢微微蹙眉, 但也沒說什?么。

    等兩人用過午膳,丁介在?門外有公事找蕭琢處理,他略囑咐了兩句便出門了,宋枕棠正好喚紫蘇進(jìn)來給自己梳妝。

    西北的天氣比京城冷上許多?,因此衣裳款式也和京城不太一樣。

    紫蘇這?會兒拿進(jìn)來的這?一身是蕭琢提早叫人給她準(zhǔn)備的,上面是一件繡著忍冬紋的暗色短襖,下?面的間色裙色彩卻?十分明亮,由黃紅兩色搭配而成。裙邊和袖口各自墜著一圈絨絨的毛。

    足上一雙鹿皮長靴,比之京中更厚實(shí)一些。

    宋枕棠全部裝扮好,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竟然覺得有些新奇。

    為了搭配今日的衣裳,弦月給她上妝時特意重了幾分,眼尾用胭脂勾畫,比之從前更多?了些異域風(fēng)情。

    發(fā)?前帶了一個串寶石額墜,拇指大的紅寶石正好垂在?眉心?,比之花鈿更加奢華艷麗。

    哪有女子不愛美的呢,宋枕棠更是愛美中的翹楚,她又?親自選了一對相映襯的紅寶石耳墜,而后翻開第二?個匣子翻找

    手鏈。

    “紫蘇,你說,是繼續(xù)搭配紅寶石的呢,還是換一個樣式。”

    “搭配這?個吧。”

    蕭琢的聲?音忽然響起?。

    宋枕棠一愣,回身去看?,紫蘇不知何時已經(jīng)退下?去了,屋子里只剩蕭琢和她兩個人。

    蕭琢的手里還握著一個巴掌大的匣子。

    宋枕棠看?向那匣子,不由得問:“是什?么?”

    蕭琢笑著道:“本想除夕夜再送給你,可?是見公主殿下?這?么漂亮,便忍不住提前拿出來了。”

    “慣回油嘴滑舌。”宋枕棠嗔他一句,伸手接過匣子打開。

    里頭是一只手鐲,卻?不是尋常的金玉樣式,是用純銀打底,鐲寬大約兩指,上頭雕刻著精美的蓮花紋,卻?又?和尋常不太一樣。紋樣最中間是一顆碩大的紅瑪瑙,漂亮的沒有一點(diǎn)雜質(zhì),周圍點(diǎn)綴著幾粒指甲蓋打小的綠松石,亦是打磨得十分圓潤。

    縱是宋枕棠見怪了金銀首飾,此時也忍不住感嘆,“好漂亮。”

    她問蕭琢:“這?是什?么紋樣,看?起?來和京城的蓮花紋不是很?一樣。”

    蕭琢解釋道:“是天山雪蓮紋。”

    “有沒有什?么含義?”宋枕棠問。

    蕭琢頓了一下?說:“沒有什?么含義,只是好看?而已。”

    宋枕棠卻?不相信。

    宋枕棠還想再問,蕭琢卻?道:“時間不早了,走吧。”

    說著,他撿起?屏風(fēng)上搭著的狐裘,一把將宋枕棠罩住,“走吧,馬車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

    蕭琢很?少出現(xiàn)現(xiàn)在?這?副表情,不像在?遮掩,倒像是害羞了。

    宋枕棠挑了挑眉,沒再問,跟著一起?出去了。

    河上燈會在?城外,要坐一個時辰的馬車。

    今日天色有些暗沉,涼州城外是重山疊嶂,遠(yuǎn)遠(yuǎn)的,像是要壓下?來似的,這?樣的背景下?,那一條燈火闌珊的長河,像是水墨畫上唯一的一筆亮色。

    宋枕棠遠(yuǎn)遠(yuǎn)就能聽見叫賣的聲?音,沒立刻下?馬車,揭開窗簾看?過去。

    據(jù)蕭琢說,那條河名叫潼陽河,是養(yǎng)育全城百姓的母親河,十分寬闊壯觀,足有幾百步那么寬。

    宋枕棠從馬車上望過去,根本看?不見對岸在?哪。

    西北的天黑的很?早,此時不過申時中,但天已經(jīng)黑的差不多了,周圍都是昏黃一片,只有河上燈火通明。

    寬闊的河面已經(jīng)完全結(jié)成了冰,河岸兩邊的樹上全部都掛著燈籠,將那一方整個照亮。

    來之前,宋枕棠其實(shí)有些無法想象這?樣的場景,但是此時到達(dá)之后,她才知道自己想象的,遠(yuǎn)沒有現(xiàn)實(shí)那般熱鬧。

    那河上說是燈會,其實(shí)更像是集市。賣什么的都有,除了各式各樣的花燈之外,干果吃食、字畫擺件、短劍首飾,還有許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很?多?宋枕棠都沒見過。

    宋枕棠和蕭琢登上河面,蕭琢緊緊的牽著宋枕棠的手,宋枕棠一開始還有些害怕,但踩上去之后,發(fā)?現(xiàn)那冰面遠(yuǎn)比自己想象的結(jié)實(shí)多?了,便也不怎么怕了。

    他們并沒有表露身份,只是如同尋常小夫妻那樣并肩在?集市中閑逛,身后丁介等人遠(yuǎn)遠(yuǎn)綴著,將他們兩個無形的包圍在?其中。

    宋枕棠從前并不喜歡逛集市,因?yàn)樗?么東西都不缺,集市上人來人往的,她擔(dān)心?弄臟她的裙擺,而且還要人擠人,最后逛完一圈總要擠得渾身是汗。

    何況集市里的東西,并沒有什?么她喜歡的。

    此時卻?不一樣,明明都是集市,但總覺得涼州外的這?一個像是比京城的熱鬧許多?,叫賣聲?也更加此起?彼伏。

    西北地處偏遠(yuǎn),民風(fēng)也更加開放。

    宋枕棠仔細(xì)觀察,發(fā)?現(xiàn)周圍來往的幾乎都是年輕人,他們大大方方的牽手,依偎在?一起?,萬分恩愛。宋枕棠看?著他們,不由自主的也握緊了身邊蕭琢的手。

    蕭琢只當(dāng)她冷,便問:“要不要吃些東西?”

    宋枕棠問道:“有什?么好吃的?”

    她中午就沒怎么吃東西,此時早就餓了。

    蕭琢笑了一下?,隨意找了一個攤子停下?,他從懷里掏出荷包,對老板說:“給我兩張烤餅。”

    那餅有些奇怪,宋枕棠從未見過,圓鼓鼓的用油紙包著,像是一只布袋子。

    蕭琢遞給宋枕棠一個,另一個自己拿在?手里。

    宋枕棠伸手去接,發(fā)?現(xiàn)竟然是熱乎的,她好奇道:“這?是什?么東西?”

    蕭琢沒回答,只是抬手示意她咬一口嘗嘗。

    宋枕棠將信將疑地咬下?去,那布袋子一樣的餅里面竟然裝著羊肉一口咬下?去,又?香又?嫩,混著烤餅的味道,意外的好吃。

    蕭琢問她:“好吃嗎?”

    宋枕棠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先前我并不愛吃羊肉,這?里的羊肉竟然沒有一點(diǎn)怪味。”

    蕭琢道:“西北的羊肉都是用各種香料烤制的,如果你喜歡,明天我親自烤給你吃。”

    宋枕棠驚訝道:“你還會烤肉嗎?”

    蕭琢說:“行軍在?外,什?么都要會點(diǎn)。”

    看?他的模樣,似是對自己的手藝十分自信,宋枕棠忍不住問:“好吃嗎?”

    蕭琢朝她挑了挑眉,說:“到時候你親自嘗嘗不就好了?”

    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宋枕棠也懶得擺架子,何況周圍根本沒人知道她是誰,兩人就這?樣邊走邊吃。

    此時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周邊人手里幾乎都挑著一盞燈,宋枕棠對蕭琢說:“我們也去買一個好不好?”

    蕭琢點(diǎn)頭,兩人便繼續(xù)往前走,正好不遠(yuǎn)處就是一個賣花燈的攤位。

    宋枕棠走過去,發(fā)?現(xiàn)這?里的花燈幾乎都是各式各樣的小動物。

    兔子的、小狗的、老虎的……

    蕭琢挑了一個貍貓形制的,轉(zhuǎn)身問對宋枕棠說:“看?,這?只小貓兒像不像你。”

    “才不像。”宋枕棠瞪他一眼,說,“我要買這?個。”

    蕭琢一看?,竟然是一只威風(fēng)凜凜的虎頭燈。

    他挑眉看?向宋枕棠嬌艷的面龐,問:“真的要這?個?”

    宋枕棠驕傲地?fù)P了揚(yáng)下?巴,“自然,老虎可?是百獸之王,其他的那些都配不上我。”

    蕭琢忍俊不禁。

    他付錢買了那只虎頭花燈,然后指著攤位對宋枕棠說:“那你給我也挑一個吧。”

    宋枕棠二?話沒說,直接挑了一只展翅欲飛的雄鷹。

    宋枕棠看?向蕭琢,“這?個最是襯你。”

    沒人不喜歡被心?上人夸贊,蕭琢也不例外,他笑著付了錢,接過那雄鷹提在?手上。

    于是,兩人就這?么一人提著虎頭燈,一人提著雄鷹花燈繼續(xù)往前走,怎么看?怎么和周圍浪漫旖旎的環(huán)境不相稱,引得周圍人不住地側(cè)目看?他們兩個。

    兩人只當(dāng)沒察覺到周圍的目光,宋枕棠抿唇掩住唇角的笑,又?見一處賣兵器的小攤子,宋枕棠蹲過去,只見最里面擺著一張弓,看?那大小,一看?就是給女子用的,不是很?大,做工也十分精致。

    最重要的是,上面刻著的花紋和宋枕棠手腕上那只鐲子上的一模一樣,同樣都是蓮花紋。

    蕭琢看?出她的喜歡,問:“想要么?”

    宋枕棠點(diǎn)了點(diǎn)頭,直白道:“賣給我吧。”

    自從蕭琢開始教她練箭之后,她一直沒有懈怠,幾乎每天都要練習(xí)一個時辰。

    蕭琢自然不會不答應(yīng),他也蹲過去,除了買下?那把弓箭之外,復(fù)又?看?上一把匕首,刀鞘上鑲嵌著綠松石,樣子很?特別。

    他遞給宋枕棠。

    宋枕棠第一次握著匕首去看?,此時有些新奇地捧住,問蕭琢:“送給我的嗎?”

    蕭琢笑著說:“別怕,這?匕首太小不能殺人,明日烤肉倒是能用上。”

    宋枕棠從前不喜歡這?樣打打殺殺的東西,此時卻?莫名覺得很?漂亮,她點(diǎn)頭收下?,在?蕭琢付錢的時候,還佯裝說話,偷偷踮腳在?他頸側(cè)親了一下?。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離,忽然看?到前面有賣糖人的,兩個年輕男女一人拿著一個從攤位前走過。

    宋枕棠不禁心?下?一動,她從前并不愛吃這?些,但她一直記得蕭琢愛吃甜的,便小步走過去,問:“多?少錢一個?”

    老板回答:“三文錢一個。”

    宋枕棠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我要兩個。”

    老板快速挑了兩個最大的,遞給宋枕棠,道:“姑娘,您拿好,一共六文錢。”

    宋枕棠摸了摸腰間就要付錢,卻?忘了自己今天出來根本沒帶荷包,一摸直接摸了個空。無奈,她只好朝不遠(yuǎn)處的蕭琢喊了一聲?,“蕭琢,過來付錢。”

    她這?一聲?不算大,可?也足夠周圍的人聽清楚她說的是什?么,一時間,周圍人紛紛望了過來。

    宋枕棠往后退了半步,某種閃過一抹警惕,誰知卻?聽前頭那個老板問:“蕭琢,可?是蕭大將軍?”

    宋枕棠愣了一瞬,而后才遲緩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不料這?時竟有不少人都圍了過來,口中欣喜地說:“將軍回來了。”

    “將軍回來了!”

    “蕭將軍回來了!”

    ……

    宋枕棠和蕭琢瞬間被圍攏在?人群之中,周圍百姓都分外熱情,宋枕棠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嚇了一跳。

    蕭琢抬手將人攬入懷中,并不忘按了按她頭頂?shù)娘L(fēng)帽,將她的半張臉遮住。

    蕭琢對周圍百姓們開口,“諸位,蕭某今日不過是來逛個燈會,沒想到卻?是驚擾到了大家。”

    剛才那糖人攤子的老板一聽這?話,立刻道:“怎么也沒想到竟是蕭將軍來買糖人,那老朽還要什?么錢,兩個糖人罷了,白送給將軍便是。”

    蕭琢立刻皺眉,“怎么能白要大家的東西?”

    卻?又?見隔壁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嫗過來,手里捧著一個油紙包,眼含熱淚地開口,“將軍,當(dāng)年老身的兒子就在?將軍旗下?當(dāng)兵,若非將軍好生調(diào)教提拔,他指不定?今日還能不能活著,我們家能有現(xiàn)在?,全賴將軍,這?是老身自己烤的一些番薯,您別嫌棄,拿著吧。”

    蕭琢有些猶豫,那老嫗又?捧著東西往前送了送,一副你不收下?,我就跪下?求的架勢。

    沒辦法,蕭琢只得吩咐護(hù)在?他身邊的丁介,“將東西收下?。”

    不過,他雖然是將東西收下?了,卻?也堅(jiān)持付了錢給那老嫗。

    可?沒想到這?口子一開,周圍不少來送東西了,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周圍幾個護(hù)衛(wèi)手里都捧滿了,險些將他們淹沒。

    蕭琢見這?個架勢,只好再次開口,“諸位,今日蕭某是和夫人出門游玩的,沒想到大家這?么熱情,若是再這?樣下?去,我們反倒是不知怎么辦了。”

    西北到底是天高皇帝遠(yuǎn),許多?消息都不靈通,比如蕭琢尚公主這?件事,在?燕京城可?謂是人盡皆知,可?是這?里的百姓他們并不知蕭琢娶的是公主。因此,蕭琢也沒有特意提起?宋枕棠的身份,只是隨意以夫人兒子帶過。

    眾人紛紛恭喜——

    “將軍娶妻了?可?有了孩子?”

    “將軍娶妻了,恭喜恭喜。”

    “將軍和夫人可?要百年好合!”

    ……

    宋枕棠自小長在?宮中,哪里又?見過這?樣的架勢,雖然此時寬大的風(fēng)帽遮著臉,擋住了大半的視線,卻?也能感覺到周圍如火一般的熱情。

    這?么冷的天,她都不覺得冷了。

    蕭琢摟著宋枕棠,一一謝過。

    終于,不知道誰說了一句,“好了,咱們都散了吧,別再打擾將軍和夫人閑逛了。”

    蕭琢松口氣,對著眾人拱拱手,“蕭某先行告退,諸位請便。”

    說完,在?丁介等人的護(hù)佑之下?,他牽著宋枕棠的手離開。

    宋枕棠和蕭琢已經(jīng)成婚快半年,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稱呼她為夫人,不禁感覺十分新奇。

    兩人好不容易逃脫人群,回到馬車上,蕭琢立刻問她,“方才嚇到了嗎?”

    宋枕棠搖了搖頭,反而笑著道:“到?jīng)]想到你在?涼州這?么受百姓愛戴。”

    車門尚未關(guān)上,宋枕棠透過一點(diǎn)縫隙,能看?到遠(yuǎn)處仍舊聚集著的人群,他們層層立在?河岸上,手里又?都挑著燈,光亮全都匯聚在?一處,仿若淌入人間的璀璨銀河,分外漂亮,那般壯觀。

    蕭琢頓了一下?,才有些無奈地說:“先前涼州州府軍政十分嚴(yán)苛,百姓又?常年陷于戰(zhàn)亂之中,過得并不好。所以才會對我一直抱有感激。”

    實(shí)際上他只在?涼州待了兩年,便去隴州駐守了。

    宋枕棠聽了這?話,忍不住問:“那先前涼州的都督是誰?”

    蕭琢頓了一下?,才說:“我爹。”

    宋枕棠還是第一次聽蕭琢提起?他的父母,她本想繼續(xù)問下?去,但見蕭琢的臉色并不是很?好,便很?有眼力見地頓住了,沒再繼續(xù)往下?問。

    兩人出來的只有一輛馬車,回去的路上,這?一輛馬車幾乎要被百姓們送的東西塞滿了。

    晚飯也不必吃,宋枕棠剛才在?燈會上沿途吃了不少東西,回到家里肚子還有些撐。

    逛了一晚上,實(shí)在?是累了,草草洗漱過后,宋枕棠早早歇下?。

    第二?天蕭琢本說要給她親自烤肉,卻?臨時接到了軍營里的通知,午膳沒來得及吃,便匆匆離去。

    宋枕棠自己一個人也沒了胃口,隨便吃了一點(diǎn),便吩咐道:“來人,將東西都撤下?去吧。”

    進(jìn)來的是鄧媽媽,她親自待人將盤碗撤下?去之后,仍舊留在?房里沒動。

    宋枕棠看?她似是有話說,便問:“鄧媽媽,你是有話要對我說嗎?”

    鄧媽媽撲通一聲?跪在?地下?,道:“老奴是有事想求公主。”

    宋枕棠被她這?動作嚇了一跳,連忙起?身去扶她,“怎么忽然行這?么大的禮,媽媽你有事直說便是。”

    鄧媽媽猶豫了一會兒,說:“明日,是將軍的生辰。”

    宋枕棠一愣,“什?么?”

    明日是蕭琢的生辰,蕭琢怎么從來沒有對她提起?過。

    她看?向鄧媽媽,鄧媽媽嘆口氣,道:“將軍他從前,從來不過生辰。”

    宋枕棠只看?她的表情,再聯(lián)想到蕭琢對待父母雙親壁紙不提的態(tài)度,便已隱約猜到了什?么,可?她面上不顯,問:“為何?”

    鄧媽媽一時有些猶豫,不知道要不要說起?將軍的舊事。

    宋枕棠道:“你若是不告訴我為什?么,我怎么知道要不要為他過生辰。”

    她一直知道,蕭琢過去過得并不好,但蕭琢并不愿提起?,她也不想去提蕭琢的傷心?事,正好鄧媽媽是蕭琢的乳母,想必對他的過去知道得十分清楚。

    鄧媽媽沉默許久,才長長嘆了一口氣,道:“我們將軍,實(shí)在?是個可?憐人。”

    宋枕棠親自拉開身邊的凳子,扶著鄧媽媽坐下?,道:“他的身上那么多?傷,到底是怎么來的?”

    鄧媽媽語氣有些沉重,開口道:“還不是蕭振山……”

    大齊以武立國,朝廷中的武將多?不可?數(shù),當(dāng)時將星璀璨,但是最明亮的那一刻,惟有蕭家。

    從蕭琢的祖父開始,蕭家人便一直被稱為大齊的戰(zhàn)神。

    蕭琢的祖父蕭朗是先帝的貼身護(hù)衛(wèi),后來東宮政變,蕭琢的祖父舍身替皇帝擋了一劍,這?才保住了太子的皇位。

    當(dāng)時蕭琢的祖父才十九歲。

    十幾年后,南方叛亂,蕭琢的父親蕭振山掛帥出征,替皇帝平定?了延續(xù)三年之久的林州叛亂,再度成為大齊百姓中的戰(zhàn)神。

    蕭家的這?些傳奇,早些年幾乎是傳遍了大街小巷,當(dāng)時所有未婚少女都渴望加入蕭家,嫁給蕭振山。

    柳玫便是其中之一。

    她本來是蘇州的大小姐,年少時和兄長出游遇險,正好被蕭振山救下?。

    就這?樣驚鴻一瞥,柳玫對蕭振山一見鐘情,后來執(zhí)意要嫁給他,并且不顧家中反對,就那么一路追到了涼州城去。

    她如愿和蕭振山成婚,成為了蕭振山的妻子,卻?不知蕭振山的心?里根本沒有他。

    他一直喜歡自己的表妹,可?惜表妹家道中落,身份低賤配不上蕭府的門第,蕭琢的祖父完全不同意,并且做主將表妹嫁了出去。

    后來蕭振山和柳玫成親,卻?根本不喜歡柳玫,兩個人成親之后,他連碰都不愿意碰柳玫一下?。

    但是他的老母親臨死前拉著他的手說,蕭家三代單傳,不能斷在?這?里。

    他很?孝順,之后和柳玫圓房了,柳玫很?快就懷了孕。

    但是知道她懷孕之后,蕭振山就再也沒有回過家,他覺得自己的任務(wù)完成了,便又?回到了軍營。

    之后更巧合的是,在?柳玫懷孕期間,他又?遇到了從前的白月光表妹,兩個人春風(fēng)一度,甚至還弄出了孩子,他

    帶著表妹回家,對著柳玫說,要納她為妾。

    柳玫看?著肚子還沒有顯懷的表妹,看?著溫柔似水的蕭振山,再看?看?自己襁褓里的孩子,整個人又?恨又?絕望,但是她什?么都沒說。

    這?些年,她一直是獨(dú)自撫養(yǎng)著孩子,一心?操勞家事,想著兩個人連孩子都有了,總有一天蕭振山會回心?轉(zhuǎn)意的,沒想到蕭振山竟然在?外面有了女人,還有了孩子。

    這?讓她再也忍耐不下?去。

    她畢竟是柳家的大小姐,早年也有自己的驕傲,這?些年執(zhí)意嫁給蕭振山已經(jīng)放下?了驕傲,卻?沒想到,蕭振山將她的最后一點(diǎn)尊嚴(yán)放在?地上踩。

    蕭振山在?家里只住了兩個月,就帶著表妹走了。

    柳玫在?他走后,徹底瘋了,最后竟然就找人私通并且懷了身孕。

    宋枕棠聽到這?,不禁愣了一下?,她沉默許久才道:“然后呢,那孩子……”

    鄧媽媽說:“我總覺得,那時候的姑娘已經(jīng)瘋魔了,她懷孕之后四處宣揚(yáng)自己懷孕的事。”

    她故意告訴別人那是蕭振山的孩子。

    后來蕭振山回來,聽到周圍人一連串的恭喜,才知道自己不在?家這?半年,柳玫竟然有了身孕,可?想而知不會是他的。

    鄧媽媽永遠(yuǎn)記得,柳玫是如何站在?臺階上,挺著孕肚對蕭振山笑,她的手里還牽著蕭琢。

    她很?絕望,卻?又?很?暢快,因?yàn)樗K于看?到了蕭振山對她的第二?個表情

    而蕭振山也終于被惹怒,暴怒之下?直接將柳玫殺了,當(dāng)時蕭琢也不過七歲,親眼目睹了那個場景。

    宋枕棠幾乎無法想象這?樣的場景,她愣了許久,才道:“蕭琢他……”

    鄧媽媽說:“那之后,蕭振山連帶著對蕭琢也看?不順眼,對他非打即罵,甚至也想過要?dú)⒘怂撬峭馐疑暮⒆由眢w不好,沒到半歲就夭折了,之后就只剩下?了將軍一個孩子。”

    “為了不讓蕭家無后,沒辦法,他只能培養(yǎng)將軍。”

    “他本來就是個很?嚴(yán)厲的人,對將軍向來是非打即罵,在?將軍小時候,幾乎就是他單方面的毆打?qū)④姡⌒〉暮⒆犹焯毂淮虻帽轶w鱗傷,老奴一個下?人看?著都十分不忍。”

    “將軍就是在?這?樣牢籠一樣的環(huán)境里長大,哪里會有人給他過生辰呢。”

    ……

    宋枕棠直到晚上睡覺之前,腦子里都一直在?回想著鄧媽媽說的話。

    身邊的蕭琢并不知道宋枕棠在?想什?么,只如平日一樣將宋枕棠抱在?懷里,“睡吧。”

    宋枕棠閉上眼睛,腦子里卻?都是鄧媽媽的話。

    深夜做夢,她也夢到了蕭琢。

    那是一個華麗而空曠的庭院,宋枕棠覺得陌生,卻?又?好似從前來過。

    蕭琢被迫跌跪在?地上,上半身赤/裸,皮肉之上都是青紫的鞭痕,有些地方傷得太重,幾乎可?見嶙峋的白骨。

    蕭振山手握馬鞭,全當(dāng)看?不見一般,下?手之重仿佛是在?馴養(yǎng)不服管教的畜生,每一鞭子下?去都能帶起?一串鮮紅的血珠。

    宋枕棠眼見著這?一幕,心?中猛地揪了起?來,她猛地沖過去,一把將蕭琢抱住。

    然后眼前的一切卻?就這?樣化為泡影。

    一切都消失了。

    宋枕棠驟然坐起?來,連帶著蕭琢也被她驚醒。

    “怎么了?”

