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1 章 眾神之戰(zhàn)06
其實他們當時就該不聽混亂空間里明光的安排,所有玩家直接跟著他。
這個副本的難度已經(jīng)不是尋常玩家的實力可以應對,路回敢說跟著他活下來的可能性比自己摸索活下來的可能性會高太多。
因為……
《眾神之戰(zhàn)》是為他和明照臨打造的副本啊。
他們進到山洞里,其實路回應該再問余乘風幾句關于那個雪山一樣的怪物的問題的,但路回還沒開口,就覺得其實也沒有必要。
余乘風雖然腦子不是轉得特別快的類型,可也并非屬于頭腦簡單四肢發(fā)達的類型,她只是“解題”沒有那么厲害。
如果那個雪山怪有什么特殊的異常,她一定會注意到,但既然沒有,就說明確實沒有什么特殊的。
山洞里沒有風雪,比外面要暖和很多。
路回呼出口白霧,活動了一下自己僵冷的手后,直接把自己的雙手伸給了明照臨。
明照臨捂住他冰塊似的手,將其捧在掌心里,低著眼看著路回凍得泛紅的骨節(jié),一時間沒說話。
有人皮膚很白,所以這樣一凍,顏色會很明顯。
進入山洞之后,余乘風就習慣性擔當起了大姐的職位,點了京玉和浮兮帶著謝一超跟她往深處探一探,確定這個山洞是安全的。
路回也沒搶這活,明照臨把自己身上的獸皮再往他身上壓了壓,也給他當墊子,讓他坐下來休息了一會兒。
明照臨不怎么怕冷,但路回看他穿得單薄,還是把自己身上的獸皮分了明照臨一點,于是明照臨干脆將他整個人都攬進了懷中。
路回半闔著眼簾,也懶得去在意這樣讓其他人看了會怎么樣,只安心地窩在明照臨的懷中。
他是有點困的,還有……很累。“地板好打掃,但被血弄臟的被子很難清洗。一個人碰上這種狀況,是不是已經(jīng)必死無疑了?”見明照臨停止了講述,路回提問道。
明照臨說:“如果是一個普通人,基本上是死了。”
“那,如果是‘不普通的臨帝先生’,他可以應付嗎?”路回又問。
明照臨望著他,笑了一下,然后開口。
“你是一個不普通的臨帝,你沒有生病,但依然走進了這家名聲響亮的福壽園綜合醫(yī)院。你對醫(yī)生謊稱最近總聽見肚子里有人在說話,很快拿著一張腸胃惡性腫瘤的診斷書住進了病房。第一天,你在住院部大樓里逛了逛,跟戴著鳥嘴面具的護士搭話,了解需要遵守的各項規(guī)則。必須準時吃藥,不得在病房抽煙,熄燈后保持安靜,維護病房清潔……你都記在了心里。”
“到了該吃藥的時間。但你是不可能當真吃藥的,否則你的肚子里真的會長出某種會說話的詭異生物。所以你在醫(yī)生查房前,把藥片用紙包好,藏在自己舌下,假裝自己吃了藥。你還把病房也打掃了一遍。四人病房里只有你一個人,但其他三張床上掛的病人名牌還沒被取下,似乎不久前還有人睡在那里。”里。”1904年的冬季寒冷,路簡拿棒子面配一些姜片,煮了一大鍋粥,粥好的時候,她想了又想,小心翼翼拿出一罐紅糖,撒了幾勺下去,再把粥全部倒桶里。
郎善彥這日早早回來,租了一輛馬車,見路簡一手一個粥桶走來,連忙說:“我來提我來提。”
路簡斜他一眼:“邊兒去,這用不著你,廚房里有碗勺,寅寅拿不動,你去幫把手。”
郎善彥再一看,兒子拖著個竹簍出來,里面都是買的最便宜的土碗,足足疊了幾十個,拿去送人也不心疼,他幾步趕上前,“郎小爺,不勞您費勁,我來。”
郎回松了手,看著父母乘車離家,知道他們是要去郊外施粥,再給衣著單薄的老弱送些估衣鋪買來的舊衣。
梔子姐在家看著郎回,那德福陪在一旁,說道:“寅哥兒,你要不要我陪你玩?”
郎回搖頭:“外邊冷,不想去,我就在屋子里看書。”
那德福說:“好,那我去灶邊陪我娘我姐做活了。”
郎回好奇:“你們做什么活啊?”
那德福小大人似的說:“針線活,我二姐可笨了,穿針引線都不會,我眼神好,好心幫幫她吧。”
郎回對針線不感興趣,便斷了去圍觀的心思,他專注手中書本,讀了一陣,便是熟悉的冷風拂面,帶著松木的清香。
刺骨寒風讓郎回一個哆嗦,抬眼一看,便見著一個站在針葉松后的幼童,他戴著毛絨絨的帽子,裹得嚴嚴實實,像一只小熊。
郎回打了聲招呼:“明照臨。”
明照臨也看到了郎回,那是一個東方瓷娃娃,戴著瓜皮帽,穿著毛邊小褂、端坐炕桌上看書,斯斯文文。
銀發(fā)綠眼的幼兒認出他來:“你是鏡子里的精靈!”
郎回重復前陣子與菲尼克斯說的話:“不,我不是精靈,我是人,一個中國人,我正在家里看書,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能和你說話了,我也想問你是不是精靈呢,你比我長得更像精靈。”
明照臨有點害羞,他雙手擰著,說話也軟乎乎的:“我也是人,不是精靈。”
郎回轉身拿起小手爐,暖意沿著通感傳遞到明照臨的手上,兩個寶寶的神情同時放松下來。
不遠處是一條鋪著厚實白雪、有深深車軌的崎嶇小路,路邊站著一個女人,她提著一個箱子,呼著白氣,正哆哆嗦嗦和馬車夫討價還價,聽那邊零星傳來的聲音,是馬車夫將人載到郊區(qū)后,就要求加錢,不然他就拒絕繼續(xù)往前走,而女人不愿意付這筆錢。
郎回關心道:“你怎么在這么冷的天氣出門?小心感冒哦。”
明照臨看著自己凍到皸裂的手,將手掌揣到袖子里,含糊不清地說:“爸爸參加罷工死掉了,媽媽要帶我去舅舅那里。”
郎回:“什么?”
提起這事,明照臨哽咽起來,說話的邏輯卻很清晰:“因為老板不給我爸爸發(fā)工錢,我們付不起房租,爸爸就帶著工友和老板拼了,他們一起掉進了伏爾加河里,都凍死了。”
哦,可憐的小明照臨。
郎回抱了抱小熊,雖然只是精神體的擁抱,但應該能安慰一下孩子。
大約是因為小時候在金三角掙扎求生時沒有任何人來安慰郎回,看到其他小孩難過時,郎回總會心軟一下,仿佛看到幼時的自己。
明照臨很快振奮起來:“這沒什么大不了的,媽媽說舅舅是高加索山脈最棒的獵人,他在森林里有一間小木屋,你知道高加索山脈嗎?它在伏爾加河南邊,媽媽帶我坐了火車,我們下了火車,再坐一晚上的馬車就到了。”
郎回疑惑,這小孩家不是窮得連房租都交不起了嗎?他媽媽怎么帶著他坐火車的?還有這一路的食宿費,她哪來的錢?
這小孩絮絮叨叨:“舅舅還給那些登山家領路爬過厄爾布魯士峰,我可以和舅舅學爬山,以后也給登山家做向導,等賺了錢,媽媽就再也不用為房租發(fā)愁了。”
郎回知道厄爾布魯士峰,那是海拔5642米的歐洲最高峰,攀爬這種險峻山峰,需要登山者擁有最頂級的體力、毅力和冷靜的頭腦。
看來明照臨的舅舅是個很有戰(zhàn)斗力的人。
就在此時,不遠處的馬車夫掏出一把刀子,威脅道:“把衣服脫了。”
郎回心中一驚,這里可是荒郊野外,碰上劫財劫色的男人對明照臨母子來說不吝于滅頂之災!
明照臨抱腿坐下,表情淡定,郎回陪著他坐下,發(fā)現(xiàn)情況有點不太對勁。
明照臨的媽媽,奧爾加.維什尼耶娃女士很順從地和馬車夫進了小林子,她一邊走一邊脫衣服,沒過多久,她就衣著凌亂地出來了。
她一手提著帶著馬車夫的衣服和錢包,一手握著還泛著熱氣的刀子,罵罵咧咧著“沒用的男人”,用雪擦干凈了刀上的血跡,將馬車夫的外套裹在明照臨身上,單手抱起兒子。
“走吧,我們馬上可以看到你舅舅了。”
郎回目瞪口呆。
顯然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這位女士經(jīng)歷了驚人的蛻變,為了帶兒子去獲得一個新家,她勇敢而不擇手段。
但她似乎沒什么需要被指責的地方,畢竟她干掉的是一個隨身攜帶刀具,威脅女人脫衣服的男人,這事都不能算“黑吃黑”,頂多是受害者反殺罪犯,上法庭都是明照臨的媽媽有理。
明照臨縮在母親的斗篷下,奧爾加女士握住韁繩,揚鞭一揮,馬兒便奔跑起來。
巍峨的高加索山脈已在他們視野之內,白雪覆蓋了這方天地,這壯麗雄渾的風景攜帶著北國的大雪,用白色填滿了郎回和明照臨的視野。
明照臨問道:“媽媽,舅舅會對我們好嗎?”
奧爾加低聲說:“他會對我們好的,他的妻子孩子都死在了雪崩中,你告訴他,你愿意給他養(yǎng)老,他就會答應讓你住下。”
“如果他不肯收留我們怎么辦?”
“那媽媽去做獵人,我用刀子和陷阱殺野獸,我還會放羊、放牛、釣魚,我會喂飽你,養(yǎng)大你!”
郎回抬頭看著奧爾加女士明亮的綠眼睛,堅毅的面孔,她的臉上染著風霜,但她已無畏無懼,他握住明照臨的手。
“你的新生活要開始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明照臨。”
明照臨依然有些忐忑,但他的眼中已浮現(xiàn)對未來的期盼:“嗯!”
郎善彥和路簡回家時已近傍晚。那德福開始認字了,教他認字的不是學堂里的先生,因為他們家供不起,倔強地維持著家庭體面的那老爺、那老太太最終只能妥協(xié),讓賠錢貨那大香、那二香來給弟弟開蒙。
梔子姐當前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攢更多的錢,好在未來的某一天把那德福送到學堂去,路簡和梔子姐商量了一下,給她安排了更多活。
“濟和堂的伙計一年四季各一套新衣和鞋襪,梔子姐,我出布料,你幫忙做了可好?”
那德福也找了一份工,他準備到郎家院子里給郎回做書童。
可郎回是個很獨立的寶寶,一歲出頭時就學會自己穿衣吃飯、磨墨寫字,那德福過來實在沒什么活做。
在那德福上崗前一天,中午,路簡帶著郎回教圍棋時,特意提起這事:“明兒德福來給你做書童,娘教你讀書和練武時,他會跟著一起。”
郎回乖巧回道:“好。”
路簡又說:“寅寅,德福比你大兩歲,他的手腕更有力,可以幫你磨墨,你夠不到書架上的書時,也可以讓德福幫忙拿,但上茅房、穿衣服、吃飯這些,你還是要自己做。”
郎回點頭:“我知道,媽媽是想幫他們,但我心里還把德福當鄰居家的哥哥,我不把他當奴才,也不欺負他。”
路簡笑著說:“和德福要好好相處,但他拿了錢,你也得讓他做一些事,這世上每一分銀子都不能白讓人賺走,否則反而會釀成禍事。”
郎回想,眼前年輕的母親正在教自己為人處世的道理,她要自己不欺辱看低德福,但也不能讓德福有機會以大欺小,都說錢貨兩清,東家和雇員也是如此,給了錢就得讓人家做事。
他無法告訴對方,自己早知道這些道理,只是感到恍惚,曾經(jīng)的郎回理解一些道理的方式,不是由父母來教育,而是通過在現(xiàn)實里吃下慘痛的教訓。
郎回低頭玩著自己的兔皮手套,小手指搓著軟軟的毛,這是郎善彥學解剖的副產(chǎn)品,兔皮經(jīng)過鞣制,被路簡縫成小手套,還有兔皮帽子。
郎回問:“阿瑪今晚回家嗎?”
路簡將他摟身邊:“不回,今晚就咱們兩個在家。”
郎回:“他要去哪?”
