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阿棋,你到底是誰?
文璐喊了兩聲,見謝清棋趴在桌上毫無反應,她拿出袖中裝藥的紙,自言自語道:“怎么會這樣,那郎中明明說這藥只會讓人神志不清,不會讓人昏睡不醒呀,這樣我要怎么問她呢?”
就在文璐著急時,謝清棋的手指忽然動了動,接著便抬頭自己坐了起來,眼睛愣愣地盯著文璐。
文璐手中還拿著下藥的證據,見狀嚇得往后退了兩步,差點哭出來,見謝清棋沒有后續動作才漸漸大著膽子靠近。
謝清棋內心也有些慌亂,她剛才是不是睡太快了,吃藥后神志不清的樣子該是什么樣,她為什么要給自己下藥?
還有她手腕處的傷……
“你……你知道自己是誰嗎?”文璐試探道。
謝清棋不動聲色思考了兩秒,答:“謝清棋。”
在她說了自己的真實名字后,就見文璐長舒一口氣,坐回了原來的椅子上。
“這藥果然會讓人說實話。”
謝清棋本來還不確定她下的是什么藥,但聽到這里她可以斷定藥絕對是假的,哪有這么神奇的藥,吃了就讓人說實話。
也不知道小姑娘從哪個江湖騙子手里買的,太天真了。
文璐繼續問道:“你認識黎淮音嗎?”
“認識。”謝清棋頓了一下,補充道:“是我夫人。”
“你把她怎么樣了?”
“我能把她怎么樣,她都跟江湖人士跑了。”
謝清棋心里了然,文璐果然還是懷疑她,今天冒著這么大風險接觸她,看來阿音這位舊友還是蠻重情意的,就是心思天真,手段也著實笨拙了些。
文璐聽她說完后臉上忍不住露出憂色,喃喃道:“原來傳聞是真的,江湖人風餐露宿,她身體一向虛弱,怎么受得了呢?”
但是不跑的話……文璐看著謝清棋,話音一轉:“你和燕小姐是怎么回事?”
謝清棋沒有立刻回答,心里盤算著文璐并沒有認出燕照雪就是阿音,不過,她為何一開始就在詩會認出了自己?謝清棋正猶豫要不要順著她繼續演下去,就見文璐忽然受驚了一般猛地站起來,身體發抖,眼神慌張地看向門邊。
“你怎么了?”謝清棋隨著她目光看過去,什么都沒有。
文璐緊張道:“是我姨娘來了。”
謝清棋走到門邊,又過了幾秒,果然聽到一婦人經過,口中說道:“那丫頭今天又不知道去哪了,整天不見人影,我是管不了她。”
對方回應她道:“畢竟不是親生的,不好管教,這么些年你在文府受累了。”
文璐匆忙道:“我得趕緊回去了,今日是背著姨娘偷跑出來的。”
“文小姐。”謝清棋忍不住提醒她,“冷靜一些,你姨娘剛到酒樓,應該還要待些時間才會回府。”
看來她是真的害怕那個姨娘,都沒注意到自己恢復“正常”了,謝清棋有些哭笑不得。
“你醒……謝……嗚嗚嗚……”文璐這下是真的哭出來了。
謝清棋無奈道:“別哭呀,我又沒打算為難你。”這場景倒顯得她這個被下藥的受害者多罪大惡極似的。
“我不信……嗚嗚嗚。”
謝清棋:“……”
“只要你說出來是怎么認出我的,下藥的事我就不計較了。”
“真的?”文璐見她滿臉認真不像說謊,眼淚漸漸止住,小聲道:“我是通過聽你聲音辨認出來的。”
謝清棋有些震驚:“僅此而已?我們好像只說過一次話吧?”
文璐:“嗯,只要我聽過的聲音,第二次再出現在我面前時就一定能聽出來。”
謝清棋心里感慨,出門在外果然還是不能大意啊。
“我可以走了嗎?”文璐見她不說話,小心問道。
“等等。”謝清棋打量著看向她的手腕,“你身上的傷是怎么回事?”
——
三皇子府,楚云卿擔憂道:“妹妹這兩日都安靜地待在房間里,不再吵鬧和親之事,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哪有什么不對勁,估計她就是想通了。”蕭瑞搖頭輕笑,“早點乖乖聽話多好,也能少吃些苦頭。”
楚云卿看著他毫不在意的樣子,忽然覺得有些刺眼,甚至惡心。
“殿下您……”蕭姝嫣的房間內,紫鵑震驚過后忙壓低了聲音,“您要和周公子私奔?”
蕭姝嫣不再是前幾日的頹廢模樣,臉上隱隱露著期待,點頭道:“昌玉哥哥已經答應我了,過幾日就帶我遠走高飛,再也不回來了。”
“這件事,三皇子殿下和賢妃娘娘知道嗎?”
“呵,他們若是知道怎么可能放我走呢。”蕭姝嫣苦笑一聲,臉上盡是對母親和哥哥的失望,她拉起紫鵑的手:“我已經替你打點好了去處,你明日就走,過后也就不必因我而受牽連了。”
紫鵑搖頭哭道:“我不走,殿下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
“不行,我和昌玉哥哥是私自出逃,沒有辦法帶上你,否則……”蕭姝嫣也忍不住濕了眼眶,“否則你我自小一起長大,十數年的情分,我哪里舍得……”
紫鵑不放心道:“殿下,周公子真的可信嗎?您忘了他府里還有一個……”
蕭姝嫣吸了吸鼻子,笑道:“那不是昌玉哥哥的孩子,他親口告訴我的,是一個朋友不敢帶回家,只好暫時拜托他安置在周府。”
紫鵑還想再說些什么,可看著殿下這些天來第一次笑得這么開心,她突然有些說不出口。
黎淮音聽謝清棋講完今日發生的事情,許久沒有說話。
原來黎家出事的消息傳開后,文璐一次也沒有來找過她,不是因為要跟自己劃清界限,而是她被關在家中出不去。
文家姨娘向來不喜歡文璐,祭酒文仲秋也不怎么在意這個過世夫人的女兒。自己還是黎小姐的時候,尚能護著她,文大人也樂意女兒與黎家多來往,可黎家出事后……
黎淮音暗怪自己曾經誤會了文璐,而對方為了她甚至冒險接觸謝清棋,明明她在文家的日子很不好過,膽子又小,真不知道她要鼓足多大的勇氣才敢做這件事。
“我——”
“不是你的錯,我相信文小姐不會因你誤會她而怪你的。”謝清棋看她難過,心底像是被揪了一下。
謝清棋憤憤不平道:“說起來文仲秋這老家伙也真不是個東西,女兒被姨娘打了連看病的藥都買不起,他另一個女兒可是常來醫館,根本不是缺錢的主兒。不過阿音你別擔心,我已經將隨身攜帶的藥膏給了她。”
黎淮音冷笑道:“文仲秋當年進京趕考的錢還是文璐母親出的,他考上后兩人便成了親,本以為是才子佳人的故事,不想到頭來夫妻間的情分如流水一般漸漸消逝。舊人已去,往日情分哪里比得上新人的柔情蜜意。”
“是啊,人就是這樣,喜新厭舊。”謝清棋忍不住唏噓,隨即反應過來保證道:“阿音,我肯定不會有新人的。”
黎淮音淡淡“嗯”了一聲。
謝清棋不滿,追問道:“阿音是不相信我?”
“我信。”不等謝清棋高興,黎淮音繼續道:“我相信你此時此刻是真心的,可是,真心最易變,不知道下一刻就會吹向哪里,想必文仲秋也一定和他原配夫人說過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樣的話吧。”
“我和他才不一樣。”謝清棋道。
黎淮音揶揄道:“世子之前那么多紅顏知己,就沒對她們表露過真心?”
“我從沒——”謝清棋母胎單身二十年,戀愛經驗為零,她沒有,但原主肯定有過,謝清棋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急得臉都有些紅了。
“除了柳柳,是不是還有一個叫……香蘭的姑娘,你保證一個人都沒說過嗎?”黎淮音問完后便緊緊盯著謝清棋的反應。
謝清棋不敢與她對視,敗下陣來,求饒道:“阿音,那都是之前做的混蛋事,我早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你就信我一次嘛。”
黎淮音擔心謝清棋是因為太緊張才沒有注意自己所說的名字,再次確認道:“香蘭姑娘和柳柳姑娘都被你帶回過侯府,她們兩人你當初更喜歡哪一位?”
“都不喜歡,我只喜歡阿音。”謝清棋嬉笑著要去牽黎淮音的手,被躲開了。
“我問的是當初,不是現在。你說實話,我不會生氣的。”
“真不怪我嗎?”
“真的。”
謝清棋裝作思考的樣子,趁機搜尋著腦海中的記憶,卻怎么都沒有關于香蘭的印象。關于柳柳的倒是有,但是這人阿音肯定討厭,她也不喜歡,謝清棋便答道:“香蘭吧。”
黎淮音眉頭微蹙,眼中閃過一絲不可置信的光芒,隨即被她很好地掩蓋了過去。
謝清棋見她神情有些變化,小心翼翼問道:“阿音生氣了嗎?”
“沒有,既然是往事,就讓它過去吧。”
黑暗中兩人躺在床上,誰都沒有再說話。謝清棋苦于不知道怎么讓黎淮音相信自己的真心,又無法開口解釋她和原主不是同一個人這件事。
黎淮音闔著雙眼,同樣毫無睡意。香蘭這個名字是她隨口編的,為什么謝清棋沒有提出任何疑問,甚至承認當初更喜歡她。
謝清棋方才脫口而出的“我從沒——”,從沒什么?
從沒喜歡過別人嗎?
黎淮音回憶起從前的謝清棋,忍不住皺眉,她怎么也無法將她和現在這個謝清棋聯系在一起。她也無法相信,只是因為一個夢就能讓人徹底改了性子。
黎淮音側頭看向身旁的人。
阿棋,你到底是誰?
第62章 輕輕窩進了謝清棋懷中
黎淮音心里像是被兩股無形的力量拉扯著。
情感上,她當然希望眼前之人不是原來的謝清棋,沒有做過那么多混蛋事情,不會欺凌弱小,不會三心二意。
眼前的謝清棋總是溫柔善良,眉眼彎彎,笑起來傻乎乎的。有時會盯著自己發呆,偶爾一時嘴快對她吐露心意又急忙往回找補,一點也不像經常混跡情場的人。
不管發生什么事,這個人總是會陪伴在她身邊,像一縷陽光悄無聲息地驅散了她生活中的陰翳。
可理智上,她自小飽讀詩書,知曉世間許多奇聞軼事,也聽過不少鬼怪狐仙的傳說,但清楚知道那不過是前人編撰的故事,終究是虛妄之談。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均勻清淺的呼吸聲,謝清棋睡著了。
她面向黎淮音側身而睡。
黎淮音撐起手肘,動作極輕,緩慢而謹慎。
烏發隨之被帶起,如瀑般散落肩頭,與謝清棋的發絲在枕邊輕輕交織,像是兩條溫柔的溪流,在夜色中悄然匯合,分不清彼此。
借著一點微弱的月光,她靜靜地注視著謝清棋,目光從她的眉眼緩緩滑落到鼻尖,再到唇角,黎淮音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起,想要觸碰,卻又怕驚醒熟睡的人。
夜色如墨,一陣微風拂過,院中的池面泛起細小的漣漪,一圈接著一圈,緩緩蔓延開來,打破了水面的平靜。
良久,黎淮音心底悄然嘆了口氣,身體微微蜷縮,輕輕窩進了謝清棋懷中。
這幾日定安侯府上下都忙碌異常,圣旨已下,謝平遠出征在即,管家在院內指揮著隨從們收拾行裝。
書房里,謝平遠和幾位幕僚在商議軍務,地圖鋪滿了整個書案,謝清棋也被叫過來旁聽,說是讓她早些了解軍中事務,哪怕現在不帶兵,也要先鍛煉著。
謝平遠叫她來時的原話是:“你從小不學無術,書是半點也不愿意讀,現在雖說用功了不少,但是帶兵不是光靠武力就可以的。用兵之道,在于謀略,你——”
短暫的沉默后,謝平遠嘆了口氣,“我知道現在說這些你也未必聽得進去,但圣上封你為忠武將軍,顯然有意讓你繼承我的衣缽。食君之祿分君之憂,說不好哪天你也要上戰場,我只希望你不要逞匹夫之勇,白白葬送了自己和許多將士的性命。”
這邊謝平遠等人討論正激烈時,謝清棋突然開口:“父親,孩兒有不同的看法,能否容我講講。”
所有人聞言都安靜了下來,書房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謝平遠臉色拉了下來,有些尷尬地掃視了周圍幾人,對謝清棋皺眉道:“我讓你過來是跟著看、跟著學的,不要胡鬧!”
眾人互相看一眼,誰不知道他們侯爺的這位世子是妥妥的京城大紈绔,估計站在這里連他們在說什么都聽不懂,居然還敢說自己有不同的看法。
“孩兒沒有胡鬧,剛才您說的兵力布防有大問題。”
“小小年紀你懂什么,給我出去!”
周勇見狀忙出來打圓場:“侯爺,世子爺有心學習這是好事,畢竟沒有打仗的經驗,即便說錯了也無傷大雅,在場的各位也不會笑話的,對吧?”