    宋枕棠喘著粗氣,聽到蕭琢的聲?音,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身。

    她的臉頰正好貼在?蕭琢的胸膛,貼著那些傷痕。

    蕭琢以為她是做了噩夢,揉著她的額頭,柔聲?安撫道:“別怕,別怕,我在?。”

    宋枕棠忽然有些想哭。

    蕭振山暴戾且不負(fù)責(zé)任,柳玫雖然照顧了蕭琢幾年,但可?以說,她這?一生都是為蕭振山而生而死,根本沒有考慮過自己兒子的感受。

    有他們這?樣的父母,蕭琢注定?是不幸的。

    他到底是如何走到今日的,宋枕棠無法想象,但她想要好好保護(hù)他。

    翌日,澄心?堂的暖閣里,宋枕棠和蕭琢并肩坐著,幾個小廝抬著烤肉的架子進(jìn)了暖閣。

    蕭琢既然說要給宋枕棠親自烤肉,便不會食言。

    此時隨著烤架一起?魚貫而入的還有羊肉和鹿肉,以及一大桶橘子和蘸料。

    蕭琢吩咐他們擺好便退下?,然后開始挽袖子,對宋枕棠說:“來。”

    宋枕棠坐到了旁邊的小杌子上,專心?看?他烤肉。

    蕭琢顯然是烤肉的熟手,他將已經(jīng)事先用文火烤出油脂的羊肉條整整齊齊地?cái)[到鐵奩上,時不時地會刷上些熱酒和粳米湯。

    等到羊肉顏色變得很?深之后,他又?手腳利落地撒上粗鹽和香料,跟著翻面,再重復(fù)操作。

    除了烤肉之外,他還望鐵架上扔了幾個橘子一起?烤,清新的橘子香味撲鼻混著肉香,分外誘人。

    宋枕棠什?么都不會做,只好托著腮看?他動作,世?界好像都安靜了下?來,偶爾耳邊會傳來碳火崩裂的聲?音,還有滋滋的油聲?。

    宋枕棠轉(zhuǎn)頭,焦酥的羊肉被蕭琢用刀子分成幾個大塊。

    他用刀尖插了一塊放到小碟子里,先遞給宋枕棠。

    宋枕棠卻?沒接,只是問道:“只吃這?些就好了嗎?”

    蕭琢奇怪地看?著她,沒明白她的意思,不禁問道:“你還想吃什?么嗎?”

    宋枕棠朝他莞爾一笑,而后拍了拍手,道:“來人。”

    紫蘇端著一碗面過來,放到桌上。

    宋枕棠說:“這?也是我親手做的。”

    第62章 除夕

    62.

    當(dāng)晚, 宋枕棠翻來覆去一夜沒怎么?睡,一直在思索的事有關(guān)?蕭琢生辰的事。

    金銀珠寶蕭琢并不需要,弓箭武器什么?的她也并不是很懂, 就算要準(zhǔn)備, 現(xiàn)在去吩咐也有些來不及了。

    她忍不住回想自己生辰的時?候,裴皇后都會給她準(zhǔn)備長壽面?, 而且總會是親自下廚。

    既然?蕭琢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不如就親自下廚給他煮一碗面?。

    但唯一的問題,宋枕棠從來沒有下過廚。

    正好翌日?上午蕭琢還要去一趟軍營,空出了半天時?間,宋枕棠和鄧氏說了自己的想法,鄧氏欣喜道:“能得公主如此對待,也是我們將軍的福氣?。”

    宋枕棠道:“但我不是很會, 紫蘇等人跟隨我多?年也是嬌生慣養(yǎng),不怎么?下廚。”

    鄧氏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笑著道:“老奴教公主如何?”

    宋枕棠點(diǎn)了點(diǎn)頭,對身邊的紫蘇吩咐道:“叫人去把?小廚房收拾干凈, 另外叫人到院子外守著,一旦駙馬回來,立刻來通知我。”

    “是。”

    兩刻鐘后, 紫蘇帶人將廚房完完整整的收拾了一遍,臟污之處也都用水潑過、掃過, 這?才過來請宋枕棠,“殿下,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

    廚房已經(jīng)干凈如新, 宋枕棠走進(jìn)去,案板上有準(zhǔn)備好的青菜和雞蛋。

    宋枕棠完全沒有基礎(chǔ), 只能做最簡單的青菜雞蛋面?,她學(xué)著鄧氏的動作,拿了一個小碟敲開?雞蛋。

    第?一次敲得太輕,第?二?次又?敲得太重,雞蛋皮碎在碗沿,差點(diǎn)劃破宋枕棠的手指。

    紫蘇從小到大都跟在宋枕棠身邊,還從未見過她做過這?么?危險的事,此時?在旁邊擔(dān)心得不得了,眼看著雞蛋敲破碎在宋枕棠手里,險些直接沖上去。

    宋枕棠卻渾不在意,敲了雞蛋又?去握一旁的菜刀,那樣細(xì)瘦的腕子襯得菜刀更加鋒利,紫蘇在一旁看著只覺得膽顫心驚的,鄧媽媽想要上前幫忙,卻被宋枕棠拒絕了。

    雞蛋有油煎過,青菜過水短暫的煮了一下,宋枕棠一步一步地照著鄧氏來,完全沒有讓人經(jīng)手任何一步。

    其實(shí)她本想做兩份的,第?一碗用來練手,第?二?碗再端給蕭琢嘗一嘗,誰知還沒到午膳時?分蕭琢便回來了,宋枕棠不想讓他這?么?快就知道,只好先從廚房出來去浴房洗去身上的柴火味。

    蕭琢聽到宋枕棠中午沐浴的時?候,還以為她是剛剛起身,并未懷疑,只一心惦記著叫人搬回來的烤架。

    誰知用膳的時?候,宋枕

    棠會突然?叫人端出一碗面?來,蕭琢一時?間竟然?有些愣怔。

    宋枕棠親自接了碗筷放在桌上,推到蕭琢的手邊,道:“我第?一次下廚,不知道好不好吃。”

    蕭琢低頭去看手邊的碗,不知是不是放置過的原因,看上去稍稍有些坨了。

    宋枕棠看著也有些不好意思,她揉了揉耳朵,說:“都說長壽面?應(yīng)當(dāng)是一整根放下去煮的,可我實(shí)在不會,你可不許挑我。”

    她捧腮看著蕭琢,杏眸晶晶亮亮,仿若盛滿了冬日?的陽光,她將筷子遞過去,道:“快嘗嘗。”

    蕭琢接過筷子,卻放到了手邊的小碟上,而后握住了宋枕棠的手,帶著薄繭的拇指在上面?輕輕劃過,撥開?宋枕棠緊握的手指,果然?看到指腹上一片紅。

    宋枕棠下意識把?手往回收了收,蕭琢拉著不讓她動,低聲道:“你不該做這?些。”

    宋枕棠卻道:“沒什么?是不該做的,只要我想。”

    她站起身,緊挨著蕭琢坐下,輕聲道:“只是煮一碗面?而已,難道做了我就不是公主了?我自己已經(jīng)很嬌縱自己了,蕭琢,你也應(yīng)該更愛自己一點(diǎn)。”

    蕭琢頓了一下,道:“你知道了。鄧媽媽告訴你的?”

    宋枕棠點(diǎn)了點(diǎn)頭,卻不想在這?時?候說這?些,她又?推了一下手邊的碗,故意道:“快吃啊,你難道嫌棄我做的,故意拖著不想吃嗎?”

    蕭琢立刻拿起筷子,否認(rèn),“當(dāng)然?不是。”

    說著,他立刻挑起一筷子面?吃下去。

    宋枕棠立刻期待地問:“好吃嗎?”

    一個從來沒有進(jìn)過廚房的人第?一次下廚,蕭琢實(shí)際上已經(jīng)做好了無?論多?難吃都全部吃光的準(zhǔn)備,但出人意料的,竟然?沒有想象中的那般難吃。

    他對著宋枕棠笑了一下,夸獎道:“很好吃。”

    宋枕棠有點(diǎn)不相信,驚訝道:“真的假的?”

    蕭琢夾起一小塊面條,用手接著喂給宋枕棠,“嘗嘗,真的很好吃。”

    宋枕棠將信將疑地咬了一口,秀氣?的眉毛卻一直皺著,有些嫌棄地說:“不好吃……”

    蕭琢睨她一眼,把?碗收回來,“本來就是給我做的,我自己吃。”

    宋枕棠本想阻攔,蕭琢卻撥開?了她的手,就那么?一筷一筷地全都吃光了。

    宋枕棠還有些愣怔,蕭琢已經(jīng)伸手將她攬?jiān)趹牙铮溃骸爸x謝阿棠,這?是我過得第?一個生辰。”

    宋枕棠承諾道:“絕不是最后一個。”

    她沒在再開?口去問那些過去的事,那些痛苦、難堪的經(jīng)歷早就已經(jīng)過去,往后,只要對蕭琢好一點(diǎn),再好一點(diǎn)。

    蕭琢自己吃了一碗面?,宋枕棠卻還什么?都沒吃,正好烤架上的第?二?塊肉也烤得差不多?了,他拿鐵筷子夾起來,沾了作料分給宋枕棠。

    外間寒風(fēng)凜冽,冷風(fēng)卷著枯枝打在窗格上,宋枕棠和蕭琢并肩坐在窗前,看著夜幕逐漸滑落樹梢,與空曠的庭院相映襯著,顯得更加天高月朗。

    倏地,幾簇碩大的蒲公英在遠(yuǎn)處天幕炸開?,幾乎將那一方夜幕照亮。

    宋枕棠睜大眼睛看過去,五顏六色的煙花緊跟著在遠(yuǎn)方綻放,猶如彩虹劃過,而又?瞬間消落。

    宋枕棠輕聲道:“后天就是除夕了。”

    往年在燕京,除夕當(dāng)晚總會在扶枝殿舉辦晚宴,家宴上三品以上的官員及其家眷都會在,而后宴會散后,他們一家五口則要在棲梧宮守歲,一直到快天亮?xí)r?,父皇和二?哥去前朝參加朝會,她才會回宮休息。

    漫漫長夜無?趣,她也總是提前叫人搜羅一大堆的煙花來備上,等到當(dāng)天夜里,帶著宋長鈺全部點(diǎn)燃,有時?候宋長翊也會參與其中,等到煙花炸開?的時?候,他總是伸手將弟妹護(hù)在身后。

    至于宣成帝和裴皇后,就坐在暖閣的窗前,看著院子里的三個兒女,然?后吩咐人備上糕點(diǎn)和姜湯,以防他們感染風(fēng)寒。

    此時?看著煙花,宋枕棠忽然?就有些想家了,蕭琢察覺到她的情?緒,抬手將她又?摟緊了些,而后問道:“想去放煙花嗎?”

    宋枕棠看向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

    蕭琢道:“后天帶你去放煙花。”

    他一向說到做到,除夕當(dāng)晚,涼州城的官員知道宋枕棠和蕭琢在此處,都紛紛下帖子過來,蕭琢知道宋枕棠不喜應(yīng)酬,全都推掉后,帶著宋枕棠去了城內(nèi)的萬佛寺。

    起先宋枕棠并不知道他們要去哪,上馬車時?還有些疑惑,問蕭琢,“這?么?晚了還要出門?”

    蕭琢道:“去了就知道了。”

    萬佛寺的藏經(jīng)樓是整個涼州城最高的建筑,但說是藏經(jīng)樓,實(shí)際上里面?已經(jīng)空空如也,現(xiàn)在已經(jīng)閑置多?年。

    蕭琢提前吩咐人去知會過萬佛寺的住持,帶著宋枕棠爬上了藏經(jīng)樓的最高層。

    宋枕棠現(xiàn)在藏經(jīng)樓上,幾乎能夠俯瞰整個涼州城,佛寺內(nèi)一片寂靜,佛寺之外并無?宵禁,直至夜半子時?仍舊熱鬧非凡。

    蕭琢不知從哪翻出一大包煙花來,遞給宋枕棠一個,囑咐道:“拿好,小心手。”

    宋枕棠兩手一邊拿著一個,支在欄桿外點(diǎn)了點(diǎn)頭,蕭琢從懷里摸出火折子,湊近給她點(diǎn)燃。

    咻——

    兩簇閃過的花團(tuán)飛上夜空,綻放得分外燦爛。

    今夜除夕,漆黑的夜幕幾乎被閃爍的煙花整個填滿,往上看是繁華絢爛,往下是煙火人間。

    燕京城內(nèi),今日?同樣熱鬧,游街的舞龍舞獅一浪高過一浪,最后全部聚集在皇宮的丹鳳門下,每年除夕夜宴之前,帝后和太子都會親登城門向百姓們?nèi)鲥X,以祈求來年的平安富貴。

    今年也是一樣。

    宣成帝站在最中間,裴皇后立在左邊,宋長翊扶著宣成帝的手臂立在右邊,三人的身后都站著一個端盤子的小太監(jiān),托盤上各自盛放著二?十貫銅錢。

    宣禮官念一道吉祥,宣成帝等人便捧著一捧錢撒下去,百姓們跪在城墻之下,口中高聲謝恩:

    “吾皇萬歲萬萬歲——”

    “陛下萬歲萬萬歲——”

    縱是宣成帝并不如何在意這?些身外的恭維,此時?也十分高興,面?上因?yàn)樾σ舛锏挠行┪⑽l(fā)漲。

    等到全部銀錢全都撒完之后,宣禮官已經(jīng)念完了所有的祝福,百姓們卻仍舊跪在下面?長跪不起,山呼萬歲。

    宣成帝便也沒有太早離開?,又?在城墻上站了一會兒,直到一陣刺骨的冷風(fēng)吹過,順著沒有裹緊的大氅鉆進(jìn)了脖頸里。

    宣成帝捂住胸口,強(qiáng)壓下了一陣咳嗽。

    裴皇后緊挨在他身邊,登時?就發(fā)現(xiàn)了他臉色不對,本想立刻就叫太醫(yī),但宣成帝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

    今日?除夕,又?是在城墻之上,當(dāng)著全城百姓的面?,宣成帝身為一國之君,絕對不能在這?時?候表現(xiàn)出分毫的不對勁,否則不知道要傳出什么?風(fēng)言風(fēng)語。

    裴皇后心里明白,只得壓下傳太醫(yī)的話,改口道:“時?辰不早了,還有朝臣們在扶枝殿等著。”

    “是。”

    底下人應(yīng)一聲,裴皇后不動聲色地將宣成帝扶住,宋長翊跟在后面?,看著宣成帝因?yàn)樘撊醵行┪⑽⒋蚧蔚碾p腿,輕蹙了下眉。

    本應(yīng)該回長治殿的,但長治殿位于前朝,有些過于顯眼,裴皇后便做主將人扶到了自己的棲梧宮。

    進(jìn)了暖閣之后,她扶著宣成帝坐下,上前解了宣成帝身上厚重的大氅,端著溫水喂給他,一手在他背上輕拍,一邊關(guān)?切道:“陛下,怎么?樣了?”

    宣成帝喝了兩口水,壓下了喉嚨里的不舒服,他笑著拍了拍裴皇后的手,寬慰道:“放心吧,我沒事……”

    裴皇后仍舊有些擔(dān)心,問:“要不還是叫人請?zhí)t(yī)過來看看吧。”

    宣成帝搖了搖頭,說:“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有數(shù),別擔(dān)心,沒事的。”

    “那一會兒的夜宴……”

    宣成帝道:“只是一場宴會而已,你我少坐一會兒,剩下的不是還有長翊和長鈺在嘛。”

    方才在城樓上撒錢時?,宋長鈺并不在,他只是皇子,但身上沒有爵位,站不上城樓,此時?也不在棲梧宮,只有宋長翊守在一旁,聽到這?話,當(dāng)即應(yīng)聲,“是,兒臣

    不會讓父皇丟臉的。”

    裴皇后聽了這?話沒說什么?,只是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伺候宣成帝喝了一盞溫水,又?喝了一小碗小吊梨湯,眼看時?辰差不多?了,一家人便一起往扶枝殿走去。

    帝后和太子是到的最晚的,等他們踏入正殿的時?候,里頭已經(jīng)坐滿了賓客。

    宣成帝攜皇后入座,又?是一番循例的講話和吉祥話,眾人這?才落座,正式開?始晚宴。

    酒席過半,底下人開?始向帝后敬酒,宋長翊身為太子自然?是第?一個,宣成帝道:“明年該更加勤勉才是。”

    而后便是宋長鈺,他雖然?也是宣成帝的兒子,但一直沒有入朝,方才宋長翊說得幾乎全是公事,到了宋長鈺這?里,他卻仍舊像個小孩子一般,說出來的話全部都是在關(guān)?心宣成帝和裴皇后的身體。

    長子已經(jīng)成熟,幼子又?如此貼心,宣成帝心內(nèi)微微一動,撂下酒杯,朝宋長鈺招了招手,“阿鈺,過來。”

    宋長鈺乖巧地走上高臺,站到帝后的身邊,“是,父皇。”

    方才離得遠(yuǎn)還不覺得如何,此時?站得近了,才發(fā)現(xiàn)宣成帝臉色不大好,他有些擔(dān)心的問:“阿爹,您沒事吧?”

    宣成帝笑著搖了搖頭,而后摸了摸宋長鈺的臉,道:“阿鈺長大了,越來越知道關(guān)?心父皇了。”

    宋長鈺鼓了下臉,說:“只有父皇還把?我當(dāng)成小孩子。”

    宣成帝大笑,“是啊,當(dāng)年阿爹在你這?個年歲,已經(jīng)和你阿娘訂婚了。”

    聽到這?話,底下朝臣不僅也笑了起來,坐在左手第?一個的是襄南王,此時?笑著搭話道:“難不成皇兄是看上了哪家姑娘,要給長鈺賜婚不成?”

    “自然?不是。”

    “他二?哥還沒成親,還輪不到他。”宣成帝看了一旁的宋長翊一眼,而后道,“賜婚是不行,倒是可以先封個爵位,朕記得,你當(dāng)年也是十四歲封的爵?”

    后半句話是對著襄南王說的,襄南王點(diǎn)了點(diǎn)頭,回答,“全仰仗著皇兄的隆恩。”

    宣成帝點(diǎn)了點(diǎn)頭,而后揉著宋長鈺圓滾滾的腦袋,說:“瑞者,吉也,就封為瑞王吧。”

    此話一處,宋長鈺立刻跪下謝恩,底下人也都紛紛恭賀,實(shí)際上卻都在偷瞄宋長翊。

    大齊封爵,一般都是以封底為封號,以便日?后回歸封地,到了宋長鈺這?里卻并非如此,看來宣成帝是不打算讓小兒子離開?自己身邊了。

    這?樣一來……

    眾人心中總是有自己的念頭,宋長翊只當(dāng)一無?所知,端杯站起身,對宋長鈺道:“皇兄恭喜你。”

    封過瑞王,宣成帝沒有留太久,假借不勝酒力離開?了扶枝殿。

    裴皇后與他一齊離開?,兩人坐上轎攆,周圍沒了旁人,一直在殿上沒有開?口的裴皇后忍不住道:“封阿鈺這?樣的大事,怎么?也沒有和我商量一下。”

    宣成帝揉了揉額頭,說:“本來就是早晚的事,只是這?些年為著長翊,委屈了阿鈺了,如今長翊的太子之位早已穩(wěn)固,朕還不能封自己的兒子了嗎?”

    裴皇后臉色一變,皺眉道:“陛下這?是說的什么?話,長翊難道不是你的兒子了?”