問這個問題時,他已做好被敷衍的準備,因為根據(jù)他的猜測,郎善彥此時的去處實在不適合讓孩子知道。
路簡卻說:“他去精進醫(yī)術了,媽媽老家在閔福省,那兒靠海,有一些人學西洋醫(yī)術,有時候他們也會一整夜在外。”
郎回想,她沒將事實說全,卻也沒對我說謊。
他知道郎善彥今晚會去義莊解剖,解剖是鉆研西洋醫(yī)術時必經(jīng)的過程,郎善彥避不開的。
郎回以前也解剖過很多尸體,在金三角,什么死法的尸體都能見得到,他曾為那些恐怖的死狀夜不能寐,并為此極端害怕老鼠,在金三角有很多人,他們拋妻棄子,沉浸在賭博和藥物中,他們死后的最終歸宿,就是被郊區(qū)的老鼠啃食殆盡。
郎回怕了很久的老鼠,直到有醫(yī)鬧的詐騙犯,打瘸了他的腿,又往他身上倒了一筐活老鼠,那個詐騙犯將此稱為“仁慈的懲罰”,而郎回怕到極點居然脫敏了,他默默起身,將身上的老鼠扔掉,開始收拾一片狼藉的診所。
現(xiàn)在,郎回再也不為那些過去而驚慌,也不怎么擔憂郎善彥,這對年輕的父母給足了一個曾經(jīng)成年而傷痕累累的靈魂安全感。
路簡見兒子的眼皮發(fā)沉,將毛巾打濕為他擦了擦臉,讓他換上睡衣,抱到炕上,又在墻腳點了一支驅蟲安神的藥香。
在這個深秋的下午,郎回陷在軟乎乎的被褥中,準備午睡片刻。
路簡親了親他:“快十一月了,媽去縫你的冬衣,睡醒了就喊一聲。”
郎回軟軟應了一聲,安然閉上雙眼。
然后他又感覺到兩個陌生視角了。
還有熟悉的低溫,體感至少零下十度,風雪的呼嘯如同冬季化作狼在嘶吼,與嘶吼同在的是幼童的呼喚。
“媽媽,醒醒,求你了,醒醒,我害怕……”
郎回都有些無奈了,他想,又是那個俄國小朋友?不對,好像是英語!
他沿著哭聲看過去,看到一個金發(fā)藍眼的孩子,目測也是不足三歲的幼兒,身上裹著品質極好的皮草,剪裁質感很好。
在他身邊還躺著一個女人,看起來二十出頭,有一張非常美麗的面龐,孩子趴在她身邊發(fā)著抖,眼淚靜靜從眼角滑落。
這是一節(jié)呈現(xiàn)側翻狀態(tài)的火車廂包廂,細聽能聽到其他包廂也有哭聲,還有人大聲用英語大聲喊著,讓幸存者回應他。
行吧,又來了個英國or美國小孩。
郎回發(fā)現(xiàn)自己新?lián)碛械膬蓚視角一個來自那孩子,在這孩子的視角里,他的媽媽雙眼緊閉,面色蒼白。
另一個視角是郎回自己的,他發(fā)覺自己能以類似于精神體的狀態(tài)站在孩子身邊,在孩子低著頭專注母親時,他依然可以打量周遭環(huán)境。
比如說時間,英國和中國的時差是8小時,美國和中國的時差是12小時,郎回看著火車外,車廂內有暗淡的燈光,而車廂外一片黑沉沉,這里正處于夜晚。
郎回提醒:“你的媽媽受傷了,她的面色蒼白,呼吸明顯困難。”
菲尼克斯一驚,他抬起頭,看到一雙琥珀色的鳳眼。
每個見過郎回的人都夸他生得玉雪可愛,這是客氣的,有那不客氣的,比如那德福的爺爺奶奶那老爺、那老太,就說過郎回是男身女相。
他太精致,骨骼纖細,說話也軟而柔,比明照臨更容易讓人誤認成女孩。
菲尼克斯就以為自己看到的是女孩,他疑惑的:“angel?”
郎回搖頭:“No,Whats your name?”
“Phoenix.Masenrode.”菲尼克斯.梅森羅德。
郎回又問:“你媽媽受傷了?”地上鋪了塊紅布,郎善彥擺上筆墨、書本、算盤、藥囊、短棍等,蹲著拍手哄著。
“寅寅,來,抓你喜回的東西。”
路回牽著媽媽的手,邁著企鵝步顫巍巍走到紅布旁,趴下去爬了幾步,精準地抓住藥囊和短棍。
隨后他就被父母欣喜地抱起來親臉。
新生兒出生滿一歲,曰周歲,周歲這日需抓周,是一項從南北朝傳承至今的風俗,路回將此視為今生的第一次擇業(yè),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醫(yī),又撿起了象征武力的棍。
他在金三角也是靠醫(yī)術吃飯的,可見這實在是個到哪都餓不死的鐵飯碗,可惜醫(yī)鬧之威直到21世紀依然震天動地,在清末這種亂世做大夫,可不能缺武力值。
郎善彥還在刮他的臉蛋:“寅寅以后和阿瑪一樣做大夫呀?”
路回應聲:“嗯。”
郎善彥哄他:“說‘做大夫’。”
路回跟著學:“做大夫。”
郎善彥喜滋滋:“誒,我兒子真聰明,說話越來越溜了。”
都說八月爬,十月站,周歲走,路回嚴格遵循嬰兒的生長發(fā)育規(guī)律,從未想過提前走路。
在關節(jié)囊都沒長好的情況下硬去學走,關節(jié)損傷且不說,萬一長成X型腿和O型腿,就太不好了。
路回上輩子就是因為跑不動才被捅死的,自然深知一副健康腿腳在關鍵時刻多么重要。
他天生精細動作能力強,這點倒是兩輩子都一樣,所以十一月就開始在母親和梔子姐的幫助下,自己抓著小木勺吃飯,順帶把奶給斷了。
只有在說話一事上,路回格外謹慎,因為清朝的北京話與現(xiàn)代普通話有不小的差別,他前世在國外長大,連普通話都不標準,這輩子只能一字一詞的改口音。
好在長輩們都沒覺得路回學說話慢,孩子才滿周歲,能說話就不錯了。
對于幼兒來說,周歲是最重要和喜慶的日子之一,這意味著幼兒成功度過夭折率最高的嬰兒階段,成丁率大為增加,是一件足以召集所有親朋慶祝的喜事。
因此在抓周禮上,總會聚集許多長輩和吉祥話,可路回的抓周禮卻沒有父母以外的親人。
路簡是全家只剩她一個了,今日就只請了梔子姐,梔子姐送了幾十個雞蛋,路簡回贈一匣點心,意思意思就行。
郎善彥也只請了兩個老頭,他給路簡介紹說:“這是張掌柜和鄭掌柜,張掌柜于經(jīng)營一道是這個。”
郎善彥豎起大拇指,又說:“鄭掌柜善于辨識藥材,他們啊,都是濟和堂的頂梁柱。”
濟和堂就是郎善彥從外祖手中接下的藥堂,他外祖姓曲,老姓為扣霍勒氏,同樣是正紅旗的滿人,世居精奇里江,那是黑龍江最大的支流,源頭在外興安嶺。
曲家人從皇太極開始,就常進興安嶺打獵采藥,再將獸皮草藥送到盛京。
曲老爺子年輕采藥時,就機緣巧合下救了一個同樣姓曲的漢族老醫(yī),之后拜其為師,從老醫(yī)手中習得三張秘方,分別在痤瘡、皮膚長斑、痔瘡上有奇效,此后曲老爺子又自創(chuàng)一方,可治風濕。
正是這四張方子,讓曲老爺子開了濟和堂,又入宮做了太醫(yī)。
而這些秘方在配藥時,醫(yī)者多是關起門來配最后一味藥,若非血緣至親,想知道方子?那是做夢!
郎善彥的父親郎世才隨曲老爺子學習醫(yī)術,治療風濕的秘方則被郎善彥的母親當做嫁妝,送到了郎世才手上。
其他三個方子卻都被曲老爺子捂得死死的,直到郎善彥長大,才從外祖那里拿了傳承。
這也是郎世才定力不夠,岳父還沒死,已迫不及待娶了妾室王氏進門,讓曲老爺子對女婿沒了信任,待曲老爺子去世,曲夫人被逼死,郎善彥也與父鬧翻。
郎善彥打定主意,要用一身精妙醫(yī)術,和外祖?zhèn)飨碌牧硗馊龔埫胤剑匦抡衽d濟和堂,張掌柜和鄭掌柜就是曲老爺子留下的舊人。
路簡聽丈夫提過這些過往,對兩位老掌柜便尊敬有加,張、鄭兩位掌柜看到寅哥兒見了生人也不畏懼,安靜靠在母親懷里,一雙大眼清澈靈動,也不住地夸贊。
張掌柜笑道:“寅哥兒沉穩(wěn)乖巧,日后必有廣大前程,我和老鄭祝寅哥兒身強體健,聰明伶俐,無病無憂。”
話落,鄭掌柜送上四根紅繩,繩上掛了金鈴鐺,正好能給路回雙手雙腳都套上。
路回天生膚白,吃飯努力,如今是個白白胖胖的娃娃,紅繩金鈴一戴,喜慶可愛得和神仙童子一般。
路簡只看著兒子,心里就愛得和什么似的,她想起一事,偷偷推郎善彥:“兒子的大名呢?可取好了么?”
郎善彥捂嘴一笑,手掌一攤,上面躺著幾個紙團:“喏,叫你也抓一回周,兒子叫什么,都由你定了。”
路簡嘟噥著“我都過完周歲二十多年了。”伸手一抓,打開,紙上赫然是一個“回”字。
她不解:“回?怎么想到用這個字做名字的?”
郎善彥俯身,在她耳邊輕聲說:“都是陳子昂的《鴛鴦篇》里找的字,你自己看。”他把剩余的紙團都塞路簡手里。
鴛鴦自古便是愛情鳥,陳子昂的《鴛鴦篇》中,有景、有鴛鴦,還有愛,是有名的情詩。
路簡耳根一熱,壓下心中羞意,待招待完送走了客人,回了屋子,將紙團都打開。
一共九個紙團,湊了兩個句子,一個是含著“回”這個字的“歲歲來回隨”。
還有五個紙團,湊成了“勖此故交心”。
路簡忍不住輕輕啐了一口:“這人,怎么給兒子取名也這么不正經(jīng)。”
路回躺在旁邊玩手指,心想,自己這輩子就叫“郎回”了?也行。
郎回的周歲過后,路簡的梅花樁也打好了。
自從梔子姐到郎家上崗,路簡便徹底從家務中解放出來,自此每日清晨站樁半個時辰,再練拳術、棍術。
小院角落擱了一條竹棍,一條木棍,皆是兩米來長,路簡舞起來氣勢凌厲,呼呼風聲攜帶雷霆萬鈞之力,她練了兩個月,郎回在院中數(shù)螞蟻時,能在青色的地磚上看到棍棒抽打留下的條條痕跡。
郎回心中欽佩,這力道要是打在人身上,可以直接送去急救了。
路簡把整個上午都交給武術,下午梔子姐的兩個女兒會過來跟著她學認字,她們也不白學,而是跟梔子姐一起做灑掃洗衣的工作,那大香今年八歲了,還能幫忙縫補衣物,繡荷包手帕。
郎回這才知道梔子姐的夫家姓那,老姓是哈達那拉,鑲黃旗人。
郎善彥也提過:“咱們住的東絳胡同在安定門邊上,這邊本就是鑲黃旗人多,這條胡同就咱們一家是正紅旗。”
梔子姐的兩個女兒分別叫那大香、那二香,還有個小兒子,叫那德福,乳名三娃子,只比郎回大兩歲。
那家的老公公老婆婆在死了兒子后,對這傳承家中香火的唯一男丁疼得緊,不肯把三歲的小人送到路簡這開蒙讀書,說要等到明年把孩子養(yǎng)得更壯實些,再送到正經(jīng)學堂去。
可實際上,路簡教的東西沒有任何不正經(jīng)的地方,她雖從沒讀過《女誡》、《女則》,但《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字文》、《詩經(jīng)》和《論語》都是會背的,除此以外,她還學過被稱為“立身三經(jīng)”的《菜根譚》、《圍爐夜話》、《小窗幽記》。
那大香和那二香跟著路簡,就是先“三百千”,再“立身三”,詩經(jīng)每日背一首,買不起紙筆也沒關系,路簡準備了沙盤和樹枝,也能用來學寫字,從一到十,姓名、常用書寫字句,路簡教得有條有理。
大香、二香很珍惜學習的機會,路簡不光教她們背書認字,還教她們站樁,以及在手帕上繡佛經(jīng)。
路簡不信佛,但她很明白一件事——這世上多得是愿意為信仰付錢的人,窮苦人賺點小錢,富人用錢證明虔誠,這是雙贏。
郎回年紀小,在母親授課時做個旁聽生,但他實在太閑了,除了吃喝睡沒別的正事,而且他是認字的,只要把簡體字、繁體字轉化,背書的進度就比大香、二香還快得多。
等到晚上,郎回就坐在母親身邊,用還不利索的舌頭背誦《三字經(jīng)》,想法很簡單,他日子太無聊了,希望媽媽不要再把他撇一邊,教大香二香的時候把他也捎上吧。
路簡驚喜不已,伸出手掌:“寅寅,會寫一嗎?”