“是是。”其余幾人忙應和道。
見謝侯爺臉色稍緩,擺擺手回了案前,謝清棋才開始說:“禹國已經攻下兩座城池,您和幾位大人方才說到達燕云城后,先要守住這第三座城池,重整士氣后再反攻回去,我認為此舉是對的。”
“但對于燕云城兵力布防的策略,我有不同的看法。”謝清棋走過去,手指點在地圖上,“燕云城較大,城墻很長,且城門多達十數個,若是按照往常均勻在各城門分配兵力,需要大量的守城士兵。若是不能及時輪換,士兵疲倦,不多時日守城力量就會變弱。再者敵人很可能集中攻打一處,一旦被撕開一個口子,城內百姓可就遭殃了。”
幾人聽完之后覺得很有道理,紛紛點頭。
謝清棋繼續道:“我認為,要將精銳部隊安排在城門和箭樓等關鍵位置,城墻不需要太多人,確保每一段都有士兵把守即可。其余的士兵組成預備隊,隨時支援薄弱環節,另外將他們分成幾班,輪流值守,確保任何時候都有足夠的兵力應對敵軍進攻,也為反擊之戰保存好實力。”
眾人忍不住贊賞道:“想不到世子年紀輕輕就有如此高見,侯爺真是教子有方,屬下佩服,佩服。”
謝平遠不以為意道:“各位就別夸她了,不過是夫子教他的東西誤打誤撞碰著了。”
等人走后,謝平遠問道:“私下學著看兵書了?”別人不知道,他可清楚,謝清棋是半只腳也不愿踏進學堂的人,夫子都給氣走好幾個了。
謝清棋一頓,點頭道:“是。”
她不敢說其實這些都是黎淮音教的,自從在燕府傾訴鳳羽營眾人不服她之后,阿音除了教她帶兵之道,還結合以前黎將軍打的大大小小數十場仗,一點點幫她理解兵書中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兵法。
“不錯。”一句夸贊過后,謝平遠不知道該說什么,轉而吩咐道:“午后各營的大比就要開始了,*你先過去看看吧。”
“孩兒告退。”
等人走后,謝平遠臉上才表現出笑意,忍不住欣慰道:“我謝家生出個用兵奇才啊!”
謝平遠到達校場時,鼓聲陣陣,比武已經過了大半,他見前方兩營的人各排成一列,有人拿出一捆麻繩,在中間系了根紅繩,看樣子是要進行拔河。
“各營成績如何?”
周勇回:“目前鳳羽營分數最高,玄甲營其次,差了五分。”補充道:“世子爺將鳳羽營帶得很好,末將覺得今年桂冠要落在鳳羽營了。”
謝平遠看著不遠處的一個身影,搖頭輕笑:“話說得早了點吧,我可記得玄甲營每年拔河都是第一,這一項要加十分。”
這邊,兩營的士兵分列兩側,每個人手中都緊握著粗大的麻繩,手臂青筋暴起。
一聲號令,鼓聲驟然加快,士兵們齊齊發力,喊聲沖天,麻繩瞬間繃得筆直。
謝清棋和玄甲營的統領各自站在最前方一側,高聲激勵著士兵們。哪怕在這樣還有些寒意的天氣,眾人也很快出了汗,汗水順著額頭滾落,滴在腳下的塵土中。
士兵們的身體幾乎貼地,但每個人都不肯后退半步,麻繩在兩隊之間劇烈顫抖,隨著一聲震天的吶喊,麻繩發出“咔嚓”巨響,徹底斷裂!
兩隊士兵因為慣性猛然向后跌倒,一時之間塵土飛揚。
“好!好!好!”不知何時謝侯爺已經走近,笑著說道:“今日的較量,沒有勝負,只有勇士,你們就是我軍的脊梁和驕傲。”
士兵們高聲齊呼:“誓死追隨侯爺。”
周勇問道:“那這場比試的分數?”
謝侯爺:“鳳羽營和玄甲營各加十分。”
周勇得令后高聲道:“本次大比,第一名是,鳳羽營!”
“世子!世子!世子!”喊聲久久不停。
第二日,謝平遠從侯府出發時,看了眼站在門口處送他的蕭婉華,叫來謝清棋囑咐:“我走后,照顧好你母親。”
“您放心,我會的。”謝清棋認真道。
看著前方一隊人馬漸漸走遠,直到徹底看不見,謝清棋才轉身回府。
“母親。”謝清棋安慰道:“您別太擔心了,父親不會有事的。”
蕭婉華搖搖頭,有些疲憊道:“我沒事,倒是有些擔子忽然壓在你身上,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
“啟稟夫人。”下人進來行禮道,“宮中來人了,說請世子進宮一趟。”
蕭還見到謝清棋后,笑道:“快快免禮,這次宣你來,是有重要的事要你去辦。”
“請陛下吩咐。”
……
謝清棋緩步走出大殿,殿門在身后緩緩閉合,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她站在白色石階上,腳步微微一頓,抬起頭,望向天空。
天幕低垂,有些陰沉,幾縷光線透過云層,掙扎著灑落下來,卻顯得蒼白無力。謝清棋袖中的手微微握緊,指尖冰涼,她收回目光,緩步走下臺階。
“不好啦,公主殿下她……她人不見了!”
距離約定的和親日子只有兩天了,蕭姝嫣突然消失在府中,看管的幾個下人如臨大敵,跪在門外向蕭瑞求饒。
原以為蕭瑞會大發雷霆,不曾想他聽了消息后不以為意道:“既如此,你們幾個看管不力,每人下去領十大板。”
“多謝殿下,多謝殿下。”幾人感恩戴德,都覺得這懲罰實在太輕了。
楚云卿有些著急:“殿下,嫣兒她不會做什么傻事吧?當務之急是要先找到人。”
“夫人不必擔心,這個本王自有安排。”蕭瑞看向她,“你的當務之急,是要幫助我拉攏朝臣,早日坐上太子之位。你知道的,若要別人為我們所用,那就肯定需要給人好處。”
又是錢,楚云卿心里冷笑,沒有說話。
看蕭瑞的反應,五公主逃跑之事,他應該早有計劃,而她對這些一無所知。
蕭瑞見她不答應,剛想發脾氣,轉念想到前段時間圍場一事還是楚云卿給他出的主意才化險為夷,軟下語氣討好道:“夫人,現在父皇對我最是器重,我們要趁機將蕭明燭徹底打敗才是,你不想和我一起走到最高的位子嗎?”
第63章 跳崖
又是這樣的話。
曾經或許還帶著些溫度與情意,可楚云卿聽過無數次,這些承諾與保證虛偽得令她厭倦。
“若真到了那天,殿下身邊的人還會是我嗎?”楚云卿問。
蕭瑞一愣,笑著說:“王府內只有你一位夫人,除了你還能是誰?”
楚云卿眸光微微上挑,故作驚訝:“殿下當真能接受將來中宮無所出嗎?”
蕭瑞嘴角幾不可覺地動了動,走近楚云卿,雙手扶著她的肩膀鄭重承諾:“孩子而已,夫人將來肯定能懷上。”又說:“若真的膝下無子,本王讓其余妃嬪的孩子過繼到你名下就是。”
楚云卿唇角輕輕一扯:“那可真是多謝殿下了。”
——
夜色漸沉,蕭姝嫣和周昌玉的馬車已經出城很遠,見后面并無追兵追來,周昌玉提議道:“先休息一晚,明早接著趕路吧。”
蕭姝嫣挽著他的胳膊,笑意盈盈:“好,都聽昌玉哥哥的。”
兩人逃走前特意換了沒那么顯眼的衣服,此刻像尋常夫妻一般并肩走到了店里。
“二位客官,需要點什么?”
蕭姝嫣:“要一間上等客房。”
“兩間。”周昌玉在后面補了一句,掏出幾塊碎銀放在柜臺上。刻意忽視了蕭姝嫣不滿的眼神。
掌柜的眼神在兩人中間來回逡巡了幾圈,高聲道:“好嘞,上等客房兩間,石頭,帶二位客官去休息。”
到了房門口,蕭姝嫣從周昌玉手中一把奪過她的包裹,啪得關上了門。
她看著屋內簡陋的桌椅床凳,只覺得哪里都不順心,比起她的寧樂宮差遠了。
丑死了,蕭姝嫣將桌上的花瓶推到一邊,打開包裹取出一本書,漸漸看入迷了。
咚咚咚!
正看得興起,外面突然傳來敲門聲,蕭姝嫣嚇了一跳,“誰?”
“客官您好,掌柜的吩咐我來給您送些飯菜。”是店小二的聲音。
蕭姝嫣打開門,果然見到那個叫石頭的小二端著盤子站在門外。
正在此時,旁邊的房門也打開了,周昌玉走了出來,“我們沒有點飯菜。”
“掌柜的說這是送給二位客官的。”
“不用分開送了,都放在一處吧。”周昌玉看著店小二將菜一道道擺好,又親自去關了門,關門前吩咐道:“今晚沒事不要打擾我們。”
“好嘞客官。”
趕路了一天,蕭姝嫣早就餓得肚子叫,雖然還有些生氣周昌玉要兩間房與她見外的事情,但此刻吃飯最重要。
顧自吃了幾大口肉,見周昌玉仍沒有動筷的意思,蕭姝嫣問:“你不吃嗎?明天還要趕路。”
“我沒胃口,你吃吧。”
周昌玉打算等蕭姝嫣吃完就回去,便隨手拿起桌旁的書打發時間。
心不在焉地翻了兩頁,他才意識到有哪里不對勁,向前一翻,書的名字叫《俊俏郎君與我的二三風流事》。
……
“殿下,你怎么……看這種東西?”
蕭姝嫣方才只顧埋頭吃飯,此刻看到自己的珍藏書本在周昌玉手中,急忙一把奪回來,塞進了枕頭下面,“我出門前走得急,想著路上打發時間,就隨手拿了一本,誰知道……”
周昌玉沒有揭穿,起身道:“我該回去了,記得今晚要是有人敲門不要理,有事大聲叫我。”
“昌玉哥哥。”蕭姝嫣從背后抱住了他,語氣里帶了些懇求,“我們既然已經在一起了,你就不能留下陪我嘛?”
周昌玉低頭看向環著自己的纖纖玉手,腦海中出現的卻是另一張臉,他拿下那雙手,解釋道:“雖然是逃難,但也不能太委屈你,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們成了親,再……”
蕭姝嫣聽懂了言外之意,臉色微紅,點點頭,只覺得此刻她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幸福到有些頭暈……
等等,房間里的東西怎么在晃?
砰——
房門被踹開的那一刻,蕭姝嫣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謝將軍。”“謝將軍?”
謝清棋扭過頭,見是這次一起運送贈禮的副使蘇聞在叫她,忙道:“抱歉,剛才在想事情,一時沒聽到。”
那只是原因之一,還有就是,她還沒習慣謝將軍這個稱呼。
謝清棋騎馬走在隊伍最前方,隊伍后面一輛輛馬車里裝的全是絲綢錦緞、名貴香料、精美瓷器。
蘇聞一夾馬腹,走上前與謝清棋并排,擺擺手,“沒事,我就是想跟謝將軍聊幾句。”
“謝侯爺已經前往邊境了,肯定能大退敵軍,為何陛下還要讓我們送禮物跟禹國示弱,天朝威風何在啊!要說示弱……本來說的五公主殿下和親,怎么突然沒了聲響?”
謝清棋見他拍完馬屁又想套自己的話,心里警惕起來,滴水不漏道:“陛下圣意不是你我能揣測的。”
“是是是。”蘇聞尷尬一笑,“在下失言了。”
謝清棋看了眼身后長長的隊伍,心底嘆了口氣。當日蕭還宣她進宮,正是讓她來負責押送贈禮表明和談的誠意,但是關于蕭姝嫣……她也沒有半點消息。
謝清棋本來想拒絕:“陛下,禹國遠在千里之外,一去一回恐要半月有余,臣的父親才出發去邊境,家中需要有人看顧。況且微臣并不懂得大國之間的談判禮儀,恐丟了天朝顏面……”
“不需要去那么久,他們派了使臣來接應,你最多三四日便可回來。至于和談的事情也無須擔心,你只管把東西送到,其他的朕自有安排。”
禹國已經能明晃晃來境內拿東西了,若說朝堂上沒有奸細攪弄風云,她是不會相信的。
還有鳳羽營的這些人,本來應該馳騁沙場建功立業的,現在卻要跟著她給敵國送和談禮物。
當真諷刺。
蕭姝嫣再次醒來時,已經是第二日的晌午,她躺在馬車上,起身時感覺背部傳來一陣疼痛,這路也太顛簸了!