    “是,自然?是。”宣成帝自知失言,隨即又?想起什么?,攬住裴皇后,說,“這?些年你待長翊的心意朕一直看在眼里,順盈,你實(shí)話同朕說,你就一點(diǎn)不恨嗎?”

    裴皇后語氣?很輕,“自然?是恨,可她早就死?了,我又?能恨誰?”

    “恨陛下還是恨長翊,陛下當(dāng)年醉酒被人算計(jì),長翊更是一無?所知,什么?都不知道,我又?怎么?恨。”

    宣成帝道:“是朕當(dāng)年對不起你。”

    裴皇后伏在他的胸口,道:“別這?么?說,這?么?多?年長翊一直養(yǎng)在我們身邊,我從來都視他為親生骨肉,何況他本身就是做儲君的料,這?樣的安排,是最好的。”

    宣成帝撫了撫她的頭發(fā),說:“長翊向來最是孝順你的。”

    東宮,含章殿。

    宋長翊端坐在桌案前,上面?擺著禮部連夜呈上來的敕封瑞王的擬旨,他安靜看了半晌,臉色異常平靜。

    先將指揮降龍衛(wèi)的玉佩給了女兒,又?大張旗鼓的封了一個瑞王,這?是什么?意思,不信任他嗎?

    不知過了多?久,宋長翊倏的將桌案上的東西全部掀翻,正好此時?門外炸開?新歲的鞭炮聲,巨大的聲響被淹沒其中,仿若悄無?聲息。

    第63章 高樓

    63.

    宋長翊不知在桌案后坐了多久, 直到天光破開一點(diǎn)混著焦灰的紅,孟值進(jìn)?門提醒道:“殿下?,快到大朝會?的時辰了, 您還去棲梧宮嗎?”

    方才在城樓上撒錢的時候, 宋長翊就瞧出宣成帝的身體不舒服,他?有?心關(guān)切, 但昨日剛封了小兒子為瑞王,只怕一家三口不知有?多少話要講,宋長翊竟有?些?不敢去棲梧宮,既怕自己臉上的憤憤不平過于明顯,又怕自己強(qiáng)行插入其中卻成了多余的那一個。

    半晌,他?揉著酸痛的額心,道:“不去了, 直接往宣政殿去吧。”

    “是。”孟值聞言也不敢多說?什么,立刻躬身退下?, 吩咐人準(zhǔn)備馬車去了。

    冬日天寒,去得太早也不過是在廣場上吹風(fēng), 或是和那些?無所事事的官員浪費(fèi)時間,宋長翊不打算去得太早,吩咐人端了熱茶和糕點(diǎn)上來, 想先吃些?東西墊墊。

    正在這時,殿外有?通報(bào)傳來, “殿下?,趙將軍回來了。”

    宋長翊蹙了下?眉,“叫人進(jìn)?來吧。”

    趙凌穿著一身夜行衣, 鬼影一般鉆進(jìn)?含章殿,跪在階下?朝臺上人行禮, “參見太子殿下?。”

    宋長翊微微抬手,“起來吧。”

    他?在下?屬面前一向如春風(fēng)一般溫柔和煦,此時朝桌案下?首指了指,“坐吧,西北今年下?了兩場雪,日夜兼程辛苦了。”

    宮人適時送上一杯熱茶,趙凌接過,謝道:“有?勞殿下?關(guān)心,屬下?能替殿下?辦事,這是屬下?的榮幸。”

    宋長翊早已聽多了這樣的恭維,他?微微一笑并?未說?什么,只等趙凌喝完了茶,才開口問道:“此去西北,如何?”

    趙凌恭敬道:“一切都如殿下?的吩咐,已安排妥當(dāng)了。”

    宋長翊屈指抵了下?額角,不怎么在意他?是怎么安排的,他?只想要結(jié)果,道:“安排好了就行,半年之內(nèi),不許他?們回京。”

    “是。”

    涼州城,萬佛寺內(nèi)藏經(jīng)樓。

    宋枕棠站在藏經(jīng)樓頂層,和蕭琢一起放完了所有?的煙花,而后一起眺望朗朗夜空。

    蕭琢牽著宋枕棠的手,拉到自己懷里捂著,關(guān)心道:“冷不冷?”

    宋枕棠身上披了兩件狐裘,穿得很厚,并?不覺得冷,但是宋枕棠卻說?:“有?點(diǎn)冷。”

    蕭琢拉著她的手又緊了緊,將人整個圈在懷里,握著她的腰,又問:“現(xiàn)在呢,還冷嗎?”

    宋枕棠狡黠地眨了眨眼,“若我說?還是冷呢?”

    蕭琢終于看出她是故意的了,卻沒有?將人松開,反而是將她抱得更緊,他?偏頭?抵在宋枕棠的頸窩,溫?zé)岬暮粑鼑娫谒亩希菢訙責(zé)岬挠|覺,能和冬日的冷風(fēng)相?抵。

    兩人原本是面對面的擁抱著,宋枕棠微微側(cè)身,窩在蕭琢的懷里,臉頰隔著幾層厚厚的衣物挨在他?的胸膛之上,心跳聲竟然還是那么的明顯。

    宋枕棠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抬手按在蕭琢的胸前,即便?什么都看不見,也能清楚地觸碰到那道疤痕,她輕聲問:“你身上的傷……都是蕭振山做的嗎?”

    她的語氣頗有?些?小心翼翼,很怕會?觸及到蕭琢的傷心之處,蕭琢卻并?沒有?什么太大的反應(yīng),聞言也只是將人摟得更緊了一些?,而后回答道:“胸口上的差不多都是,手臂上的不是。”

    宋枕棠愣了一下?,“是你從軍這些?年傷到的?”

    蕭琢下?巴貼著她的發(fā)頂,輕輕蹭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

    宋枕棠察覺到他?的情緒,當(dāng)即摟住他?的腰,輕聲道:“都告訴我,好不好?”

    蕭琢無聲嘆了口氣,道:“其實(shí)也沒有?什么,只是怕嚇到你。”

    少年時他?身子削瘦,并?無自保的能力,而蕭振山則是從軍多年的威武大將軍,輕易就能將他?掌控在自己的身邊,蕭琢躲不掉逃不開,因此總是被滿腔怨恨的蕭振山打得遍體鱗傷。

    他?很疼,但是蕭振山從來不管他?,更別提包扎上藥。

    在這樣日復(fù)一日的疼痛中,他?毫無辦法,只能不斷地告訴自己,這并?不痛。

    直到后來,蕭琢有?能力逃離過去那樣稀爛的生活之后,他?卻惶恐的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變得有?些?嗜痛。

    那時他?總是會?失眠,自己一個人睡得時候,總會?夢到發(fā)瘋的柳玫和蕭振山。

    有?時夜里噩夢連連,他?渾身冷汗地坐起身時,甚至不知道這是現(xiàn)實(shí),還是夢。

    每當(dāng)這個時候,都只有?疼痛能讓他?變得稍稍清醒一些?。

    因此,他之后身上總是有傷,但那是他?自己劃的。

    他?不知道自己還算不算一個正常人,但這些?年,他?一直在努力讓自己變得正常。

    宋枕棠聽著蕭琢平靜的敘述,心口如針扎一般疼,她偎著蕭琢的肩,猶如倦鳥歸林,兩只手臂不知不覺就攀到了蕭琢的脖頸之上,蕭琢被她的手指冰得渾身一顫,而后右手順著她身后的狐裘滑進(jìn)去。

    宋枕棠沒有?躲,乖乖讓他?抱著,小聲承諾道:“以后,我絕對不會再讓你受傷了。”

    她的腰是那么的細(xì),即便?套著兩層加絨的短襖仿佛也能被他?一只手握住,男人的虎口卡在她的后腰輕輕摩挲了兩下?,低聲應(yīng),“好。”

    宋枕棠被他?摸得整個人一激靈,下?意識的就往蕭琢的懷里鉆。

    蕭琢眸中含笑,一手緊緊環(huán)住她的腰,一手托著她的下?巴,傾身親在了她柔軟的唇上。

    天幕之下?無窮燦爛,將他?們緊緊攏在其中,熱鬧聲離著萬佛寺還有?很遠(yuǎn),四周空寂無人,只有?簌簌作響的風(fēng)聲撲在兩人耳畔。

    在人前太過親近宋枕棠總是有?些?會?害羞,此時她們站在最高處,并?無旁人打量的視線,宋枕棠仰頭?和頭?接吻,一雙杏眸輕輕闔住,忐忑但是十分專心。

    實(shí)際上,宋枕棠很喜歡和蕭琢接吻的感覺,被他?抱著,被他?親著,仿佛全世界都只有?他?們兩個人。

    蕭琢感覺到她投入,搭在她腰間的手握得更緊,唇舌勾纏。

    倏地,一道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兩人之間溫柔靜謐的氛圍,蕭琢當(dāng)即將宋枕棠松開,并?抬手將人擋在身后,宋枕棠此時臉色嬌艷紅潤,他?不像被任何人看見。

    誰知那腳步聲卻根本沒有?上來,聽著那咯吱咯吱的晃動聲,仿佛是踩著木樓梯在原地徘徊,蕭琢皺了下?眉,干脆直接問道:“丁介嗎?發(fā)生了何事?”

    因?yàn)楸凰?護(hù)在身后的緣故,宋枕棠幾乎是擠在了蕭琢和欄桿之間,此時她不經(jīng)意一回頭?,嚇得緊緊攥住蕭琢的衣袖。

    宋枕棠的聲音混著丁介的一同響起來——

    “將軍,萬佛寺里走水了!”

    “蕭琢你快看,那里好像著火了。”

    蕭琢先是一怔,而后迅速瞇起眼睛朝身后宋枕棠所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見到一片妖異的紅光,并?且在迅速往藏經(jīng)樓的方向卷過來。

    這座藏經(jīng)樓也有?百十來年的歷史?,純木質(zhì)的結(jié)構(gòu),只要沾上一點(diǎn)火星,也能迅速燎原,更嚴(yán)重些?甚至能將整座樓燒塌。

    絕對不能困在這!

    千鈞一發(fā)之際,蕭琢根本來不及去想別的什么,當(dāng)即立斷將宋枕棠打橫抱起來,并?低聲囑咐了一句“抱緊我”,而后便?三步并?作兩步地朝樓下?沖了下?去。

    這座藏經(jīng)樓一共有?十二層,放在他?們就是在十二層,此時蕭琢長腿一邁就是三個臺階,沒一會?兒就下?到了七層。

    丁介一直比他?們兩個低上兩層,時刻為他?們打探消息。

    宋枕棠被蕭琢緊緊抱在懷里,根本也來不及緊張,只記得緊緊抱著蕭琢的脖子,她很清楚自己在此時此刻根本幫不上什么忙,那就只能竭盡全力不讓自己去給?他?拖后腿。

    蕭琢此時也無心再說?什么別的安撫的話,但托在她身側(cè)的手腕始終堅(jiān)定?有?力。

    七層、六層、五層……

    丁介的腳步聲卻忽然停住了,蕭琢當(dāng)即便?意識到了不好,因?yàn)楦静恍枰f?什么,那翻滾的熱浪已經(jīng)順著木質(zhì)樓梯卷了上來,緊接著丁介的聲音傳來,“將軍,藏經(jīng)樓一樓也走水了,來不及下?去了。”

    丁介是跟在他?身邊最久的,一身功夫和隨機(jī)應(yīng)變的能力也是最佳,此時能說?出這樣的話,足以可見樓下?的情況有?多糟糕,蕭琢當(dāng)即頓住步子,不再往下?。

    蕭琢抱著宋枕棠思索片刻,先問丁介,“你現(xiàn)在在哪,能出去嗎?”

    丁介堅(jiān)定?的回答很快傳來,“能。”

    蕭琢當(dāng)即立斷,“你先出去,而后再帶人回來接我們。”

    若是只有?蕭琢一個人,丁介還不會?太過擔(dān)心,可蕭琢懷里還抱著一個嬌生慣養(yǎng)的公主,丁久不免擔(dān)憂,何況這木制的藏經(jīng)樓隨時都有?坍塌的危險。

    在這一瞬間的沉默中,蕭琢迅速猜到了他?心底在想什么,他?并?未解釋什么,語氣依舊沉穩(wěn),命令道:“照我的吩咐去做。”

    對于蕭琢的服從和信任在此時超過了心底的不安,丁介沒再說?什么,只道:“將軍小心。”

    說?著,只聽一陣踢踏的腳步聲伴著動靜不小的窸窣聲響,而后便?只剩火焰燒灼木頭?的崩裂聲,宋枕棠緊緊摟著蕭琢的脖子,知道丁介已經(jīng)離開,現(xiàn)在這座搖搖欲墜的危樓里只剩下?她和蕭琢兩個人,而他?們還在五樓沒有?下?去。

    “蕭琢……”

    這么冷的天,她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手心抓著蕭琢的袖口,想要說?什么,一開口,卻只叫了他?的名字。

    蕭琢沒說?什么,只抬手在她頭?上輕撫了一下?,而后抱著她到了五樓外的天臺。

    前日一場落雪下?了半夜,這兩天一直陰沉沉的,積雪尚未化開,天臺外的扶手上仍舊堆積著淺淺一層,蕭琢將宋枕棠放下?,而后解開自己的外袍,漏出里面的中衣來。

    咔嚓!

    他?稍稍用力,在中衣上撕下?兩條長長的布條,然后裹著欄桿上的雪將布條浸濕。

    宋枕棠起先還沒有?明白蕭琢是在做什么,直到他?將浸著雪水的布條貼到她的面上,宋枕棠才終于意識到他?的目的,抬手捂住了口鼻。

    興許是因?yàn)閯傁?了雪,座藏經(jīng)樓過于潮濕的原因,火勢目前只在樓梯口蔓延,尚且沒有?燒毀支撐的樓體,蕭琢拿著帕子將自己和宋枕棠的口鼻全都裹好之后,還是抱著宋枕棠試探性地又下?了一層。

    但到了四層之后,三層卻再也下?不去了,樓體已經(jīng)被燒焦,倒塌的聲音幾乎就在耳畔,宋枕棠下?意識一顫,蕭琢立刻抱著她后退。

    一直退到邊緣,搖搖晃晃的木架樓似乎下?一刻就要坍塌,蕭琢回身看著憑欄之外,四層樓不算很高,他?可以跳下?去,但宋枕棠呢……

    宋枕棠從未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身后是火焰熱浪,腳下?的樓面搖搖欲墜,她很怕,可是看著身邊的蕭琢,又不知該說?什么,因?yàn)樗溃绻麤]有?她,蕭琢自己一定?可以逃出去,但她說?不出讓他?放棄自己的話。

    正在這時,蕭琢忽然握了一下?宋枕棠的手,問:“公主,你相?信我嗎?”

    宋枕棠微微一愣,而后毫不遲疑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蕭琢朝她笑了笑,然后按住她的肩膀,說?:“那等我。”

    說?完,沒等宋枕棠點(diǎn)頭?,蕭琢直接翻著欄桿越了下?去。

    宋枕棠愣怔著,回神時蕭琢已經(jīng)跳到三層,此時正對她張手,“阿棠,來,跳下?來。”

    宋枕棠看著高及腰間的欄桿,不知這怎么跳,可是腳下?的木板越來越晃,噼啪的聲響越發(fā)逼近,宋枕棠艱難地越過欄桿,腳尖甚至都碰不到地面。

    蕭琢站在下?面,能清晰地看到她的足尖在發(fā)抖,他?放緩了語氣,重復(fù)道:“別怕,阿棠,過來。”

    宋枕棠只覺得身下?的欄

    桿都在不住的晃,不知是嚇的,還是真的。

    蕭琢就在下?面,他?會?帶她離開,別怕,別怕。

    她聽著蕭琢溫柔的聲音,心里不住地安慰自己,蕭琢分明心急如焚,卻沒有?在這時候一直催促,而是一直張著雙臂等她。

    宋枕棠自知不能猶豫太久,否則不僅自己活不下?去,蕭琢也要被她拖累,她閉上眼睛深呼了幾口氣,咬了咬牙,終于鼓足勇氣跳了下?去。

    蕭琢始終在看著她,此時立刻張開雙臂將她抱住。

    而就在他?碰到宋枕棠的一瞬間,身后哐當(dāng)一聲巨響,是一道橫梁塌在了兩人身后。

    已經(jīng)不算太高了,蕭琢根本來不及回頭?,抱著宋枕棠直接從樓上飛快躍了下?去。

    兩人擁抱著陷入冰涼的雪地,滾了兩圈,身后的高樓轟然倒塌,燒焦的木頭?帶著難聞的氣味砸過來,蕭琢用最后一點(diǎn)力氣支起胳膊,將宋枕棠牢牢護(hù)在身下?。

    木頭?落地發(fā)出一聲巨響,蕭琢躬身撐在宋枕棠面前,竭力穩(wěn)著聲音,“摔到哪了嗎?”

    身下?是一層厚厚的積雪,身上還裹著狐裘,宋枕棠搖頭?,“沒事。”

    蕭琢松了口氣,還想說?什么,忽然聽得遠(yuǎn)處傳來了丁介的聲音,“將軍!”

    “來人,將這里圍住,快,快去找將軍!”

    蕭琢用最后一點(diǎn)力氣回應(yīng),“丁介,我們在這。”

    宋枕棠也終于聽出他?聲音的不對勁,愣了愣,急忙問道:“蕭琢,你,你怎么了?你受傷了嗎?”

    方才兩個人跳下?來的時候,蕭琢原本是墊在她的身下?的,所以墜下?來宋枕棠并?沒有?收到太大的沖撞。

    此時兩個人全都落地,安穩(wěn)之后,蕭琢反而撐起身子將她壓住,宋枕棠被圈在他?身下?動彈不得,想要掙扎著摸摸他?有?沒有?受傷,又怕碰到他?的傷口。

    蕭琢感覺到她的焦急,柔聲安慰,“別怕,我沒事。”

    然而才說?完這句話,他?便?再也支撐不住,手臂滑在雪地里,整個人就這么暈在了宋枕棠的身上。

    第64章 昏迷

    64.

    在宋枕棠心中, 蕭琢一直都是強(qiáng)大的,但?此時?看著他躺在床上昏迷,宋枕棠終于意識到, 他其實(shí)也是個會受傷的凡人。

    藏經(jīng)樓最后砸下來的前一刻, 蕭琢將宋枕棠護(hù)在了身下,一根燒焦的梁柱正好砸在蕭琢的后背, 穿著那么?多層衣裳也把后背燙傷了。

    此時?背后涂了藥,厚厚一層敷著,看著分外?刺眼。

    早就?找軍醫(yī)來看過了,說是因?yàn)閭谔珖?yán)重生?了炎癥,由此生?了高?熱,昏迷不醒,也是這個原因。什么?時?候高?熱退了, 大約就?能醒來了。

    到現(xiàn)在,蕭琢已經(jīng)昏睡了整整兩天, 宋枕棠一直守在床邊,紫蘇多次勸她去休息, 她卻執(zhí)拗地不肯動。

    她從未伺候過人,更別提照顧病人,這兩天看著紫蘇她們怎么?做, 這才勉強(qiáng)學(xué)會了些。

    蕭琢昏迷著無法?進(jìn)食,宋枕棠叫人溶了一碗糖水, 然后拿筷子蘸了,輕輕涂在蕭琢干涸蒼白的唇角。

    她明知道蕭琢還沒醒,卻仍舊忍不住想和?他說話, “蕭琢,已經(jīng)快二十四?個時?辰了, 你一直沒吃什么?東西,餓不餓?”

    “你醒來之后,我給你煮面好不好?”

    她一邊碎碎念,一邊拿帕子去擦從唇角滴落的糖水,期間手指碰到了蕭琢的下巴。

    這兩天沒吃東西,自然也沒有?刮胡子,此時?蕭琢下頜邊緣已經(jīng)長出?了一層短短的胡茬,嬌嫩的手指覆上去,卻并不覺得扎手,只是有?些癢癢的。

    宋枕棠不自覺蜷了一下手指,卻沒收回去,她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好玩的玩意兒,又悄悄伸手,在蕭琢的下巴上蹭了一下。

    胡茬很短,好似初春雨后剛剛生?長出?來的一層嫩草。

    宋枕棠曲著手指又碰了一下,而后順勢往上,指腹貼著蕭琢的頰側(cè),一直挪到了他的額角。

    像是捧著全?世界最珍貴的東西,宋枕棠的動作輕到不能再輕。

    “蕭琢。”她語氣有?些難過,“還不醒嗎?”

    床榻上的蕭琢紋絲不動,看上去了無生?氣。

    宋枕棠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忽然使勁揪了一下他的耳朵,威脅道:“你要是再不醒,我就?把你的胡子都拔光。”

    她的語氣兇巴巴,實(shí)際上卻帶不可抑制地帶上了哭腔。

    在不熟悉的涼州,又經(jīng)歷了這樣危險的事,甚至蕭琢都一直昏睡不醒,這讓她很沒有?安全?感。

    她其實(shí)很怕。

    她并不愿意在人前表現(xiàn)出?任何的軟弱,所以在外?人面前,她一直都是冷靜的,只有?在蕭琢面前,她才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臥房之內(nèi)分外?安靜,只有?宋枕棠壓抑的抽噎聲?。

    少頃,她抬手試圖抹去眼淚,閉眼時?卻正好有?一顆被冷落的淚珠滾落,正好滴在蕭琢的眼皮上。

    蕭琢的眼型很好看,不甚圓潤,也沒有?過分狹長,平日看著凌厲迫人,此時?緊緊闔住,宋枕棠才發(fā)現(xiàn)他的睫毛有?那么?長。

    宋枕棠抿了抿唇,忽然傾身,在蕭琢的眼皮上輕輕落下一個吻,好似羽毛滑過。

    而后她又伸出?舌尖,卷過剛剛洇落的那一處水滴,然后繼續(xù)往上,貼著他深邃的眉骨落下一個個吻。

    不知過了多久,被她壓在身下的男人忽然動了一下,宋枕棠動作一僵,立刻坐起身,握住他剛剛抽動的手指,急切地問:“蕭琢,蕭琢,你醒了嗎?”