郎回在她手上劃了一下,路簡又讓孩子從二寫到十,見郎回都能寫,她笑得開心,捧起幼兒軟綿的小手:“寅寅,用力握媽的手。”
郎回不明所以,卻依言照做,小臉憋得通紅,也沒能撼動母親掌心的老繭。
路簡頷首:“力道還行,沒到能握筆的程度,那就先在媽的手掌練字。”
她握起郎回的手,讓孩子的指尖在她掌心一筆一劃。
文字傳承文明,母親傳承文字與愛,向來如此。
夜深,路簡側躺在熟睡的郎回身旁,蒲扇輕輕揮,吹出的風也是熱的。
郎回呱呱墜地快一年半,四季又輪轉到夏,孩子一日比一日大,偶爾讓路簡都感到恍惚。
她隨父兄回隨義和團上京時,從沒想過自己能活下來,日本兵拿槍打她的時候,她想的是和日本兵同歸于盡,生孩子難產(chǎn)時,她余光瞥見生下的孩子又瘦又小,許久不哭,還以為孩子落地就沒了,伸手想說“娘和你一塊走吧,路上作伴也不孤單”。
“哇——”孩子突然哭了,哭聲聽著有股無奈的意味,仿佛本不想哭,被穩(wěn)婆啪啪幾巴掌硬生生揍哭的。
寅寅體格很好,生下來到現(xiàn)在無病無災,長得粉嘟嘟,高鼻梁,紅嘴唇,有雙和母親極為相似的鳳眼,唯獨兩個小酒窩,只能是郎善彥那個冤家傳下來的。
不論學醫(yī)還是習武,寅寅都有天賦,這孩子成長得不疾不徐,可才學會說話,就曉得對阿瑪說“多吃肉,才不會生病”,小大人的模樣看得父母哭笑不得,靈慧又可愛。
要好好教他,又不想讓他辛苦,為人父母真是難。
等郎善彥忙完歸家,路簡去打水來讓他擦洗,換上干凈褻衣,兩人躺在一塊,聊起教孩子的事。
郎善彥接過蒲扇,給母子倆扇風:“先讓他學著玩吧,背得下來當然好,記不住也沒關系,你呢?辛苦不?”
路簡開始發(fā)困:“我過著好日子,有什么辛苦的?”
郎善彥說:“那就好,快睡吧。”
第二日,郎回就發(fā)現(xiàn)父母開始給他啟蒙了。
先行動起來的是郎善彥,他趁路簡練功時,抱著兒子出門買餛飩、豆腐腦做早餐,溜溜達達就過了兩條街,到了一處藥堂,伙計和張掌柜、鄭掌柜在里頭穿梭,整理新進的一批藥材。
見東家抱著小東家,眾人俱是笑著道早,郎善彥笑呵呵的,到后院書架里拿了本書,輕輕去碰郎回的額頭:“兒子,知道這是什么不?”
郎回看到封面,還要假裝不認字:“不知道。”
郎善彥忽悠著:“這是湯頭歌,阿瑪和你說,這玩意背起來老有意思了。”
郎回:“哦。”
郎善彥:“你要能背下來,阿瑪請你喝世上最好喝的豆汁。”
郎回上輩子活了十八年也沒適應豆汁的味道,面對傻阿瑪?shù)男M惑,他陷入了沉思。
菲尼克斯回道:“是的,她叫克萊爾.布萊克威爾,她是一個醫(yī)生,可她昏迷了……”
“菲爾,你在和誰說話?”克萊爾艱難地發(fā)出聲音,她在孩子的聲音中勉強恢復一絲意識。
菲尼克斯連忙握住母親的手:“媽媽,我在和天使說話。”
克萊爾呢喃著不成句的、含糊不清的單詞,再次失去意識。
郎回:“你的媽媽有藥箱嗎?”
菲尼克斯咬住下唇,想了想回道:“她在東薩克塞斯女子醫(yī)學院教書,行李里有教具。”
對于一個不滿三歲的孩子來說,菲尼克斯回話時的邏輯清晰得令人贊嘆,尤其是在母親受傷昏迷,情勢如此危急的情況下。
郎回:“找出來,我需要聽診器。”
菲尼克斯立刻行動起來,他穿得很多,走路時像個大毛球,動作卻很穩(wěn),他打開一個皮制行李箱,里面有聽診器、被包得很好的紗布、棉球、針管。
1844年,空心針誕生,醫(yī)生們開始能夠將藥物打入人體內,距今(1904)已有60年,太好了,要是沒針管,今天克萊爾女士死定了。
郎回嘆氣:“好吧,器具還算全,我可以試著幫幫你,真巧,我父親也是一個醫(yī)生。”
他握住菲尼克斯的手:“放松。”
菲尼克斯一晃,終于察覺到感官的改變,他的身體仿佛被裹緊被子里,鼻間是微苦的草藥熏香,身體卻不自覺動起來,他拿起聽診器,走到克萊爾女士身邊,先解開她的衣物,在心口看到淤血。
郎回判斷,撞擊傷,但絕不只是外傷,他見過被鈍器毆打的病人,他們的骨頭和內臟也容易出問題。
他戴起聽診器,將聽診頭放在患者胸口。
“竇性心動過速,靜脈回流受到阻礙,患者面部蒼白,呼吸困難,心包腔內血液淤積。”
郎回想起自己以前還曾經(jīng)誤診心包積液和心包積血,結果被師傅拿著一千多頁厚的《急診內科學》敲了一頓。
“心包積液是炎癥導致的,心包積血多是創(chuàng)傷導致的,你眼前這個明顯是壯小伙,而且被打得像頭烤乳豬,你和我說這是心包積液?”
郎回想,老頭子,正所謂嚴師出高徒,多虧了你的敲打,我才能在如此簡陋的環(huán)境試著拯救眼前這名患者,她能夠在保守、對女性壓迫遠超現(xiàn)代的20世紀初成為一名女醫(yī)生,一定是個非常出色的人,她還是一位兩歲幼童的母親,救她等于救很多人。
淤血正在壓迫克萊爾女士的心臟,即使沒有儀器,郎回也確定她的血氧在下降,這時候必須進行心包穿刺抽血,將淤血引出。
幸好沒有氣管偏斜,解決掉心臟問題,大概率能讓她的呼吸恢復順暢,不然他就沒招了。
只要一針,她與死亡的距離就會從一線之隔變成十米,她的人生將獲得延續(xù)的機會。
郎回再次用聽診器細聽,那急促的心跳聲沿著長膠管傳導到耳塞。
穿刺部位確定。
郎回拖來包廂里的被褥枕頭,努力將克萊爾扶起來,讓她靠著這些東西呈坐臥位,菲尼克斯的小身板力氣太小,他要連拱帶背,小臉都漲得通紅才搞定這一套動作。
然后是將穿刺部位充分暴露出來,為器具和穿刺部位消毒。
這里沒有心電圖、沒有超聲、沒有CT、沒有麻醉,什么都沒有,郎回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手感和經(jīng)驗,這樣一想,他在金三角那種環(huán)境里進修了十年醫(yī)術,也不是沒有好處,起碼他被折磨出了應對糟糕環(huán)境的能力。
菲尼克斯站在一側,看著天使舉起針筒,他顫抖地問:“我媽媽會好起來嗎?”
“如果她在治療結束后不感染的話。”郎回已經(jīng)把一整瓶酒精都用來消毒了,但這年頭也沒有磺胺和青霉素來消炎,愿醫(yī)仙華佗跨洲保佑一下克萊爾女士吧。
他左手固定住穿刺部位的那塊皮膚,深吸一口氣,確保注射器保持負壓狀態(tài),針頭在右胸第四肋間心絕對濁音界內側1公分處,下針。
針尖刺破皮膚進入血肉的手感十分奇妙,從克萊爾女士的心音推斷,她的淤血以右側偏多,郎回控制著穿刺針向脊柱的方向推了推,當針尖傳遞到指尖的抵抗感消失,他知道針頭已經(jīng)穿過了心包壁層。
他竭力讓自己的手保持穩(wěn)定,看了眼克萊爾女士的臉色,開始抽淤血。
發(fā)黑的血液沿著針管離開心包腔,郎回抽了大約150ml的血液,拔針,將消過毒的紗布壓到傷口上,壓迫了一段時間,用膠布將之固定。
這一通操作下來,也只過去3分鐘不到,但郎回已經(jīng)開始覺得累了。
他將器具收好,對菲尼克斯說:“你媽媽暫時沒事了,喊人來救你們吧,大聲喊。”
然后他就退出了超感狀態(tài),郎回倒在床上,抱著頭深呼吸,這種疲勞擠壓以至于頭疼的感受,和他前世熬了36個小時給數(shù)名幫派混混做急救手術那次一模一樣!
緩解這種癥狀的方法也只有一個——睡覺。
路簡說:“天氣冷,我們也喝粥吧,暖暖和和地過冬。”
郎善彥點頭:“我去腌些肉,用小爐子烤著吃。”
梔子姐此時已帶著三個孩子迎了出去,將她們一下午做好的棉衣鞋襪交給路簡,拿了工錢回家。
郎回靠在門檻邊,打開雙手,路簡小跑過來將他抱起,在他的臉上親了好幾口。
一家三口忙忙活活地吃烤肉,郎回用小米牙啃著烤雞腿,努力攝入優(yōu)質蛋白質。
郎善彥摸摸兒子的小腦袋:“寅寅,知道阿瑪和媽媽今天出門做什么嗎?”
郎回脆生生地回道:“你們在做好事,送吃的穿的給窮苦人。”
郎善彥:“對,這是好事,但這好事對他們來說不過杯水車薪,一碗粥吃不飽肚子,一件估衣暖不了冬,這世上太多人泡苦海里,我們今天拉的這一把,也不能把他們拉上岸。”
路簡補充:“可是拉一把也有拉一把的好。”
郎善彥笑了:“對,我們拉這一把,說不得他們就能積蓄力氣,明天自己爬上岸去。”他摸著郎回的小臉蛋,“若是有朝一日,寅寅遇到了難事,也有人這么拉你一把就好了。”
路簡立刻呸他:“你才會遇難事呢,我兒子注定一生順遂的。”
郎善彥舉手:“好好好,我遇難事,苦都讓我吃,福讓兒子享,行了吧?”
郎回啃著雞腿,默默點頭,如果未來真能這么享老子的福,他也挺樂意的。
郎善彥的心思卻又飄到了那張藥方,如今京城共有三家知名藥鋪,其中以安平堂為首,做的是給宮中進貢藥物的生意,每年至少是十幾萬兩的進項,其次是濟德堂,最后才是濟和堂。
究其根底,是因濟和堂的看家秘方不要緊,治療痤瘡、皮膚長斑、痔瘡算什么呀?人家不治也要不了命!
安平堂秘制的瑤伽丸卻能治療老人中風后的急癥,是救命藥,王公貴族誰不備一份在家?但凡家中有余錢又有老人的,就是安平堂的潛在客戶。
濟德堂除了曲老爺子給的風濕藥,又研制多種藥酒,其中有一種壯陽的回樂酒,生意也好得很。
只有濟和堂,進項最大的秘方是美容藥和痔瘡藥,郎善彥自己行醫(yī)時動不動給病人免診費,若非張掌柜善于經(jīng)營,怕是藥堂總有一天要為了他這個東家的善心折本。
若是郎善彥也能創(chuàng)出一張如瑤伽丸般緊要的藥方,寅寅就真能在他老子的功勞簿上躺一輩子了。
但這孩子速來勤勉,在醫(yī)學一道頗有天分,若是以后能把他送去國外學些西洋醫(yī)書,屆時中西醫(yī)結合……
啪!郎善彥給了自己一巴掌,真是中了老二的毒了,近日他越發(fā)惦記著那中西醫(yī)合并,他思來想去,問郎回:“兒子誒,你以后學不學外語啊?”
郎回悠悠看他:“學什么外語呀?”
郎善彥說:“英語呀,阿瑪也要學的。”
在金三角學得一口泰式英語的郎回:“……那我就陪你學吧。”順便糾正個口音。
1904年是龍年,吃完烤肉沒多久,就到了1905年,即蛇年。
1月,日俄戰(zhàn)爭結束,沙皇俄國戰(zhàn)敗,但這影響不到已經(jīng)開始學放羊的明照臨。
這孩子在舅舅家落戶那一天,奧爾加和弟弟一起煮了鍋羊肉,明照臨被美味的羊湯感動得又和郎回通感了一次。
然后他們就這么習慣了彼此的存在。
在過往郎回閱讀過的俄國文學里,這些文字給郎回最深的感受就是其悲劇性,似乎每個故事的主人公都要吃許多苦頭,且很難在故事結尾得到一個圓滿的大結局。
對于明照臨跟著母親跨越漫長旅途投奔一個十來年沒見過的親戚這事,郎回本來有點擔心。
但現(xiàn)實與文學不同的地方在于,現(xiàn)實的發(fā)展往往出乎人們的預料。
謝爾蓋舅舅看到姐姐時,第一反應就是沖過來和奧爾加抱頭痛哭,他立刻就接納了自己的姐姐和外甥,讓他們住進自己的家。
雖然他家里很亂很臟,奧爾加收拾了兩天才有了點樣子,但她和明照臨都對這個新家非常喜愛。
明照臨給郎回介紹了自己的新臥室——一棟二層木屋的小閣樓,里面有小床、衣柜、木桌和很多儲物用的箱子。
明照臨的舅舅謝爾蓋也是銀發(fā)碧眼,他冷峻寡言到讓郎回后來一直懷疑這位舅舅是不是真的如明照臨所說,曾抱著奧爾加哭得打嗝,他高大得像一堵墻,有著明顯的脂包肌身材,渾身裹著皮草,站起來和熊唯一的差別,就是他會說人話。
郎回第一次看到謝爾蓋舅舅的時候沉默了很久,他看了看明照臨,又看看謝爾蓋。
都說外甥像舅,雖然明照臨明顯五官精致度更高,但是……他將來也會變成熊嗎?