周昌玉坐在她一旁,臉上有明顯的傷痕。
“昌玉哥哥,你臉怎么了?我們不是在客棧里休息嗎?這是到哪了?”蕭姝嫣又憂又懼,發出一連串疑問。
周昌玉剛要開口就疼得吸了一口氣,忍痛道:“那個該死的客棧掌柜懷疑我們是逃犯,在飯菜里下了藥,想偷走我們的錢,還要將你賣掉。不過沒事,已經解決了。”
蕭姝嫣聽得一陣后怕,拉起周昌玉的手感動得不行:“所以……昌玉哥哥是為了我才被打的。”
周昌玉沒有否認。
那些人踹開門沖進房間時,他下意識退到了窗邊,將身上帶的火號放了出去,隨即就想跳窗先走。
可看到那些人要碰蕭姝嫣時,他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做不到置身事外了。
周昌玉被打了幾拳后躺倒在地,好在車夫及時趕到,將那些人都殺了,他又讓暗衛去通知當地官府來處理好這件事,一來二去耽誤了時間,人也沒休息好。
周昌玉又在心里暗罵了一聲。
過了一日,幾人將馬車停在崖邊的一棵樹下歇息,周昌玉從車夫手里接過水袋,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喝點水吧。”周昌玉遞過去,“天色有些暗了,附近也沒店可以休息,你在這里看著馬車,我們去撿些干柴生火。”
“好。”蕭姝嫣喝了兩口水,揮手道:“我等你。”
待兩人走遠后,她剛想起身就感覺胃里一陣翻涌,隨即哇一聲吐了出來。
頭暈目眩,蕭姝嫣還是強撐著爬上了馬車。
一刻鐘后,周昌玉和車夫回來了,手中卻并沒有什么干柴。
“人呢?”周昌玉見樹下沒人慌張了一瞬,忙跑過來,確認蕭姝嫣在馬車里才松了口氣。
“藥的劑量沒下多吧?”他問車夫。
“沒有,殿下千金之軀,屬下有分寸。”
“那就好,離約定的地方只有半個時辰行程了,只要將殿下交到禹國使臣手里,我們的任務就完成了,走吧。”
“周公子,我想……去方便一下。”
周昌玉嘖了一聲,有些不耐煩:“你怎么這么多事?快點去,別走遠!”
身后突然傳來一聲悶響,周昌玉扭頭看去,是蕭姝嫣跌下了馬車!
她怎么醒了?
蕭姝嫣拿著一把簪子抵在脖頸處,大喊:“別過來!”
她腳步有些踉蹌,每退一步身體都疼得顫抖,淚水模糊了視線,一滴滴滑落。
“周昌玉,你騙我!你們……你們憑什么這樣對我?”她的聲音有些嘶啞,帶著哭腔怒吼,像是要把這些天的委屈和憤怒都發泄出來。
懸崖邊的風更大了,吹得她的身體搖搖欲墜,但她腳步不停,一步一步朝著懸崖邊挪去。
周昌玉急道:“別再退了,后面是懸崖!”
謝清棋已經將東西都交給了禹國的人,回來路上突然聽到林中有聲音,她微抬右手吩咐道:“停,你們原地等待,我過去看看。”
蕭姝嫣站在懸崖邊,扭頭看了眼身后的深淵,聲音很輕:“既然你們都不在乎……那我……也沒什么好在乎的了。”
簪子從指尖滑落,輕輕掉在懸崖邊的石頭上,發出清脆的一聲“叮——”
“別跳!”周昌玉大喊,拼命跑過去,可早已來不及。
蕭姝嫣沒有任何猶豫,身體向后仰去,像秋日里一片凋零的花,墜入了無盡的黑暗中。
簪子滾了幾圈,停在了崖邊。
謝清棋目睹了這一切,急忙下馬過去,周昌玉跪在距懸崖邊半米處的地方,雙手死死摳住地面。
車夫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的,聲音顫抖:“周公子……我……我們怎么辦?”
周昌玉突然起身,吼道:“都是你這個廢物,什么時候去方便不好,非要在最關鍵的時候!”車夫不敢反抗,被他一腳踹倒在地。
謝清棋見他發了瘋一樣捶打身下的人,忙將人拉開,“你現在打他也無濟于事。”
周昌玉不停地搖頭:“不怪我,不是我的錯。”竟是直接跑走了。
謝清棋來到懸崖邊,小心翼翼向下看去,目光突然一凝。
她裝作無事的樣子,將一塊令牌扔給滿臉是血的車夫:“認識我嗎?”
車夫點頭:“世……世子殿下。”
“認識就好,林子外面是我的人,你拿著令牌讓一個叫劉大斧的人駕馬車來接我,其余人和你一起去崖下找五公主,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消息傳回京城,龍顏大怒,蕭瑞跪在殿內,殿外跪著的周昌玉臉上有一個明顯的掌印。
“都是你出的餿主意,和親不成,朕的女兒命都沒了!”蕭還一腳踹向蕭瑞。
賢妃慌慌張張跑進殿內,平日里光鮮亮麗的頭飾有些凌亂,聽到蕭瑞親口說蕭姝嫣跳崖后,一下癱坐在地上,哭喊道:“嫣兒!是母妃對不起你,母妃不該同意讓你和親!”
蕭還下令道:“派禁軍去找,一定要找到!”
“啟稟陛下,謝將軍求見。”
“不見!”
“謝將軍說,回來路上親眼見到公主跳崖了,不敢耽擱,特意來向陛下稟報。”
——
黎淮音看著謝清棋命人送來的整整一馬車禮物,無奈輕笑道:“既不逢年過節,也不是我生辰,怎么突然送起禮來了?”
紅鶯嬉笑道:“姑爺喜歡小姐唄,有點好東西就忍不住送過來。”
“嘖,又胡說。”黎淮音輕點了一下紅鶯的腦門,“今天就罰你搬東西。”
紅鶯將馬車上東西一個個卸下來,青榕送回房間,剛卸下十幾個,紅鶯突然驚慌道:“這……這里面怎么躺著人?”
黎淮音聞言忙過去查看,目光定格在女子臉上的瞬間,她的心臟猛地一縮,呼吸也隨之停滯。
怎么會是謝清棋?
不對,這不是她。
眼前女子的身形明顯更嬌小一些,謝清棋是將詩會上那副面具戴在了她臉上。
她身上有不少傷痕和血跡,旁邊還放著幾瓶藥,顯然送過來是讓黎淮音救她。
黎淮音讓人將她扶進房間,又吩咐道:“紅鶯,讓人多打些熱水過來。”
人還在昏迷中,黎淮音手指搭上面具邊緣,緩緩揭下,待看清面具下的面孔時,神情有些復雜。
怎么是……她?
第64章 “燕姐姐,你怎么和她認識啊?”
大殿內氣氛有些沉重,蕭還聽謝清棋講完經過,用非常公事公辦的口吻道:“你這次差事做得不錯。”
“多謝陛下。”
蕭還:“派去找五公主的人可有音信了?”
謝清棋:“他們暫時還未回來。”
回來也沒用,人都沒掉下懸崖,怎么可能找得到尸首?
蕭還眉頭緊鎖,下令道:“告訴下面的人此事不準外傳,五公主近日因病修養,從沒外出過,明白了嗎?”
蕭婉華正和華十安散步,恰巧碰到急著出門的謝清棋,叫住了她:“棋兒,你才剛從宮里回來,怎么不在家好好休息兩天,急著出門做什么去?”
“母親。”謝清棋乖乖走回來,“孩兒要去燕府……”
“不裝些禮物過去嗎?”華十安揶揄道,“世子昨日剛回來就命人送了一馬車的東西到燕府,外面百姓都在傳你看上了燕小姐。”
謝清棋被她說得有些臉紅,又沒辦法解釋那是為了掩人耳目好送蕭姝嫣過去。
蕭婉華也來了興趣:“燕小姐那邊怎么說?她現在可是京城才女,看得上我們侯府……”
“母親!”謝清棋忙打斷她,帶了些羞惱:“你們不要胡亂猜測,人云亦云,八字還沒一撇呢。”
蕭婉華和華十安相視一笑,心中了然。
謝清棋戴著銀白藥獸的面具,一溜煙到了燕府,光明正大地從大門走了進去。
房頂上落霜偏頭看了眼,見來人是她便繼續躺下了。
這邊黎淮音和謝清棋甫一見面,兩人都忍不住笑了。
黎淮音幫她將面具拿下來,打趣道:“明明是在自己家,反而都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了。”
謝清棋有些過意不去:“未經你允許就將她帶了過來,我……辛苦你了阿音,對不起。”
她知道從前蕭姝嫣是怎么對待黎淮音的,現如今將蕭姝嫣送到這里,不僅麻煩黎淮音照顧,還得辛苦她帶上燕照雪的面具。
黎淮音輕輕握住她的手,將人帶到了房間內,溫柔笑道:“都是紅鶯她們和幾個嬤嬤在照顧,我哪里辛苦,你若真過意不去,不如下月的例銀給她們多發點。”
“反正……世子殿下很有錢,禮物都需要用馬車來送。”
謝清棋想起華十安打趣她的話,眉梢輕輕一挑,問:“阿音可還喜歡嗎?”
“我還沒看,想必是很貴重的東西,你找時間拿回去吧。”黎淮音房間的角落里,堆放著數十個盒子,個個精巧絕倫,更勿論里面裝的東西了。
謝清棋著急了:“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的道理!外面百姓都在傳我喜歡你,若是現在拿回去還不得被人笑話?”
黎淮音聽到那句“都在傳我喜歡你”,身側的手指有些不自在地蜷起來,“那你更要拿回去了,若我收下,豈不是承認了我們……”
“我們什么?”謝清棋慢慢湊過來,澄澈眸中帶了些狡黠笑意,一字一句道:“承認了我們兩情相悅?情投意合?”
黎淮音愣了一下,瑩白耳廓瞬間染上了一層薄紅,忍不住抬眸瞪她,卻見謝清棋眼中笑意更濃,像是得逞了一般。
“難道我說的不對嗎?阿音可是親口說過喜歡我,不可以反悔。”
“我沒——”黎淮音輕輕吸了口氣,“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平白受了如此貴重的禮物。”
謝清棋裝作思考的樣子,沉吟片刻,語氣一本正經:“那就,當做聘禮吧。”
不想她話音剛落,黎淮音竟是直接轉過身去,走了。
謝清棋忙跟過去,熟練認錯:“阿音?我說錯話了,你別生氣。”
黎淮音站定了腳步,其實她也不知道現在要去哪,只是方才事發突然,又不想看到謝清棋如此得意的樣子,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最后黎淮音走到了書案后,隨手拿起一本書,故作鎮定,溫聲道:“為何要生氣?只是——”
“這些東西就想做聘禮,太少了。”書本輕輕翻過一頁。
謝清棋站在她身后,眼睛一亮,俯身趴在她耳畔,聲音很低但難掩激動:“阿音這是答應我娶你了?聘禮當然不會——”
“等一下。”黎淮音手指緊緊捏著書頁,打斷了這奇怪的話題走向,“現在說這個……為時尚早,你過來應該還有重要的事情吧。”
重要的事情?謝清棋反應了兩秒,恍然道:“對了,蕭姝嫣!”
聽完前些日子發生的事情,黎淮音大概有了判斷,沉默良久,輕聲道:“那些人真夠狠心的。”
紅鶯正在房間里給蕭姝嫣涂著藥膏,露出的腳腕處大片青紫,腫得厲害。
謝清棋仔細把脈后松了一口氣,“傷勢不算很重,只是驚嚇和傷心過度,還有就是……被下過藥。”
送來的藥膏畢竟只能治療外傷,謝清棋又對癥開了副藥,看向黎淮音:“估計喝了藥明天能醒過來。”
“為何這樣看著我?”黎淮音見謝清棋眼中滿是擔憂和自責,不以為意安慰道:“我戴著面具,她認不出我,若說從前,我還不至于跟一個小姑娘計較幾句口舌之爭。”
——
周卓行看著下人給周昌玉上藥,心疼得不行:“你輕點,輕點。兒啊,疼就喊出來,別忍著。”
周昌玉臉色蒼白,頭上全是汗,身后的每一寸皮肉都像是在被火燒,咬著牙問:“爹,你說我們為高臺上的人賣命,值得嗎?”
“你胡說什么呢!”周卓行見藥涂得差不多了,使了個眼色,讓下人都出去了。
周昌玉忽然覺得自己就是一條被拴起來的狗,隨時等待著主人的命令出去咬人。無論多么忠心,多么聽話,主人只要稍不順意,就可以隨意揮鞭打他。
昨日他跪在殿外,看著謝清棋從他身邊走過,穿著正四品的官服,好不神氣。
謝清棋那種只知道花天酒地的廢物憑什么官至四品,憑什么能娶到他喜歡的人?蕭瑞那種頭腦簡單的笨蛋憑什么能對他頤指氣使?
這兩個人,就因為胎投得好,一個在殿內受嘉獎,一個犯了錯也無關痛癢!
只有他,只有他像狗一樣被拖下去打板子!
哦,不是只有他,那個車夫因為投胎技術比他還差,現在已經人頭落地了。
周昌玉越想越氣,握著拳頭顫抖道:“為現在當權的人、為這個皇家賣命,值得嗎?他們配嗎?”
周卓行罵道:“逆子!給我住口!我看你真是燒糊涂了,這種背君叛國的話你也敢說?”
“呵……”周昌玉低低地笑了一聲,“爹,我不過是說了兩句,您激動什么?您當年為了權勢,陷害那位以至于他滿門流放的時候,怎么不提叛國二字?”
啪!
周卓行臉色鐵青,剛打過人的巴掌微微顫抖,指著周昌玉道:“你給我把這些話咽在肚子里,永遠不準再提!”