    男人沒有?睜開眼,喉嚨里卻發(fā)出?了一聲?,“阿棠……”

    因?yàn)闆]有?力氣而顯得聲?音有?些微弱,又因?yàn)橐恢睕]有?喝水而嗓音嘶啞,但?宋枕棠聽到了。

    她顫抖著應(yīng)聲?,“嗯,我在,蕭琢,我在。”

    寂靜了好半晌,蕭琢才艱難地吐出?后半句,“……別怕。”

    方才還能抑制的淚水瞬間決堤而下,宋枕棠抬手使勁抹去,朝門外?大聲?喊,“來人,來人!去請趙大夫!”

    紫蘇等人一直守在門外?,聞言既驚又喜,鄧氏原本靠在桌上打盹,此時?聽到更是差點(diǎn)從椅子上跌下來,她根本來不及細(xì)問蕭琢的情況,應(yīng)一聲?就?往外?沖。

    不到兩刻鐘趙大夫就?被請來了,進(jìn)屋看見宋枕棠就?要行禮,宋枕棠朝他擺擺手,“快去看看駙馬如何。”

    “是。”

    趙大夫小心翼翼地走到床邊把脈,又伸手摸了摸蕭琢的額頭,也算是松了口氣。

    他轉(zhuǎn)頭看向宋枕棠,拱手道:“恭喜殿下,將軍已經(jīng)褪了熱,估計(jì)很快就?能醒了。微臣再為將軍開一副補(bǔ)氣的藥,接下來慢慢將養(yǎng)就?好。”

    宋枕棠終于露出?一點(diǎn)笑意,緊握著圈椅的手指也緩緩送了勁,她朝趙大夫點(diǎn)了點(diǎn)頭,吩咐道:“去開藥吧。”

    紫蘇很有?眼力見,聞言悄悄拉了一下身邊鄧媽媽的衣角,兩人跟著趙大夫一起退出?了房間。

    關(guān)門聲?響起,房間再度只剩她們兩人。

    宋枕棠重新走到床邊坐下,然后伸手將蕭琢露在外面的胳膊塞回了被子,她輕聲?道:“快些醒來吧。”

    因?yàn)橼w大夫說蕭琢很快就?會醒來,宋枕棠便?想再床頭一直守到他醒過來為止。

    但?她卻低估了自己的疲憊程度,這幾天蕭琢一直昏睡不醒,宋枕棠也幾乎是徹夜難眠,心里有?根弦一直緊緊繃著。

    此時?得知蕭琢很快醒來,那根弦也終于松懈下來,她側(cè)身倚在床邊的欄桿上,不知不覺就?合上眼睛睡著了。

    蕭琢是在傍晚時?醒來的,外?面天色已經(jīng)漸漸暗了下來,但?好在窗邊點(diǎn)著一盞燭燈,燭光投在地上,被無限拉長,只有?一點(diǎn)昏黃的光鍍在宋枕棠的身側(cè),仿若深秋落葉那般靜謐的氛圍。

    蕭琢目不轉(zhuǎn)睛地看了她好半晌,才撐著胳膊坐了起來,坐著睡不舒服,他想扶宋枕棠躺下睡。

    誰知他的手指才剛剛挨住宋枕棠的袖口,她竟然直接驚醒了,看向蕭琢的時?候,眼底還有?沒來得及掩飾的慌亂。

    蕭琢心口一窒,輕聲?道:“別怕,我醒了。”

    他雖然剛剛醒來,但?身體?的僵硬明晃晃的提醒他自己已經(jīng)躺了很久了。

    一夜還是兩天都不重要,因?yàn)樗溃灰约阂恢睕]醒,宋枕棠懸著的心就?不可能放下。他本意是想安慰,沒想到自己這話才說出?來,宋枕棠的眼眶迅速變紅,

    明亮的眼珠沁出?一層薄薄的水霧。

    “怎么?哭了?”他的聲?音還有?些發(fā)啞,說著就?要朝宋枕棠抬手,“過來。”

    宋枕棠卻沒聽話,她隨手拭去眼淚,沒有?過去,反而是走向一旁的桌子。

    蕭琢怔了怔,偏頭看她倒了一杯水,然后才走到床頭,她伸手過來,蕭琢要接,又被她躲開。

    “你身上有?傷,就?這么?喝吧。”

    說著,宋枕棠抬了抬手,將杯子直接送到了他的唇邊。

    蕭琢還是第一次在清醒狀態(tài)下被人喂水,這感覺有?些陌生?,但?并不讓人排斥,沒有?人會拒絕旁人的關(guān)心,何況這個人是他的心上人,是他的妻子。

    幾天沒喝水,嗓子干澀得要命,溫水灌下去也像是有?刀片劃過,像蕭琢這般能忍的人也禁不住蹙了下眉。

    宋枕棠立刻捕捉到,還以為是牽動了他肩后的傷口,問:“很難受嗎?要不要叫趙大夫過來看看?”

    蕭琢卻搖了搖頭,他伸手扶住宋枕棠端著杯子的手,將最后一點(diǎn)水喝光。

    然后攔住了宋枕棠要給他擦嘴的手指,自己接過帕子,拭了拭唇角的水跡。

    宋枕棠擔(dān)憂地看向他的背后,“你還有?傷。”

    蕭琢渾不在意,他放下茶杯和?帕子,抬手在宋枕棠袖口輕輕一拽。

    宋枕棠本就?沒繃著勁兒,這會兒被他一拉,就?輕飄飄地跌坐下來,她擔(dān)心會撞到蕭琢的傷口,掙扎著就?要起來,卻被蕭琢抬手禁錮住。

    “你的傷還……”

    擔(dān)心的話沒說出?口,就?被蕭琢的吻打斷。

    他松松地?fù)е握硖牡难妹黠@還有?些干裂的唇貼在宋枕棠的唇角,先是簡單的唇碰,直到紋路被潤濕之后,才長驅(qū)直入。

    他撬開宋枕棠的唇齒,動作卻沒有?往日那般強(qiáng)勢,輕輕的,仿若春風(fēng)撫弄。

    可即便?如此,宋枕棠也沒有?忍住眼淚,包在眼眶的淚珠到底是落了下來,斷了線的珍珠似的,顆顆落在蕭琢高?挺的鼻梁之上。

    他伸手拂去,卻沒有?將人松開,反而挪過去吻在她的眼下,溫柔地將她的眼淚舔去。

    許久,他才將人松開。

    “別哭了。”蕭琢輕聲?道,“都是我不好。”

    宋枕棠窩在他的懷里,額頭抵在他的鎖骨處,搖頭,“沒有?。”

    蕭琢心疼地親了親她紅腫的眼眶,問:“我昏迷了幾天?”

    宋枕棠告訴他,“已經(jīng)兩天多了。”

    蕭琢嘆口氣,而后忽然伸手,捧住了宋枕棠的臉頰,問道:“我昏迷的這兩天,你是不是嚇壞了?”

    宋枕棠怔了怔,沒有?說話。

    這兩天蕭琢倒下,所有?事都只能靠她一個人撐著,當(dāng)日事發(fā)突然,又涉及眾多,宋枕棠無暇顧及,只能先派丁介等人將佛寺包圍,然后慢慢去查。

    除此之外?,蕭琢一倒,這涼州城內(nèi)但?凡有?些身份的都過來關(guān)心。這些人宋枕棠可以命人一一攔下,身邊的人,卻不能全?都打發(fā)出?去。

    別說丁介這些跟隨蕭琢多年的親近手下了,就?是像弦月和?紫蘇這幾個在她身邊伺候的,得知蕭琢重傷昏迷的消息之后,也像是頭頂塌了一塊天似的,整日惶惶難安。

    她們不敢在宋枕棠面前表現(xiàn)出?來,卻不知道宋枕棠實(shí)際上早就?看出?來了她們的不安。

    為了安撫底下的人,宋枕棠只能將自己的情緒壓下,強(qiáng)撐出?一副臨危不亂的模樣,實(shí)際上,她每一日都在做噩夢。

    她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因?yàn)榻凶钣H近的紫蘇都被她騙過去了。

    可沒想到蕭琢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了她的軟弱。

    連在夢中,都想著保護(hù)她。

    第65章 消息

    65.

    宋枕棠咬了下嘴唇, 第一次沒有掩飾自己軟弱的情緒。

    她枕在蕭琢的懷里,蹭了蹭,小聲道:“嚇壞了。”

    在蕭琢的印象里, 宋枕棠一直都?是驕傲的, 即便是在自己面前,她也很少會示弱。而這樣的一個?人, 此時竟然能說出“嚇壞了”,可見這幾?天讓她有多煎熬。

    蕭琢嘆口氣?,用沒有受傷的那一邊手臂將宋枕棠攬住,“都?過去了,我現(xiàn)在醒了,今晚有我陪著,不會再做噩夢了。”

    宋枕棠輕輕嗯一聲, 下巴搭在人鎖骨上,沒再吱聲, 只有不算平穩(wěn)的呼吸在訴說她此時的心?情。

    蕭琢知?道,一兩句話并不能當(dāng)作?安慰, 這兩日的擔(dān)驚受怕到底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消除了的。因此他此時也沒再說什么,只抵著人的發(fā)頂,將人抱得更緊。

    宋枕棠放任自己在他的懷抱中?將緊繃的神經(jīng)一點(diǎn)點(diǎn)放松, 心?里卻還惦記著蕭琢后背上的傷,“這么抬著手臂, 傷處疼不疼?讓趙大夫進(jìn)來給你再把個?脈吧。”

    蕭琢心?里有數(shù),道:“我沒事?,我現(xiàn)在就想抱著你。”

    他的聲音冷靜平穩(wěn), 聽上去的確沒什么痛苦,宋枕棠稍稍放心?, 到底是沒再開?口。

    蕭琢說想要抱著她,她又何嘗不想蕭琢呢。

    于是,兩個?人誰都?沒有再說話,就這么安靜抱著,直到夜幕完全?落下,窗邊那一盞燭燈的光亮都?不足以照亮這間臥室時,蕭琢才?終于將人稍稍松開?了些,“餓不餓?”

    宋枕棠這兩天都?沒怎么吃東西,這會兒?早就餓了,可她完全?不想離開?蕭琢的懷抱,抱著他的腰搖了搖頭,“不餓。”

    蕭琢又如何聽不出她聲音里的虛弱,何況……他圈起手指,在宋枕棠的腰前比劃了一下,“這才?兩天,腰就細(xì)了這么多,還說不餓。”

    他迎著宋枕棠濕漉漉的目光,嘆口氣?,又道:“就算你不餓,我也餓了,坐下陪我吃點(diǎn),好不好?”

    倒是差點(diǎn)忘了蕭琢已經(jīng)接連兩天水米未進(jìn),宋枕棠這回立刻就坐起來了,朝外面吩咐道:“來人,備膳吧。”

    房門一打開?,蕭琢醒來的消息也瞬間傳遍整個?涼州,不等晚膳端上來,想要過府探望的帖子已經(jīng)堆滿了榻旁的小桌,宋枕棠皺眉看?向紫蘇,“駙馬傷勢還未痊愈,接這么多帖子做什么,都?退回去。”

    蕭琢卻道:“不必,留下吧。”

    宋枕棠看?著他,一臉的不贊同?,蕭琢并未解釋,只是安撫一般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宋枕棠讀懂了他的意思,便也沒再說什么,只朝紫蘇點(diǎn)了下頭,“先?找個?匣子把這些東西都?收起來。”

    “是。”紫蘇應(yīng)下。

    不一會兒?,鄧氏帶著人將晚膳擺上來,蕭琢看?著她,道:“讓鄧媽媽擔(dān)心?了。”

    鄧氏搖搖頭,她看?向坐在蕭琢身邊的宋枕棠,道:“主要是公主殿下受苦了。”

    蕭琢勾了勾唇,握住宋枕棠的手,“的確。”

    當(dāng)著鄧氏的面,宋枕棠不好意思和他太親密,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沒什么……”

    蕭琢朝她笑了笑,然后對鄧氏說:“鄧媽媽,你先?出去吧,不必布菜了。”

    “是。”

    鄧媽媽依言退下,給兩個?主子留下了單獨(dú)相處的空間。

    周圍安靜下來,布菜的丫鬟也都?被打發(fā)出去了,蕭琢給宋枕棠夾菜,卻被她攔住,“算了吧,你傷口還未痊愈,好好將養(yǎng)。”

    蕭琢只好放下公筷。

    宋枕棠親自給他盛了一碗湯,然后看?著桌上盛滿帖子的匣子,問道:“這才?剛醒來,你接那么多帖子干嘛?”

    蕭琢叫他安心?,“我沒打算赴約,只是離開?涼州太久了,對這里的情況都?有些不熟悉了。”

    宋枕棠問:“是為著藏經(jīng)樓失火的事?么?你心?里可是有了猜測。”

    蕭琢搖了搖頭,“暫時還沒有。”

    宋枕棠道:“其?實(shí)咱們一出來,我就讓丁介派人去查了,只是這兩天都?沒什么消息。”

    誰知?說曹操曹操就到。兩人才?用過晚膳,底下人便來回稟,“丁將軍來了。”

    宋枕棠立刻道:“叫他進(jìn)來。”

    丁介穿著一身夜行衣,進(jìn)門就要請安,蕭琢朝他擺了擺手,道:“不必多禮,直說查到了什么。”

    丁介卻還是躬身跪了下去,“屬下沒用,這兩日……并沒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線索。”

    聽到這個?答案實(shí)際上并不意外,畢竟當(dāng)日這一場大火來得猝不及防,他們被圍困在藏經(jīng)樓,原本就已經(jīng)失了先?機(jī),之?后就算追查,估計(jì)線索也都被人先一步抹去了。

    可即便如此,宋枕棠還是難免失望,蕭琢握著她的椅子扶手,將人又拉近了一些,算是一種無聲的安慰。而后,他朝丁介又吩咐了幾句,便叫人下去了。

    宋枕棠臉色仍舊不怎么好看?,蕭琢看?在眼中?,伸手捧起她的臉頰,故意問:“怎么了這是?”

    宋枕棠咬著唇?jīng)]說話,只眼底有怒意縈繞。

    蕭琢如何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無聲嘆口氣?,將人摟在懷中?,安慰道:“放心?,會知?道是誰的。”

    聽到他堅(jiān)定的語氣?,宋枕棠先?是一愣,隨后很快反應(yīng)過來,“你是不是知?道是誰做的?”

    蕭琢說:“不算知?道,只是隱約有些猜測。”

    聽這語氣?,應(yīng)當(dāng)是認(rèn)識的人,宋枕棠輕蹙了一下眉,正要問他心?里的猜測是誰,忽然聽他問:“這件事?,京城可知?道了?”

    宋枕棠道:“先?前我怕阿爹阿娘他們擔(dān)心?,便先?叫人封鎖了消息,這才?兩天,應(yīng)當(dāng)還沒有傳出涼州城。”

    蕭琢卻道:“叫人知?會京城一聲吧。”

    宋枕棠怔了一下,才?問:“你的意思是,這件事?和京城有關(guān)?”

    蕭琢實(shí)際上心?里已經(jīng)有了答案,但并沒有證據(jù),何況就算有了證據(jù),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對宋枕棠開?口。

    一瞬間的遲疑后,他到底是沒有把話說死,只道:“不能確定,但是此番可以試探一下。”

    對于這些事?,宋枕棠自知?不如蕭琢,她沒再問別的,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

    涼州離著京城千里之?隔,一般消息總要走兩三個?月,但此事?涉及到昭陽公主,一路上都?在加急,最后不到一個?月就傳進(jìn)了京城。

    實(shí)際上宋枕棠還隨附了一封報(bào)平安的請安折子,但終究是慢了一步。

    宣成帝和裴皇后先?得知?了他們除夕當(dāng)晚險些被燒死在藏經(jīng)樓的消息,宣成帝還好,到底撐著沒有倒下,裴皇后卻是當(dāng)場就暈了過去。

    “娘娘——”

    “阿娘!”

    “順盈,順盈?”

    整個?棲梧宮亂成一鍋粥,坐在下首的宋長翊也跟著起身,卻沒人注意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異色。

    裴皇后這一倒,便直接在床榻上躺了兩天,等到第三天才?逐漸轉(zhuǎn)好,醒來時,宣成帝就在旁邊坐著。

    她有些恍惚地看?著宣成帝,輕聲喚,“陛下。”

    宣成帝立刻回身,“順盈,你醒了?”

    裴皇后點(diǎn)點(diǎn)頭,從床榻上坐起來,宣成帝從懷里掏出一封信,正是宋枕棠的請安折子。

    他語氣?溫柔地安撫,“放心?,阿棠已經(jīng)來信了,她當(dāng)晚并沒有傷到,深玉也沒有大礙,此時已經(jīng)恢復(fù)的差不多了。”

    裴皇后卻沒有接,她看?著那折子,道:“我自然知?道阿棠沒有事?。”

    宣成帝一怔,“那你這是……”

    裴順盈嘆了口氣?,說:“阿棠是個?孝順孩子,若是從前發(fā)生了這等大事?,她必然是想方設(shè)法地瞞著我們,不叫我們擔(dān)心?,可現(xiàn)在這消息卻從千里之?外的涼州傳回了燕京……”

    “陛下,你說,這是什么意思。”

    這下,輪到宣成帝沉默了。

    許久,他才?將裴皇后攬?jiān)趹牙铮p嘆道:“或許是我們想得太多。”

    但他話雖然這么說,心?內(nèi)卻如明鏡一般雪亮。

    畢竟這一段時間宋長翊對他們的疏離已是肉眼可見的明顯。

    夫妻兩個?用過午膳,宣成帝前朝還有政事?,便又回了長治殿。

    玉榮進(jìn)來見裴皇后的臉色不好,關(guān)切道:“娘娘,可要再躺下歇一會兒??”

    裴皇后搖了搖頭,吩咐道:“叫人去傳轎。”

    “娘娘,你這身體還沒好呢,這是要去哪啊?”

    “去東宮。”

    一聽是東宮,玉榮卻是更擔(dān)心?了,直到裴皇后都?坐上轎攆之?后還忍不住碎碎念,“近來太子殿下事?務(wù)繁忙,恐怕不一定在東宮……”

    太子不在東宮又會在哪。

    裴皇后知?道,玉榮是看?出近來太子和她有些生分,所以故意說了這話,就是怕她傷心?。

    她眼底閃過一抹失落,但什么都?沒說。

    到了東宮,孟值看?見她的時候明顯愣了愣,隨后立即行禮,然后親自將她請進(jìn)了含章殿。

    裴皇后問:“太子呢?”

    孟值恭恭敬敬道:“太子殿下正在批閱奏折,娘娘稍后,奴婢這就去知?會太子殿下。”

    裴皇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去吧。”

    她隨意尋了個?位置坐下,一刻鐘后,孟值回來,身后卻沒有宋長翊的椅子。

    裴皇后臉色如常,仍舊問:“太子呢?還在忙嗎?”

    孟值額角都?是汗,勉強(qiáng)擠出一點(diǎn)笑,“是……殿下正在和前朝的兩位大人議事?,此時怕是走不開?。娘娘,您要不……”

    裴皇后只當(dāng)沒聽出他話里話外要送客的意思,她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道:“無妨,我就在這等他。”

    孟值不敢再勸,只好躬身退下。

    偌大的偏殿一下子安靜下來,裴皇后撂下茶杯,看?著眼前這熟悉的宮殿,忽地想起了從前的一些往事?。

    那時宋長稷還在,宋長翊跟在這個?兄長身后,永遠(yuǎn)都?是被忽視的那一個?。

    宣成帝對他一直有心?結(jié),難免偏心?。

    裴皇后雖然不待見他的母親,卻心?知?他是無辜的,何況當(dāng)初本就是他執(zhí)意要將人留下,留在自己身邊的。

    當(dāng)時想著要當(dāng)親兒?子養(yǎng)大,沒道理長大了卻要厚此薄彼。

    所以,宣成帝偏心?宋長稷的地方,她一點(diǎn)不差都?補(bǔ)給了宋長翊。

    也正是因此,宋長翊對她最是溫柔親近,母子之?間從無嫌隙。

    但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變成了現(xiàn)在這個?局面。

    第66章 裴氏

    66.

    大約等了一個時辰, 桌上的茶水換了一盞又一盞,殿外終于有動靜了。

    裴皇后放下茶杯,朝門口看過?去。

    即使已經(jīng)出了臘月, 但是凜冽的寒意卻一直沒有消散。此時外面大概又下起?了雪, 宋長翊進(jìn)門的時候,抖落的斗篷落地一片白?。

    他揮揮手示意身后的孟值退下, 自己朝殿內(nèi)走去,“母后,讓您久等了。”

    宋長翊的語氣一如即往的溫和,只是相處間的那一點(diǎn)疏離卻是怎么都掩不住的。

    他走到裴皇后的身邊坐下,笑問:“母后找兒臣是有事嗎?”

    裴皇后未答,只問:“朝中事很忙嗎?”

    “最近的確事多。”宋長翊想了想,主動提起?了涼州失火一事, “阿棠的事,我?會查的。”

    裴皇后朝他笑笑, 道:“好,辛苦你了。”

    宋長翊喝茶的動作微微一頓, 他看向裴皇后,俊朗的眉宇微微蹙起?,說:“母后怎么同我?說這么生分的話?”

    裴皇后沒說什?么。

    宋長翊似乎也?覺得自己這話說得很不講理, 他抿了下唇,將?話題轉(zhuǎn)開, 問:“眼看著快到晚膳時候了,母后可要留下一起?用膳?”

    裴皇后搖了搖頭,說:“不打擾你的正?事了, 想來你父皇也?快回宮了,我?還是回棲梧宮。”

    “是。”宋長翊沒再挽留, 只是站起?身,道,“兒臣送您出門。”

    這回,裴皇后沒再拒絕,由著宋長翊扶著自己走出含章殿。

    看著裴皇后坐上鳳輦,宋長翊便要轉(zhuǎn)身退開,卻被裴皇后一把握住了手腕。

    他愣了一下,隨即問道:“……母后,還有事么?”