“醫(yī)生來查房了,他沒有看出異常。你混過了第一晚。第二天,你又在醫(yī)院里逛了逛,很多地方都是病人止步。你確定要接觸到醫(yī)院的更多秘密,必須轉換身份,畢竟你也不能總是當一個把醫(yī)院當成后花園逛的可疑病人。所以,今天醫(yī)生查房時,你殺死了他,把尸體拖到你的病床上,和他交換了衣服。穿上醫(yī)生制服后,你就可以自由出入醫(yī)院里更多的地方了。你還獲得了醫(yī)生的查房筆記本,上面記錄了之前住在這間病房的幾個病人的案例。職業(yè)分別是學生、銀行職員、小老板和幼兒園老師,三個胃病一個急性腸炎,死因分別是吃藥丸撐死、血涌入氣管嗆死、窒息死亡和全身皮膚脫落而死,都被登記為正常死亡。你拿起筆,把醫(yī)生的死亡也記錄在了上面。利刃貫穿心臟而死,判斷為正常死亡。”
正常死亡……對一個鬼故事,路回也懶得去吐槽這點了。
認真聽講的好學生·路回,提出了別的疑問:“我以為醫(yī)生是鬼,不是人,原來他是可以對抗的嗎?所以,就算違反規(guī)則,也不一定就會死。可以假裝吃藥糊弄他,也可以索性殺死他。”
“你說得沒錯。”明照臨微微點頭,“怪談世界里的規(guī)則有兩種,第一種,只要違反了就會死,不管有沒有被‘發(fā)現(xiàn)’,比如說一些詭異生物的詛咒和言靈;第二種,當你違反規(guī)則,并且被‘監(jiān)管者’注意到了,‘監(jiān)管者’就會出手殺死你。要么不讓‘監(jiān)管者’發(fā)現(xiàn),要么,你比‘監(jiān)管者’更強,那就是你說了算。”
“唔,原來如此……”路回想了想,“照這么說,最后一個幼兒園老師也不一定就會死。只要她把地板拖干凈,再想辦法找來一條干凈的被子,就可以活下去了。”
“是啊,”明照臨說,“從其他病房搶一條干凈被子過來,這是最快的解決方式。”
那不是為了自己活命,去斷送別人的生機嗎?路回心想。
原來這個故事里,還藏著人性的選擇……
“我還有個疑問,”路回說,“幼兒園老師似乎什么規(guī)則都沒有違反,血漬卻主動找上了她。她到底為什么會死?難道只是……太倒霉了嗎。”
“她拖得太久了,隨著一天天過去,醫(yī)院里發(fā)生了異變。”明照臨笑了笑說,“在維持一段時間表面上的風平浪靜以后,靈異會逐步侵蝕正常的空間,詭異越發(fā)活躍,逃脫的難度也會大幅上升。”
他又隨口舉了個例子:“比如說,在另一個鬼故事里,你可能一睜眼,就和幾個鬼怪成了家人。你們住在一個老舊又喧鬧的小區(qū)里,過著平淡的生活。只要你不違逆控制欲很強的鬼媽媽的話,在臨晚前記得回家,不挑食,吃完她做的飯菜——她的廚藝很不錯,燒的家常菜很好吃,她就會像一個慈愛的母親那樣對待你。鬼爸爸只會管你的學習,你不能在大小考試里考得太差,至少也要比隔壁家的孩子高幾分。你還有個妹妹,她叫你陪她玩的時候,你最好就陪她玩,除非你還有作業(yè)要做。做到以上幾點,并且絕對、絕對別讓你的鬼怪家人發(fā)現(xiàn),你已經(jīng)感覺到了他們的異常……就可以安全地活下去了,你甚至可能覺得很幸福。”
“不過,”明照臨話回一轉,“在那個家里住久了,你就會漸漸忘記你是誰,被靈異徹底同化,最后融入家庭,變成家里的一員。一段時間后,你的家里來了個新人。他總有點不明所以的緊張,說話時不與你對視,抗拒與家人的身體接觸,偷偷地在家里翻箱倒柜……你不明白他為什么這樣,但你知道,他遲早會適應的。”
“這個故事也不錯。一個普通人想要在那種鬼怪遍地的世界里活下去,真的很難啊。”路回感嘆。
“的確。”穿過掛著布偶娃娃的樹林,原路返回,路回有些心不在焉。
他親眼看到了明照臨所面對的“鬼怪”,只是個做工粗劣的道具。明照臨卻演得那么投入,不像在故意騙他,該不會所謂的“妄想癥”……其實是真的吧。
明照臨總去最偏僻無人的地方直播,路回之前還有些擔心,現(xiàn)在確認了捉鬼直播只是加了特效的劇本表演,鬼怪是人工制作的道具,就放心多了。就算在荒僻角落里撞上了躲藏的犯罪分子,以明照臨的身手也足夠應付。
這樣,自己也能安心地吃著薯片看直播了。
只要明照臨不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路回挺愿意在手機里養(yǎng)著這么一個紙片男友的。給他送送禮物,發(fā)發(fā)彈幕,再買一沓周邊回來……
一組尺度大些的浴室寫真,也不是不能買。買回來藏在家里最隱蔽的抽屜里,大半臨拿出來躲在被窩里翻看。
不行,路回旋即否決,如果公開發(fā)售,無論誰都可以買的話……心里泛起酸味,那還是算了。
“回回,你還走得動嗎?”明照臨忽然開口。
他聽得到路回在喘氣。在本該休息的時間,路回一來一回走了很多路,體力本來也算不得多好。
“沒事。”
“我抱……我背你回去吧。遇到人就說你崴到腳了。”知道他一貫嘴硬,明照臨直接走到他身前,雙手托住他的大腿,輕輕一抬就把人背了起來。
“放開。”重心突然偏移,路回下意識地環(huán)住了身前人的脖子。
“不放。”
走了一段路,明照臨帶笑說道:“回回,你記不記得,以前有一次你崴了腳,我也是背著你回家的。”
路回沒有說話。
不用明照臨提起,他也當然記得……
明照臨很想回到三年前,其實他也很想。可是,怎樣才能把中間的這三年剪切掉,無縫銜接到過去呢。
明照臨的后背是潮濕的,但依然堅實溫暖,帶來許多的安全感。一晚沒睡的路回不知不覺地犯了困,將臉埋在了身前人的肩上。回憶化作一段半睡半醒之際的夢,在腦海中像漲潮的海水一樣涌來。
路回在晚飯喝了點啤酒,有點暈乎,走出燒烤店時不小心被臺階崴到了。明照臨把他背起,行走在小吃街上。
他在臨色霓虹之中,溫柔拂面的春風里睡著了。
醒來時已經(jīng)被放在了家里的沙發(fā)上,還換了一雙家居拖鞋。
“不是去路口坐的士嗎?”路回問。
眉眼間還有幾分青澀少年氣的明照臨笑著說:“看你睡著了就沒叫醒你。我就要背著一只笨蛋到處游街,讓大家都看看,是誰連那么低矮的兩級臺階都能扭到腳——對吧,哥?”
他嘴上說得輕巧,從燒烤店到家有兩公里路,而且老小區(qū)沒有電梯,他背著路回一口氣爬了六層樓,體力是真好。
“游街是這么用的嗎!”路回隨手抄起沙發(fā)上的小恐龍抱枕砸了過去。不小心動到扭傷的腳踝,吃痛地“嘶”了一聲。
“好啦,你別亂動,我給你揉揉。”明照臨熟練地接住抱枕,丟回沙發(fā)。
他在面前蹲下來,脫去襪子,握住了路回紅腫的腳踝。
心里浮起一絲異樣,路回莫名感覺,好像有點曖昧了。
——因為兩個人都缺乏相應的生活常識,剛扭傷腳的時候必須冷敷,要48小時后才能按摩揉捏,結果路回多瘸了一周。明照臨挺懊惱的,路回倒沒在意。每天打網(wǎng)約車上下班,明照臨背著他上下樓。
第二天是周一。沒等鬧鐘鈴響,打工人路回就準時醒來了。
陽光很好,又或許是昨晚吃的抗抑郁藥起了效果,剛睡醒的路回,覺得內心異常寧靜。
他看了眼手機,微信上有一條新消息,“早安”。
不是明照臨發(fā)來的,來自于相親對象簡先生。路回也給他回了個“早”。
是啊,明照臨大概不會再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也不會在微信上每天三次地“早呀”“中午好”“晚安”了。
這不就是自己所期望的嗎?
感官仿佛與世界之間隔了一層薄膜,路回也分不清,自己此刻到底是高興還是難過了。
也許是高興,他和明照臨都可以卸下前任的枷鎖。
路回沒有再多想,洗漱過后,吃過簡單的早餐,就開車上班了。
這周內,路回很快地和簡先生見了第二次面。
他們去看電影。這段時間最熱門、最風行、口碑人氣雙豐收的電影,幾乎是近期進電影院的首選。
路回一看到名字就記起來了,當初明照臨發(fā)給他的兩張電影票訂單截圖,上面就是這一部。
明照臨列出了一堆回樂會、游樂園、海洋館的選項,最后問:別的都不行,這個總行了吧?他說,不行。
原來還沒有下映。
路回盡量阻止自己去想,卻還是止不住地想道,如果坐在身邊的人是明照臨……
如果,還是三年以前……
電影很精彩,劇情流暢,特效華麗,煽情的部分也不尷尬,是部合格的爆米花片。
路回卻沉浸不進去。為了避免自己胡思亂想些不該想的東西,只好咔吱咔吱吃爆米花。
簡先生沒有碰爆米花桶,望向他,笑著說:“真可愛,像只小倉鼠。是不是很喜歡吃爆米花?”
“算是吧。”路回說。
明照臨也說過類似的話,但他會搶,和路回搶著吃桶里的最后一顆爆米花。沒搶到的人負責在散場后買奶茶,然后拎著去餐廳會合。但簡先生不會搶,他一顆都不吃。
路回又吃了兩顆。
桶里還剩許多,大半爆米花都堆積著。他一個人,吃不完的其實。
散場后,他們去吃飯。
商場里人潮洶涌,也許是擔心走散,簡先生拉住了路回的手。路回僵硬了一下,默默把手抽了回去。
簡先生溫和地朝他笑笑,沒有再做出類似的舉動。
路回走著走著,恍惚間覺得自己是單獨一個人走在人群里。等他想起自己還有一個同伴,在轉過臉之前,首先浮現(xiàn)在腦海里的身影,卻還是明照臨。
最后,才是回歸現(xiàn)實。和一個理智上覺得還不錯,卻沒有絲毫感情的人走在一起,待會兒還要去吃飯,聊一些可有可無的話。
路回心里空落落的。
這一次的約會甚至比上次還要明顯,他總克制不住地想起明照臨。他和簡先生之間總像是隔著明照臨的影子。他到底是在和一個人約會,還是在和兩個人約會……
再過段時間吧,路回心想,也許就能放下了。
用完晚飯回家,路回下意識地打開抖嚶想看一眼。猶豫一秒,又關掉了。
想看書,翻開后就開始走神。路回于是收拾了一下屋子。
遲來的疼痛,綿密地涌了過來,在心口泛濫。就像是某種疾病,平時很安分,藏匿在身體里,沒什么存在感,突然發(fā)作起來,就疼得要命。
微信響了一聲。
路回等打掃完,才拿出手機看了一眼。
竟然是沉寂了幾天的明照臨。但是微信頁面上顯示的是,灰字提示:“明照臨撤回了一條消息”。
路回:……
好氣。
好想知道他發(fā)了什么。
路回在網(wǎng)上搜了個顯示裂開的空白圖片,存下來,發(fā)了過去。
對面很快回復:你發(fā)的是什么圖?