——
夜幕低垂,宮燈搖曳,原本肅穆的宮殿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駕崩了!”一聲凄厲的呼喊傳出,隨即擴散至整個皇宮。
慈寧宮正殿,白幡低垂,太后的靈柩安放在高臺之上,四周空氣中彌漫著沉沉的檀香。
皇帝和皇后穿著白色喪服,跪在最前方,連著失去兩位至親,蕭還彷佛蒼老了十歲。他們后面是蕭明玨、蕭明燭、蕭晟、蕭瑞和蕭錦等人。
后面的妃嬪個個頭戴白巾,神情哀戚,低聲啜泣著。
謝清棋看著眼前的情景,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她本不該對這位幾乎“素未謀面”的外祖母有太多感情,可此刻她只覺得胸口堵得厲害,沉悶得讓她有些喘不過氣。
跪在前面的蕭婉華淚如雨下,傷心過度昏了過去。
蕭還聲音低啞:“將長公主送到偏殿,傳太醫。所有宗親,七日內不準離開皇宮,為太后守靈。”
申時初刻,日影西斜,蕭姝嫣在床上緩緩睜開眼,面前是一片陌生的環境,周圍彌漫著淡淡的藥香。
紅鶯剛進門就見她正掙扎著坐起來,忙放下手中的湯藥去扶她,擔憂道:“你身體還沒恢復,來,慢點兒。”
“你是誰……”蕭姝嫣張了張嘴,聲音沙啞。
“我叫紅鶯,我家小姐是——哎,我家小姐來了。”紅鶯見黎淮音進來,便不再多說。
蕭姝嫣抬頭看了眼面前的女子,眼中閃過一絲苦澀,隨即別過頭去,痛苦道:“我不是跳崖了嗎……為什么要救我……讓我死在那里好了。”
黎淮音微微皺眉,語氣依舊平靜:“不是我救了你,不過既然她將你送來我這,我便不能見死不救。”
“她是誰?”蕭姝嫣問。
黎淮音沉默片刻,還是決定先不告訴她太后去世的消息,走到床邊,語氣柔和道:“過幾天你就會見到的。”
蕭姝嫣冷笑一聲,自嘲道:“無所謂了……我的心上人背叛了我,家人拋棄了我,沒準現在還會視我為恥辱……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不是別人的,他們拋棄你,是他們的錯。”
蕭姝嫣聞言,眼中淚水瞬間涌出,聲音顫抖:“你不懂……你根本不懂我有多痛苦!我什么都沒有了,什么都沒有了……”
黎淮音目光中多了一絲復雜,她緩緩走過去,輕聲道:“想哭就哭吧,想恨就恨。”
“為什么這樣對我!為什么連死都不讓我死得干凈!”蕭姝嫣大聲嘶吼,像一只受傷小獸的哀鳴。
她整個人蜷縮起來,指甲深深掐進手臂,被樹枝刮擦的舊傷疊著新傷滲出細密血珠,眼淚大顆大顆砸在錦被上,又瞬間暈開。
紅鶯想去阻止她,黎淮音輕輕搖頭。
直到天邊光芒完全褪去,夜幕悄然蔓延,崩潰的人終于昏睡在床上。
黎淮音始終站在一旁,默默撿起了地上被對方撕扯過的軟枕,又讓紅鶯取了些新的帛帶幫她包扎了手臂上的傷口。
第七日,守靈的最后一天,靈堂內的哭聲已經不如前幾日那般響亮,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壓抑的呻吟。
蕭還下令所有人每日都要跪足六個時辰,飲食上更是清淡,連一滴油星都見不到,彷佛在發泄著某種情緒。
靈堂外,宮人們跪伏在堅硬的地上,雙腿早已麻木,膝蓋上更是布滿了青紫的淤痕。
“母后,兒臣與眾宗親為您守靈至此,愿您安息。”
總算等到結束,蕭還緩緩站起身,身形一晃險些跌倒,身旁的太監忙上前攙扶,提醒道:“陛下,小心。”
皇帝擺擺手,目光帶著幾分疲憊:“辛苦諸位了,今日之后,各自回府休息吧。”
眾人如釋重負,叩首謝恩:“謝陛下。”
楚云卿稍稍一動,便感到一陣刺骨的疼痛從膝蓋傳來,她想讓蕭瑞扶自己一把,誰知還未說話蕭瑞便一瘸一拐徑直走了。
她咬緊牙關,勉強站起,可剛直起身子雙腿便猛地一軟,整個人向前跌去。
“小心!”面前的人一把扶住了她的手臂,穩穩地托住了她。
楚云卿借力站穩,額頭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臉色蒼白如紙。看清面前之人后,她低聲喘息,勉強擠出一句:“多謝殿下。您松手吧,我自己可以走了。”
蕭明燭沒說話,手上的力道卻未放松,依舊穩穩地扶著她。
楚云卿提醒:“殿下?”
蕭明燭目光在她的膝蓋上停留了一瞬,雖然什么都沒看到,她還是低聲道:“母后宮里有藥,敷上能好得快些。”
謝清棋扶著蕭婉華走出壽安宮,這幾日她每日都幫蕭婉華按摩膝蓋周圍的穴位,緩解疼痛,兩人走過到皇宮門口的這一段距離倒是還可以忍受。
蕭婉華這幾日悲傷不已,消瘦了許多,謝清棋坐在床邊陪伴,直到她入睡才沐浴更衣,匆匆奔向燕府。
誰知進了大門,剛走一段路就聽到了蕭姝嫣的聲音,她正在院中拿一片青菜葉逗弄著湯圓。
見一戴著面具、身著錦衣的男子進來,蕭姝嫣眉頭微皺,語氣里帶著幾分警惕與敵意,“你是誰?為何能進來燕姐姐的家?”
謝清棋微微一愣,將面具摘了下來,笑道:“連我都不認識了?”
蕭姝嫣心中警鈴大作,猛地站起身,像是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謝清棋,你你……你不準——”
“來了。”
黎淮音清潤如泉的聲音在背后響起。
蕭姝嫣立馬跑到她身邊,指著謝清棋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燕姐姐,你怎么和她認識啊?”
謝清棋:“?”
第65章 感覺像是來偷|情一樣
什么叫怎么和她認識?!
燕姐姐?!
叫的這么親切……
“我們兩個認識你有什么意見嗎?”謝清棋問。
“我有!”蕭姝嫣沖她瞪了瞪眼,轉過去面對黎淮音時又換成了一副乖巧的模樣,“燕姐姐,你不要被她花言巧語給騙了,她從前可是經常和外面的女人廝混在一起。”
黎淮音唇角揚起一個意味深長的弧度,好整以暇地看向謝清棋,輕輕吐出兩個字:“是嘛。”
“不是!”謝清棋使勁搖頭否認,臉上表情都有些扭曲,阿音早已知道那些事,現在分明是在逗她。
“是!”蕭姝嫣繼續苦口婆心:“燕姐姐,你才來京城不久不了解情況,總之如果你想找個如意郎君,千萬不要選謝清棋,她娶過妻的。”
聽到娶妻,黎淮音和謝清棋視線在空中交匯了一瞬隨即移開,兩人臉上都有些不自然。
這落在蕭姝嫣眼里又是另外一番意思了,著急道:“燕姐姐,我說的都是真的,你不要被她這副皮囊給騙了。”
想起周昌玉是如何對待自己的,蕭姝嫣咬牙切齒:“男人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黎*淮音沒有反駁,看著謝清棋有口難辯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提議道:“進來說吧,外面風大。”
謝清棋跟在后面,隨手拎起兔子籠子,不忿道:“蕭姝嫣,這就是你對救命恩人的態度?”
蕭姝嫣有些難以置信:“是你救的我?”
從黎淮音那里得到確切答案后,蕭姝嫣愣在原地,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么,卻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別過頭,故作鎮定地給自己倒了杯茶,氣勢弱了幾分但聲音依舊倔強:“就算……就算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一碼歸一碼,那也不能說明你是個好人。反正,你配不上燕姐姐。”
謝清棋輕哼一聲:“那你倒是挑挑,京城里誰能配得上你燕姐姐?”
——
楚云卿被攙扶著,腳步格外安穩,可心中卻是波瀾起伏。
她是蕭明燭的三嫂,兩人算是至親,按理說跟著她去涂些藥也不算什么。但這是皇家,朝堂之上她們分屬兩派,蕭明燭與蕭瑞的明爭暗斗更是從未停止過,她不該與她過多接觸的。
楚云卿想起方才在壽安宮,她說出“好”的一瞬間,連她自己都有些詫異。
或許是氣蕭瑞徑自走開,或許是蕭明燭看向她的眼神中沒有半分算計,只有純粹的關心,亦或許,是她膝蓋真的很痛,總之她鬼使神差地答應了。
踏入皇后娘娘的宮中,四周靜謐得有些不正常,楚云卿一側的手不由得攥緊了衣角。
蕭明燭彷佛察覺到了,主動解釋:“母后喜靜,常年在后殿禮佛,留在這邊伺候的下人很少。”
楚云卿點頭,由她帶著到了一處軟榻。
蕭明燭取出一瓶藥膏,溫聲道:“這藥膏能活血化瘀,效果不錯,你……你自己涂上吧,記得揉開淤青。”
說完她轉過身,背對著楚云卿,身側的手指不自覺收緊。
不遠處案前的香爐中,香柱靜靜燃燒著,煙灰一點點堆積,蕭明燭估計時間差不多了,開口問:“好了嗎?”
楚云卿微微皺眉:“我……不知為何,涂上之后,似乎更痛了些。”
“怎么會?”蕭明燭忍不住轉過身,“這藥是秘制——”
說了一半的話戛然而止。
此刻楚云卿坐在軟榻上,裙擺微微掀起,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膝蓋處那片淤青顯得格外刺眼。
蕭明燭站在原地,一時不知所措,心跳如擂鼓。
見楚云卿手上涂抹的動作停滯,臉色也有些尷尬,她只好強裝鎮定地走了過去,跪坐在軟榻邊,聲音低柔道:“我來吧,這藥膏得揉開才行。”
“那……麻煩殿下了。”
蕭明燭指尖伸到瓶中,取出一塊藥膏,涂在那片淤青上緩緩打圈,極盡小心。藥膏隨著她的揉動漸漸化開,滲透進肌膚,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草藥香。
楚云卿的視線落在對方的側臉上,鼻梁高挺,唇線分明,平日里清冷的眉眼總是帶著不容親近的疏離感,此刻卻顯得格外柔和。
她看得有些出神。
“等下可能會有點疼。”蕭明燭抬頭提醒,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楚云卿的視線,四目相對,時間彷佛停滯了一刻,“你……忍一忍。”
蕭明燭低下頭,掌心相對,搓了幾下后才輕輕覆在那片淤青上,緩緩加重了力道。
楚云卿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眉頭緊緊蹙起,感受到對方手部的動作一頓,她忙道:“沒事,繼續吧。”
緊接著,楚云卿感覺到膝蓋處傳來一陣涼意,緩解了疼痛。是蕭明燭湊近,輕輕吹著,氣息如羽毛般一下下拂過。
楚云卿心中泛起一絲暖意,同時也有些局促。
蕭明燭這樣的身份,跪坐在她身旁……兩人還離得這樣近,是否有些不合禮儀?
好在沒過多久,淤青基本揉開得差不多了,楚云卿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氣,暗暗決定之后再也不可以和蕭明燭單獨過來了。
“殿……公主殿下!”
一個聲音打斷了殿內安靜的氣氛,蕭明燭和楚云卿同時看去,那婢女已經跪在了地上,頭低得不能再低,全身都在顫抖。
她身后站著的是——
皇后娘娘!
幾乎是一瞬間,蕭明燭起來擋在了楚云卿面前,“母后,您怎么過來了?”
——
養心殿內,嘉貴妃在皇帝身側輕輕按著太陽穴,溫聲勸慰道:“陛下,您不要過于傷神了,要保重龍體。”
蕭還看著滿桌子的奏折,感到一陣頭痛,“這群廢物,什么事情都要來問朕,養著他們有什么用!”說著拿起手邊的奏折扔了下去,罵道:“還有這個張敬,在戶部貪了這么多銀子,怪不得年年哭喊著國庫沒錢!”
“對了,晟兒呢?”蕭還拉著嘉貴妃的手到自己身側坐下,“他最近在忙什么?”
“晟兒自知不能為陛下分憂,到皇陵給太后守陵去了,想著在那里能替陛下盡點孝。”嘉貴妃按照蕭明燭告訴她的說辭回答,小心觀察著蕭還的表情。
“這孩子,倒是有孝心。不過,現在朝廷正要用人,張敬進了大牢,戶部尚書一職就空了出來,你讓晟兒回來幫朕選一個能勝任的。”
外面有人進來稟報:“陛下,賢妃娘娘想要見您。”
蕭還不耐煩:“不見,告訴她朕有事要忙,近日不必再來煩朕。”
等人走后,蕭還閉了閉眼,搖頭道:“前朝百官,后宮妃嬪,沒有一個讓朕省心的。”
嘉貴妃柔聲開口:“陛下,臣妾倒是有個提議,只是婦人之見,不知該不該講?”
“愛妃但說無妨。”
“既然朝中可用之人不多,陛下為何不增開一次科舉,早些選出可用之才為陛下分憂。”
蕭還緩緩睜開眼,“愛妃說的是,朕也早有此意,命人去準備了,只是科舉一事馬虎不得,需要不少時日。”
嘉貴妃定了定心,嫣然一笑道:“依臣妾之見,此次科舉可以分批考試,先面向京城等附近的學子選拔,符合條件的不管年齡、出身、男女都可一試,暫解陛下之憂。之后再定一個時間,讓趕不及第一批考試的學子一同參加,陛下覺得呢?”