    裴皇后坐在車攆之上,最外層的那一扇簾子還沒落下。因此,她和立在一旁的宋長翊之間只

    隔了一層薄薄的帷幔,可就是這樣,她竟然覺得自己有些看不清宋長翊的臉了。

    半晌,她收回手,有些失落地?fù)u了搖頭,“沒事。”

    她朝宋長翊溫柔一笑,說:“去吧,外面冷。”

    她這樣說,宋長翊便也?沒再說什?么,朝裴皇后拱手施了一禮,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直到宋長翊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門前,裴皇后才?吩咐人落下車簾,“走吧,回宮。”

    回到棲梧宮的時候,宣成帝已經(jīng)在暖閣等她了,裴皇后去過?東宮的消息自然瞞不過?他,但他什?么都沒有問,只道:“冷不冷,今晚特意讓人燉了一鍋羊肉,用膳吧。”

    他不問,裴皇后也?沒有說。

    兩人如常一般說話,用膳,晚上早早安置。

    裴皇后以為自己會睡不著,但大約是這段日子過?于疲憊,她躺下沒多久就睡著了,只是睡得并不安穩(wěn)。

    時隔多年,她又夢到了那些往事。

    實(shí)際上,她的一生堪稱順?biāo)臁?br />
    郴國公府的嫡長女,相貌性?子都是一等一的出挑。

    十?六歲時,她嫁給了還是寧王的宣成帝。

    但實(shí)際上,一開始的寧王妃選的并不是她,而且她的妹妹——小裴氏,裴順如。

    但是小裴氏生姓驕傲,看不起?當(dāng)年為寧王的宣成帝,且當(dāng)年宣成帝已經(jīng)有過?第一任王妃,年歲又大,于是原本有過?王妃,年齡大他十?歲,更不得皇帝寵愛。為了不嫁入寧王府,她想了許多招數(shù),最后是當(dāng)時如日中天的襄王到國公府提親,沒辦法,寧死不婚,最后個機(jī)會落到了姐姐裴順盈的頭上。

    裴順盈沒有反抗,因?yàn)樗X得,反正?自己的婚事也?由不得自己做主,那不如替妹妹嫁過?去。

    但是誰也?沒想到,她會和當(dāng)時比她大了八歲的寧王一見如故,兩個人夫妻情深,寧王為了她甚至冷落了他的一眾妃妾,直到后來寧王成了宣成帝,兩人也?依舊恩愛。

    兩人雖然是天家夫妻,實(shí)際上和普通恩愛的夫妻沒有什?么區(qū)別。

    裴順盈的日子幸福順?biāo)欤烧l也?沒想到,在這個時候,小裴氏后悔了。

    原本小裴氏的婚期是在裴順盈之后的半年,可裴順盈嫁過?去沒多久,皇帝駕崩,寧王登基。全國禁止婚喪嫁娶,小裴氏的婚期只能繼續(xù)拖著,拖到三年后。

    三年后,裴順盈的長子已經(jīng)兩歲,除服之后,又正?好是宋長稷的兩歲生辰,她當(dāng)時想著滿月和周歲都因?yàn)樵谛⑵跊]能好好過?。于是,在三周歲的時候,宣成帝決定給他辦一場大的宴會。

    作為皇后的親妹妹,小裴氏自然要參加。

    當(dāng)天宴上,她是第一次見到宣成帝,宣成帝比襄王大了六七歲,當(dāng)年又一直不得皇帝寵愛,名不見經(jīng)傳,小裴氏一直以為他能登基全是靠裴家和母族的幫助,卻沒想到是那樣的英俊瀟灑。

    小裴氏很難不動心,正?好宴會上裴皇后又被診出懷孕,小裴氏就和自己的母親留在后宮陪著皇后住了幾?天,看到皇帝對待裴順盈百般溫柔照顧。

    雖然年歲大一些,但是一點(diǎn)也?看不出年紀(jì) ,在后宮的這幾?天,小裴氏心思難免活泛起來。

    那日,裴順盈身子不舒服,宣成帝獨(dú)自赴宴,回宮已是十?分困倦,再加上小裴氏和裴順盈的容貌有七成相似,醉酒的宣成帝將?她認(rèn)錯,兩人一夜荒唐,小裴氏承寵了。

    小裴氏以為,無論?如何?,自己都會憑借著身份得到一個妃位,只要在皇宮里站穩(wěn)腳跟,她一定能搶走皇帝對于長姐的寵愛。

    更何?況,裴順盈是多么溫柔善良好說話的人,可沒想到在這件事上,她竟然寸步不讓,沒有開口提要給她位份,甚至裴家也?沒有一個替小裴氏說話的。

    在皇后娘娘和小裴氏之間,裴家自然知道要選哪個。

    小裴氏就此成了棄子,被打入了冷宮。

    裴順盈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什?么都沒有做。

    從?當(dāng)初知曉了親妹妹勾引宣成帝之后,她就很清楚地知道自己這時候不能退步,否則不僅是讓自己的生活陷入被動,也?會讓宣成帝失望。

    這些年宣成帝沒有其他的孩子,獨(dú)寵她一個人,他實(shí)際上也?承受了很多壓力。但他愿意為了裴順盈承受壓力,如果她在這時候后退,那么影響的就不只是自己,更會影響兩個人雙相奔赴的感情。

    夫妻之間,永遠(yuǎn)都是你來我?往的。

    裴順盈一直明白?這一點(diǎn)。

    所以她在當(dāng)時堅(jiān)持住了自己的立場,絕不允許讓小裴氏進(jìn)宮,但是也?的確沒想過?要她的命,她只是想將?人送出京城,找個妥帖的佛寺讓她住著。

    但是沒想到小裴氏會懷孕,當(dāng)時裴順盈也?有些不知怎么辦好了。

    小裴氏懷的畢竟是龍脈,總不能打掉,只能先生下來再說,依著當(dāng)時宣成帝的意思,就是留子去母,甚至他都不想留下那個孩子。他一生運(yùn)籌帷幄,從?未下錯過?半步棋,惟有和小裴氏的那一夜,失了自己的掌控。

    所以,他視小裴氏的孩子為自己的恥辱。

    但讓裴順盈親眼看著自己的妹妹被賜死也?有些于心不忍,只能等她先把孩子生下來再說。

    當(dāng)時,裴順盈自己也?懷著孕,漸漸地便也?就只能先把這件事放下,但也?正?是因?yàn)檫@件事讓她孕中多思,再加上她自己的身體也?不是很好,二?兒子早產(chǎn)體弱,不到半年就一場風(fēng)寒去世了。

    正?是在那個時候,小裴氏哭求著要見她,她想到自己無辜早產(chǎn)的孩子,冷著心腸沒有去見,結(jié)果第二?天,就傳來了小裴氏去世的消息。

    裴皇后又夢到了小裴氏去世的那天,她躺在冷宮的榻上,睜著一雙漂亮的眼睛,卻始終死不瞑目。

    因?yàn)樗睦湫眩屪约旱挠H妹妹在深宮中寂寂死去。

    所以,現(xiàn)?在的一切,都是她的報(bào)應(yīng)不成?

    “報(bào)應(yīng)?”蕭琢聽著底下人的回稟,冷笑一聲。

    “若非皇后娘娘當(dāng)年心軟,又如何?還有今日的太子。”蕭琢轉(zhuǎn)著手上的扳指,“人心不足蛇吞象罷了。”

    或許裴皇后對宋長翊之間的感情,有對妹妹的愧疚,也?有對自己親兒子早夭的彌補(bǔ),但這些年過?去,只怕裴皇后自己都忘了,宋長翊實(shí)際上根本不是自己的親兒子。

    蕭琢十?歲的時候,曾在后宮住過?一段時間,那時他已經(jīng)懂事了,與宋長稷和宋長翊也?是在那時候認(rèn)識的。

    宋長稷早早被冊立為太子,要進(jìn)東宮聽政,因此他這個長子實(shí)際上很少陪在裴皇后身邊。

    那時候,宋長翊與裴皇后是最親近的。

    一直這么多年過?去,京中也?從?未有過?有關(guān)宋長翊身世的傳言,可見宣成帝和裴皇后對于宋長翊,實(shí)在是仁至義盡了。

    丁介在旁聽著,也?忍不住接話,“不知太子殿下知不知道真相……”

    蕭琢回想著先前在京中時,宋長翊的態(tài)度,實(shí)際上并不算分明。

    他的野心誰都能看出來,但與宣成帝和裴皇后之間的情分,也?并非是全部裝出來的。

    甚至對于宋枕棠,也?是關(guān)心多余算計(jì)。

    但是現(xiàn)?在,宋長翊好像忽然就將?這些情分全都割舍了一般。

    蕭琢沉默半晌,忽然問道:“當(dāng)年小裴氏是和誰定的婚?”

    負(fù)責(zé)探查此事的暗衛(wèi)回答:“是襄王。”

    襄王……

    蕭琢蹙起?眉,當(dāng)年的襄王,豈不就是如今的襄南王。

    他竟然也?與此事有關(guān)。

    蕭琢只猶豫了一刻,便立刻道:“去查,去查襄南王和東宮到底有沒有往來。”

    “是。”

    暗衛(wèi)領(lǐng)命退下,丁介也?跟著退出去,一出門卻正?好撞上了迎面過?來的宋枕棠。

    “公主。”

    宋枕棠看他們一眼,問:“蕭琢在里面嗎?”

    丁介恭敬道:“是。”

    宋枕棠走進(jìn)書房,蕭琢已經(jīng)將?方才?的信箋都收好了,桌上攤著一本兵書。

    “在看書嗎?”宋枕棠繞過?桌子,看著他的肩膀,問,“身上的傷還疼嗎?”

    宋枕棠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蕭琢已經(jīng)合上了手里的兵書,他掩飾住眼底的疲憊,伸手將?人拉到自己身邊,宋枕棠

    身形一旋,跌坐在蕭琢的腿上。

    沒有回答,蕭琢長臂一伸,將?人穩(wěn)穩(wěn)的抱住,下巴抵在人胸口。

    宋枕棠抱著他的頭,手指輕扶著蕭琢的頭發(fā),動作輕柔且?guī)е┰S的猶豫。

    蕭琢以為她是在擔(dān)心自己的身體,正?要說話,卻聽宋枕棠輕聲問道:“蕭琢,京城是不是出事了?”

    第67章 入隨

    67.

    “蕭琢, 京城是不是出事了?”

    蕭琢看著宋枕棠疑問的表情,一時間竟有些猶豫,不知到底要不要對?她說實(shí)話。

    宋枕棠并沒有催問, 但那雙漂亮的眼睛寫滿了認(rèn)真。

    蕭琢有些招架不住這樣的眼神, 他嘆口氣,正要說話, 忽然聽到外面?zhèn)鱽硪魂嚰贝俚哪_步聲,緊跟著房門就被敲響,丁介去而復(fù)返,“將軍,京中來人了。”

    京中?

    蕭琢不自覺蹙了下?眉,宋枕棠已?經(jīng)扶著蕭琢的肩膀,從他膝蓋上站起來了。

    蕭琢伸手牽了一下?她的袖口, 順而握住她的手,宋枕棠沖著門口問道:“來的是誰?”

    丁介頓了一下?, 回道:“是禮部的趙大人。”

    趙大人……宋枕棠雖然少涉朝政,但對?六部也算有些了解, 怎么從未聽說過有什么姓趙的大人?

    但無?論如何?,都是從京中過來的,或許是父皇新提拔的人, 總歸是有事。

    她應(yīng)聲道:“請去花廳吧,我?一會兒見他。”

    說完, 她又看向坐在?跟前的蕭琢,小指勾著他的衣袖,晃了晃, 道:“你身子還未好全,要不要去歇會兒, 來的人我?自己去見吧。”

    原本是有些累的,可宋枕棠不知道來的人是誰,蕭琢卻是一下?子就猜到了丁介口中的這位趙大人是誰。他笑了一下?,搖頭道:“不差這一時半刻的,我?陪你一起去。”

    宋枕棠看他臉色如常,便沒有再拒絕,兩人攜手走向花廳。

    花廳內(nèi),一個身著官服的年輕男人正立在?窗前觀賞庭院中的景色,稍一偏頭,正好看見手牽手走過來的蕭琢和?宋枕棠。

    他微微蹙了下?眉,而后很好的掩飾住了眼底的情緒,轉(zhuǎn)身走向門口,主動去迎。

    “臣趙桓參見公主殿下?,參見將軍。”

    “趙桓?”宋枕棠一聽到這個名字,立刻想到了什么,她偏頭去看身邊的蕭琢,用眼神睇去疑問。

    蕭琢卻罕見地沒有接她的眼神,只?是對?著跟前俯身行?禮的趙桓抬了下?手,“趙大人請起。”

    趙桓從善如流地站起身,一抬頭,宋枕棠正轉(zhuǎn)頭過來看他,兩人的目光就這樣對?上,在?半空中交接。

    宋枕棠的眉心漾開一抹驚訝的弧度,而趙恒則是坦然地報(bào)之一笑,而后又微微低頭,“公主。”

    宋枕棠沒有立刻回應(yīng),而是將視線下?移,最后停在?他身上的這件官服上,短短數(shù)月不見,他竟然已?經(jīng)升至三品了,且能被派到?jīng)鲋輥韨髦迹梢姾艿眯?帝的信重。比之之前在?工部,絕不僅是品級上的提升。

    而此時距離他去年登科入仕,尚不足一年罷了。

    宋枕棠還記得,去年殿試之前,她在?太?子皇兄的桌案上,曾經(jīng)偶然看到過那一批舉子的資料。

    當(dāng)時趙桓的資料冊子就擺在?最上面,她閑來無?事隨手翻了一翻,現(xiàn)如今還偶然記得當(dāng)時看到的,趙桓乃紳州窮縣出身,幼年便喪父喪母,身后并無?任何?家族庇佑和?助力,十年寒窗苦讀,才終于走進(jìn)了燕京城。

    如今看來,果然是個厲害人物。

    去年他剛剛中狀元的時候,宋枕棠沒少在?宣成?帝的口中聽到他的名字,后來倒是沒什么音信了。

    對?于宋枕棠來說,有關(guān)?趙桓的過往印象并不多,此時看見,也不過是在?腦海之中一閃而過。她很快恢復(fù)了平日的微笑,溫和?但是疏離。

    她牽著蕭琢的手,兩人走到主位上落座,“趙大人一路辛苦,坐吧。”

    “多謝公主。”趙桓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拱手落座,而后主動開口道,“殿下?,正月寒冬涼州城藏經(jīng)樓失火,殿下?和?駙馬身陷火海,陛下?和?娘娘得知后,十分擔(dān)心公主,因此派遣微臣來涼州城,替陛下?和?娘娘看看公主和?駙馬。”

    燕京距離涼州城何?止千里遠(yuǎn),宋枕棠聽到這話,不由得輕蹙了下?眉,問:“父皇和?母后的身體如何??京中,可一切安好?”

    趙桓微笑著點(diǎn)頭,“公主放心,京中一切都好,陛下?和?娘娘貴體安健,只?是擔(dān)心公主在?涼州苦寒之地不習(xí)慣,特意命臣給公主帶了些吃的用的,還有一些春夏的衣衫和?布料。”

    宋枕棠的心里稍稍松了口氣。

    自從除夕那晚出事之后,宋枕棠心里便一直有些不安,除了擔(dān)心蕭琢之外,她還總是夢到遠(yuǎn)在?京城的宣成?帝和?裴皇后,加上最近蕭琢也有些莫名怪怪的,她這一顆心更是七上八下?沒有半點(diǎn)著落。

    她雖然半點(diǎn)不摻和蕭琢的公事,但他最近一直在?和?京中通信,她是知道的,并且每次收到信之后,都要在書房待個大半天。

    宋枕棠本以為是京城出了什么大事,趙桓這番話算是給了她一顆定心丸。

    那蕭琢近來是在?忙什么?宋枕棠下意識去看身邊的蕭琢,卻見蕭琢的目光正打量般的落在?趙桓的身上,且毫不客氣地上下逡巡。

    那目光如有實(shí)質(zhì),趙桓卻像是沒發(fā)現(xiàn)似的,面上恭敬不減,對?蕭琢道:“陛下和娘娘對駙馬的傷勢也是頗為擔(dān)心,涼州苦寒,不是養(yǎng)傷的好地方,不知駙馬的傷勢是否痊愈了?若是還有什么不適,臣還奉命帶了太?醫(yī)來,專門為駙馬診治的。”

    蕭琢感覺到宋枕棠的視線,眼神稍稍收斂了些,只?是表情似笑非笑,回道:“辛苦趙大人一路奔波,我?的傷已?經(jīng)痊愈了。”

    “為陛下?效勞,是微臣的職責(zé),不敢說辛苦。”趙桓肅然一拱手,又道,“除了陛下?和?娘娘之外,太?子殿下?得知微臣將要來涼州,也特地關(guān)?心了公主,”

    離京之前,蕭琢便已?經(jīng)對?宋長翊起了疑心,他人雖離開,眼線卻未撤。尤其是除夕夜他和?宋枕棠出事之后,心中警惕更甚,此時聽到趙桓提到太?子,搭在?桌角的手指不自覺一緊。

    他緩緩抬頭,看向坐在?不遠(yuǎn)處的趙桓。

    趙桓亦是姿態(tài)從容地回看過來。

    兩人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做出任何?的表情,兩雙眼睛皆是平靜,卻像是盛夏的夜幕,醞釀著無?數(shù)風(fēng)暴。

    他是太?子的人,蕭琢很確定。

    所以?這次特意到?jīng)鲋輥恚窍胱鍪裁矗?br />
    身旁的宋枕棠雖不知二人藏在?平靜下?的往來機(jī)鋒,卻能察覺到蕭琢的情緒變化。

    她蹙起眉,正欲深究,趙桓忽然從袖中摸出一封被火漆封死的信來, “公主殿下?,這是臣離京之前,太?子殿下?命臣帶給您的。”

    密信外面用一個大信封包著,上面封著火漆,有趙桓的字印。

    宋枕棠目光掃過,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但她沒說什么,只?朝身側(cè)立著的紫蘇點(diǎn)了點(diǎn)頭,紫蘇會意,朝趙桓走過去,雙手接過了信封。

    宋枕棠看了一眼,并沒有急著在?這里拆開,問過宣成?帝和?裴皇后,宋枕棠又問了宋長翊和?宋長瑞的近況,而后便示意紫蘇送客了。

    趙桓十分知趣地拱手退下?。

    原本宋枕棠是打算在?府中備宴,款待遠(yuǎn)道而來的京中使臣,但趙桓推說驛站還有諸多雜事需要他來處理,宋枕棠自然不會再挽留。

    送客的事自有底下?人去做,趙桓恭敬行?禮,轉(zhuǎn)身退出了花廳。

    宋枕棠這才朝身旁的紫蘇伸手,紫蘇將剛才接過的信封遞給宋枕棠。

    宋枕棠接過拆開,信上果真是宋長翊的字跡,已?經(jīng)離家小半年,宋枕棠自然是想念親人的,她一個字一個字地看完家書?,雙目泛紅,眉眼間卻不自覺地添了一縷笑意。

    蕭琢就坐在?她的身邊,原本正端茶品茗,這會兒余光看到她的神色變化,便放下?茶杯,側(cè)目問道:“信上寫了什么,這么高興?”

    宋枕棠握著信紙的手指往他那邊一遞,露出簇白的一截指尖,蕭琢沒再問,直接走過去坐在?她的位置上,一手將宋枕棠環(huán)肩摟住,就這么抱著她看信。

    兩頁紙的信,內(nèi)容很瑣碎,基本都是些日常小事,說了宣成?帝和?裴皇后的身體情況,也說了他和?裴之嫻的婚事,還有宋長瑞最近長高了多少,最后寫了幾句關(guān)?

    心的話。

    最下?是三個字:兄,長翊。

    難怪宋枕棠會紅了眼睛,便是蕭琢也無?法不為這封家書?而動容。

    與他的孑然一身不同,宋枕棠自幼便在?寵愛中長大,父母疼愛,兄長庇佑,弟弟懂事,她雖生?在?皇家,卻幸運(yùn)地沒有見識過任何?爭權(quán)奪利的場景。

    家人與親情對?她太?過重要,宋長翊這個兄長在?她心中的地位,更是不容小覷。

    蕭琢本就猶豫要不要與她說清楚真相,這番更是開不了口,握著信紙無?聲地嘆氣。

    宋枕棠察覺到他的沉默,忍不住問道:“你今天是怎么了?”

    方才面對?趙桓時就不太?對?勁,這會兒又對?著他帶來的家書?發(fā)怔。

    她猜測道:“你從前和?趙桓認(rèn)識?是有什么過節(jié)嗎?”