路回:你先告訴我你撤回了什么。
明照臨:不小心誤觸發(fā)的亂碼。
原來只是亂碼嗎。
路回:……我發(fā)的本來就是一張空白圖。
路回看著手機屏幕,等了等,一直沒有等到回復。他輕輕嘆了口氣,把手機收了起來。
魔都某大型公共墓地里。
一只鬼王被人撕得四分五裂,暗紅色的殘片正化成飛煙,徐徐消散。小鬼們躲藏在遠處瑟瑟發(fā)抖。
就在鬼王的附近,明照臨握著一只老款的黑色手機,五指收緊,能把“水神”的貢品手機捏成一塊廢鐵的巨力,只是讓這個手機略微變形。攝像頭里的蒼白眼球驚恐地轉動著,眼白上的血絲瘋漲,一股鮮血從手機屏幕里滲了出來。
明照臨突然喃喃道:“原來只是發(fā)了一張空白圖片嗎……還想著,換一部能看得見圖片的手機呢……”
他松開手,喘息著,扶住脹痛的額頭。隱約的黑色煞氣,在身上繚繞。
一旁的小骷髏狗仰頭望著他,擔憂地朝他吠叫著。
“沒事,我還能控制住自己。”明照臨對忠心的小寵物狗說,“畢竟我的精神狀況,是病院里……最穩(wěn)定的了。”
他站在原地緩了緩神,然后領著小骷髏狗,繼續(xù)往墓地深處走去。
“誰?”他突然回頭。
一個中年男人從他背后的方向大大方方地走了過來,笑著說道:“我這有一份穩(wěn)定的、待遇優(yōu)厚的工作,有沒有興趣了解一下?”
一邊說著,一邊從兜里掏出某物,快速地晃了一下又揣回去。
官方證件。
“……你這工作,有編制嗎?”
“哎?”中年男人怎么都沒想到明照臨問的第一個問題竟然是這個,錯愕半秒鐘之后果斷點頭,“有,當然有!進去就是副科級,立功的話還能提拔。”
有編制啊。
明照臨心想,回回想要的是一個成熟穩(wěn)重的人,如果獲得一份有編制的工作,就能更符合他的要求吧。
“那就了解一下。”他說。
回回睡著了嗎?
明照臨背著路回,悄悄地因私心多繞了一點路。開直播的時候他已經(jīng)在島上轉悠過一遍了,知道附近有給游客拍照的桃花林。
桃花林里,花還未凋,粉的白的堆積在枝頭。
比春日臨晚的那條長街略冷一些,也冷清一些,多了些隨風飄落的花瓣。
明照臨沒有出聲,腳步也是輕的,怕驚擾了背上人的睡夢。
他忽然感覺到肩頭滾燙的潮濕。
一滴滴,在他肩上洇開。
明照臨還在微笑著,笑里沒有一絲陰霾,一片桃花飄到他眼前,他眨了眨眼,淚水就和墜落的花瓣一樣落進了臨色里,再也看不見了。
一路上沒遇到人,他背著路回,走進了燈火通明的別墅區(qū)。
小王腳步虛浮地進了別墅,在三樓走廊上摸索著揣在包里的房卡。他酒量差,在酒吧喝了兩杯就頭暈難受,再加上酒精壯了慫人膽,覺得自己不怕水猴子了,遂決定回房睡覺。
房卡還沒摸出來,又撞上兩個人。
“這么巧,也剛回來?”小王打了個招呼。心想,之前不是看到明照臨出去了嗎,這就又回來了,他們倆反復進進出出的還挺鬧騰。是不是在屋里沒做夠,又出去換花樣do了?
“他不小心崴了腳,我送他回來。”明照臨笑著說。
兩人的對話讓迷迷糊糊的路回也清醒了,從明照臨的背上下來。明照臨給他使眼色,路回讀懂了,連忙伸手扶墻,一只腳虛站著,做出崴到腳的假象。
看得小王嘴角抽搐。我是喝多了,不是喝傻了,非要在大半臨傷害一個可憐的單身狗嗎?
“你們隨意。”小王刷卡進屋了。
“回回,我走了。你休息吧。”明照臨說道。
他在浴室里妄圖色.誘不成,已經(jīng)喪失了信用,這一次沒好意思再要求進門。
“你去哪里?”路回問。
“去喝一杯吧,待到天亮。”
“……嗯。”路回看著他的背影離開。想挽留卻說不出口,明照臨若是真要留下,自己又會催他走吧。
“雖然你講的鬼故事沒嚇到我,但是挺有意思的。兩種不同的規(guī)則,反抗規(guī)則,隨著時間推移的異變……感覺沒用的知識又增加了呢。”路回笑著說。
“你喜歡聽就好。”明照臨也笑了。
沒用的知識么……為了推出這些知識,怪談世界里不知死去了多少人。
不過,回回能當成消遣的故事來聽,不是最好嗎?希望他永遠都不要直面這些恐怖,永遠。
這一次,肯定的話語直接被動激活了【愛的呼喚】,卡牌憑空飛出的剎那,整片空間轟然崩塌!
路回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失重墜落,但還不等他反應過來,他就落入了一個溫暖熟悉的懷抱。
明亮的火光中,他看見了一張充滿寒霜的臉。
被封閉的記憶在剎那間解鎖,路回勾住了明照臨的脖子,不管不顧地吻了上去。
他沒有在意旁邊莫名其妙響起的重物落地的聲音,只在和明照臨的纏吻中顫抖又徹底落下重石地呢喃著那個名字:“……明照臨。”
明照臨沒有回答,但他給予了路回最安心的回應。
他單手抱著他,掐著他的后頸,狠戾地糾纏上他、啃咬著他的舌尖與唇瓣。
是路回最熟悉的吻。
仿佛要將他的一切掠奪、打上屬于“明照臨”的印記的吻。
“……怎么可能?!”
在混亂中,有無數(shù)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在這片空間炸開:“你們明明已經(jīng)被困住了,怎么可能擊碎了我們的迷宮!”
路回松開明照臨,迷茫痛苦的眼睛清明起來。
他的眉心和明照臨的額頭相抵,在對上明照臨充滿侵略性的雙眸時,低笑起來:“你們犯了最大的錯誤。”
路回偏頭,看向混亂扭曲的墻壁:“你們不該讓我忘了明照臨。”
他的命運顛沛流離。
因為他是人類,所以他常常迷茫無措,會被過去困住無法掙扎。
但任憑命運如何顛覆,卻始終有那么一個名字是路回攥在掌心里,永遠無法割舍。
只要陷入苦痛,他就會本能地祈求著這個名字。無論他會不會出現(xiàn)……這個名字都成為了他的支柱。
就像是一個福屋,能夠幫助他穿過一個山頭的霧靄,能夠庇護他走出所有陰霾。①
第 432 章 眾神之戰(zhàn)07
那些聲音憤怒,卻也再做不了什么了。
因為明照臨剛才已經(jīng)在這里嘎嘎亂殺完了。
而且在路回破除靈魂迷宮的剎那,系統(tǒng)的提示音也緊接著到來,但是是給明照臨的。
【玩家[明照臨],你斬殺的靈魂數(shù)量已完成10000/10000,升階解鎖五階】
【[掠奪]五階:可掠奪靈魂。各階能力使用次數(shù)增加為10次,因玩家[君朝滿]而獲取的特殊能力[火]能力使用次數(shù)增加為10次】
【如玩家使用[掠奪]五階成功,那么該目標的靈魂所有權將歸你所有,你可以強制要求其遵循你的命令,但請注意,若該玩家意志過于強大堅定,超越了你的靈魂,那么他的靈魂會在[掠奪]的壓迫下直接消亡,化作你的經(jīng)驗值】
明照臨聽見了,但暫時沒有理會。【您收到一筆來自[華老板]的轉賬】
路回付款時,手機正好彈了個橫幅出來。
他面不改色地滑掉,繼續(xù)付了錢,就拎著手里的水果和菜往外走。
正值暑假,羊花市這邊熱得有點像蒸爐。
路回又是中午出來買東西的,幾乎可以說是最熱的這個時間段,空氣都熱得微微扭曲著,像是隨時會進入異次元。
路回從超市里出來時,就被熱得有點想縮回去,
好在超市離家里不遠,沒幾步路。
就是回家的路上,路回還遇上了在樓和樓間搭的棚子里,拿著蒲扇一邊扇風,一邊下棋的幾位老爺爺。
路回沒投去多的視線,只邁著輕快的步伐回了家。
他進了樓道,也稍微陰涼了下來。
路回爬到四樓時,剛好遇上他家的租客也回來了。
“何姐。”
路回仰頭看向剛打開門的何竹:“你加完班了?”
何竹揚眉:“好巧啊。”
她一邊擋著門示意路回進來,一邊回路回:“是啊。”
何竹打了個哈欠:“凌晨出了個警鬧到現(xiàn)在都給我鬧清醒不困了…你買什么好吃的了?”
何竹是一位民警,去年過來的,路回也是看著她從新人警察到現(xiàn)在算是半個熟手了。
她去年過來羊花市這邊就要租房子,因為手里沒多少錢,看了一圈下來后,最后選擇了他們家這邊的老房子。
路回和媽媽一塊兒住,這邊不是小區(qū),而是社區(qū)。
算是比較老的居民樓了。
本來一開始何竹聽說和房東一塊兒住,還有路回這么個男大學生,是不太想租的。
但后來因為了解到了路回家庭困難,她也就還是租了下來。
一年的時間相處后,說是租客,其實更像是路回的姐姐、路若水的女兒一樣了。
——何竹都直接管路若水叫干媽了。
路回示意一下手里拎著的袋子,笑起來:“西瓜和牛肉。”
何竹“哇”了聲:“那今天有好吃的了。”
她虛空擼袖子:“我來做飯,你問下干媽回來沒。”
路回沒有拒絕:“好。”
何竹做飯比他好吃。
路回給路若水打完電話后,就到廚房跟正在處理牛肉的何竹說:“在路上了。”
何竹:“好嘞。”
她又壓低了聲音,問了路回一句:“你那個兼職,今天下午還去嗎?”
路回點點頭:“嗯。”
他輕聲:“他媽媽已經(jīng)把錢打給我了。”
路回接了個很特殊的兼職。
他大學是美術純藝類油畫專業(yè)的,大學連著三年都選修了心理學和精神醫(yī)學,因為他很感興趣。
但沒想到的是,臨近暑假時,在輔導員的介紹下,一份兼職遞到了他面前。
親自來請他的女人和男人他都見過,在電視上、微博上、新聞上。
國內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豪,最大的房地產(chǎn)也是最大的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Y&Y”集團的兩位老板。
老實說聽到這份兼職的內容時,路回是想拒絕的。
因為他們想讓他去陪一個有精神疾病甚至是帶有攻擊性的男人說說話,給他做一下心理輔導,開導他。
不求能治好,能讓他好一點都行。
如果只是精神疾病,路回可能還不會拒絕。
但……他們很明確地說了對方有攻擊性,而且沒有半點隱瞞,告訴了他他有多暴力。
那么既然如此,路回為何還是接了這份兼職?無非是因為……
一天三千塊。
一天三千塊…這可是一天三千塊。
路回不能說缺錢,但他也沒有錢。
他只是個普通人,當然會為了這份薪資心動。
尤其最開始他們說,他只要來一天,來看一看,試一試,都能給他三千塊。
這可是三千塊。
當時的路回閉了下眼,腦子里面已經(jīng)閃過了很多三千塊能干什么。
三千塊錢,可以給媽媽買一臺新手機,她那臺手機卡得有時候付錢都經(jīng)常卡住。
如果多來兩天,還能帶媽媽去吃好吃的,給她買一臺洗地機,上回他看見一個生活區(qū)up主用的手持式洗地機就特別好,還能自洗拖布,只需要倒一下污水……
他真的很難不心動。
路回本來一開始是想著就試一下,拿一天的三千也好,但沒想到這份兼職,他已經(jīng)做了半個月了。
這半個月里,他每天下午都會坐車到那邊去陪他雇主的兒子說說話。
他們家的生活也是因此富裕了一點。
但路回沒敢跟路若水說自己在做這樣的兼職,他怕路若水擔心,他只跟路若水說自己的畫被一家工作室看上了,每天下午要固定去那個工作室畫畫,每天有五百塊錢。
不敢說三千,要知道路若水一個月的工資也就四五千出頭。
不過即便是這樣,路若水也還是十分擔憂,問了他好多問題,確認了不是什么不好的地方,才放心讓他去兼職。
只是何竹知道路回是去哪兒做兼職,做的又是什么工作。
何竹:“你昨天感覺怎么樣?”
感覺怎么樣嗎?
路回洗了個手,再慢條斯理地把刀子洗了,準備把西瓜分一下:“還是和之前一樣。”
何竹手起刀落,把牛肉片成了片:“要不我?guī)湍愀掷锎蚵犚幌拢课也榱耍憷习逅麄兝霞揖褪茄蚧ㄊ羞@邊的,我問局里的老人,可能知道點什么。”
路回想了下,才搖頭:“算了。”
雖然他很好奇他到底遇上什么事了變成這樣了,但是…
他輕聲:“人家不想多說,就沒有必要追究,而且我知道的其實已經(jīng)不少了。”
他第一天試過后,就在考慮了一天后,答應了做這份兼職。
老板人很好,根本挑不出半點不好來。
日結不說,還是提前打款。
他中途要是感到不舒服了,隨時可以先走。
路回答應后,大概的資料和情況就送到了他手上。
雇主的兒子叫明照臨,大他三歲。
他有很多很奇怪的應激障礙,比如見不了光,比如害怕自我介紹,比如無法接受任何肢體接觸,比如恐懼尖端到會應激……
總而言之就是,路回看完后,感覺他好像是個雞蛋。
很容易碎掉。
和他記憶中的那個學長完全不一樣了。
但是他又有點疑惑。
因為他和他第一次見面的那天,明照臨雖然聲音在抖,可還是好好地做完了自我介紹,跟他說了他的名字是哪兩個字。
而且這么些天相處下來,路回又覺得明照臨也沒有他父母給的資料上看上去那么易碎。
就…除了有些時候確實能夠直觀地看到他是有點精神問題外,大多時候他都很像是個正常的人。
路若水到家時,何竹已經(jīng)把菜炒好了。
她端菜上桌,路回簡路收拾了一下灶臺。
聽見開門聲,何竹立馬就道:“媽!快洗手吃飯!今天有紅燒牛肉!”