蕭還眸色一沉,捏起嘉貴妃的下巴,冷聲道:“是誰教你跟朕說這些的?”
嘉貴妃眼眶含淚,連忙跪下:“臣妾看陛下日夜勞心,擔心陛下龍體,是以夜不能寐,才想出這么一個拙見,請陛下降罪。”
蕭還盯著她,臉上表情變幻莫測,最后輕輕一笑,將她扶起來:“我竟不知愛妃還有此等見解,既是為朕分憂,何罪之有啊?朕會考慮的。”
將楚云卿送到殿外,又特意交代了護衛要親自護送她到宮門,蕭明燭才轉身回去。
“母后。”
皇后轉過身,問她:“你方才是在做什么?”
顯然是在問她和楚云卿為什么在這里,又為什么是……那副場景。
蕭明燭坦然答:“三嫂膝蓋受傷,兒臣帶她來涂藥。”
“三嫂?原來你還知道她是誰。”皇后娘娘臉色愈冷,聲音不怒自威:“你這是打算對蕭瑞俯首稱臣了嗎?”
想到那個人,蕭明燭眉心微蹙,眼中閃過明顯的不悅,“兒臣怎么可能會對他俯首稱臣?”
見蕭明燭動了氣,皇后娘娘心中暗笑,她就知道自己這個女兒一向傲氣,是絕不肯屈居人下的。
“那你方才是在做什么?本宮視作珍寶的女兒,對著一個商戶出身的女子貼身伺候,若是傳出去,賢妃怕是要把狐貍尾巴翹到天上去!”
蕭明燭很少見到自己母后如此生氣的樣子,低頭道:“兒臣知錯。”
皇后娘娘看著一向沒讓她失望過的女兒,輕嘆口氣:“母后不管你接觸她是出于什么目的,之后不準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母后!”蕭明燭突然叫住她。
“還有什么事?”
“那個婢女……兒臣能否帶回府上?”蕭明燭看了眼殿外跪著的人。
皇后淡聲道:“本宮教過你的,成大事者,不應該心慈手軟。”
蕭明燭撒嬌笑道:“兒臣府上得力的侍女不多,想來母后這里的都是極好的,您就送給兒臣嘛。”
——
晚上,謝清棋偷偷潛入燕府,確認四下無人之后一個箭步貼在了房門邊,輕輕敲了幾下。
黎淮音打開門,放她進去。
一連幾天,兩人已經形成了某種默契。
謝清棋長嘆了口氣:“現在想見阿音真不容易,我來的時候感覺像是來偷|情一樣。”
黎淮音聞言,微微一怔,腦海中不由自主想起白天蕭姝嫣給她看的那本書。
雖然她匆匆一瞥之后便趕緊移開視線了,但因為她向來是一目十行且過目不忘,此刻那些露骨又直白的描寫便一句句蹦了出來。
當時蕭姝嫣見她拒絕,還驚訝不已:“燕姐姐,你不會從沒看過這種書吧?”
得到黎淮音沒看過的答案后,蕭姝嫣大為可惜:“燕姐姐你錯過多少好東西啊!話本最有意思了,尤其這本《風月秘事》,我可是淘了好久的,是關于一對有情人在父母反對的情況下偷|情……”
這次對話之后,蕭姝嫣就被禁止進入黎淮音的書房了。
第66章 “只是你一個人的。”
謝清棋見她沒回應,臉頰浮上了一層不自然的紅暈,有些疑惑:“阿音,你臉怎么紅了?”
黎淮音忙收回思緒:“有嗎?可能房間里太熱了。”
“這樣啊,最近天是漸漸變暖了。”謝清棋牽起她的手,不滿嘟囔:“這個蕭姝嫣怎么天天纏著你姐姐長姐姐短的,我能在這里待的時間都少了。”
手指交握,謝清棋心生疑惑:“不對啊,阿音體質極弱,身上常年冰涼,剛才怎么會覺得熱呢?”想到這里,謝清棋心里泛起一陣苦澀,阿音的病……
“她剛經歷了那么多事,你不讓她多說些話只怕要憋壞了。”黎淮音食指在謝清棋手心輕點幾下。
謝清棋撇嘴:“那我見不到你,也要憋壞了,你就不心疼我?”
黎淮音輕笑:“你不是每天都來針灸嗎?她一個小孩,就是活潑好動些,你——”
咚咚——
“燕姐姐,你睡了嗎?我可以進來嗎?”
是蕭姝嫣。
黎淮音笑容微微一滯,果然見謝清棋委屈巴巴地望著她,明亮的墨色眸子里還帶著幾分幽怨。
“你……”黎淮音快速掃視房間,“你先躲一下。”
蕭姝嫣還在繼續喊:“燕姐姐?你在嗎?”
謝清棋不情不愿地走到屏風后面坐下,隨后是門被打開的聲音,蕭姝嫣的聲音依舊歡快:“燕姐姐,你在做什么呢?這么久才開門?”
“沒什么,看書一時入迷了,這么晚過來找我有什么事嗎?”
蕭姝嫣手指絞在一起,有些不好意思:“我是過來道歉的,今天我不該給你看那種書,冒犯了燕姐姐。”
聽到冒犯兩個字,謝清棋腦海中警鈴大作,猛地站起來,手卻不小心碰到茶具,房間里響起一聲清脆的“叮當”聲。
“什么聲音?”蕭姝嫣探頭,想要向屏風后走去。
“沒事。”黎淮音忙攔在她身前,扭頭看了眼,掩飾道:“湯圓在后面,估計是又想撞開籠子出去玩。”
蕭姝嫣疑惑地看了眼,沒繼續糾纏,撒嬌道:“那燕姐姐你原諒我了嗎?之后我還可不可以去書房找你玩啊?”
黎淮音停頓幾秒,才說道:“可以,但是有個條件。”
“什么條件?”
“在書房里只準看我的書。”
“啊?”蕭姝嫣哀嚎一聲,里面的書比夫子教的那些還要無聊晦澀百倍,但……想到那么溫柔的燕姐姐,她還是妥協道:“好吧。”
……
等人走后,黎淮音長呼一口氣,“她走了,出來吧。”
沒人回答。
“謝清棋?”
方才那個聲音不會是她摔倒了吧?黎淮音心中忽然涌起一陣不安,忙加快腳步過去查看。
她剛轉過屏風,就被一只手快速拉過去,黎淮音差點驚呼出來。
“你做什么?”黎淮音被禁錮在謝清棋與屏風之間,驚魂未定。
謝清棋目光緊緊地鎖在她身上,眼眸瞇起:“阿音,剛才她說的冒犯是什么意思?”
黎淮音眼底閃過一絲復雜,躲閃道:“……沒什么。”
“既然沒什么,為何不能告訴我?”謝清棋繼續逼近:“還是說,阿音有了新的好妹妹,對我就不管不問,愛答不理了……”
明明是很強勢的姿態,偏偏她說得滿心委屈,好像被心愛之人拋棄了一般。
黎淮音認命地閉了閉眼,正要開口解釋時,唇上突然覆上了一層柔軟。
她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收緊,指腹緊緊貼在掌心,壓下了身體在一瞬間升起的顫栗。
謝清棋的唇一觸即離,呼出的氣息卻依舊與她的交融在一起。
溫熱、纏綿。
黎淮音睫毛輕輕顫動,彷佛被冰雪浸潤過的清冷眸中夾雜著一絲迷離和驚訝,目光流轉間,眼尾的弧度都柔和了幾分,帶著攝人心魄的力量。
謝清棋望著她,眼神漸漸熾熱,勾起嘴角:“阿音,你到底是多少人的好姐姐?”
雖然知道她是可憐蕭姝嫣近日的遭遇,可謝清棋還是忍不住吃醋。
黎淮音豁出去:“她所言的冒犯是——”
后半句聲音被謝清棋的吻堵在喉嚨中,化作一聲輕微的嗚咽,消散在兩人交織的氣息中。
比起方才,這次的吻顯得沒那么輕柔,帶著一些急促與占有,黎淮音手指無意識地攥住了謝清棋的衣襟,指尖微微發顫。
謝清棋心跳亂得一塌糊涂時,有一只手撫上了她的側臉,緊接著她聽到黎淮音在唇齒間呢喃:“只是你一個人的。”
當晚,黎淮音做了一個夢,夢中,話本的主角換成了她和謝清棋。
天色大亮,清晨的薄霧也完全消散,長樂街兩旁的店鋪都早已開門迎客。
謝清棋難得地早早來了醫館,幫著幾個伙計掛出了她獨有的招牌,開門問診。
她雖被封了四品官職,可沒有實權,甚至如果圣上不給她安排些事情,她就真的無事可做,還被黎淮音打笑,說第一次見有人能如此輕松地拿朝廷俸祿。
謝清棋倒是不在意,不用天還沒亮就爬起床去上朝,她開心著呢。
上午問診結束之后,謝清棋簡單檢驗了幾個女孩對于針灸的學習成效,本來只是想讓她們學些皮毛,幫自己收集情報,沒想到……
“是誰教你將針尖的角度再偏上半分的?”謝清棋問。
花云低聲回答:“是我根據東家之前講解的針灸手法自己想到的。若是將‘足三里’與‘合谷’兩穴同時施針,再配合‘氣海’的補法,就能夠更快地疏通經絡,效果也會更好。”
謝清棋笑意漸深,點了點頭:“這么短的時日,就能舉一反三,很不錯。”
二樓,謝清棋又教了她一套復雜的手法,吩咐道:“以后你就不必招待那些小姐們了,專心練習我教你的東西。”
花云眼睛一亮,欣喜不已:“多謝東家!”
謝清棋翻看近日以來的冊子,都是一些茶余飯后的消遣話,從時下流行的衣裳首飾聊到詩詞歌賦,再就是誰家的公子和誰家的小姐喜結連理等等。
文鳶……謝清棋手指停在一個名字上。
國子監祭酒文仲秋和妾室所生的小女兒,也是文璐同父異母的妹妹。
謝清棋將她的記錄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最近一次過來是前天。
花云還在等著遞下一本冊子,忽然就見自家東家站起來,幾乎是一路飛奔下樓。
“東家,剩下這些……”
人已不見蹤影。
花云將看過的和沒看過的冊子分開放置,仔細寫上日期,畢竟下次東家再出現還不知道是幾天后。
黎淮音聽謝清棋講完,臉上保持著平靜的神色,可眼神中卻是難以掩飾、幾乎要溢出來的情緒。
謝清棋似乎比她還要激動:“阿音,你終于等到為黎家平反的機會了!”
黎淮音輕聲道:“即便真進了朝堂,也未必就能查清真相。”
“但,我會全力以赴。”她指甲不自覺地嵌入掌心,幾乎要刺破皮膚,彷佛只有這樣才能壓下內心的波瀾和那些潮水般洶涌的情緒。
謝清棋目光落在她緊握的手指上,心中一緊,伸手覆上她的手背。黎淮音沒有回應,也沒有抗拒,由著謝清棋手指緩緩滑入掌心,一點點掰開她緊握的手指。
謝清棋看著上面深深的紅印,眼中滿是心疼,拇指輕輕撫過那些痕跡,堅定道:“不管結果如何,我會一直陪著你。”
黎淮音抬眸,眼尾微微泛紅,所有的情緒在那雙清澈冷冽的眼睛里交織,又被她用理智克制,最后化作氤氳水汽映在眼底。
很復雜的情緒,有堅強,有希望,有委屈,有感動,還有難以言喻的依賴,但——
謝清棋讀懂了。
沒過幾日,城墻上張貼的皇榜前,人頭攢動,有人高聲誦讀圣旨內容。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念天下英才,皆為國家棟梁。特頒此令,于下月中旬開科取士。此次科舉,不限年齡,不論男女,凡有志之士,皆可報名應試。舉人及風云榜前五名者,可直接參加殿試,欽此!”
消息很快傳遍京城,街頭巷尾無不議論紛紛。茶館里書生拍案而起,閨閣中才女展開詩卷,心中燃起了不一樣的希望。
當日大殿上,群臣中不乏反對者,眉頭緊皺想要出聲質疑。可圣旨已下,圣上顯然沒有跟他們商量的意思,大多數人也就不做這出頭鳥了。
可女子參加科舉,前所未有,成何體統!
幾位年邁守舊的老臣剛想跨出一步,就見蕭明燭正似笑非笑地盯著他們,眼中閃過一絲凌厲,便悻悻地收起了這份心,不敢再動作。
“你也想參加?”蕭瑞看著周昌玉,揉了揉眉心,擺手道:“罷了,想參加就試試吧。作為本王的伴讀,你就算不考試,本王日后也不會虧待你。”
想起曾經伴讀的日子,周昌玉咬了咬牙。那時候只要蕭瑞表現不好,或者功課做得不好,他就要被罰、被打。
“多謝殿下。”
蕭瑞嘆了口氣:“都怪我那不爭氣的妹妹!父皇最近對我和母妃疏遠了不少,這次詔令更是沒有一點消息,你說他是不是借此事扶持蕭明燭,敲打本王?”
周昌玉:“殿下,既如此我們更不能坐以待斃了。臣可是聽聞,京城中那個女子詩會正是大公主一手操控,里面還有風云榜榜首燕照雪在里面。若是真放任不管,朝堂上出現的女官豈不是都會為大公主所用?”
