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憐禮
蕭楚沖出太極殿的時候迎面撞上了蕭仇,可他慌不擇路,連她的相貌都沒認出來,徑直和蕭仇的白馬擦身而過,直奔望仙臺而去。
蕭仇同費羿已經領著八千聯軍殺入內城,她高坐馬上,回過身,一聲喊住了蕭楚。
“蕭承禮!”
蕭楚這才從極度的恐慌中緩過神來,停下了步子回身看去,辨清蕭仇的容貌后又倉促地跑到她跟前,喊道:“阿姐!”
蕭仇見他表情不對,皺眉問道:“你要去做什么?”
“阿姐,憐之在望仙臺,那里塌陷了,”蕭楚說話的聲音都哽咽了,他語無倫次地拽著蕭仇的衣襟,焦急道,“我要去救他,現在去還來得及的,阿姐……”
蕭仇很是冷靜,當即翻身下馬,將手里的韁繩交給了蕭楚,正色道:“你現在就去,若有追兵,我們替你攔截。”
一邊的費羿也應和道:“放心去,承禮,蕭姐姐這馬跑得快。”
蕭楚連話都來不及回,接過韁繩,踩上馬背就策馬急往望仙臺而去。
快馬如同一道白影橫穿過東一長街,呼嘯的寒風刮在臉上,猶如刀割一般刺痛著蕭楚的皮膚,可他巴不得這馬跑得再快一些,最好能頃刻飛馳到裴鈺身邊。
他以最快的速度逼近望仙臺,可離得越近,蕭楚的心就愈發冰寒,耳邊那些坍塌的轟鳴已經漸漸淡去,高聳的殿宇也一座座消失在了目光中。
裴憐之怎么樣了?他逃出來了嗎?
望仙臺為什么會突然坍塌,是支撐不住了,還是一如前世,有人刻意引發了爆炸?
紛亂的思緒撞擊著他的心,他攥緊韁繩的手都把掌心給磨破了,鮮血染在深褐的皮革上。
他不能失去裴鈺,好不容易,他們走了兩輩子,好不容易走到今天!
東方已經漸漸泛起白光,京州將要淌過漫漫長夜,有人卻在黎明將近時忽然陷入了泥潭之中,掙扎著無法自拔。
蕭楚趕到望仙臺的時候,那些高揚起的煙塵已經被大雪給埋沒了下去,這里的瓊樓玉宇全都化作狼藉的灰土,什么金磚綠瓦被碾成了碎泥。
望仙臺徹底塌陷了,他迷茫地看著這些高殿的殘垣,一層交疊著一層,全然阻擋了他進入的道路。
馬蹄焦急地顛弄了兩下,似乎也在替蕭楚散發著擔憂的心緒。
“憐之……”
蕭楚喃喃了一聲,翻身下馬,甩手扔了雁翎刀,撲跪到那些廢墟前。
裴憐之呢?
他僵滯了很久,顫著手去觸摸那些殘骸。
沒有聲音,一點呼吸聲、呼喚聲、哭泣聲都聽不見!
裴憐之……裴憐之呢?
蕭楚忽然發了瘋一般吼了一聲,開始用力地撥開泥濘和碎雪,口中絮絮不斷地呼喚著。
裴憐之,裴憐之,裴憐之!
他被埋在這大雪之下了嗎?為什么聽不見他的聲音,為什么感覺不到他的氣息?
蕭楚急促地呼吸著,幾度因為缺氧而雙目漆黑,待呼吸緩過來后又拼了命地去撥弄那些殘垣。
裴憐之……
蕭楚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在心中不停地喚著裴鈺的名字,企圖把他從雪堆里喚醒。
裴鈺,裴憐之。
一個傻傻等了自己那么多年的人,永遠都把難過藏在心里不與人言說的人。
那么溫柔,待自己那么好的人。
他還來不及把自己的一切都傾訴給這個人聽,他們還沒成親,只拜過了天地,他還沒帶裴鈺見過自己的爹娘,還有雁州,裴鈺從沒去過雁州,他分明答應過自己,要一起去一次雁州,望一眼故鄉的月色。
蕭楚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裴鈺會離開自己。
他狠心過,他讓這個人等了自己一輩子,終于有一天,這報應竟要回到自己身上么?
蕭楚的動作越來越輕,耳上的銀墜都跟著黯淡了光芒,永遠挖不開的廢墟好像漸漸也埋沒了他的心臟,壓得他無法呼吸。
淚水滑過臉頰,順著下巴滴落到雪地里,留下了淺淺的一個凹坑。
“憐之……”
蕭楚跌坐在地,漆黑的雙目中看不出一點神采。
他要失去裴憐之了嗎?