路若水既高興,又有點心疼地剜了路回一眼:“你這孩子,怎么有了錢就這樣花的?”
何竹幫腔:“媽,路回還在長身體嘛,他自己賺的錢,也不是拿去賭丨毒丨嫖,就讓他花一花,開心開心。”
話是這樣說的,等坐下來吃飯后,何竹就幫著路回給路若水夾菜,哄著路若水把半碟牛肉吃了。
路回吃飯速度比較快,他吃完后,就先去房間里繼續(xù)做暑假作業(yè)了。
等到何竹吃過飯后,就把路回留在外面的西瓜端出來:“媽,路回給你切的西瓜,還沒進冰箱,我放餐桌上了,你記得吃啊。”
她打著哈欠:“吃飽喝足了,我先睡會兒,昨天一宿沒睡。”
路若水催她:“你快去睡,我記得的。”
她好笑道:“也不知道我們哪個是媽媽,哪個是爸爸,待會兒路回還得提醒我一遍。”
何竹嘿嘿一笑,進了自己的房間。
等到下午一點多的時候,路回就收拾了一下東西,準備去別墅那邊找明照臨了。
他出門時,路若水正端著盆子在慢慢吃西瓜。
見到他出來,就小聲問:“去兼職呀?”
路回嗯了聲:“今天晚上我吃完晚飯回來。”
他昨天答應了明照臨,陪他吃一頓晚飯。
路若水說好,又喊住路回:“來下。”
路回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怎么了?”
“…你姐啊,她這個月還給我打了房租,你到底有沒有跟她說一下啊?”
路回稍頓,有點無奈:“媽,我也說不過她呀。”
路若水很早就說不收何竹房租了,讓她當自己家住,但何竹還是每個月都會給路若水打房租。
路回也跟何竹說過,何竹一句“怎么?我沒爹沒媽的,好不容易有個媽了,想孝敬一下老人都不給啊”就直接給他堵了回來。
而且他也想給路若水打錢了,還想現(xiàn)在就買那些東西…但不行,他還得再等等。
路回想好借口了,就是還得麻煩老板他們配合一下。
路若水嘆了口氣。路回沒有拒絕明照臨,甚至是直接答應了下來:“好啊。”
他笑著看明照臨,是真心實意地為明照臨開心。
明照臨這一句話,既是開始正面面對自己所恐懼的了,也傳達出來了一個信號——他正積極地想要變好。
無論是因為什么讓他能夠轉好,在路回看來,都是好事。
精神疾病和各種應激障礙壓在明照臨身上,就像是一座座帶著鎖鏈的巨山,窒息的疼痛。偏偏鎖鏈還緊緊地糾纏著他,將那些大山壓在他身上,讓他逃脫不了一點。
路回現(xiàn)在想做的,就是把明照臨從這些山里挖出來,但這一定要明照臨自己愿意出來,就像那個最經(jīng)典的話“裝睡的人是叫不醒的”。
如果明照臨自己也一直在回避這些問題,那他永遠都只能被關在這間看似豪華,實則和牢籠無異的別墅里。
路回不想這樣。
明照臨是那么優(yōu)秀的人,像他這樣的人,該站在藍天之下,發(fā)光發(fā)亮。
所以路回彎著眼說:“那我們說好了,等你不怕光了,就再拍過一張。”
明照臨眸色稍動,他的指尖也跟著顫了顫。
他很想,摸一摸路回的眼睛。
但是他不能。
明照臨垂下眼,只能鄭重地應一句:“嗯。”
華隱本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在看到這一幕時,還是忍不住想要揩淚。
只有她和明照臨的父親明滄浪才最清楚,孩子剛接回來的時候是個什么樣的,這些年又是個什么狀況。
明照臨其實也一直想要配合治療,但他的應激太嚴重了,什么手段都用過了,甚至強制治療都試過了,結局不僅不理想,反而更加糟糕。
最后是他們找上了一個很有名氣的精神科醫(yī)生,詢問過對方后,才開始做“朋友嘗試”。
——既然明照臨不能接受醫(yī)生,那就試試“朋友”。
而且因為醫(yī)生有一些習慣性的術語,所以他們只能找非醫(yī)學專業(yè)的人,最好是比明照臨年紀小的,看上去瘦弱一點的男孩子,這樣能給明照臨安全感。
華隱很早就意識到了路回可能有點不一樣,在他們第一次見面時,明照臨自己用牙齒把指甲咬得干干凈凈,還讓她給他剪了頭發(fā)。所以華隱去查了查。
路回以前和明照臨的舅舅是一個小區(qū)的。路回知不知道明照臨,她不清楚。但明照臨住的那棟,是路回每天回家時一定會經(jīng)過明照臨當時住的房間的窗戶的。
華隱就不由得想到了那張沒有畫臉的鉛筆畫。
尤其……路回和明照臨之前還是一個初高中的,只是兩人一個在初中部,一個在高中部。
華隱查過,路回在學校里也很有名氣,都說他是校草,而且他待人溫和有禮,在學校里有很多玩得好的朋友同學,是一個特別優(yōu)秀的孩子。
如果明照臨是因為暗戀他被發(fā)現(xiàn)……
那關于明照臨為什么對路回這么不一樣,就都清晰明了了。
只是華隱想不明白,路回是做了什么,讓明照臨能惦記這么久——不是說路回不夠好,而是她想知道兩個孩子之間發(fā)生了什么。
主要是路回看著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們之前有淵源。
和明照臨約定好明天見,他會帶著魔方來后,路回就跟華隱先離開了。
他走的時候,明照臨還送他到了門口,從他第一天見明照臨開始,明照臨就是這么做的,所以路回并不奇怪。
只是他從來不知道,在門關上的剎那間,明照臨永遠都會微微抬起手,但換來的只有門徹底被關上后的黑暗和一點勁風。
屋內徹底安靜下去,方才的聲音、路回的身影,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只是他的夢一樣。
明照臨獨自靜靜站立了很久,最后垂下了眼簾。
他也想送路回到家樓下。
路回上了車后,華隱第一時間沒有說話。
還是司機把車開出去后,華隱升了擋板,華隱才開口:“小回,能告訴阿姨,你現(xiàn)在是在做什么嗎?”
她語氣溫和,是純粹的詢問。
路回想了想,先提了個前提:“阿姨,我先說清楚,我不能保證能夠成功。”
他在華隱緊張而期待的目光下,繼續(xù)道:“我是想試試,能不能把明照臨帶出來。”
華隱深吸了口氣,眼眶瞬間就紅了:“還…有可能嗎?”
她問這話時,聲音都在抖,又想聽到路回的回答,又害怕答案。
路回只能說:“是有可能的,但不是肯定的。”
他實話實說:“我覺得明照臨的情況不算特別糟糕。”
至少在他跟前是這樣。
路回:“我們可以試一下,把他往好的方向引導。”
華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路回思索了下:“就是…我不知道他之前具體是經(jīng)歷了什么,但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是陷在了那個創(chuàng)傷里。簡路來說就是那段經(jīng)歷摧毀了他的世界,也代替了他的世界,而如果希望他能夠好起來的話,就是幫他從那個世界里走出來,或者把他錯亂、搖搖欲墜的世界撐起來。”
類似的說法,華隱其實聽過很多遍。
她找過很多心理醫(yī)生、精神科的專家,他們都說著大差不差的話,可真的面對明照臨時,又感到棘手。
一個國外的專家還安慰她說:“華,你不要太難過,其實我們只要能保證明不會自殺,就已經(jīng)可以說是很成功了,不是每個像明這樣的病人都能走出來的。你的兒子的情況已經(jīng)很嚴重了。”
華隱不愿意要這個“很成功”。
明照臨這樣太痛苦了,她想讓他好起來,所以她還在努力。
她的孩子也還沒有放棄,在努力地自救,她為什么要放棄?
華隱深吸了口氣:“小回。”
她鄭重地看著路回:“你只需要告訴我要怎么做就好了。”
路回稍頓。
他本來以為以華隱小心明照臨的程度,會不愿意冒險,但他從華隱身上看到了堅韌的決絕。
所以路回也沒有再委婉:“阿姨,你肯定聽過脫敏治療。”
華隱當然聽過,她咨詢的每個人都提到過,說可以在明照臨情況好的時候,從最基本的脫敏開始。
比如讓他看一看尖銳的東西什么的,但在他們跟前,明照臨很難有情況好的時候,有也是他拼命壓抑的結果,不是他們想要的放松狀態(tài)……
明照臨至今還在敵視、警惕所有人,除了路回。
華隱紅著眼睛:“只有你能給他做這個。”
她有發(fā)現(xiàn),明照臨面對鏡頭的恐懼已經(jīng)少了很多,那都不是克制不克制了,雖然他僵硬,但已經(jīng)不會像之前那樣應激。
路回嗯了聲:“所以我接下來可能會慢慢給他做脫敏,他也許會受傷。”
他需要華隱知道,要讓一個裹著石頭的傷口愈合,就得把傷口剖開,把石頭取出來。
華隱輕輕搖頭:“小回,阿姨知道你不會傷害阿照的,你只需要保護好你自己。”
和明照臨比起來,路回這種正常體型都稱得上“羸弱”了。
明照臨鍛煉得太好,他也是靠自己獲得的力量在自己給自己一定的安全感。
路回說好。
華隱又道:“你這份工作更辛苦,阿姨給你加工資。”
“不用。”路回忙說:“本來拿您三千只是陪明照臨聊聊天我就過意不去了…您不用給我加錢。”
華隱直接道:“我之前給阿照請醫(yī)生都是十幾萬、幾十萬一個月,你這算什么。”
路回擺手:“阿姨,真的不用,我也不是專業(yè)的醫(yī)生。而且這也是我自己想做的。”
他不好意思地沖華隱笑笑:“其實我和明照臨以前是一個學校的,只不過我那會兒讀初中,他上高中,我們沒見過,但我聽說過他的名字。”
路回是真的有點靦腆:“我初一那會兒剛入校的時候,特別崇拜明照臨。”
這話是真的。
路回是窮人家長大的孩子,人們總是刻板印象說窮人家的孩子能吃苦、勤奮、聰明。
但其實路回只占了前兩個,他在讀書上算不上特別有天資的,能拿開學考第一名,無非是因為同學們暑假玩照了,而且那個年紀的孩子,像他那么坐得住、刻苦的沒幾個。
路回的學霸稱呼,都是靠挑燈夜讀,死記硬背博來的。
那會兒他就聽同學們總說高中部有個學神多厲害,上課做別的科目的課堂作業(yè),回家刷競賽題,課都是聽半節(jié),照樣次次第一。
路回就特別羨慕也特別崇拜這樣的人。
他知道問明照臨學習方法沒用,他天賦不在這兒。
人家是真的讀書的料子,就像音樂家沒有辦法拯救一個天生五音不全的人。
路回低下頭:“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但他那樣的人,不該這樣的。”
華隱微怔。
她想她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在他們沒見過面的情況下,明照臨到底是因為什么事惦記了人家這么久,但她在這一刻忽然也知道了明照臨為什么會喜歡這個孩子。
如果是她,她也會喜歡的。
她看過路回的資料,這個孩子過得是真的很苦。
父親工傷去世卻因為是在家里去世的,當時沒有及時送醫(yī)做檢查,無法被判工傷賠償,最后只賠了個出于人道主義的幾萬塊錢。
母親偏偏又有冠心病,不能治好,只能靠吃藥控制。
而且他母親本來是要二嫁的,結果又遇上了騙子,得虧沒損失什么東西。
他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家也都不是有錢的,還欠了債,都是靠他父母還上的。
像這樣長大的孩子,尤其是在現(xiàn)在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下,大多數(shù)要么自卑要么怨天尤人,因為他肯定從小就見識過太多的惡意。
但路回的美好很純粹。
純粹到華隱都覺得自己好陰暗。
明明知道自己兒子對他是什么樣的心思,卻不說。
甚至為了不讓路回猜到,連明照臨到底是經(jīng)歷了什么都不敢告訴他。
華隱倉皇地避開了路回的臉。
晚上回家的時候,路回跟切了剩下半邊西瓜等他的路若水先提了畫的事。
他沒說賣出去了,只是說自己兼職的那個畫室過幾天要辦個不公開畫展,他也可以展畫去賣。
路回笑著說:“要是有人看中了我的畫買了下來,我就把錢都給你。”
路若水相信路回的畫一定能賣出去,但輕輕推了他一下:“錢你自己留著,都要畢業(yè)了,你們學校組織的那個什么畢業(yè)旅行,你也一起去玩玩,還有你是畫畫的,要買那些畫材啊出去旅明找靈感啊,不肯收我的錢就算了,怎么還老想著往我這塞呢。”
路若水道:“我也不是沒錢……你要是畫賺錢,就攢著,去買個好點的房子,你都二十了,要是有喜歡的女仔,就要抓緊。”
路回開了句玩笑:“那我要是不喜歡女仔呢。”
路若水也是個新潮的,她知道同性戀,但她也知道路回純粹就是在逗她,所以她又輕拍了他一下:“同男仔拍拖很累的啦。”
路回莞爾。明照臨生日那天,路回把給他準備的禮物用禮物盒和彩紙好好包裝好,還用質感很好的絲帶打了蝴蝶結。
無論禮盒還是彩紙,他買的都是貴的那一種,付錢的時候習慣性的肉疼當然還是有,但還是那句話,華隱一天給他那么多錢,他不花點回去給明照臨,他心里過意不去。
他真的覺得自己沒有幫上什么忙,畢竟他也不是專業(yè)的醫(yī)生,也開不了藥,能做的事太有限。
今天不是華隱來接他,而是司機,藥是昨天晚上華隱給他的,沒經(jīng)過別人的手,路回也很好地保管著。
明照臨給他開門時,他直接就把禮物遞了出去:“明照臨!生日快樂!”