“哦?似乎是有些麻煩,那你說怎么辦?”
“這次的監考官是國子監祭酒文仲秋,按照慣例,應該由他先評出一部分優秀的考卷,后面再由圣上選出前三甲,只要讓他提前將那些女子的考卷……”
“文仲秋。”蕭瑞念著這個名字,為難道:“可是他怎么肯為本王冒風險做這樣的事?”
“殿下不知,文仲秋這個老家伙,最寵愛的就是和妾室所生的那個女兒……”
第67章 什么時候輪到你教我做事了
蕭瑞聽周昌玉講完,連連點頭:“好,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又語重心長道:“切記不要暴露了,本王現在可禁不起在父皇面前再次丟臉!”
“殿下放心,臣認識一伙江湖人士,由他們出面,絕對沒人想得到。”
“那就好。哦對了,晶晶她們母子在你府上……”
想到潑在自己身上的臟水,周昌玉壓下眼中的厭惡,笑道:“殿下放心,阮小姐和小世子一切都好。”
楚云卿站在門外,聽到二人對話先是一愣,隨即便想起來數月前也是在這里,她聽到蕭瑞囑咐周昌玉有一事要瞞著自己,只是當時被蕭姝嫣打斷,她過后便忘了。
阮小姐,小世子……
聽到這里哪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楚云卿平日總是溫婉柔和的桃花眼剎那間泛起紅色,似泣血一般,薄唇緊繃成一條直線,幾乎要壓抑不住地推門質問。
她這些年來為他殫精竭慮、出謀劃策的付出算什么?整個楚家由他要錢要物、予取予求算什么?
蕭瑞早就盤算清楚,自己和楚家不過是他的一枚棋子,是他登基的墊腳石。至于皇后之位……她滿心歡喜憧憬的未來,正是她將要走向的深淵。
楚家經營多年,將全部希望壓在她身上,如今全都付之東流了……
楚云卿轉身,淚水奪眶而出,心中苦笑:“早該想到的,蕭瑞本非良人,只可憐自己心瞎眼盲,沒看清他的真面目。”
“李公公慢走。”蕭婉華使個眼色,管家趕緊遞過去一袋沉甸甸的銀子。
“哎喲!”李德泉將錢塞進了衣服的暗袋中,欣喜道謝:“長公主殿下您太客氣了,這……奴才就收下了!”
謝清棋和蕭婉華送走宣旨的人,對視一眼,均面露難色。
蕭婉華看著下人將封賞的東西抬進去,對謝清棋說道:“這幾天你怕是要辛苦一些了,肯定有不少人要登門道賀。”
“孩兒不怕辛苦,只是我并無任何軍功,陛下就賜下世襲罔替的恩寵,是否過于抬愛了?”
世襲罔替,意味著侯府的爵位將永遠不會降等,世代傳承,可以說是莫大的殊榮了。
“這道旨意,不僅是給你看,更是給你父親看的。”蕭婉華目光望向遠處,“禹國兵臨城下,和親又失敗了,若非你父親守住城池,只怕這京城中無一人能睡得安穩了。”
謝清棋皺眉:“可這樣一來,我們定安侯府可就成了招風的大樹,稍有不慎……”
“所以你父親更要全力以赴,決不能在這樣的關鍵時候吃了敗仗。”蕭婉華看向謝清棋,毫不吝嗇眼中的欣賞,“不錯嘛,長進了許多。”
前方戰事僵持月余,謝侯爺命人從邊境帶回的消息是目前他們堅守城門不出,敵人久攻不下,已經退兵百里外。
謝清棋在房間里走了一圈,第三次打開了黎淮音的包袱,檢查筆墨、浮票、干糧和醒神丸是否都在。
黎淮音失笑:“明明是我要去考試,怎么看起來你比我還要緊張。”
謝清棋擔憂:“考試時間那么長,大殿上也不如家里暖和,你身體撐不住怎么辦?”
“不會的。”
見謝清棋不滿自己的回答、委屈撇嘴的樣子,黎淮音忍不住笑出聲,拿出包袱中的瓶子:“我相信謝大夫的醫術。”
謝清棋為她制成的醒神丸吃下后能讓人身體發熱,保持兩個時辰。但不可以常吃,總歸還是會消耗人的氣血。
這次是不得已而為之,謝清棋已經想好了黎淮音出考場后要怎么幫她溫補回來。
“你若是堅持不住,不要強撐。”謝清棋說完這話心里忍不住嘆了口氣,她知道沒用的,無論怎樣黎淮音都不可能放棄考試。
黎淮音還是回:“好。”
謝清棋:“明天是葉姨陪你去嗎?”
“嗯,紅鶯和青榕不方便出門,可能會被人認出來。”
“我……”謝清棋欲言又止,最后說道:“阿音,你一定會成功的。”
是啊,畢竟在原書中,黎淮音一舉奪魁,她無需擔心的,謝清棋安慰自己。
當晚,謝清棋徹夜未眠。
天色未明,皇宮外已聚集了眾多考生,黎淮音下了馬車,此時宮門恰好緩緩打開。
一隊太監手持名冊,為首之人高聲宣道:“殿試考生,按男女分為兩列,依次接受查驗,方可入內。”
女子中沒有舉人,所以除了黎淮音這個風云榜榜首,其余能夠參加的要么是世家貴女通過家族功勛獲得皇帝特許,要么是國子監的學生,再或者就是一些皇室宗親。
像慕容淼她們,就需要從縣試開始考起。
男子一隊由兩個太監查驗,女子這邊則是宮女來。
輪到黎淮音右前方的一名年輕考生時,他明顯有些緊張,額角滲出細密汗珠。
“抬起頭來。”
年輕考生嘴唇發抖,還是按照他的指令乖乖照做。
太監從頭打量著他,忽然伸手摸向他的衣領,從里面抽出一張折疊好的紙條,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帶下去!”
年輕考生被兩個侍衛拖著,連聲求饒,其余人見狀忙檢查自己的衣物,生怕出了差錯。
到了黎淮音這里,一名宮女打開了包裹,仔細檢查后剛要遞還給她,“且慢。”
宮女縮回了手,將包袱遞給了旁邊的人,“秋若姑姑。”
被她喚作姑姑的嬤嬤將里面的瓷白小瓶拿出來,問道:“這是什么?”
黎淮音如實說:“這是醒神丸,用于提神醒腦,保持精力充沛。”
“這個不能帶進去。”那嬤嬤將瓷瓶收了起來。
“嬤嬤可否告知為何不能帶?”黎淮音微微蹙眉。
后面也有人帶了類似的小瓶,不過不是丸藥,而是提神滋補的液體,見狀出聲反對:“人參片都能帶進去,為何不準我們帶?明明作用都是一樣的。”
在場帶了人參片的考生暗自欣喜,換成其他東西的考生就不樂意了,一時間紛紛反對,場景有些混亂。
“若是誰再喧嘩,一律視為舞弊,逐出考場!”秋若掃視眾人,表面兇狠,其實心里已經害怕得不行。
這次殿試時間定得倉促,在場的幾乎都是京城學子,更不要提還有不少皇親國戚。
可上面有人特意吩咐……
“怎么了?”
熟悉的聲音響起,黎淮音忙轉頭看去,居然是謝清棋!
她怎么在這兒?
秋若忙道:“世子爺,有考生不配合我們的查驗,您可得讓侍衛們維護好考場安全啊。”
謝清棋掃她一眼:“什么時候輪到你教我做事了?”
秋若一噎,早聽說定安侯府的世子是個紈绔,沒想到陛下會指派她來做督察官。
“是奴婢失言了。”秋若氣勢低了下去。
其余學子見主持公道的來了,連忙說出事情經過。
謝清棋裝作不經意地看了眼黎淮音,發現她的手都被吹紅了,心中泛起一陣疼,吩咐道:“讓她們帶進去。”
“世子爺,這不符合規矩啊。”秋若著急道。
謝清棋:“本世子是陛下欽定的副督察,怎么沒聽過這樣的規矩?”
“那想必是世子讀書不多,還不夠了解殿試。”
秋若見到來人,心中一喜。
第68章 “阿音,你教我好不好”
“豐大人,您來啦。”秋若得了靠山一般,忙走近討好。
謝清棋被他說讀書不多,也不生氣,平靜道:“豐大人在禮部多年,這里的規矩自然懂得比我多些。只是此次考試通知得倉促,天氣又較涼,圣上體恤學子們辛苦,吩咐只要不涉及舞弊,一應保障物品都不必過于嚴苛。”
豐士奇輕蔑道:“世子殿下到底還是太年輕,做事不夠周到。考場之上,若是有人妄圖用藥提升自身實力,對其他人豈非不公?這難道不是涉及舞弊嗎?”
謝清棋沒料到他敵意這么大,心中雖不解,可她也不是軟柿子的性格,輕笑一聲道:“我確實年輕,讀書也不多,不像豐大人已經兩鬢微白,滿臉寫著閱歷二字。只怕今后您吃下的飯還沒我吃的鹽多,剩下的路還沒我走過的路長。”
“你!”豐士奇臉色一變,她走過的路……這不是罵自己往后活不過二十年嗎?
回敬完前半句,謝清棋繼續道:“殿試考的是文章策論,要持續數個時辰,人參和藥都只是用來補充體力支撐學子們考完,為何藥不能帶進去?又有什么不公、舞弊一說?”
豐士奇哼道:“誰知道她們的藥是不是有特殊功效,若是能讓人超常發揮,這難道不是舞弊?”
“我竟不知還有這種好東西。”謝清棋忍著笑,放小了聲音道:“豐大人,既然有藥能讓人腦子好使,您怎么不買點給令公子試試,也省得他在國子監讀了近十年書還沒能畢業參加科舉。”
話音剛落,豐士奇臉色漲紅,怒目圓睜,看著她的眼神要吃人一般,下令道:“即刻搜身查驗,所有人除了筆墨、干糧,其余東西均不準帶!”
謝清棋還沒明白他怎么突然就惱羞成怒,接著就聽豐士奇對下面猶豫的人施壓道:“你們要知道,本官才是這次的督察。”言下之意是,她謝清棋不過是個副的,來協助而已。
豐士奇見已經有學子厭惡地看向謝清棋,不忘提醒道:“世子殿下,我們爭辯事小,影響學子們進殿考試,耽誤了圣意可就事大了。”
謝清棋暗暗咬牙,還想要阻止秋若拿走那瓶藥,忽然見黎淮音對她輕輕搖頭,眉頭微微蹙起,眼神中帶著安撫和提醒。
所有人陸陸續續進了大殿,豐士奇看著怒氣沖沖走遠了些的謝清棋,冷笑一聲,“不過是靠著好娘好爹才能站在這里,還想在我面前整什么英雄救美!”
蕭瑞聽來人匯報完那邊的情況,朗聲笑道:“做得好!豐士奇這個人,平日也不見他多有性格,今天倒是很敢得罪人,令本王有些刮目相看了。”
周昌玉:“殿下不知,他對謝清棋早有不滿,只是礙于長公主殿下和定安侯不敢怎么樣,如今有您撐腰,他自然要報復回去。”
“他們倆居然還有恩怨?”
周昌玉:“幾年前,豐士奇還只是禮部的一個員外郎,他兒子逛街時隨便踢了街邊的一條狗,本來沒什么,可該著他倒霉。”
“謝清棋前腳才喂過那條狗,后腳就被他踢了,以為他是在挑釁自己,當街將人打得頭破血流,昏迷了三日才救醒。當時這事傳開了,長公主和侯爺還親自登門道歉,豐士奇哪敢不接受,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咽。所以他一直覺得自己兒子讀不好書是被謝清棋打壞了腦子。”
蕭瑞挑眉,嗤笑了一聲:“我這個表弟自小不學無術,混賬非常,哪成想后面會轉了性子,還得了世襲罔替的殊榮。聽*說今日她是為了一個女人出風頭?”
“是,京城才女燕照雪,也來參加殿試了。”
“原先為那個黎什么跟你斷絕往來,現在又為了一個姓燕的在大殿外出頭,她倒是愛圍著女人轉。”
周昌玉眼中閃過一絲復雜,補充道:“黎淮音。”
“什么?”
“臣是說,謝清棋的妻……前妻,叫黎淮音。”
蕭瑞:“對,你不說我都忘了,她曾經也是名滿京城的才女。如今怎樣?還不是流落江湖查無此人了。要本王說,這些女人就應該認清自己的地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讀書參政的事交給男人就行。”
周昌玉擠出一個笑:“還是殿下這招高明,男子比女子本就有體力上的優勢,今日將補給的東西一并收走,肯定會影響她們答題。”
“那是自然,我看蕭明燭還怎么跟本王爭!”
天色漸晚,考生們交了答卷,陸續走出宮門。
綠葉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黎淮音,忙過去將她扶上馬車。
“哎呀,手怎么冷成這樣?這手爐都涼了還抱著……誒,哪來的手爐?”
綠葉心疼不已,接過手爐還不忘繼續喋喋埋怨道:“皇宮都這樣奢華了,那圣上也不舍得多放點炭火,給這么一個小爐子有什么用!”