    聽到她的話,蕭琢恍然回神,眉眼間的情緒已?經(jīng)收斂得干干凈凈,他否認(rèn)道:“并沒有。”

    宋枕棠卻不信,“騙人。”

    “好吧……”蕭琢狀似無?奈地一笑,他收緊手臂將人抱得更緊,半張臉埋在?她的頸間,“算是有過節(jié),但我?的確與他不熟。”

    這話怎么說?宋枕棠疑惑地看著他。

    蕭琢搭在?她肩膀上,沉聲道:“誰不知公主殿下?皎若天上月,臣一介武夫,能夠尚公主,實(shí)在?是好運(yùn)氣。”

    他的語氣里帶著毫不遮掩的醋意,宋枕棠懵了一瞬,然后明白過來,無?奈道:“你這是在?氣什么,你我?可是陛下?親自賜婚,還說什么運(yùn)氣不運(yùn)氣的。我?阿爹那么看重你……”

    說到這,她不免想起兩人剛成?婚的時候,噘了噘嘴。

    蕭琢卻道:“那公主知不知道,在?我?之前,這駙馬之位,陛下?實(shí)際另有人選。”

    宋枕棠是真不知道,她愣了一下?,隨即意識到什么,紅潤的唇微張,不確定道:“你說的,該不會是,趙……”

    還沒說完,蕭琢便抬手按住了她的唇,“別提掃興的人。”

    他刻薄了一句,而后擰過她的身子,傾身將她吻住。

    宋枕棠本就坐在?他的膝上,被蕭琢輕而易舉地掌住,仰著細(xì)頸和?他親吻,沒一會兒就軟成?了一灘春水,融在?他的懷中。

    兩人就這么荒唐地在?花廳胡鬧,沒一會兒外間有人敲門,是來通知他們用膳的紫蘇,宋枕棠動作一僵,趕緊將蕭琢推開。

    蕭琢輕按了一下?被她撫過的胸口,一雙眼神亮亮的,卻沒再說什么。

    好在?干柴還沒點(diǎn)燃,宋枕棠瞪了蕭琢一眼,抬手扶正歪斜的鳳簪,而后命人傳膳。

    至于方才的疑惑,也就徹底忘了個干凈。

    蕭琢的傷大約是真的好全了,回房之后又續(xù)上了方才那個吻,他攥著宋枕棠的手臂,將人壓在?柔軟的床榻上,纏綿至深夜。

    宋枕棠腿都被他攪弄軟了,第二天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身旁的位置已?經(jīng)空了。

    問過紫蘇才知道,蕭琢一大早就給州府的人叫走了。

    “叫人進(jìn)來伺候吧。”宋枕棠懶懶地打了個哈欠,換了衣裳起身。

    紫蘇親自拿了玉梳給她挽發(fā),宋枕棠拉開桌上的匣子,一邊挑首飾,一邊問:“那趙桓昨夜宿在?哪?州府嗎?”

    紫蘇搖了搖頭,道:“昨夜從咱們這離開之后,倒是去了,但沒有留宿,而是回了驛管,今日晨起倒是一大早就出門了。”

    京城來人,宋枕棠到底還是有些不放心的,一直派人盯著趙桓,此時聞言問道:“他去做什么?”

    紫蘇說:“看著倒也沒什么事,像是在?閑逛。”

    趙桓今日起的很早,帶著護(hù)衛(wèi)離開驛館隨意在?街邊找了家小店,要了兩份羊肉湯。

    老板看他的穿衣打扮就知道不是本地人,上前來十分熱情地招呼過,還送了一碟自家釀的醬瓜。

    趙桓客氣謝過,問道:“我?們是來涼州公辦的,辦完了差還有些咸魚時間,不知這涼州城附近可有什么游玩的地方?”

    老板很熱情地推薦,“大人別看咱們這涼州城遠(yuǎn)離京城,不夠繁華,實(shí)際上地方可是不小,那城外不到十里的地方有一處積云山,名氣可能不及三山五岳,但是那風(fēng)景可是半點(diǎn)不差的。”

    他殷勤介紹,趙桓耐心聽完,道:“多謝,我?都記下?了。”

    老板笑笑,轉(zhuǎn)身離開,趙桓拿起湯匙,慢條斯理地開始喝湯,倒是坐在?身旁的屬下?有些著急,“大人,咱們明天可還要……”

    趙桓微微一笑,淡定道:“急什么?你耐得住性子,旁人才會等不及。”

    屬下?似懂非懂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

    趙桓在?涼州一共停留了十日,除了剛到的哪一天去給宋枕棠請過安之后,后面的幾日幾乎全用來游山玩水了。

    他這般清閑,宋枕棠最后一點(diǎn)的不安也被打消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位于大北邊的涼州城也拜托了料峭春寒,氣候溫暖起來。

    他們此番離京,說到底是奉了圣旨出征西北,最后的目的地是在?隨州,如今所在?的涼州只?是暫時的落腳地。若不是除夕蕭琢和?宋枕棠出了事,現(xiàn)在?只?怕已?經(jīng)到了隨州了。

    但這時間可以?推后,正事卻不能耽誤,因此蕭琢這幾日都在?忙著點(diǎn)兵的事,他即將啟程去隨州。

    隨州不比涼州,是真正的邊境,到處都不安穩(wěn),為了保證宋枕棠的安全,兩人一早就打了商量,讓宋枕棠就留在?涼州,蕭琢每隔幾日就會回來看她。

    總歸這兩地也不過兩天的車程,騎馬的話,一日就能到。

    對?于這個決定,宋枕棠其實(shí)有些不情愿,可她也明白,自己去了不能給蕭琢幫任何?的忙,反而可能成?為他的拖累,因此答應(yīng),一定乖乖等他回來。

    蕭琢啟程離開的前一日,本想多陪陪宋枕棠,誰知丁介過來說隨州有信傳來,蕭琢沒辦法,只?能讓宋枕棠先去睡,而后獨(dú)自去了書?房。

    直到月掛樹梢,蕭琢才合上桌上的折子。

    外頭的丁介聽到動靜,走進(jìn)來,蕭琢把折子推給他,“送去京城。”

    丁介應(yīng)了一聲,卻沒接,蕭琢抬頭看他一眼,見他手里端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擺了一個食盅。

    蕭琢問:“這是什么?”

    丁介將食盅放下?,揭開蓋子,是一碗桂圓蓮子湯,伸手一摸,外面是溫的,明顯剛剛熱過。

    蕭琢勾了下?唇,問:“公主讓的?”

    丁介點(diǎn)頭道:“是,殿下?特意命人叮囑的。”

    從前在?京城的時候,蕭琢身邊就不喜歡有人伺候,日常小事,也只?有一個向平在?。現(xiàn)在?到了西北,向平?jīng)]跟著,院子里的丫鬟雖多,可所有人都在?宋枕棠身邊,包括鄧媽媽和?弦月在?內(nèi)。

    現(xiàn)下?蕭琢身邊算是一個得用的都沒有,又受了傷。因此宋枕棠本打算是把弦月幾個送到蕭琢身邊照應(yīng)一下?的,可蕭琢卻拒絕了,問他為何?,他第一次說不習(xí)慣,第二次說不方便。

    其實(shí)有什么不方便的,這世?上有哪個名門出身的公子身邊沒有丫鬟伺候,便是小門小戶的少爺跟前也有幾個紅袖添香,偏偏蕭琢不要。

    宋枕棠無?奈,嗔他想太?多,心里卻不可能不高興。

    她是公主,從來都是不問世?事的,但對?于蕭琢,她愿意細(xì)心,體貼。

    既然蕭琢身邊沒有侍候的人,只?好她這個妻子多來關(guān)?心了。

    這段日子蕭琢身上的傷口還沒有痊愈,再加上政事煩惱,便有些睡不安穩(wěn)。因此宋枕棠讓廚房變著花樣的給他煲安神湯。

    今日宋枕棠先去睡了,卻也沒忘了囑咐丁介在?睡前把安神湯端給蕭琢。

    湯盅還冒著熱氣,蕭琢接過,握著勺子將湯全部喝光,然后去沐浴過,才獨(dú)自回了院子。

    此時已?經(jīng)很晚了,月亮藏在?云后,除了廊下?和?蕭琢手中提著的燈籠,再沒有透出一點(diǎn)光亮。

    因?yàn)橛惺捵猎?

    ,紫蘇等人不必守夜,院子里很安靜。

    蕭琢刻意放輕了腳步,推門走進(jìn)臥房,床帷垂落遮住了內(nèi)里的光景,只?有窗邊的一盞燭燈幽幽淡淡,替他照亮了腳底那一方。

    是宋枕棠特意給他留的。

    春日的夜里仍舊很涼,蕭琢卻覺得那一盞燈像是將他整個人都照亮了似的。他無?聲笑了笑,走到桌邊熄了燈,而后脫衣上床。

    怕吵醒宋枕棠,所以?蕭琢動作放得很輕,沒想到才剛撩開床帷,睡在?床榻里側(cè)的宋枕棠忽然動了一下?。

    蕭琢動作一頓,輕聲道:“我?吵醒你了?”

    宋枕棠翻身坐起來,“沒有,是我?一直沒睡。”

    蕭琢在?黑暗中蹙起眉,他撩開帷幔鉆進(jìn)去,躺到了宋枕棠邊上,長臂一伸將人摟住,“怎么還沒睡?”

    宋枕棠扭了扭身子,讓自己以?一個舒服的姿勢靠在?蕭琢的懷里,卻沒有說話。

    蕭琢胳膊環(huán)過她的肩,手掌貼著她的小臂,能夠觸到她垂落的長發(fā),他一下?一下?地輕拍著,安撫一般,道:“舍不得我??”

    雖然是問句,但卻沒有什么疑問的語氣。

    往常宋枕棠聽到這話,必要罵他不知羞恥,這會卻沒說話,她挨著他的胸口,幅度不大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兩人成?婚到現(xiàn)在?,還從沒有分開過。

    蕭琢實(shí)際上也很舍不得,可他怕宋枕棠知道更加不舍,因此強(qiáng)忍著沒有表現(xiàn)出來。但到底還是影響她的心情了,蕭琢無?聲地嘆了口氣,既歡喜,又難免擔(dān)心。

    見他沒有開口,宋枕棠微微揚(yáng)了揚(yáng)頭,臉頰挨上他的下?巴,蹭了蹭,然后問道:“明天幾時啟程?車駕都備好了嗎?”

    蕭琢回答道:“放心吧,一切有丁介,都準(zhǔn)備好了,天亮就出發(fā)。”

    宋枕棠仍舊不放心,她倚在?蕭琢懷里,手指觸到他堅(jiān)實(shí)的手臂,囑咐道:“要不,讓弦月她們隨你一起去吧,你身邊總要有個伺候的人。”

    蕭琢已?經(jīng)知道了宋枕棠當(dāng)初執(zhí)意要將弦月幾人退回來的原因,這會兒聽到這話不免失笑,故意調(diào)侃道:“怎么,這會兒就不擔(dān)心了?”

    宋枕棠在?黑暗中瞪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語氣,“你若是真想要,我?就算阻攔也沒用。”

    蕭琢聽她這語氣不對?,立刻伸手箍著她的腰,讓她坐得離自己更近些,下?巴搭在?她的耳邊,低聲道:“我?哪里敢?”

    像是春日撫過的柳枝,呼吸打在?宋枕棠耳邊,踩在?蕭琢腿上的腳趾不自覺蜷了蜷。

    蕭琢察覺到她這細(xì)微的動作,低低地笑了一聲,仿若厚重的古琴聲,全然不會讓人覺得輕浮。

    他鄭重道:“臣能娶到公主,追隨公主一生?,便再無?他求。”

    近來他已?經(jīng)很少再在?宋枕棠面前用這般正式的稱呼,宋枕棠聽著這話,心里說不上是什么滋味。

    有些泛酸,更多的是暖意。

    宋枕棠沒立刻回應(yīng),搭在?蕭琢腰背的手臂不斷收緊,她像是一只?尋枝而依的小鳥,蹭著他的脖頸,而后主動親了上去。

    情意相交的年輕男女,即便只?是手牽手,都要更纏綿幾分,此時唇齒相接,呼吸聲交織在?一起,蕭琢大手掌在?宋枕棠的腰臀處,幾乎要將她整個揉進(jìn)自己的身體里。

    但最終,兩個人什么都沒有做。

    蕭琢先松開了手,松松地環(huán)著她的腰。

    宋枕棠不耐地在?他懷里扭了扭,溢出幾聲難纏的氣音,她想要。

    蕭琢卻道:“我?怕你受不住。”

    他體力一向上佳,又是在?這分別的當(dāng)口,心里憋著一口氣,只?怕真做什么要克制不住自己,讓宋枕棠受傷,她昨日剛累了半宿。

    宋枕棠聽出他的弦外之音,抬手不輕不重地捶了他一下?,但到底是沒再做什么。

    蕭琢輕笑一聲,也不再說,只?將她緊緊摟住,依偎著滑進(jìn)被窩。

    夜色沉靜,很快,蕭琢的呼吸平穩(wěn)下?來,宋枕棠側(cè)了下?身,知道他是睡了。

    她卻是怎么都睡不著的,心中不舍,卻又不敢把情緒表露出來影響蕭琢,半晌,她翻了個身,就這樣埋頭在?他肩窩,混混沌沌地想著事兒,不知什么時候才睡過去。

    等她睡著之后,蕭琢慢慢睜開眼睛,他側(cè)過身,長臂將宋枕棠整個包入懷中,而后徹夜未眠。

    天未亮?xí)r,外面響起一陣細(xì)碎的腳步聲,蕭琢聽出是丁介過來了,輕輕松開宋枕棠,拉好帷幔,起身穿衣。

    他知道宋枕棠心里難過,所以?特意沒有叫醒她。包袱和?行?李已?經(jīng)提前收拾好送到隨州去了,隨行?只?帶了一個簡單的行?囊。

    軍隊(duì)等在?城外,蕭琢和?丁介兩人迎著朦朧的晨霧,輕裝簡隨地離開了涼州。

    自從得知蕭琢要啟程去隨州的消息之后,宋枕棠便接連幾日沒有睡好覺,昨夜不知是蕭琢的懷抱太?暖還是如何?,她竟一覺睡到了天色大亮。

    起身后才知道,蕭琢已?經(jīng)離開了兩個多時辰了。

    宋枕棠坐在?床邊沒動,手指攪弄著被角。

    紫蘇怕她不高興,勸道:“駙馬也是知道您近來都沒睡好,難得有一夜安睡,哪里舍得將您叫醒?”

    她柔聲道:“總歸是要走的,駙馬早些忙完公事,也能早些回來陪您。”

    宋枕棠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她不是不能理解,只?是無?法控制心中的失落。

    抱膝在?床頭坐了半晌,宋枕棠終于開口,“走都走了,叫人傳膳吧。”

    紫蘇松口氣,笑著應(yīng)下?,而后吩咐小廚房去做宋枕棠愛吃的菜。

    樣式擺了一大桌,宋枕棠胃口一般,只?吃了一小碗羊肉粉就撂下?了筷子。

    鄧媽媽和?紫蘇對?視一眼,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宋枕棠道:“撤下?去吧,我?回房歇……”

    話未說完,門房的人過來傳話,“殿下?,趙桓趙大人遞了帖子給您。”

    第68章 回京

    68.

    “殿下, 趙桓趙大人遞了帖子給您。”

    宋枕棠微微一愣,而后吩咐,“請他進(jìn)?來。”

    沒一會兒, 趙桓跟著紫蘇進(jìn)?來, 朝宋枕棠行禮,“參見公主殿下。”

    算起來, 趙桓到?jīng)鲋菀延行“雮月了,除了第一日過?來拜見宋枕棠之?外?,之?后便再也沒見過?人影。

    先前蕭琢一直派人盯著趙桓,因此宋枕棠也知道?,他前幾日剛?cè)コ峭?的積云山游玩了一趟,這兩天待在?城中,實(shí)際也是閑閑散散地游山玩水。

    對于蕭琢的警惕, 宋枕棠實(shí)際并沒有當(dāng)回事,反而還覺得有些?好笑。

    宣成帝原本打算將趙桓賜婚給她這件事, 宋枕棠根本完全不?知道?,可?見宣成帝根本沒有這個打算, 就算是有,也只是一閃而過?,而后很快就打消了。

    蕭琢不?知是從哪聽來的消息, 如?今兩人成婚已經(jīng)快一年了,竟還這般如?臨大敵。

    宋枕棠有些?無奈, 卻也有些?暗暗得意,因?yàn)檫@說明蕭琢其實(shí)是將她放在?心里的。

    但今日蕭琢晨起才剛離開涼州,趙桓就上門來遞帖子, 宋枕棠心里也不?免疑惑了一下。

    她并未表露出來,只如?往常一般態(tài)度和緩疏離, “趙大人今日來見我?,是有什么事嗎?”

    趙桓微微拱手,回答道?:“回殿下,臣是來和您辭別的。”

    宋枕棠一怔,“你要回京了?”

    趙桓點(diǎn)?頭,“是。”

    “原本陛下派臣來,就是讓臣替陛下和娘娘來給公主殿下送東西?,順便看看您身?體如?何。如?今東西?也送到,知道?殿下貴體亦十分康健,微臣也能安心回京復(fù)命了。”

    原是來辭行的,宋枕棠松口氣,溫聲道?:“趙大人貴人事忙,想必京城還有差事等著,本宮也不?多留了。”

    說完又客客氣氣地關(guān)切了幾句,趙桓便拱手告辭了。

    眼看著他的背影走出庭院,宋枕棠坐直的身?子像是被抽了脊骨,一下子變得懶散。和蕭琢分別的情?緒還沒有徹底消化,她百無聊賴地抿了口茶。

    時辰還早,遠(yuǎn)不?到用?膳的時候,紫蘇便道?:“殿下,今天日頭這么好,不?如?咱們出去走走?”

    總歸沒事干,宋枕

    棠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她搭著紫蘇的手起身?往外?走,經(jīng)過?方才趙桓坐過?的位置時,不?經(jīng)意一瞥,忽然看到那里竟然落著一把折扇。

    宋枕棠微微一頓,走過?去將折扇撿起打開。

    扇面?上畫著一只盤旋九皋的鷹隼,旁邊題著一首《籠鷹詞》,落款趙子佑。

    字跡舒朗清雋,應(yīng)當(dāng)就是趙桓的筆跡,宋枕棠曾經(jīng)在?長治殿宣成帝批閱的奏章里看見過?。

    可?是這扇子……

    宋枕棠還記得,自己曾經(jīng)在?二哥的含章殿里,看到過?一模一樣的一把,因?yàn)樗矚g那畫上的鷹,后來她把那扇子送給了蕭琢。

    所以,這是皇兄賞給趙桓的?

    還是說,那把扇子根本就是趙桓的。

    宋枕棠緩緩收緊了握著扇子的手。

    東宮的含章殿并非太子平日與朝臣議政的地方,只做日常起居,就算待客,非太子近臣不?得入內(nèi)。

    難道?趙桓是二哥的親信,可?二哥從未同她提起過?此人。

    可?若說這扇子只是巧合,宋枕棠也會覺得荒唐。

    且不?說別的,便說宋枕棠上次見到趙桓的時候,他就已然進(jìn)?了工部做郎官,即便他是狀元,但與他同年入仕的舉子還在?翰林院編書熬資歷呢,

    而如?今過?了又不?到一年,趙桓竟然直接走到了御前,開始直接替宣成帝辦差,雖然宋枕棠不?知他如?今的品級,但想來不?會低于三品。

    這樣的升遷速度,可?以說領(lǐng)先同年們至少二十年。

    趙桓出身?貧寒,沒有半點(diǎn)?背景,這樣的身?家想要像他這般升官飛快,只可?能是搭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人。

    先前宋枕棠以為他是得了宣成帝的賞識,但現(xiàn)在?來看……或許是她猜錯了。

    又或者,他根本什么都不?是,只是知道?她與太子關(guān)系親近,所以特意留下扇子。

    可?他又怎么知道?太子近身?的折扇是什么模樣?那含章殿又不?是菜市場,隨便什么人都能進(jìn)?,就連侍候的宮女,也都是在?東宮多年的忠仆,要是能被買通,早就被買通了,哪里還輪得到一個寒門出身?的狀元郎來。

    宋枕棠在?心里不?斷地懷疑、否定,腦中似有一團(tuán)亂麻將理智包裹糾纏。

    她必須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蕭琢臨走前給宋枕棠留下了一名?近身?護(hù)衛(wèi),名?叫十三。

    聽說他的武藝本事完全不遜色于丁介,只是平日丁介在?明,十三在?暗。

    宋枕棠咬了下唇,然后按照蕭琢教她的那樣,朝著庭院喊了一聲他的名?字,果然一道身影不知從哪翻了下來,穩(wěn)穩(wěn)落在?階下,他朝宋枕棠行禮,“屬下參見公主。”

    宋枕棠抬手命他起來,而后也沒有繞圈子,直接吩咐道?:“我?要你幫我?盯著一個人。”

    十三似乎有些?為難,“殿下,將軍臨行前,命令屬下要寸步不?離地保護(hù)您的安全……”

    宋枕棠并不?意外?,“我?便在?這院子里,周圍有我?從京中帶出來的幾百護(hù)衛(wèi),他們都能保護(hù)我?,我?不?會有事。但是我?說的這件事,除了你,卻沒人能做到了。”

    十三問:“殿下說的是誰?”

    “趙桓,我?要你替我?盯著趙桓,他回京這一路,見了誰,說了什么,寫了什么信,我?都要知道?。”

    這其實(shí)不?難,難的是要隱藏行跡,宋枕棠的護(hù)衛(wèi)都是宣成帝派來的十六衛(wèi),自然做不?了這樣的事。

    十三仍是猶豫,宋枕棠直接道?:“你該知道?,便是蕭琢,也不?會不?聽我?的話。”

    十三無話可?說,領(lǐng)命而去。

    趙桓當(dāng)日晨起來辭別,傍晚便已經(jīng)啟程,十三一路跟著他離開涼州,三日后在?楮州落腳。

    按照宋枕棠當(dāng)初所交代的,這一路十三從沒讓趙桓離開自己的視線,并將他的一舉一動都記了下來,每隔三日送回涼州,呈給宋枕棠。

    緊跟著十三的信呈上來的,是蕭琢抵達(dá)隨州之?后給她寫的家書。

    隨州雖地處偏遠(yuǎn),但在?這時也已入了春,萬物復(fù)蘇之?際,總有些?不?安分的蠻夷想要進(jìn)?城搶掠,蕭琢行在?途中就收到了消息,干脆連官署都未進(jìn)?,先一步帶人去平亂了。

    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鬧事,在?蕭琢跟前算不?上什么,但也的確幾天沒騰出來空,這才來信晚了。

    他瞞著不?讓人報(bào)給宋枕棠,因此宋枕棠是看了信之?后才知曉此事的,雖然蕭琢在?信中已經(jīng)極盡輕描淡寫,宋枕棠卻仍舊十分擔(dān)心。

    她捏著信紙來回看了三四遍,心里又急又氣,當(dāng)即命人鋪紙磨墨給蕭琢回信。

    寫完最?后一個字,紫蘇進(jìn)?來,奉上了十三傳來的信。

    宋枕棠當(dāng)即撂筆接過?,一目十行的看完,臉色瞬間轉(zhuǎn)陰。

    紫蘇看著她臉色不?對,忙問:“殿下?”