明照臨稍頓,望著面前的盒子,小心地雙手接過,一邊讓開位置讓路回進來,一邊說:“阿回,你是第一個跟我說生日快樂的。”
他喜歡路回是第一個。
他很開心。
路回反手關上門,道:“你要是能用手機,我肯定就不是第一個。”
他的意思是華隱和明滄浪肯定會先跟他說生日快樂的。
明照臨眸色稍動,抱著路回送給他的禮物,低垂下了腦袋,快樂在他身上仿佛轉瞬即逝:“如果我可以玩手機了,你就不會跟我說生日快樂了嗎?”
他現(xiàn)在說話越來越流利了,除了語速慢一點外,平時相處起來和尋常人根本沒有區(qū)別。不僅如此,他現(xiàn)在說話的語氣也開始明顯了起來。
現(xiàn)在就是恂恂的,聽著可憐又委屈,讓路回不由想到了那種明明沒做錯事卻被主人不允許的小狗,可憐巴巴地垂著腦袋,嗓子里發(fā)出細微的嗚咽聲,弱弱反抗也是表示委屈。
直接戳中了路回的心巴。
甚至在說這話時,明照臨還伸出了一只手,輕輕圈住了路回的手腕。
他現(xiàn)在觸碰他,已經(jīng)不會發(fā)抖了,但他們的肢體接觸,也一直停留在這個階段,明照臨沒有往前過,路回也沒有跟他說過可以再試試別的肢體接觸。
但是就是這樣……之前沒覺得有什么,現(xiàn)在路回卻無端有種他們好像在談戀愛的錯覺。
尤其明照臨小聲說:“可我想聽你跟我說生日快樂。”
他低著頭,注視著路回的手指尖,注意到了他的指尖有些細微的劃痕,像是被什么薄薄的刀不小心擦到了一樣。
明照臨看著,瞳孔微縮了一下。
他有點控制不住地想要伸手去摸一摸路回的指尖,想問他這里是怎么回事。
是有人欺負他嗎?
還是他不小心在哪里劃傷的。
肯定很疼……
明照臨抿住唇,就聽路回說了句:“我會跟你說生日快樂的呀。”
明照臨回神,到底還是什么都沒有做:“…想你第一個。”
路回稍頓。
他看了明照臨一眼。
雖然他知道現(xiàn)在對于明照臨而言,他是那個“錨點”,但明照臨是不是有點太過于黏他了?
哪怕路回知道為什么,也忍不住在想萬一之后明照臨放不下怎么辦。
所以路回沒有做未來的承諾,而是笑著跟他說:“我今天是第一個呀。”
明照臨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他攥著路回的手腕不住收緊了一點。
路回裝作什么都沒有感覺到一樣,示意他:“你要不要看看你的禮物?”
明照臨嗯了聲,也沒有在生日祝福的這個話題糾結下去,而是跟路回去了客廳。
路回包裝得很精細,明照臨不想損壞的話,拆起來就難免要費些功夫,他小心地把包裝紙拆開,再拆開了盒子,率先看到的就是一個可以放在茶幾上做擺件的木雕。
木雕雕的是明照臨,而且是獸化般的明照臨,有著“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舔著自己的“爪子”坐在一塊“石頭”上,微抬著眼,看著有幾分兇戾,威風凜凜的,氣勢格外逼人。
明照臨意識到什么,小心地把木雕捧出來,又看向路回的手:“你是因為這個受傷的?”
路回微怔,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也沒瞞著:“很久沒雕了,手藝有點生疏,不是刻刀劃的,是木屑的邊沿不小心蹭到了,沒出血,就是一點點皮外傷。”
明照臨盯著他的指尖看了會兒,再看向路回時,眼里本來就很難平和的神色更加波濤洶涌。
路回繼續(xù):“我不知道你喜歡什么,所以還送了你一本我很喜歡的畫集。”
他示意底下的畫集:“這個老師之前還來我們學校開過講座,我去聽過,她畫畫很厲害。”
明照臨又把那本畫集拿出來,認真地看了看:“謝謝。”
他跟路回說:“我很喜歡。”
路回彎眼:“你喜歡就好。”
明照臨又輕聲說:“從來沒有人那么用心地給我準備過生日禮物。”
路回停了停。之后在路回的陪伴下,明照臨接受了光源的脫敏療程。
他其實不想這么多人打擾他和路回獨處的時間,但他知道他要是想要快點好起來的話,就得接受系統(tǒng)化的治療,光靠路回一個人不夠。
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八月中了,還有不到半個月,路回便要去讀書了。
……他只有快點好起來,見到路回的時間才能變多。
除了脫敏療程開始了,明照臨的藥也換了一批,同一種藥長期吃會有抗性,得時不時地換一換。
第一次做脫敏的時候,明照臨是抓著路回的手接受治療的。
這要是換個人在這兒,多少會有點尷尬,但路回確實是很平靜地面對著這一切。
哪怕有護士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路回都很平淡,完全沒覺著有什么。
反而是明照臨莫名其妙地瞥了那個護士一眼。
很多人都怕明照臨,怕他那雙漆黑如深淵的眼眸,直勾勾地,第一眼的感覺就是無邊的危險寒意,這個護士也不例外。
被他這么掃了一眼,當即就低下了頭,有種自己好像被什么變態(tài)殺人犯盯上了的感覺。
她知道自己不該這么想,但這位患者……真的和她之前接觸過的那些不一樣。
他給人的危險感不是因為他是精神病患者所以才危險…說實話她從來都沒有覺得哪個精神病患者危險過,她是一個合格的醫(yī)生,哪怕是見到那種特別暴躁的精神病患者,最多也就是擔心一下自己會受傷,從來沒有過像面對明照臨這樣的危險感。
明照臨給人的毛骨悚然感…似乎并不是因為他的精神疾病。
路回沒有覺察到明照臨那一眼,但他感覺到了明照臨扣著他的手緊了緊。
——明照臨是和他十指相扣的,他的五指緊緊地夾著他的手指,穿在他的指縫中,路回有點不太適應這樣的親密,他從小到大就沒有和誰這么親密過。
但在明照臨抓住他的手之前,明照臨就跟他表達了他的緊張和害怕,也是路回自己遲疑著主動問他怎么樣能讓他放松點,最后結局變成這樣的。
路回都感覺到自己的掌心有點汗了,也不知道是他的還是明照臨的,也有可能是他們倆的。
在屋內的光被調得亮了點后,明照臨也很明顯地瑟縮了一下,甚至閉上了眼睛,一副不愿意面對的樣子,路回也就沒有心思去想明照臨是不是抓他太緊了。
他微微側身看向下頜繃起的明照臨,緩著語調開口:“明照臨,沒事的。”
他慢慢引導他:“我在這里,你睜開眼,不刺眼的。”
其實路回想不明白,明照臨為什么會怕這個,難道被人強迫用光照過眼睛?
路回還沒繼續(xù)說話,明照臨就做出了很明顯地想躲的動作,他頓了頓,就聽醫(yī)生說了句:“明照臨,之前那么暗,你看清楚了路回的模樣嗎?你要不要睜開眼看看他現(xiàn)在的樣子?”
他用溫和的語氣說:“他是個很漂亮的男孩子。”
明照臨倏地就睜開了眼。
但他看向的不是路回,而是醫(yī)生。
那雙闃黑的眼眸中的戾氣幾乎要化作實質性的刀子將醫(yī)生扎死,醫(yī)生頓了頓,又見明照臨一秒軟化下去,好像剛才都是他的錯覺一樣。
明照臨偏頭,在微微明亮了點的光線里去看路回。
路回確實是個很漂亮的男孩子,這里的“漂亮”,并不是說他長得像人們刻板印象中的女性,而是好看、標致的意思。
他是那種讓人看一眼就會特別舒服的長相,從前明照臨就特別喜歡躲著偷偷盯著他看,總覺得糟糕得連泥潭都不如的生活,只要看看路回,就好像拽住了救命稻草一樣,今天依舊晴朗輕松。
那時候的路回,還沒完全長開,臉尚且充滿稚氣和嫩意,現(xiàn)在的路回,就是活脫脫的青年模樣,更加清雋勾人。
像是一根翠竹立在那兒,讓人沒法不看他。
明照臨另一只手的指尖不由微微蜷縮了下。
他感覺像是夢,所以想觸碰、描繪路回的五官以此去把這個夢的印象加深。
但路回歪頭輕笑的模樣,又明明白白地告訴他這不是夢:“怎么樣?”
明照臨知道他在問什么,他的喉結稍稍滑動了下,嗓音都干啞了:“嗯。”
他慢慢道:“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
不是“男孩子”,路回就是人類里最漂亮的那一個。
路回頓了頓,無端覺得自己的心尖好像被這光燙了一下,也有可能是他也是第一次這么清晰地看明照臨的臉,被他的五官晃了眼。
他被他逗笑,又問:“有不舒服嗎?”
明照臨的身體其實繃得很厲害,他腦海里也在閃回一些片段。
在封閉的房間里明亮的光線…睡覺都不允許關燈,燈的開關根本就不在屋內。
還有電擊椅上對著他瞳孔照的白燈……
還有被扒光了赤條條站在燈光底下,根本不允許他們做任何遮擋,只要敢擋,就會遭受更慘烈的懲罰……
他瑟縮了下,路回都以為要先暫停了,明照臨卻堅定地搖了搖頭:“我…還可以。”
他想要快點好起來。
他想跟路回一起出去。到八月底的時候,他們也把那個拼圖拼好了,很大一幅,明照臨特意讓華隱讓人帶了框來,把它裱起來,掛在了客廳。
路回看到的時候,默了默。
雖然他是個鐵血二次元,但他過了中二期后,就干不出來把二次元的東西擺在客廳里的這事了,有時候望著自己房間里貼的滿房間的動漫海報還會感到絲絲羞恥。
但因為貼得時間太長了,不好撕下來,撕下來容易毀墻,所以路回還是留著了。
而現(xiàn)在,望著和整個家里裝修格格不入的拼圖,路回略感后悔。
就不該選這個,應該選些油畫什么的。
明照臨問路回:“你…什么時候開學?”
路回回神,算了一下:“九月中吧,我都大四了,開學會比較遲,而且我看天氣預報預告說九月中有臺風天,有可能會在臺風過后再去報到。”
明照臨不知道臺風的事,但他經(jīng)歷過臺風。
畢竟從小在羊花市長大,在這兒長大的,就沒有沒見過臺風的。
臺風天…不適合出門,那到時候路回就算沒開學,也來不了了。
明照臨眼睫稍動:“阿回。”
他聲音輕輕的,其實無論是姿態(tài)還是語氣,都沒有明晃晃的可憐,但也不知道是為什么,他每次這樣說話,路回就會不自覺地心軟,覺得他可憐,那種憐愛的心就控制不住地泛濫。
“臺風天你是不是來不了了?”
“是吧。”
路回說:“臺風天來不安全。”
明照臨抿住唇:“…你能不能…提前來陪我?”
他語氣有幾分小心:“我有點怕。”
路回:“……?”
怕臺風?
臺風最厲害的時候是不會打雷閃電的,所以只是風大雨大…明照臨怕什么?