黎淮音戴著面具,到馬車上脫力一般靠在了綠葉身上,聽她如此護短忍不住輕笑道:“旁人都覺得剛好,只我畏寒罷了。”
她戴著面具,看不出臉色如何,但只聽虛弱的語氣就知道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綠葉拿出手爐給她暖著,回到燕府后忙命人將謝清棋提前備好的湯藥端來。
蕭姝嫣被紅鶯攔在門外,著急道:“你讓我進去看看燕姐姐,就看一眼!”
紅鶯搖頭:“我們小姐現在太累了需要休息,里面有青榕照顧。”剛才葉姨已經交代了,不能放外人進去,小姐現在虛弱,很可能露出破綻。
黎淮音喝完藥不久,房門突然被打開,謝清棋幾乎是踉蹌著沖進門,快步走來,又在兩三步遠處停下了。
眉頭緊鎖,眼中滿是焦急。
青榕看了眼謝清棋,又看了眼自家小姐,默默出去和紅鶯一起將門關好。
“阿音。”謝清棋交了差事,一刻也沒停就趕過來,說話時還有些氣喘。
黎淮音躺在床上,將頭扭向另一側,不愿見她。
謝清棋啞然,去一旁盥洗的房間凈了手,才回來小心翼翼認錯:“阿音,今日是我做錯了,你別不理我。”
黎淮音嘗試著撐起身子,謝清棋見狀連忙幫她墊上圓枕,扶著她斜倚在床頭。
許是突然用了力氣,黎淮音身子微微一顫,隨即掩唇劇烈咳嗽起來。她推開靠近的謝清棋,手指緊緊攥住被子一角,骨節因為用力而凸出,似乎要刺破皮膚一般。
咳聲漸停,黎淮音壓下喉間的癢意,清冷的眸子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
謝清棋俯身貼近。
“別。”
不顧她的阻攔,謝清棋把面具輕輕揭下,“不會有人進來的。”
目光落在黎淮音蒼白、毫無血色的臉上、唇上,謝清棋彷佛被刺痛了一般,瞳孔微微收縮,忍不住紅了眼眶。
黎淮音在心底輕嘆口氣,但想到今日之事,還是冷下了聲音:“你可知錯在哪里了?”
謝清棋低下頭,帶著一絲哽咽:“今日我不該與人沖突,出言諷刺豐士奇,害得大家都不能帶東西進去。”
“我生氣的不是這個。”黎淮音皺眉,那個豐士奇不惜得罪那么多人也要收走東西,絕對不會只因為謝清棋與他爭辯幾句,“你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錯了嗎?”
謝清棋一怔,仔細回想了下今天發生的事情,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
因著方才打轉的眼淚被她忍在眼底,此刻謝清棋眼睛濕漉漉的,望著黎淮音,聲音很低,帶著一點軟糯的哀求:“阿音,你教我好不好?”
像是被雨淋濕了的小貓。
黎淮音感覺心底被羽毛輕輕掃了一下,忍不住心軟了。
“你今日不該命人給大家準備手爐。”黎淮音放輕了語氣,“我知道你是擔心我身體,可你知道這樣做有多大風險嗎?”
黎淮音一點點分析:“若是有人在手爐下貼了字條,借此誣告你徇私舞弊怎么辦?若是圣上覺得你已經站隊,在拉攏未來的朝臣又該怎么辦?謝侯爺人還在邊境,手中有數萬大軍,你們站隊對圣上來說是很危險的。”
“我沒想那么多,一想到你在大殿中那么冷……”謝清棋沒繼續說下去,也知道自己這次有些沖動了。
黎淮音有些無奈:“我當時真的被你嚇到了。”
“那你考試不會……不會被我影響吧……”謝清棋越說越心虛,越來越愧疚。
“你不信我嘛?”黎淮音對她淺笑,“既然已經考完了,不用擔心我,你好好想想手爐的事怎么辦?”
聽她如此說,謝清棋放下心,甚至隱隱懷疑阿音已經有了解決的辦法,現在是在教自己怎么做。
片刻之后,謝清棋眼睛一亮,道:“阿音,我想到一個補救的辦法。既然我名聲在外,不如就散播出去消息,說我對燕小姐情根深種,這次是因為太心疼美人受冷才這么做的。”
雖然這本來就是事實。謝清棋在心里補了一句。
黎淮音點頭,深以為然:“圣上越覺得你色迷心竅,輕率莽撞,反而會越放心。”
謝清棋咧嘴笑了兩秒,突然反應過來:“阿音,你是不是在借機罵我?”
三日后,是放榜的日子,謝清棋早早等在那里。
禮部的官員手持皇榜走近,人群頓時騷動起來。
“放榜了,放榜了!”
謝清棋努力站穩不被人擠出去,直接看向榜單最前面。
狀元……章祥?怎么會?
謝清棋見前三名未出現燕照雪這個名字,急切地繼續往后看,可掃遍整張皇榜,都沒有看到。
她不死心地從頭到尾又仔細看了一遍,還是沒有。
“這位公子,您看完了讓一讓唄,別擋在前面呀。”身后傳來催促聲。
謝清棋彷佛失去了所有力氣,踉蹌著后退了幾步,臉色蒼白,耳邊不斷傳來“又沒中!”“我中了!”或哭或笑的吵鬧聲。
這怎么可能呢?原書中黎淮音明明是狀元!
是她的出現導致劇情改變了嗎?蝴蝶效應……
第69章 “原來是這個老東西!”
謝清棋坐在離燕府不遠的一個酒攤上發呆,面前桌子上放著一壇酒,她一碗也沒喝,只是眼神呆滯地望著燕府的方向。
酒攤老板起初并不認識她,可來往的行人有認識的,通過他們談話知道這位就是侯府的世子,一時間也不敢問,更不敢讓她將位子讓出來。
可是她不喝酒就是白占著一個桌子啊,今天還是揭榜的日子,來喝酒聊天的客人不少。
老板娘在店內勸他:“我可聽說這個世子爺脾氣陰晴不定,你千萬別出去亂說話,惹惱了她指不定會把我們怎么樣呢。反正就算喝了酒不給錢我們也不能怎么樣,所以還不如不喝,起碼少賠點!”
酒攤前人來人往,有人并不認識謝清棋,有的雖然認識但是還不知道她喜歡燕照雪,又知道她這樣的紈绔向來不關心讀書之事,便放心地談論起來這次殿試。
“那個風云榜的排名根本就不可信,榜首燕照雪連前三甲都沒進。”
“不是說之前風云榜的榜首從未掉出過前三名嗎?起碼也該是探花。”
“看來那就是誤打誤撞,要不是現在的林首輔也曾做過榜首,誰會承認這個榜?”
“本來以為是什么才女,結果完全名不副實,之前那么多人去燕府遞帖拜訪,打不打臉!”
有個瘦高的男人路過,聽到他們談話后笑道:“各位兄弟,還有個事比這個更打臉呢!”
坐著的幾人瞬間來了興趣,忙招呼路過的男人,“說來聽聽。快說快說,別賣關子了。”
“諸位就沒發現,此次殿試竟無一個女子上榜!圣上特意開了女子科舉的先例,當初一堆女人開心得大街小巷叫嚷著什么‘誰說女子不如男’,現在看可不是打臉?”
周圍瞬間爆發了一陣哄笑。
……
謝清棋坐在這斷斷續續聽了一下午,每一句都像刺一樣扎向她的心臟,最后她已經有些麻木了,完全沒注意天已經徹底黑下來。
她滿腦子都是黎淮音。
要怎么跟阿音講呢?
這次考試是她為黎家平反的唯一希望……
是因為自己擅作主張給大家送手爐才導致她沒發揮好嗎?一定是的,一定是這件事讓她分心了。不然憑借阿音的才華,即便不是狀元,也不可能前三甲都中不了。
她來到這個世界到底有什么用啊?既不能幫助阿音平反,也沒有將她的病根治。
如果沒有她,起碼阿音能夠站上朝堂,起碼黎家能夠平反,起碼……百姓會永遠記住有一個驚才絕艷的首輔大人為他們開創了一個盛世。
她改變了歷史軌跡,卻沒有能力讓它駛向更好的方向。
謝清棋咬著下唇,咬出血了都沒察覺到。
老板一直在店內注意著她,好不容易挨到天黑,才鼓起勇氣走了過去,想提醒她這邊打烊了。可看到這位世子殿下嘴邊的血跡,他硬生生把所有的話都憋了回去,連旁邊的桌子都沒敢動。
是誰把這位世子爺氣成這樣?看來有人要倒大霉了。
黎淮音遲遲等不到她回來,以為她是半路被事情耽擱了,只好讓綠葉出門打聽一下。
綠葉回來后,欲言又止。
黎淮音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問道:“葉姨,怎么了?”
綠葉看著她虛弱的樣子,又想到因為這次考試人都病倒了,實在不忍心說出這樣殘忍的結果,心疼得直掉下淚來,一時更說不出話。
“是她出事了嗎?”黎淮音心中一緊,聲音有些發抖。
綠葉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她說的是謝清棋,忙解釋道:“不是不是,她沒事。”
黎淮音悄然舒了一口氣,攥緊的五指慢慢放松下來。
“音兒,你……”綠葉閉上眼,艱難道:“你要有心理準備,這次考試……你落榜了。”
她說完后將頭轉向了一邊,沒敢去看黎淮音的表情。幾息之后,才聽到黎淮音說:“我知道了,葉姨您先去休息吧。”聲音聽不出波瀾。
綠葉見她這么冷靜,反而更擔心了,又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安慰,所有的話都顯得太徒勞。
“小謝她,在一處酒攤上喝酒呢,估計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說。”綠葉嘆了口氣,將門從外面關上。
良久,黎淮音一個人去了書房。推開門,在僅有月光灑進的昏暗房間里,她最先看到了案幾上的筆墨和書卷,幾乎是一瞬間,她便移開了目光。
黎淮音走到窗前,手指扣在窗欞上,夜風拂過,吹起她鬢邊的幾縷青絲。
她呼吸漸漸變得沉重,喉嚨似乎被一根燒紅的鐵絲禁錮住,越收越緊,最后將它生生截斷,刺痛感摻雜著灼燒感,一并襲來。黎淮音輕輕閉了閉眼,長睫微微顫動。
再睜開時,她眸中一片平靜,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彷佛一尊雕像,冰冷,孤寂。
長夜中,有一聲低到幾乎聽不見的嘆息:“終究……還是無用。”
——
天光漸起,“吱呀——”酒攤老板打著哈欠推開門,一眼就瞅見了桌上的空碗中放著一錠銀子。
人不知什么時候離開的,上面的那壇酒也不見了。老板也不在意,畢竟這銀子能買下幾十壇酒了。
謝清棋睜開眼時已是正午,恍然間還以為回到了她剛來這個世界的那天。看著昨夜剩下的半壇酒,她太陽穴后知后覺地痛了起來。
“世子,喝點醒酒湯吧。”竹月進來,輕輕放下碗。
“辛苦了,你先去休息吧。”謝清棋自知酒量不好,昨晚拎著酒壇回家后才敢放開了喝,只怕竹月整晚沒睡,一直看顧著她呢。
正當謝清棋打算去燕府時,有人來通稟說文璐想要見她。
謝清棋看著眼前雙眼紅腫、哭成淚人的文璐,有些不知所措,忙說道:“你別哭了,有什么事直接說嘛,讓旁人看到還以為我欺負了你,我名聲本來就不怎么樣……”
一想到文璐是紅著眼來找她的,謝清棋宿醉的頭更大了。
文璐抽泣著說道:“昨晚我無意間聽到父親和姨娘爭吵,得知……”她哭得更厲害了,費力說出:“得知我母親的死跟我爹有關。”
謝清棋愣在原地,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于情于理,這種時候她都應該安慰一下對方,可是她不知道說什么,更不知道文璐為什么來找她說這件事。
兩人僅有數面之緣,之前文璐還一直懷疑是她殺了阿音,她們之間唯一的一點交情應該就是上次她給了文璐一些藥。僅憑這點就來找她……也太牽強了些。
而且,這樣大的傷痛,豈是她幾句輕描淡寫的安慰能撫平的?
謝清棋無言,幫她倒了杯水,遞過去。
又過了會兒,文璐盡力冷靜了下來,聲音有些沙啞:“抱歉,我來找你本意不是這個的。”
她昨晚已經哭了一整晚,想了一整晚,最后發現除了黎淮音她根本沒其他朋友,竟然只能來找謝清棋。
文璐緩緩開口:“我知道你喜歡那位燕小姐,今天來找你是想說……我還聽到了一些關于這次殿試的事情。”
謝清棋聽完后重重地捶在桌子上,咬牙道:“原來是這個老東西!”
罵完后她意識到文璐還在這里,當面罵別人爹……謝清棋表情有些尷尬。
“沒關系的,我心里已經不認他這個爹了。”文璐苦笑,“如果可以,我也很想罵他。”
謝清棋猶豫片刻,問道:“若是有機會,你可愿意當眾揭穿他的所作所為?”
“當然。”文璐臉上有了些笑意,“我來找你就是為了這個。”
“好,你先在侯府待著,有事情就找竹月,我出門一趟。”謝清棋快步走出屋子,命人道:“備馬。”
文仲秋這幾日稱病不上朝,在家閉門謝客,聽到下人說定安侯府的世子來,想也沒想便拒絕道:“不是說了誰都不見嗎?這種事不要再來煩我!”
“你不能進去!快攔住她!”
屋外吵鬧聲一片,文仲秋走到院子里,見府里下人正圍著一個年輕男子,問道:“你就是定安侯府的世子,謝清棋?”