    宋枕棠一言不?發(fā),將信遞給她看,紫蘇接過?一看,臉色也瞬間變了。

    “這……”她不?可?置信道?,“咱們這才離京多久,陛下怎會……”

    后半句話她甚至沒敢說完。

    宋枕棠忽而想起一件事,道?:“去歲在?宜秋行宮,父皇便暈了一回。”

    只是當(dāng)時太醫(yī)百般交代沒有事,她便也沒有一直想著。

    宋枕棠臉色發(fā)白,但相比于宣成帝的身?體,更讓她憂心的是十三信中提到的另一個人。

    十三的密信將趙桓這幾日的所見所言一字不?差地記了下來,同在?涼州時的無所事事不?同,趙桓回城路上會見了不?少官員。

    其中有一個叫胡春山,是楮州軍的統(tǒng)領(lǐng),十三怕宋枕棠不?知道?此人,特意附上了他從前的大概履歷。

    但實(shí)際上宋枕棠對此人很有印象,因?yàn)樗巧弦蝗蔚凝埢④娮o(hù)衛(wèi),對宋枕棠來說也是老熟人了。

    龍虎衛(wèi)統(tǒng)管京城防衛(wèi),和降龍衛(wèi)并稱十六衛(wèi)之?首,兩衛(wèi)一在?明處戍衛(wèi)京城,一在?暗處護(hù)佑君主,歷來都是皇帝的左膀右臂,而兩衛(wèi)首領(lǐng),非皇帝最?信任愛重之?人不?能擔(dān)任。

    蕭琢是如?今的龍虎衛(wèi)統(tǒng)領(lǐng),在?他之?前,是胡春山。

    胡家在?大梁開國之?處也算是數(shù)得著的武將世家,跟隨太祖皇帝打天下,早年間亦是豪門勛貴。可?惜子孫不?肖,到了胡春山父親這一代,族中已經(jīng)沒什么人了。

    而胡春山不?考祖宗蔭庇,是憑著武舉的路子入的宣成帝的眼,一直在?宣成帝身?邊做貼身?護(hù)衛(wèi),后來便順理成章地接掌了龍虎衛(wèi)。

    因他一直跟在?宣成帝身?邊,所以宋枕棠幼時常常見他,但卻一直很不?喜歡他,只因?yàn)檫@人刻板得厲害。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父皇和母后最?寵愛的孩子,因此對她幼時頑劣的行徑總是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胡春山不?是,他從來不?會對她徇私,因此她每一次偷溜出宮之?后,總是胡春山將她捉回去的。

    宋枕棠惱恨他這樣的行徑,卻也沒辦法,誰讓他是父皇最?寵信的愛將。

    而她也一直以為,胡春山之?所以這般一絲不?茍,是因?yàn)樗恢矣谛傻垡蝗恕?br />
    可?如?今,他竟然和趙桓攀扯上了關(guān)系,趙桓,可?是太子皇兄的人。

    而他與趙桓討論的,竟是宣成帝重病臥床,太子監(jiān)國理政之?事。

    所以,胡春山和東宮有往來?

    是因?yàn)楸徽{(diào)離出京,所以搭上了太子,還是因?yàn)榕c太子結(jié)交,所以被遣派出京。

    宋枕棠無從得知,可?她知道?,很多事,很多人,原來并不?像她從前以為的那樣。

    就像如?今父皇病重,若非趙桓和胡春山見面?時提到了,她仍舊被蒙在?鼓里。先前二哥寫給她的家書里竟是半個字都沒有提。

    就算再不?愿意,宋枕棠的心里也很難不?懷疑什么。

    他隱瞞下宣成帝的情?況,多半就是不?想讓她回京。

    可?宋枕棠只是一個公主,縱然有父母寵愛,但對一個冊立多年的太子,實(shí)際上沒有任何值得忌憚的。

    宋枕棠正不?解,忽而低頭瞥見自己剛剛寫好的家書,當(dāng)即恍然。

    區(qū)區(qū)一個公主或許并無威脅,可?若是這個公主身?側(cè)還有

    一個手握重兵的將軍,那這其中的意義,可?就全然不?同了。

    難怪當(dāng)日她將要與蕭琢離京時,二哥會是那般態(tài)度。

    可?父皇呢?

    父皇又為什么同意?

    父皇也是贊成她隨著蕭琢離京的。

    要么,是父皇不?信任蕭琢,要將他遠(yuǎn)遠(yuǎn)打發(fā)出京,為二哥鋪路。

    要么,是父皇早已看透了二哥的心思,他在?此時命令他們離京,是為了保護(hù)她和蕭琢。

    宋枕棠忽然想起那日蕭琢的話來。

    他說,趙桓曾是父皇選給她的駙馬。那段日子,宋枕棠也的確聽到宣成帝幾次提到趙桓此人,他的折子也時常擺在?桌案上。

    可?為什么后來換成蕭琢了呢?

    宋枕棠不?自覺地咬住下唇,因?yàn)檫^?于用?力,蒼白的唇色竟然透出了一點(diǎn)?血絲。

    或許從一開始,趙桓就是宋長翊的人。

    如?果當(dāng)初真的是趙桓成為了她的駙馬,依著父皇對她的寵愛,趙桓如?今的地位或許遠(yuǎn)不?止如?此,并且會成為宋長翊堅(jiān)實(shí)的助力。

    或許在?二哥眼中,她這個妹妹的婚事,不?過?是日后登基拉攏朝臣的籌碼。

    但大約是被父皇發(fā)現(xiàn)了,所以及時止損,為她和蕭琢聯(lián)姻。

    那么這次呢,她記起自己離京之?前父皇對她的囑咐,仿佛早就知道?會有事發(fā)生。

    她低頭看向自己腰間掛著的那塊玉佩,是臨行前父皇送給她的——是能調(diào)派降龍衛(wèi)的令牌。

    這些?,蕭琢知道?嗎?

    宋枕棠不?能確定,但想到之?前蕭琢看向趙桓的眼神,應(yīng)當(dāng)是知道?的。

    紫蘇一直立在?旁邊沒走,此時見宋枕棠臉色不?好,便以為她是擔(dān)心宣成帝的身?體,她不?懂這些?事背后的彎彎繞繞,只柔聲勸慰道?:“殿下若實(shí)在?不?放心,不?若咱們先啟程回京,回去看看陛下如?何?”

    回京?宋枕棠一怔。

    紫蘇覷著她的神色,試探道?:“殿下可?是惦記著駙馬?可?畢竟是陛下身?體有恙,想來駙馬會理解的。”

    聽了這話,宋枕棠卷翹的眼睫眨了眨,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少傾,她看著剛剛寫完的信,對紫蘇道?:“你先下去吧。”

    紫蘇應(yīng)下,退出了書房,只剩宋枕棠獨(dú)自靠著椅背發(fā)呆。

    或許當(dāng)時父皇選擇將她嫁與蕭琢,就是想要保護(hù)她。

    后來他又給了她令牌,讓她與蕭琢遠(yuǎn)至涼州,也是想讓她遠(yuǎn)離朝廷紛爭。

    理智上她應(yīng)該聽話,此時待在?蕭琢身?邊,待在?涼州,是最?安全的。

    可?是她不?能。

    她怎么能在?明知道?京中有變,父皇病重的時候,還安穩(wěn)地待在?涼州享福呢。

    何況除了父皇外?,她的母后和弟弟也都在?京城。

    她必須得回去,至于蕭琢……

    她并不?是怕蕭琢不?愿她回京,而是怕蕭琢想和她一起回京。

    蕭琢是奉旨來的隨州,沒有圣旨,他是絕不?能離開的。可?他若是知道?自己將要回去,會如?何?

    宋枕棠分明沒有問過?,卻仿佛能想象得到他的回答。

    他要么不?會同意,要么會護(hù)送她一起回去。可?無論哪一種答案都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蕭琢此時回京,那是悖逃、是抗旨,是誅九族的死罪。

    宋枕棠不?知呆坐沉思了多久,直到外?面?的最?后一縷夕陽沒入遠(yuǎn)處的樓閣房頂,書房陷入一片沉默的黑暗。

    一時間宋枕棠只能聽到自己心口在?嘭嘭嘭地跳動,她拇指按著腰間的龍形玉佩,仿佛終于有了答案。

    這時,紫蘇敲門進(jìn)?來,“殿下,要點(diǎn)?燈嗎?”

    宋枕棠回過?神來,“進(jìn)?來吧。”

    說完,她又傾身?去拿方才寫給蕭琢的信,到底是一字未添的塞進(jìn)?了信封,封了火漆,而后交由鄧媽媽去寄給蕭琢了。

    京中的事蕭琢不?可?能不?知道?,而他一直瞞著,甚至看見趙桓也始終不?露聲色。

    宋枕棠并不?怪他的隱瞞,因?yàn)樗?,蕭琢是擔(dān)心她。

    而她如?今不?告訴他,也是一樣的原因罷了。

    輾轉(zhuǎn)一夜,宋枕棠最?終還是決定要回京。

    但除了紫蘇之?外?,她沒有對身?邊的弦月和鄧媽媽等人說,只吩咐人再去京中打探。

    畢竟一切都是趙桓和胡春山的對話,如?今京中形勢究竟如?何,還不?得而知。

    這時回京不?是小事,宋枕棠十分謹(jǐn)慎,等消息的這段日子,心中亦是焦灼難耐。

    沒想到不?出七天就又來了信,宋枕棠迫不?及待地拆開,原來她派去回京打探的人連京城都沒能進(jìn)?去。

    這一定是出事了,宋枕棠臉色蒼白,直到鄧媽媽叫人來傳了晚膳,見她神情?明顯不?對,還以為是擔(dān)心蕭琢,笑著調(diào)侃道?:“殿下不?必憂心,如?今這太平盛世,隨州邊關(guān)對咱們將軍來說也不?過?是些?小打小鬧,這幾日沒有來信,說不?定是有其他的事耽擱了。”

    念誰來誰,鄧媽媽話音才落,底下人捧著蕭琢的信進(jìn)?來了。

    若是往常,宋枕棠第一時間就要接過?來拆開了,今日卻只是一頓,而后吩咐人把信先拿到書房去。

    眾人都覺出宋枕棠的反常來,但觀其臉色,卻也不?敢說什么,鄧媽媽朝著那人擺了擺手,而后命人傳膳上來。

    用?過?晚膳,宋枕棠先去沐浴,而后披散著長發(fā)回到臥室。

    在?她沐浴的時候,紫蘇早已將被褥都鋪好,還有蕭琢的那封信,連著她近日最?常看的那本游記,一并放在?了她的枕邊。

    宋枕棠走過?去坐在?床邊,柔軟的被褥微微塌陷,她側(cè)身?倚著引枕,先去拆信。

    蕭琢每隔三天來一回信,宋枕棠會在?次日將回信給他寄過?去。如?此一來一往已有四次,算起來,蕭琢竟然已經(jīng)離開半個多月了。

    宋枕棠捏著薄薄的信紙,縮在?被褥里看信。

    如?之?前的每一封信一樣,信中詞句一如?既往地凝練簡潔,蕭琢先是介紹了自己近來的情?況,而后說起隨州如?今也在?變暖,那日出門一看,竟然在?院中看到一朵攀爬的野薔薇。

    那嬌艷的顏色,讓他想起了宋枕棠的裙擺,他情?不?自禁伸手去采,卻未留神被花莖刺到。

    隔著一層信紙,宋枕棠仿佛也能想象到他那般無奈地語氣。

    她抿住唇角的笑,眼眶卻有些?濕了,輕輕一眨眼,斷了線的淚珠落下,洇濕了幾個字。

    蕭琢信上后半部分,是關(guān)切宋枕棠這邊如?何,最?后,他寫到,阿棠,等我?回去,我?們一起去賞薔薇如?何?

    宋枕棠連忙伸手將眼淚抹去,而后輕柔地將信紙撫平,原樣折好塞回了信封,然后從床榻里側(cè)翻出一個精巧的匣子,把信放進(jìn)?去,這已經(jīng)是第五封了,之?前的幾封都好好地保存在?里面?。

    翌日清晨,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離開了涼州城。

    天光漸亮,車簾被撩開一角,宋枕棠身?著一身?靛藍(lán)色常裙,懷里抱著那個木匣子。

    “殿下,您餓不?餓?”紫蘇坐在?一旁,腿上平放著一個食盒。

    宋枕棠搖了搖頭,落下車簾,問:“我?寫好的信都安排好了嗎?”

    紫蘇回答,“殿下放心,這信會像從前一樣,每隔四日給駙馬寄回一封,鄧媽媽和弦月那邊也已經(jīng)安頓好了,就算他們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對,也無法給駙馬傳信。”

    宋枕棠點(diǎn)?頭,“千萬不?能讓他知道?。”

    第69章 對峙

    69.

    為了快些抵京, 宋枕棠坐了一天?馬車之后,便跟著護(hù)衛(wèi)一起騎馬,紫蘇擔(dān)心她的身體卻也知道她的性子, 不敢多勸。

    宋枕棠一向是嬌氣?的, 沒半日雙腿就磨破了,可她仍舊咬牙堅(jiān)持, 并無半句抱怨。

    回程的路比去時快了一個多月,終于在

    立秋前進(jìn)了京。

    “殿下,聽說陛下是在三月初上朝的時候,在大殿上直接暈過去了。”

    “隨后一眾太醫(yī)便在陛下寢殿住下了,直到如今都沒有出來,朝堂那邊一直都是太子殿下周旋,可以算是大權(quán)在握了。”

    這樣的情形, 宋枕棠并不意外,她深吸一口氣?, 問:“我阿娘呢?”

    紫蘇搖了搖頭?,嘆氣?道:“宮門的人都已經(jīng)換過一遍了, 咱們的人不敢莽撞,如今還不知道宮內(nèi)的消息。”

    宋枕棠抓了一下袖口,又問:“那, 阿鈺呢?”

    紫蘇小心翼翼覷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

    宋枕棠的臉色肉眼可見的蒼白?了起來。

    自他們離京起, 就一直沒有放棄打?探京中消息,可除了那一點(diǎn)點(diǎn)散落京城的風(fēng)聲,幾乎什么都沒有打?聽到。

    紫蘇這心里也在打?鼓, 可她怕公主思慮過重傷身,連忙勸道:“殿下莫急, 咱們不是已經(jīng)回來了么,明日回了宮就能知道宮中是個什么情形了。”

    也只能這樣了,宋枕棠點(diǎn)了點(diǎn)頭?,吩咐道:“叫人備車,我們現(xiàn)在就進(jìn)宮。”

    宋枕棠突然?回京,不知道宮中有沒有收到消息,但她卻不愿再等了。

    紫蘇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猶豫了一下,還是勸道:“殿下,眼看著就要下雨了,要不咱們還是明天?再去吧,您這一路風(fēng)塵仆仆的,要不要先回公主府休息一夜?”

    宋枕棠搖了搖頭?。

    這一路回來已經(jīng)耽誤了很久,此時更是連宮內(nèi)的消息都探查不到,她早已心急如焚。

    遠(yuǎn)在千里之外時,還能勉強(qiáng)按捺住心里的焦躁難安,可在此時,她就在燕京城內(nèi),如何還能等下去。

    紫蘇也知道自己拗不過她,心底嘆一聲,問道:“那殿下可要更衣?”

    宋枕棠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是方才沐浴過剛換的團(tuán)花衫子,布料上乘,卻怎么看都沒有回宮的莊重。

    可她沒什么心情打?扮,搖了搖頭?。

    紫蘇這回也不再說什么,她吩咐底下的小丫鬟去備車,而后親自給宋枕棠挽發(fā)。

    馬車抵達(dá)襄平門時,天?已經(jīng)快黑了,宋枕棠倚著軟枕假寐,清晰地感覺到了馬車剎停時的震顫,她沒有睜開眼,卻悄悄地繃緊了心底的一根弦。

    宮門口戒備森嚴(yán),隔著車門她也能聽到紫蘇下車的動靜,她手里有宋枕棠的令牌,一向進(jìn)出宮門自由。

    想?到一會兒就要見到父皇母后,還有,兄長。

    宋枕棠莫名有些緊張,她無意識地抿了抿唇,卻聽到外面?zhèn)鱽硪坏览涿C的聲音,“此時京中戒嚴(yán),太子殿下有令,任何人無詔不得?進(jìn)宮。”

    紫蘇自小跟在宋枕棠身邊,便是御前伺候的周喜見了都會親親熱熱地叫一聲姑娘,何時受到過這般冷待。她不由得?皺了皺眉,左手點(diǎn)了點(diǎn)令牌上的字,“你可看清楚了,這是昭陽公主的玉令。”

    護(hù)衛(wèi)沒再說話,只是抬高了手里的刀。

    紫蘇當(dāng)即變了臉色,“你!你這是何意?”

    護(hù)衛(wèi)仍是那句話,他緊緊盯著后面的那輛馬車,硬聲道:“臣奉太子殿下之令,若是無詔 ,任何人不得?進(jìn)宮。”

    “任何人?”車簾被撩開,宋枕棠扶著婢女的手走出馬車,卻沒完全下來,她站在上馬車的臺階上,冷笑道,“包括本宮?”

    護(hù)衛(wèi)們早知道她會在,可此時被那雙漂亮的眼睛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竟莫名生出一絲懼意,但也緊緊是一瞬間的遲疑,為首的那個笑了笑,回答道:“殿下,您自然?是身份高貴常人并不能比,可臣等也是奉命行事,您又何必為難微臣呢?”

    這話倒像是宋枕棠在無理取鬧似的,紫蘇臉色一變就要開口,卻被宋枕棠伸手?jǐn)r住。

    宋枕棠站在階上,仔仔細(xì)細(xì)地將眼前這人打?量了個遍,而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本宮不為難你。”

    護(hù)衛(wèi)拱手道謝。

    宋枕棠朝他招招手,護(hù)衛(wèi)狐疑地走過去。

    宋枕棠坦然?一笑,問道:“本宮離京太久,只記得?從前在這里當(dāng)差的好似不是將軍。”

    護(hù)衛(wèi)道:“微臣姓封,,從前在南林衛(wèi)。”

    封?

    宋枕棠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而后隨手摘下腰間的玉佩,笑問:“既然?封將軍從前也在十六衛(wèi)待過,想?必也算是御前的人。”

    她勾著玉佩在他跟前晃了晃,道:“那你可認(rèn)識這個?”

    封敘看向那玉佩,先是一怔,隨后立即扶劍跪下。

    紫蘇等人也在玉佩拿出來的那一刻跪了下去。

    身后幾個護(hù)衛(wèi)站得遠(yuǎn),并不認(rèn)識那玉佩,可見封敘這般姿態(tài),不由得?有些猶豫,宋枕棠握著玉佩睨向他們,冷聲道:“這是陛下賜給本宮的盤龍玉佩,調(diào)用降龍衛(wèi)的玉佩,見之如見陛下。”

    幾個護(hù)衛(wèi)彼此對視一眼,立刻矮身跪下去。

    見此,宋枕棠悄悄松了一口氣?。

    這塊玉佩是她最后的依仗,還好,他們還是忌憚著父皇的。

    她使?勁攥了下玉佩,重新戴回腰間,而后道:“開門,本宮要進(jìn)宮探望父皇。”

    封敘跪著沒動。

    宋枕棠平靜問道:“封將軍,你這樣,是想?謀反嗎?”

    封敘登時反駁,“公主慎言!”

    宋枕棠厲聲道:“本宮如今代表陛下,本宮讓你開門,你卻一動不動。怎么,你只聽太子的命令,卻要違抗圣意,這難道不叫謀反么?”

    “臣……”

    封敘無話可說,一時僵住,不知是否要開門。

    正在這時,宮門從里被人打?開,宋枕棠循聲看過去,竟是宋長翊款步而來。

    他身著一身淡藍(lán)色常服,修長挺拔,唇邊含笑,姿態(tài)如從前那般閑適今矜貴,仿佛什么都沒變,仍是從前那個對宋枕棠百般縱容的兄長。

    但宋枕棠知道,不一樣了。

    她深吸一口氣?,喚道:“太子殿下。”

    宋長翊聽到她的稱呼,頓了一下,道:“怎么,才出去半年,就和二哥生分了?”

    宋枕棠定定地盯著他,“是二哥要與?我生分了。”

    宋長翊似乎有些無奈,失笑地?fù)u了搖頭?,“這是什么話?二哥這不是一知道你回京,便立刻出來看你了么?”

    宋枕棠說:“我要進(jìn)宮,見父皇母后。”

    宋長翊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嘆了口氣?,說道:“父皇近來身體不適,已經(jīng)臥床修養(yǎng)多日了,御醫(yī)說,他需要靜養(yǎng),連我都許久沒去請安了。”

    “阿棠,你乖乖聽話,先回公主府歇著。等父皇病愈,再見他不遲。”

    宋枕棠抿了下唇,沒有動。

    宋長翊沒有催促,只是依舊神色溫柔地看著她。

    半晌,宋枕棠再次開口,“那阿鈺呢?二哥,阿鈺也病了么?”

    宋長翊神色不變,“又沒有姐姐樣了不是?他在好好讀書,你又何必去打?擾他?”

    宋枕棠的忍耐力到底不如宋長翊,聞言胸口起伏更加明顯,眼睛也紅了。

    她仰頭?看著宋長翊,質(zhì)問道:“我是阿鈺的姐姐,那么二哥還記得?自己也是阿鈺的兄長嗎?”

    宋長翊淡淡地說:“我自然?記得?。”

    兄妹兩?個都隨了宣成帝,生得?一雙桃花眼,只是宋枕棠的更圓潤,宋長翊的狹長銳利。

    含笑時溫柔深情,冷淡時,便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此時,他似乎已經(jīng)不耐煩再扮演溫柔兄長,眸底斂去了一切情緒,他看著宋枕棠,似乎不明白?她到底在鬧什么,有些無奈地說:“阿棠,非要將一切都攤開么?你乖乖回公主府去,不該過問這些。”

    “所以,我路上聽到的那些傳聞,都是真?的了?”

    “你覺得?呢?”

    “我想?聽二哥親口回答。”

    “你若是真?的信我,何必來問我?”