兩輩子了,他們還是不得善終嗎,幡然悔悟得太晚,最終錯過時機了嗎?
上天不愿意再給他一次機會了嗎?
他只是想,只是想擁抱自己的愛人,只是想彌補曾經的缺憾和虧欠,只是想……
“蕭承禮!”
就在蕭楚幾乎陷入絕望時,耳邊忽然傳來一個清澈的呼喚聲,他猛然抬頭一看,在高疊而起的廢墟上方慢慢爬出了幾道身影,他們攙扶著彼此,正用力地朝蕭楚揮著手。
“主子,我們在這兒!”
明夷、弈非、江讓、曲娥……
還有裴鈺。
裴鈺站在緩緩東升的旭日中,身周都散發著耀眼的金光,他雙手捂在嘴邊,使出渾身解數呼喚蕭楚的名字。
“蕭承禮——我在這里!”
蕭楚爬起身,哪里還顧得上地上的雁翎刀,疾步踩上廢墟,沖過去撲了裴鈺一個滿懷,差點沒把人撲倒在地。
他壓彎了裴鈺的身子,不停揉搓著裴鈺的頭發,淚水忽然就滾滾而下,一邊哭一邊喊道:“憐之!你還在,你怎么不早一點出現,憐之……”
“我還在,承禮,”裴鈺柔聲說著,這一刻,他再也不懼怕眾人的目光,緊緊地回抱住了蕭楚,“我們都沒事,沒事了,一切都結束了……”
蕭楚話都不會說了,攬著裴鈺的肩背,生怕一松開這人就跟一股煙似地飛走了。
裴鈺又心疼又好笑,不停撫摸著蕭楚,溫柔地安慰道:“沒事的,我還好好的,你也好好的。”
明夷攙著江讓,默默地看著這對眷侶重逢的場面,心中一股暖流淌過,他輕嘆了口氣,這回終于乖巧地沒出聲。
他們相依著擁抱了一會兒,蕭楚劇烈的心跳才慢慢緩落下來,稍稍松開了懷抱,滿臉委屈地看向裴鈺。
“你故意的。”
“我怎么是故意的呢?”裴鈺哭笑不得地捧住蕭楚的臉,問道,“不舍得叫你心疼的,可誰知你來得這般快。”
蕭楚聲音還有些哽咽,低聲道:“許觀告訴我望仙臺塌了,我以為……我以為要永遠失去你了。”
明夷終于插上了話,說道:“是塌了,但好在小裴大人天神眷顧,這祈年殿的鎏金寶頂剛好卡了個角出來,咱們幾個人都躲在里頭,什么事兒都沒有。”
裴鈺盯著蕭楚的眼睛,越笑越柔:“是啊,上蒼眷顧。”
蕭楚也覺得自己失態,終于收斂起了委屈的表情,但還是緊緊環著裴鈺的腰身不肯松開。
明夷依稀察覺到了二人之間漸漸升起的旖旎,一手攙著失魂落魄的江讓,一手牽著魂不守舍的曲娥,留下一句“主子,我們去找蕭大帥了”,就把兩個人徑直往下帶走。
見人走了,裴鈺這才揉了揉蕭楚的耳墜,一下把上邊的灰塵給抹開了,銀光和旭日交相輝映,美得動人心弦。
他踮起腳,親吻上了蕭楚的唇,把他唇上干涸的血跡都濡濕了。
蕭楚推開他,無奈道:“臉上全是血,太臟了。”
裴鈺不管不顧,還是捧著蕭楚的臉親,親夠了才貼著他小聲說了句:“臟兮兮的。”
“那你還親。”蕭楚干脆低頭往他頸窩里蹭,把滿頭的碎雪都甩到裴鈺衣領里去了,“看來你喜歡我臟兮兮的。”
“我喜歡什么竟有這般重要,難不成四公子要投我所好?”裴鈺身子一涼,一邊忍著笑一邊推他的腦袋,“你要做萬乘之君,不可這般顧念兒女情長。”
“是啊,最是無情帝王家。”
蕭楚吐著氤氳的熱氣,溫柔地吹去裴鈺發間薄雪,重新把他裹進自己的懷抱中。
“但你我之間是有的。”
這一刻,金烏終于從沉寂的黑夜中掙脫出來,云層吸滿了朝霞,把光芒灑向宮闈的每一個角落,徹骨霜寒也隨之被熱烈的旭日剝落,只剩溫暖浸透皮膚。
他們的心跳穿越兩生兩世,在這一瞬間同頻共振,天地間再沒有彼此這般心靈相通的人。
從前放手過的眷戀、柔情、不舍,百般千種心緒都化成一汪春水,柔和地淌在歲月長河里。
而這一次相攜你我,此生與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