“是我。文大人,私自拜訪,還望恕罪。”說著恕罪,可謝清棋表情絲毫沒有抱歉的意思。
文仲秋冷哼一聲:“即便你是世子,你可知,私闖朝廷命官的府邸,是什么罪?”
謝清棋裝傻:“暫時不知,不過有一事實在著急,只好親自來向文大人請教。”
文仲秋:“本官與你素不相識,你有什么事情需要來問本官?”
“殿試閱卷一事。”謝清棋直直地盯著他,一字一句道。
“你……”文仲秋眼中閃過慌亂,“你在說什么,本官聽不懂。”隨即吩咐道:“把她趕出去。”
“就知道文大人不會輕易承認的。”謝清棋朝門外喊了一聲:“都進來吧。”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進來一群全副武裝的將士,將文仲秋和謝清棋周圍的人都圍了起來。
是鳳羽營。
文仲秋府里下人哪見過這樣的陣仗,看到這群人個個佩戴刀劍,氣勢洶洶,手里的木棍都快拿不穩了。
文仲秋臉色一變,聲音帶了幾分威嚴:“世子殿下,擅闖府邸,動用私兵,若是圣上知道了,你以為長公主和定安侯就保得住你嗎?”
“你還是先擔心自己吧。”謝清棋目光帶著幾分譏諷,聲音冷冽如冰:“拿下!”
“你大膽,簡直沒有王法!本官要面見圣上,你——嗚嗚嗚——”文仲秋嘴里被塞上東西,扔到了外面的馬車中。
第70章 “還好你沒來,不然我昨天就要哭了。”
謝清棋直接將人綁到了軍營里,又命人去請文璐過來。
一夜之間父女變仇人,文仲秋聽她指證自己,氣得大罵:“我這么養出你這么一個白眼狼,伙同外人來陷害自己的親爹!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和這種人混在一起,不知羞恥!”
謝清棋見文璐藏在身后的手都在發抖,將她擋在身后,“文大人,你不如先想想怎么向圣上交代閱卷一事吧。”
“聽不懂你在說什么,本官只知道閱卷時公平公正,選出了真正的朝廷棟梁之材。你以為只憑你二人的片面之詞就能定本官的罪嗎?”文仲秋冷笑:“還是說,世子殿下要將我屈打成招。”
謝清棋見他死不承認,凜然道:“我不會打你,既如此,我們就一起去見圣上,看看你的閱卷是否真的如你所言,公——平——公——正。”
他本來也沒指望文仲秋會好好交代,只是不確定文璐所言是否屬實,也擔心她這樣膽小的性子到了關鍵時候會退縮。
還好,看文仲秋的反應此事八九不離十,而文璐雖然聲音都在發抖,也還是將昨晚聽到的事情一句句講清楚了。
還沒等他將人松綁帶走,就聽有人在外高聲喊道:“有人舉報,定安侯府世子謝清棋擅自抓捕朝廷命官,圣上特命我等前來。”
劉大斧進來道:“世子爺,外面突然來了一隊禁軍。”
謝清棋目光一緊,這下有些麻煩了。
若是他主動帶人去面圣,還能說是發現了殿試舞弊一事的線索,若是被人搶了先機倒打一耙……
時間緊迫,謝清棋一個手刀砍在文仲秋頸后將人打暈了過去。
文璐驚呼出聲。
謝清棋安撫她道:“沒事,只是讓他暫時暈過去。禁軍是蕭瑞的人,他們來得這么快此事恐怕不簡單。等下我跟他們走,你去燕府找燕小姐。”
禁軍領頭之人看了眼謝清棋身后,問道:“她是何人?”
謝清棋:“文大人的女兒。”
那人本想將人一起帶走,聽她如此說,反而關心文璐道:“文小姐,需要我等將你送回府嗎?”
文璐看向暈過去的文仲秋,搖頭道:“多謝大人,我自己回去就好。”
受了這么大的打擊,綠葉本以為黎淮音會消沉一些時日,誰知第二天黎淮音便神色如常地同她們說話,按時用膳、吃藥,彷佛什么都沒發生一樣。
“音兒,你若是不開心,不要憋在心里。”綠葉面露擔憂。
黎淮音輕笑道:“葉姨,您不要擔心,我真的沒事。不過是一次考試,下次殿試還有機會。”
只是下次殿試……她要等到三年后了。
等人走后,黎淮音忽然掩唇咳嗽起來,待停止后,她看向手中的帕子,上面赫然染上了一片血跡。
黎淮音心中苦笑,昨晚不過吹了一刻鐘的冷風,果然今天就受到懲罰了。
她回想起小時候因為身子弱,飲食起居都要格外小心,所以她的世界里并沒有尋常孩子觸手可及的快樂,只有一碗碗苦澀的湯藥和種類不多的她可以吃的清淡菜肴。
那時候,秦素總是安慰她:“等你長大了,身體好些了,就可以吃了。”
小孩子不懂那些,只知道自己想吃好吃的,有一次趁著丫鬟不注意,小黎淮音偷偷溜進了廚房。她躡手躡腳打開一個瓷罐,捏起一塊蜜餞迅速塞進嘴里,甜味化開后只覺得心里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忍不住又吃了幾個。
可到了半夜,她肚子忽然痛起來,等到丫鬟發現時,人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結果就是之后的半個月她喝了更多難以下咽的湯藥。
從小到大,她似乎從來沒有能夠任性的時候,只要稍有懈怠,就會面臨更多的痛苦。
“小姐,有個文小姐說想要見你,還說是姑爺讓她來的。”紅鶯道。
聽到謝清棋的消息,黎淮音忙收回思緒,“讓她進來吧。”
后宮內,蕭明燭正步履匆匆趕往皇后娘娘寢宮,忽然被一個孩子撞在了腿上,她倒是還好,只是那女孩被彈飛了大半米遠,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蕭明燭忙將人扶起來,還沒等她開口就有一個嬤嬤跑過來,行禮道:“見過公主殿下,小郡主不懂事,沖撞了殿下,望您恕罪!”
小郡主?
蕭明燭打量著眼前的女孩,約莫五六歲左右,被摔了這么一下,不哭也不鬧,不知是誰家的孩子。
嬤嬤見蕭明燭臉色并不好看,忙蹲下身告訴女孩:“快和公主殿下認錯。”
女孩頭頂梳著兩個小巧的發髻,穿著一身淺粉色的錦緞小襖,兩只眼睛烏黑明亮,忽閃忽閃的,糯糯開口:“對不起。”
蕭明燭陰沉的臉色緩和了幾分,擺手道:“無妨。”
她因為殿試結果已經心煩了半天,又遲遲沒有收到黎淮音的回信,此刻急著找皇后娘娘商量,也就沒心思在意其他的,抬腳便走。
奶呼呼的嗓音卻再次響起:“我道過歉了,現在該你了。”
“哎喲,小郡主您不要亂說話。”嬤嬤忙將她摟在懷里,“公主殿下,郡主她年幼,您不要和她一般見識。”
蕭明燭轉過身,微微蹙眉,女孩也不怕她,仰著頭與她對視。
嬤嬤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喘。
幾息之后。
“撞到了你,很抱歉。”蕭明燭道。
她進到殿內,剛喊了聲母后,就發現大嫂也在,才想起今日是皇兄他們過來請安的日子,兩人互相打過招呼。
大嫂葉允瑩是與蕭明燭一母同胞的哥哥蕭明玨的夫人。蕭明玨作為皇長子,本應該被立為太子,可他實在庸碌懦弱,比起這幾個兄弟姐妹更是顯得不夠聰明,不僅蕭還不喜歡他,就連親生母親皇后娘娘也不怎么待見他。
蕭明玨成年后不久便娶了妻,搬出宮外去住了,除了闔家宮宴,很少能見到他一家的身影。
葉允瑩見蕭明燭來了,起身告辭,“母后,兒臣先退下了。”
“母親!皇祖母!我回來了~”
殿外跑過來一個可愛的奶團子,一把撲到了葉允瑩懷里。
蕭明燭心中了然,原來是大哥的女兒,上次見到小家伙,還是在她的周歲宴,難怪不記得了。
葉允瑩忙道:“嘉兒,快見過你姑姑。”
女孩聽到母親如此說,看向蕭明燭的眼睛都亮了一瞬,跑過去抱住了蕭明燭,仰頭乖巧地喊了聲:“姑姑!”
“你這孩子!”葉允瑩第一時間去看皇后娘娘和蕭明燭的臉色,見兩人并沒有不開心,才過去拉女兒。
誰知女孩抱著蕭明燭不放手,撒嬌道:“嘉兒喜歡姑姑。”
蕭明燭自認今日給人留下的印象不算好,聽她這么說一下來了興致,將女孩抱了起來,問道:“為何喜歡姑姑?”
女孩摟著她脖子,軟乎乎的下巴趴在蕭明燭身上,認真道:“嘉兒聽父王講過好多姑姑小時候的事情,嘉兒以后也想要像姑姑一樣厲害。”
蕭明燭聽完笑了起來,連皇后娘娘臉上也有了幾分笑意,葉允瑩一直忐忑的心才算放下了幾分。
禁軍帶人到了皇宮時,文仲秋已經醒了過來。
蕭還看著老淚縱橫求他做主的文仲秋,問謝清棋:“這是怎么回事?”
謝清棋:“陛下,此次殿試女子無一人考中,臣聽聞和文大人批閱試卷有失偏頗有關,作為陛下欽定的副督察,臣自認責無旁貸,便將文大人請了過去,想問清楚后再來回稟陛下。”
文仲秋怒道:“你胡說!陛下,哪有將人綁起來,用布條塞在嘴里強行‘請’過去的!”
蕭還:“聽聞?那就是沒有證據了?”
謝清棋:“是文大人之女文璐親口所言。”
“文愛卿,可有此事?”
“絕無此事啊,請陛下明察!”
蕭瑞輕咳一聲:“父皇,文大人多年來盡職盡責,想必不會做出此等事情。且不說閱卷一事真相如何,在京城境內,天子腳下,謝清棋擅自調兵闖入朝廷命官的府邸抓人,是不是有些……過于放肆了?”
……
傍晚,謝清棋回到了侯府,被蕭還下令要求她閉門思過,一回去就被蕭婉華好好教訓了一頓。
等到天黑,謝清棋趁著無人注意,身形一躍,又跑了出去。
她著急想要見到黎淮音,更后悔昨天沒有第一時間去陪著黎淮音,她怎么能這么自私、這么混蛋!
“阿音!”謝清棋跑進來,將人緊緊抱在懷里,“對不起,我來晚了,對不起。”
黎淮音怔在原地,感受著謝清棋胸腔內有些過速的心跳,一下又一下,似乎連帶著她那份死寂的心都活了過來。
就像陰翳森林中找不到方向的旅人,在最疲憊與脆弱之時,忽然看到了森林盡頭處的光亮。
她雙臂緩緩環上謝清棋的腰,回抱得越來越緊。
“謝清棋。”黎淮音輕聲喊她。
謝清棋呼吸一滯,下巴抵在黎淮音的發頂輕輕蹭了兩下,回應道:“嗯,我在。”
突然,有一滴淚落在了謝清棋的頸側,緩緩流下。
謝清棋立刻慌亂了起來:“阿音,你別哭啊,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到真相的,別哭好不好?我已經知道了是文仲秋搞的鬼,真的!”
“我知道,文璐都告訴我了。”黎淮音抬頭。
謝清棋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和眼底若隱若現的幾縷紅血絲,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對不起,我昨晚應該過來的,不該留你一個人承受。”謝清棋聲音逐漸低下去。
黎淮音唇角微微揚起,很輕很輕地笑了一聲:“還好你沒來,不然我昨天就要哭了。”
謝清棋聽到這句話,心里瞬間被滿足感和愧疚感填滿了。
是啊,她怎么忘了,黎淮音是一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保持冷靜,彷佛毫不在意一般。可是,是人就有感情,又怎么可能真的毫無波瀾呢,不過是強行積壓在心里一個人默默承受罷了。
可是現在,黎淮音會在她面前表現出脆弱柔軟的一面,會在難過時抱緊她,會隱晦地對她表達愛意。
謝清棋的心泛起一陣陣漣漪,從心底一直蔓延向四肢百骸。
就在這時,黎淮音忽然又咳了起來,她有些慌亂地想要將手帕掩下,被謝清棋攔住了。
“這是……血。”謝清棋瞳孔猛然收縮,拿著帕子的手止不住地發抖,她看到黎淮音嘴角有一抹刺目的鮮紅色。
怎么會這樣?
黎淮音安慰她:“我沒事,只是咳了一點血。”
什么叫只是咳了一點血?謝清棋感覺心疼得要裂開了,她顫抖著牽起黎淮音的手腕給她把脈,指尖觸碰到的是一片冰涼,好像她的生命在一點點流逝。
指下的脈搏不僅微弱,脈象更是亂得讓謝清棋有些崩潰。
“現在,立刻去休息,不準再勞心勞力了!”謝清棋聲音有些沙啞,帶著幾分哽咽。
黎淮音:“葉姨她們已經去找文仲秋,今夜就能有結果了。”
謝清棋仿若未聞,一把將人橫抱了起來,放到了床上。
“閉眼,睡覺。”謝清棋坐在床邊,幫她輕輕蓋上被子,溫柔道:“把事情交給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