    “回公主府吧。”

    說完這句,宋長翊轉(zhuǎn)身便要回宮。

    “二哥!”宋枕棠情急之下追上去,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口,像小時候每一次同?他撒嬌示好那般,但這一次,她說出口的卻是——

    “宋長翊,你當(dāng)真?要謀反不成?”

    “放肆!”

    一巴掌凌空抽過來,裹挾著風(fēng)聲,宋枕棠認(rèn)命一般閉上眼,卻沒有感覺到疼痛。

    宋長翊看著眼前的妹妹,看著拉著自己袖口的妹妹,高高揚(yáng)起的右手終究停在了半空。

    許久,他才放下手,冷聲道:“念在你剛回京,我這次不與?你計(jì)較,再有下次,絕不輕饒。”

    “我做錯了什么值得?你這般動怒?”宋枕棠不屑地嗤笑一聲,“就因?yàn)槲艺f出了真?話么?”

    “宋長翊,若

    不是你生出了謀逆的心思,你又何必阻攔我?你當(dāng)真?以為你不讓我進(jìn)宮,就沒有人知道你做的那些腌臜之事,就能保住自己賢良的名聲了嗎?”

    “宋長翊,若是父皇和阿鈺有什么三長兩?短,我保證你的皇位永遠(yuǎn)坐不安穩(wěn)。”

    宋枕棠干脆將一切挑明,未料蕭琢聽了不怒反笑,“你待如何?”

    宋枕棠握緊了腰間的盤龍玉佩,“降龍衛(wèi)的令牌在我這里,還有蕭琢,他現(xiàn)在雖然?不在京,可他總是會回來的。”

    宋長翊偏頭?睨了一眼她緊握的手心,諷道:“當(dāng)真?是父皇的好女兒,阿鈺的好弟弟,那么母后呢?”

    宋枕棠先是一怔,而后瞬間反應(yīng)過來,臉色驟變,怒道:“你把母后怎么了?”

    她不敢相?信地看著宋長翊,“你當(dāng)真?什么都不顧了么?他們是我的親人,難道不是你的么?”

    她不明白?,更無法?理解,“你已經(jīng)是太子了,在東宮這么多年,到底還有什么可爭的,二哥,我真?的不懂,你到底在爭什么?”

    最后一句話,她已然?帶了哭腔,宋長翊卻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似的,冷笑道:“你當(dāng)然?會這么想?。”

    “你是父皇母后最寵愛的孩子,生來便擁有一切,所有人都來巴結(jié)你,討好你。就連我這個太子,為了穩(wěn)固地位,也不得?不拉攏你。”

    “且無論日后登基的是誰,你都是獨(dú)一無二的長公主,當(dāng)然?無需煩惱。”

    “你自己是什么都不用做便能得?到一切,可你以為,這天?下人都和你一樣好命嗎?”

    在宋枕棠面前的宋長翊,一向都是溫文爾雅的,幼時她和宋長鈺調(diào)皮闖了禍,連父皇都忍不住一番責(zé)罵,脾氣?最好的大哥也會罰她抄書,可她從來沒有見過二哥發(fā)脾氣?,甚至沒有聽他對自己說過一句重話。

    那時的縱容溫和是真?,現(xiàn)在的冷嘲熱諷也是真?。

    宋枕棠只覺得?心口一陣絞疼,眼淚擠在眼眶又被她及時拭去,但開口時仍舊不可避免地帶了哭腔。

    她不明白?,“皇兄當(dāng)真?要為了權(quán)勢,放棄一切么?”

    “我和阿鈺你可以不要,可是父皇母后呢?皇兄,你這般對皇宮嚴(yán)防死守,外間早已流言紛紛,就算日后你成功登基,不孝之名也早已傳出來。”

    “你本可以光明正大地登上皇位,何必這般急不可耐地自毀名聲?”

    宋長翊右手握了一下,宋枕棠以為他被自己說動,繼續(xù)道:“二哥,我知道,這些年父皇對你一向嚴(yán)厲,對阿鈺卻是溫和縱容,或許你正是因此有些不平,可也正是這般態(tài)度差別,才證明父皇的態(tài)度不是么?”

    “便如先秦的扶蘇與?胡亥,父皇將你視作繼承人,才會耐心用心栽培,至于阿鈺,他無需承擔(dān)責(zé)任,自然?可以溺寵些。”

    “便是他真?的偏心幼子,朝臣和母后也絕對不會答應(yīng)的對嗎?”

    她的一雙眼睛亮亮的,仿若天?上的星子,宋長翊看著她,卻無半點(diǎn)憐惜之意,他冷笑道:“我的皇妹,有時候,我真?是羨慕你的愚蠢。”

    他眼底的嘲諷越發(fā)明顯,宋枕棠怔愣許久,恍然?明白?了什么。

    實(shí)際上,在宋枕棠心里,一直對宋長翊奪權(quán)之事抱有僥幸,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宋長翊的身份。

    他是當(dāng)今嫡長子,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

    只要有這個身份在,局面總能挽回的。因?yàn)椋钱吘挂彩撬母富誓负螅伍L鈺也是他自小看著長大的親弟弟。

    可就像宋長翊自己說的,若真?是如此,他又何必這般大費(fèi)周章呢。

    一個大膽的念頭?從心頭?劃過,宋枕棠仰頭?看向宋長翊。

    宋長翊面無表情,宋枕棠卻已經(jīng)明白?了答案。

    像是被一只鐵錘當(dāng)胸捶了兩?下,宋枕棠不自覺踉蹌兩?步,若非紫蘇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她差點(diǎn)直接跌跪下去。

    宋長翊斜睨她一眼,抬手拂開她緊攥著自己袖口的手指。

    男人的手掌溫?zé)嵝揲L,曾在她幼時牽著她走過宮中的每一條路,曾握著她的手腕,教她如何讀書習(xí)字,曾在她傷心委屈時將她抱在懷中輕哄。

    但這時,他伸手截?cái)嗔怂詈笠唤z希望。

    眼看著宋長翊轉(zhuǎn)身離開,一步一步,眼看就要走進(jìn)宮門,宋枕棠再也顧不得?其他,再次抬手追了過去。

    宋長翊這回卻沒有停下,反而再次將她拂開。

    因知道紫蘇就跟在她身后,他便沒有刻意收斂力氣?,卻不想?紫蘇安慰的聲音沒聽到,反而傳來撲通一聲悶響。

    宋長翊下意識就要回頭?,卻又生生地扼住了念頭?。

    可身后的動作并沒有停下,只聽得?一陣窸窣聲響之后,宋枕棠帶著哭腔的聲音傳來,“二哥!”

    雖然?宋長翊是太子,但是在他面前,宋枕棠一向行的都是兄妹之禮,從前十七年,她從未如此卑微哀求過。

    宋長翊聽著身后的動靜,深吸一口氣?,沒再往前,轉(zhuǎn)身看向身后。

    宋枕棠向來是驕傲的。

    這不僅源于她尊貴的身份,更因?yàn)橹苓吽腥藢λ膶櫮鐞圩o(hù),這其中,自然?也包括宋長翊的那一份。

    對于這個唯一的妹妹,他一向是疼愛的,可是不知道從何時起,這份疼愛之中,又摻雜了一些別的東西?,或是羨慕,或是嫉妒。

    羨慕她能永遠(yuǎn)這么天?真?,嫉妒她能輕易得?到所有人的偏愛。

    漸漸的,這樣不平的心態(tài)擠壓了從前的愛護(hù),變得?扭曲而不真?實(shí)。

    可是,在此時。

    在看到宋枕棠朝自己屈膝哀求的時候。

    他仍舊不可避免的心軟了。

    垂在身側(cè)的手指攥了攥,宋長翊幾乎就要伸手去扶,卻聽到身邊的封敘輕咳了一聲,算是一種提醒。

    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了,就算心軟回頭?也沒有用了。

    宋長翊閉了閉眼,到底是什么都沒做,只撂下一句,“回你的公主府去吧。”而后便轉(zhuǎn)身進(jìn)了宮門。

    第70章 暴雨

    70.

    隨著宋長翊的離開, 一眾護(hù)衛(wèi)也跟著進(jìn)去,一時間,宮門?外竟只剩下宋枕棠和她帶來的幾個仆侍。

    “殿下, 起來吧。”紫蘇上前攙住宋枕棠的小臂, 試圖將她扶起來。

    宋枕棠卻搖了搖頭?,就這樣朝著宮門?跪了下去。

    雖然什么都沒有挑明, 可她已經(jīng)明白?,是宋長翊的身份,出了問題。雖說具體是怎樣她還不知道,但猜也能猜到。

    ——他定然不是母后所生,而是某個已故的妾妃所出。

    且這個妃子?,一定和母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否則母后不會將他養(yǎng)在膝下這么多年, 父皇更不會將他立為太子?。

    越是如?此,情況就越糟糕了。

    任何一個想要?在青史?留名?的帝王, 都不會不在意自己?在外的賢孝之名?。

    可若母后并非他的生母,那他便根本不必在乎這些, 隨便給父皇母后安個什么罪名?,就能輕易扭轉(zhuǎn)外間輿論。

    宋枕棠心底的最后一點(diǎn)希望就這樣被生生剝離,她看著禁閉的宮門?, 平生第一次拋卻驕傲。

    方才?她跌倒時,宋長翊的手還是本能地伸過來扶她。她不相信這些年兩人的兄妹情是假的, 否則他不會等到這個時候才?計(jì)劃謀權(quán)奪位。

    她現(xiàn)在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賭他的最后一點(diǎn)心軟。

    紫蘇勸她不起,沒辦法, 只能跟著跪在她的身側(cè),宋枕棠聽到動靜, 回頭?說:“你們先?回去吧,不必在這陪我挨著。”

    紫蘇一輩子?都沒見?過宋枕棠這幅模樣,哪里放心的下,她了解宋枕棠的性?子?,知道她是鐵了心,便對其余的人打了個眼色,讓他們先?退遠(yuǎn)些,然后自己?陪著宋枕棠跪。

    夏日驕陽似火,照得地面一片滾燙,紫蘇才?挨住地面,便被燙得一聳,而后下意識就去看宋枕棠。

    明明從小到大都是嬌生慣養(yǎng)的人,這會卻像是沒知覺似的,就那么執(zhí)拗地堅(jiān)持著。

    紫蘇沒辦法,好在她們從驛館出來時,就已經(jīng)是傍晚了,眼看著夕陽西下,只能從心底祈禱太陽早些落下去。

    大約是上天聽到了紫蘇的祈求,沒多久太陽就落山了

    ,但隨之而來的卻是一股悶熱的風(fēng),綠葉被巻起撫到人臉上,刀子?似的刮得人生疼。

    天色驟然暗沉下來,稠密的雨滴落下,很快就打濕了身上的衣裳。

    紫蘇看向?宋枕棠,她的發(fā)尾都已經(jīng)被打濕了,可她沒有半點(diǎn)起身的意思,連背影都透著十成十的倔強(qiáng)。

    從小到大,別說長跪,就連淋雨的次數(shù)一只手都數(shù)得過來,宋枕棠無數(shù)次想要?起身離開,又無數(shù)次的將念頭?壓下。

    雨越下越大,身上的衣服都澆透了,她從來沒有這般狼狽過,雨水潑在頭?頂,順著鬢角流下,宋枕棠隨意抹了一把眼角,抬頭?卻見?頭?頂多了一把傘。

    心口?莫名?地一滯,蕭琢的身影第一時間漫上心頭?,宋枕棠抬眼去看,不知是期待他來,還是希望他不要?來。

    ——但不是他。

    雖然油紙傘遮住了來人的大半個身子?,可是那雙手明顯不是蕭琢。

    “你……”

    宋枕棠開口?又頓住,這時油紙傘稍稍傾斜,讓她得以看清眼前。

    她愣了一下,“……陸元聲?”

    大約是許久未見?了,宋枕棠叫出這個名?字的時候,竟有些陌生的感覺,明明從前是經(jīng)常叫的。

    陸元聲穿一身朱砂紅的官服,比之從前的稚嫩,現(xiàn)如?今眉目間竟然多了幾分?稚嫩。

    他復(fù)雜地看了宋枕棠片刻,還未開口?,方才?禁閉的大門?忽然被人推開,姓韋的護(hù)衛(wèi)身披斗笠,朝陸元聲拱了拱手,“陸大人。”

    陸元聲回禮,“韋將軍。”

    韋敘像是沒看見?宋枕棠似的,道:“殿下已經(jīng)交代過我了,眼下雨大,請大人快些進(jìn)去呢。”

    陸元聲下意識看了宋枕棠一眼,短暫的猶豫之后,還是道:“將軍先?去吧,我稍后便來。”

    見?他堅(jiān)持,韋敘也不好再說什么,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屬下讓開了一點(diǎn)距離。

    陸元聲回到宋枕棠身邊,單膝跪地替她撐著傘,卻被宋枕棠拂開、

    “……阿棠 !”陸元聲的語氣有些無奈,“自小到大,你何曾吃過這樣的苦,再不撐傘明日一定會感染風(fēng)寒的,你何必這么作踐自己?呢?”

    其實(shí)已經(jīng)不舒服了,宋枕棠啞著聲音開口?,“你也是東宮的人?”

    沒想到她會在這時候問這話?,陸元聲一怔,而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

    宋枕棠定定地看著他,“陸元聲,陸家一向是中立直臣。”

    她一向?是直白?的,陸元聲被她那眼神看得莫名難堪。即便她現(xiàn)在卑微跪在雨中,也顯得那么高不可攀,明明兩人近在遲尺,卻仿佛比從前更遠(yuǎn)了。

    半晌,陸元聲道:“太子?是陛下親自冊立的繼承人,正統(tǒng)儲君,陸家追隨儲君,并無不妥。”

    第一次,他對宋枕棠說話?時語氣這般生硬,然而剛說完就后悔了,抿了下唇,無奈道:“阿棠,我知道你是擔(dān)心陛下的身體,但我同你說句實(shí)話?,陛下的身體早就不好了,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陛下總會有有那么一天的。”

    “陛下是看重太子?的,太子?遲早都會登基,早一些晚一些也沒什么區(qū)別,他如?今也不過是順勢而為,畢竟朝中有些聲音實(shí)在刺耳。你又何必如此作踐自己?,殿下從前有多寵你,你難道不記得了么?”

    宋枕棠冷笑道:“順勢而為?難道不是早有安排?”

    她睨著門內(nèi)的那道身影,“那人說他姓韋,是那個韋家嗎?”

    沒想到她會猜到這些,陸元聲一時梗住,沒有說話?。

    宋枕棠卻已經(jīng)得到了答案,接著道:“韋家戍守渝州多年,幾乎未在京中露過面,去歲我和阿韻、阿婉上街游玩,在酒樓遇見?了韋家二姑娘,我當(dāng)時便覺得奇怪,為何韋家回京的消息我半點(diǎn)都沒有聽過,現(xiàn)在總算明白?了。”

    她的語氣很輕,但也很篤定,“是我二哥對不對?他在那時便已經(jīng)有了準(zhǔn)備,雖然他在朝中地位一直很穩(wěn),愛奈何手里沒有兵權(quán),他忌憚蕭琢,因?此拉攏了渝州韋家。”

    從前不明白?的,現(xiàn)如?今好像都串成了一條線,在腦海中串出千絲萬縷的真相。

    “阿婉曾說過,韋家還有個大姑娘,嫁入了襄南王府,而你的新婚妻子?蘭儀,正是襄南王的女兒,怎么會那么巧,一個兩個都和襄南王府有關(guān)。”

    “襄南王府,也是東宮的人。”

    陸元聲沒想到她只憑這一點(diǎn)線索就能猜到那么多,默了半晌才?道:“阿棠,你不該知道太多的。”

    宋枕棠像是聽見?了什么笑話?似的,冷哼一聲,道:“難道宋長翊干殺我滅口?嗎?”

    陸元聲蹙了下眉,“阿棠,無論如?何,他都是太子?殿下,是你的兄長。”

    明知道在這時該多些忍耐,但她到底沒忍住,看著陸元聲不贊同的語氣,忍不住嘲諷,“他真的還當(dāng)我是他的妹妹么?他連父皇母后都不在意,他為了皇位,什么事做不出來?”

    對于此事,陸元聲不能評價太多,只得道:“別這么說,你們兄妹一起長大,這些年他如?何待你,難道你還不知道嗎?”

    宋枕棠沒有回答,陸元聲看著她執(zhí)拗的模樣,沒忍住嘆了口?氣,而后將手中一直撐著的傘遞給身后的隨從,自己?半蹲下,想要?伸手扶她起來。

    雨勢越來越大,宋枕棠跪在空地之上毫無遮擋,如?枝頭?海棠一般被澆了個透頂,夏日身上又單薄,懂得唇色都泛白?,看上去那般嬌柔脆弱。

    陸元聲此時遞來的手便如?洪流中的一根浮木,宋枕棠卻沒接,甚至將他用力推開。

    沒了支撐,上身傾斜著往前,眼看就要?摔在地上,一直等在旁邊的紫蘇眼疾手快地將她扶起來,“殿下!”

    宋枕棠沒說話?,只使勁握了一下紫蘇的手腕。

    紫蘇會意,一邊穩(wěn)著身形撐在宋枕棠身后,一邊朝不遠(yuǎn)處的侍從招手,給宋枕棠披了一件披風(fēng)。

    宋枕棠沒有起身,卻緊了緊身上的披風(fēng)。

    陸元聲原本還能壓住情緒,此時卻被她這個防備的小動作刺到了。

    “阿棠,你這是什么意思,難道我還會害你不成?”

    宋枕棠仍舊跪著,看向?陸元聲的目光卻仿若居高臨下,她冷淡地說:“你說我和他兄妹情深,但我和你又何嘗不是青梅竹馬。陸元聲,你自小便是我母后看大的,陸家和裴家更是三代故交,我怎么都沒想到,你會在這個時候選擇……”

    在宋枕棠面前,陸元聲一向?是溫柔的,他從來沒有,更不敢對她發(fā)脾氣,但在此時此刻,心底壓抑許久的東西仿佛徹底被點(diǎn)燃,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好脾氣,冷冷地打斷了她的話?,“沒想到什么?”

    “沒想到我會追隨太子?,還是沒想到我沒有幫你。”

    “阿棠,有時候我覺得你聰明,有時候又忍不住笑你的天真。”

    “你我青梅竹馬自是沒錯,可是良禽擇木而棲,我選擇追隨太子?又有什么錯?可笑你的駙馬,不是威震西北的大將軍么?不是得陛下賞識的忠臣良將嗎?怎么在這種時候連人影都看不見?,讓你獨(dú)自一人面對這般復(fù)雜的局面。”

    宋枕棠下意識便要?問,這和蕭琢又有什么關(guān)系,然而一抬頭?,正對上陸元聲那藏著嘲諷的眼神,她一怔,而后恍然意識到了什么,“你……”

    然而剛才?吐出一個話?音,她又將話?咽了回去。

    她要?說什么,又能問什么。

    難道要?在宮門?口?,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問陸元聲是不是曾經(jīng)愛慕過自己?,問他此時如?此憤怒,是不是因?為嫉妒。

    她說不出來這話?,更何況兩人早已各自婚配,這話?說出來,只會讓人覺得尷尬。

    于是,她便這樣沉默著,陸元聲大約也覺得自己?此時的情緒有些過于外露,再開口?時便緩和了語氣,“蕭琢遠(yuǎn)在西北,一時半會是回不來的,就算可以,他作為奉召巡邊的武將,無召也不得回京,除非是不想活了。”

    聽到這話?,宋枕棠不由自主地鉆緊了袖口?,卻沒再開口?,只沉默著垂下了頭?。

    陸元聲見?她這般表情,知她是故意不想理會自己

    ?,他從侍從手中接過油紙傘,不由分?說地塞到紫蘇的手里,“照顧好公主。”

    而后沒再說什么,繞過他進(jìn)了宮門?。

    韋敘已經(jīng)在門?樓下等了許久,見?他終于過來,松了口?氣,和他一并轉(zhuǎn)進(jìn)了門?內(nèi),很快就連背影都看不清了。

    宋枕棠卻一直沒有收回視線,遲滯地盯著不放,紫蘇般摟著她,只覺得她整人都在發(fā)抖,面色也發(fā)白?,擔(dān)心道:“殿下,要?不咱們回去吧,他們進(jìn)去定然是去見?太子?殿下的,那太子?殿下更沒空理會咱們了。”

    宋枕棠抿了下唇,終于收回了視線,方才?陸元聲那話?雖難聽,但卻也是事實(shí)。

    蕭琢是回不來的,就算能回來,宋枕棠也不希望他回來。

    可若是沒有他,眼下的死局便連半點(diǎn)希望都沒有了。

    宋枕棠不知自己?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做。

    原本就是一團(tuán)亂麻的思緒更是被這一場雨澆了個亂七八糟。

    宋枕棠少說也在宮門?外跪了一個時辰,膝蓋,腰背,肩膀,就沒有一處是不疼的。

    就像紫蘇說的,眼下再跪下去也沒有意義,只會讓自己?的處境更糟。

    于是,她終于點(diǎn)了點(diǎn)頭?,“扶我起來吧。”

    說著,她伸手去搭紫蘇的手腕,想要?借力站起來,可她實(shí)在高估了自己?此時的力氣,小腿顫顫巍巍地使不上半點(diǎn)力氣,她一個不穩(wěn),徑直朝前載去。

    “殿下!”

    “殿下!”

    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歪斜,被黑夜淹沒的宮門?仿佛一頭?巨獸,她勉強(qiáng)抬頭?看時,卻什么都看不清。

    她被這頭?巨獸吞滅了所有的意識。

    周圍的一切靠近又拉遠(yuǎn),連紫蘇的聲音都在逐漸模糊。

    宋枕棠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她拼命想要?掙扎,卻又只能任由自己?朝眼前那片泥濘里倒去,就在將要?觸碰到積水的那一瞬間,一只溫暖的大手將她攔腰抱起。

    是紫蘇嗎?

    好熟悉啊?

    宋枕棠這樣想著,而后徹底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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