路回真沒想明白,而且他估摸著明照臨只說自己怕,也沒具體說自己怕什么,就是自己也找不到借口。
總不能說怕風怕雨吧。
但路回又想到了明照臨前不久作的那一下…如果他說不能,萬一明照臨在臺風天作,他也出不了門……
路回在心里嘆了口氣。
他外宿倒是不難,跟路若水說去朋友家玩就好,路若水對他一直都很放心,聽說他出去玩,還會給他零花錢讓他好好玩。
所以真正讓路回糾結的是,他點頭了的話,和明照臨的關系只會越糾纏越深。
路回斟酌著在想要怎么說才能讓明照臨乖乖地待在家,但他還沒開口,就先對上了明照臨期待的眼眸。
現(xiàn)在明照臨能夠接受的光亮度已經(jīng)比較高了,雖然和正常人還是有區(qū)別,但不說他有很嚴重精神疾病的話,根本感覺不到,最多就是覺得他有點怪癖。
畢竟大白天外面太陽那么好,他卻拉著窗簾在家開燈。
都說明照臨的眼睛嚇人,路回還聽醫(yī)療團隊的人在背后議論過兩句說感覺被他看得毛毛的——當然是在明照臨聽不到的時候說的。
但路回現(xiàn)在跟明照臨待久了,和明照臨的交流越來越多,記憶里自己初見明照臨和一開始相處時時不時帶來的毛毛感就無端從腦海里淡去了幾分,甚至已經(jīng)變得模糊。
路回:“……”
他心一軟,下意識地就點了頭。
明照臨的眼睛瞬間就亮了起來:“真的可以嗎?”
還給了他后悔的機會。
但路回沒有再猶豫了,而是又點了點頭:“可以,我到時候提前一天過來。”
“好!”
明照臨微微彎眼。
他要親手給路回收拾房間。
聽到說路回臺風天會提前到這邊來,還會住到臺風天過去時,華隱愣了下。
她看了眼還在跟著路回一起夾蝦肉吃的明照臨:“好。”
她沖路回笑笑:“那我讓人買點東西來,也麻煩你照顧明照臨了。”
路回還沒應聲,明照臨就駁了句:“我可以照顧阿回。”
華隱頓了頓。
因為明照臨很少和她說話,哪怕她也是肉眼可見地看著明照臨的情況越來越好,但每次明照臨跟她“正常”溝通的時候,她還是會有幾分不真實的感覺。
記憶里明照臨猙獰痛苦的樣子太深刻了,就像是燒紅的烙鐵,在她的腦子里狠狠留下了一個印子,可能這輩子都無法愈合,華隱也不追求它會消失。
有些懊悔和疼痛是要記住的。
華隱第一時間沒接上話,路回就笑著跟明照臨說:“確實要麻煩你照顧了,畢竟是你家。”
他歪頭:“我可是客人。”
明照臨每次看見他笑,呼吸就會有幾分凌亂,哪怕看了這么多次也依舊遭不住,依舊會在他的笑容面前潰不成軍:“嗯。”
明照臨說:“我會照顧好你的。”
如果路回愿意的話,他會照顧好他一輩子。
事情就這么定下了,但在送路回回家時,華隱還是忍不住多問了句:“小回,是小照要求你留宿的嗎?”
路回倒沒有瞞著:“嗯。”
他說:“我留著也好,這樣您不用擔心他吃飯的問題了,臺風天讓人來送飯菜也不安全。”
這個季節(jié),準備盒飯在家里放冰箱也不衛(wèi)生。
華隱在心里低嘆了口氣,到底還是沒有勇氣揭穿明照臨的目的:“嗯。”
她沖路回笑笑:“那你需要什么你跟我說,我給你們準備好。”
路回說好。在路回伸出手的那一刻,明照臨的視線就只能集中在他手上了。
他看著那只手在他面前展開,昏暗的光線他早就習慣了,他也自認為這樣的光線足夠他看見很多東西,是他最喜歡的環(huán)境,可這一刻,他卻無比討厭著不夠亮堂的屋子。
不能讓他更加清楚地看清這只伸到了自己面前的手。
但他從前看過很多次,在記憶里,這只手是那么的漂亮,白且修長。
很適合彈鋼琴或者做些別的藝術……
他看見過路回用這只手轉筆玩,玩得不是很好,但很漂亮,促使他也去學了好久的轉筆,還在想等路回要參加競賽了的話,就不動聲色地在他面前露一手,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還看見過體育課上,路回用這只手握著路桿,輕咬著牙做引體向上,做完后下來拍拍手,又用這只手接過同學丟來的球,揚唇一笑就投身球場。
路回還喜歡用這只手撥弄自己的頭發(fā),他遇上做不出來的題的時候,就會去捻自己的劉海,一臉苦悶。
……
他悄悄看過他好多次。
后來他也在混亂的夢中一次次地夢見過這只手向他伸出、展開,要么是他向這只手伸手,要么是這只手要拉住他。
明照臨知道不可能的。
他每次夢醒,都會很清楚這是不可能的。
他們根本就沒有任何正面的交集,路回不認識他。
可他知道路回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最善良的人,如果他知道他能夠救他,他一定會向他伸手。
他就是這么卑劣地在渾噩和血腥中去覬覦一個閃耀璀璨的珍寶。
明照臨好半天才把路回那句話聽進去。
但在他的耳朵聽見前,他的手就先動了一下。
想要抓住路回是肯定的,但……
明照臨很明顯地顫了下。
路回觀察著他的反應,等了等,看他欲抬又止,便主動出聲:“明照臨,你在害怕嗎?”
明照臨微微抬眼,身體的輕顫都傳導到了聲音里,導致嗓音比以往還要滯澀緩慢:“我……我怕我會,傷害你……”
路回等的就是他這一句話。
他要給明照臨樹立新的概念和認知,要讓他自己有絕對的概念,去粉碎之前建立在他的腦海里,壓在他的意識上的巨石。
“明照臨。”路回輕聲:“你不會傷害我的。”
他先肯定地說完這句話后,等明照臨又抖了抖眼睫,把手徹底抬起來后,才再開口:“對嗎?”
明照臨停住。
有多想觸碰路回,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從看見華隱帶來的消息,小心地跟他說找了一個比他小的弟弟,叫路回開始,他沉寂黑暗的時間就倏地亮起了一點光,也有了聲音。
而在看到他的照片時,明照臨就感覺到了自己確確實實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他的心臟回到了他的胸腔里。
可他卻不敢觸碰。
他害怕自己會把他捏爆。
也害怕這一切都是泡沫幻影,是他給自己的欺騙。
明照臨沒敢動。
路回覺得對于明照臨來說,脫敏的第一步不是別人觸碰他去告訴他,TA不會傷害他,而是需要他去主動觸碰人。
還是那個是敲碎蛋殼幫雞仔出來還是讓雞仔自己啄破蛋殼的道理。
所以路回慢慢引導他:“你跟我說過的,你不會傷害我。”
那是他第一天過來,走時明照臨小心翼翼地喊住他。
那時候他說話還沒有現(xiàn)在這么利索,聲音也干巴巴的。
但他跟他說:“你,別怕。”
他怯怯道:“我、絕對,不會…傷害,你。”
所以……能不能明天還來?
當時明照臨沒有把后面那句話說出來,但路回聽見了。
他天生就是個敏銳的性格,所以當時他就意識到了什么。
可同樣的,路回也能夠感覺到明照臨確實很長時間沒有和人交流,沒有接觸過外界了。
路回知道自己心軟,他玩得好的朋友總是說他心太軟,不好。
好不好的,他不知道。
但他確確實實又一次因為看見了他可能可以幫助的人,又一次因為對方可能需要他而心軟了。
明照臨的那句“我絕對不會傷害你”更是催化劑,成為了路回在思忖許久后,最終點了頭接了這份工作的最后一個原因。
而現(xiàn)在,在聽到路回這一句話后,明照臨下意識地點了頭:“我不會傷害你的。”
路回見他重復,便輕輕地勾唇:“那你要試一試嗎?”
“……要。”
明照臨深吸了口氣,終于顫抖著,小心地碰了碰路回。
他的指尖對上路回指尖的剎那,不存在的電流就噼里啪啦地在他的指尖炸開。
明照臨本能地瑟縮了一下。
路回見他往后撤,正要放下手,但才動一下,明照臨就倏地攥住了他的手指。
路回一頓。
明照臨的指甲剪得見了肉,抓在他指腹上的時候倒不疼,只是他抓他的力度有點大,而且因為只是抓了幾根手指的指尖,感覺也很奇怪。
尤其……
路回看了眼明照臨。
因為光線過于昏暗,他這個位置看不太清明照臨的表情,但他能夠感覺到明照臨在發(fā)顫,而且是控制不住的那種顫抖。
路回想了想,暫時沒有說話,而是讓明照臨自己先適應了一下。
他太久沒有和人有過肢體接觸了。
自己摸自己和自己摸別人的觸感是不一樣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這兒的空調開得有點低,路回的指尖是涼涼的,指腹上的繭雖然不是說厚厚的一層,但存在感也很明顯。
沒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柔軟,卻也足夠柔軟了。
像一灘泥,要順著他的皮膚貼進他的骨縫里。
明照臨走了幾秒的神,藏在肌肉記憶里的幻痛才涌上來,那種骨頭都被電得鈍痛的感覺瞬間席卷了他,他一時間難以呼吸,幾乎是本能地張開了嘴,宛若被拍在了沙灘的魚,拼命張嘴想要尋找水源。
那種痛是像皮肉里藏了千萬根細細密密的針在扎一樣,讓明照臨的臉繃得慘白。
他應該松手、躲避,甚至應該因為現(xiàn)在沒有被束縛而去掐斷疼痛來源。
但是……不是別人。
是路回。
他舍不得松手,他也不想松手。
哪怕再疼,甚至明照臨都疼到咬緊了后槽牙,隱隱品到了一點鐵銹味,他也不愿意松開手。
混亂的思緒和劇烈的疼痛又將他彈出現(xiàn)實,他的腦海里一片混亂,就連眼前的場景都好像在不斷閃現(xiàn)著別的什么,世界都是錯亂的。
他沒有辦法呼吸了……
他要死了……
明照臨的手卻攥得更緊,他的眼底更是浮現(xiàn)出了和痛苦絕望完全不同的決然狠戾,還有一抹瘋執(zhí)。
他要回去,他……
而就是在這個時候,他所需要的氧氣立馬送到了他的嘴邊。
“明照臨。”
路回像是什么都沒有感覺到一樣,笑著說:“你手好暖和啊。”
明照臨動了動唇,嗓子里第一時間還是說不出話。
路回試著反握住了他的幾根手指的指尖,和他的手成為了一個樞紐一樣扣在一塊兒。
路回說:“不像我一吹空調就容易冰手冰腳。”
明照臨下意識地跟著他的話走,很輕地摩挲了一下路回的手。
路回被他粗糲的指腹蹭得頓了下。
他沒有抽手,反而是彎著眼問明照臨:“能不能給我暖一下手?”
明照臨松開了他一點,然后小心地徹底將他一整只手抓在手里。
他的輕顫還是不可避免,幻痛也仍舊在,可他就是像自虐一般,還抬起了自己另一只剛剛緊握成拳的手,把路回的這只手包裹在了掌心里。
小心翼翼地,仿佛在對待一個一碰就碎的易碎品。
路回看著他動作,在心里輕嘆了口氣。
明照臨排斥肢體接觸的問題,好像比他想象得還要嚴重。
他的應激…說是應激,更像是有很濃的心理陰影。
是覺得痛?還是覺得惡心?
如果是前者,可能是之前受到過什么肢體上的傷害,也就是拳打腳踢什么的……而且是很嚴重的欺凌;如果是后者……路回想到了自己之前看過的案例。
有些戀丨童的變丨態(tài),會對小孩子下手。
甚至有些還是老師……
明照臨長得那么好,人又那么優(yōu)秀,在讀書的時候,他還聽說他性格特別傲且拽,這樣的人更容易吸引那些變丨態(tài),想要折斷他什么的……
路回微抿唇。
他不希望明照臨遇上的是后者。
那樣太痛苦了。
路回想到這種可能性,就因為過強的共情能力有幾分鼻酸了。
所以他沒忍住也抬起了自己的另一只手,冰涼的掌心貼上了明照臨的手背。
明照臨又很明顯地顫了一下。
于是路回跟他說:“明照臨。”
他聲音輕輕地,但卻帶著無比地堅定:“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也不會討厭你的。”
他說:“所以你可以靠近我。”
“——”
嘈雜混亂的世界好像瞬間歸于寂靜,只存在并籠罩在他身上暴風雨,倏地被路回闖了進來。
他打著傘,再一次出現(xiàn)在了他的世界里。
這一次,明照臨是被他庇護的那只可憐小貓,而不是只能坐在陽臺上投去羨慕目光的少年了。
他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屬于路回的溫柔。
他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下來。
因為今天路若水是晚班,何竹也是,所以路回家里沒有人。
他把家里的空調打開后,又收到路若水的信息。
感覺要變天了,天臺還曬著被子,要他去收一下。
路回往樓上走,沒想到在樓道里撞見了兩個女孩子拉拉扯扯。
其中一個他還認識,是他們這棟樓一個老師的女兒,叫鐘羽霏。
鐘羽霏見了他,臉色瞬間慘白:“…路、路回哥哥……”
路回看了眼另外一個也有點尷尬的女孩子,沒有說什么,只是點點頭:“我上去收被子。”
鐘羽霏現(xiàn)在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她不知道路回看沒看見她們剛剛親嘴……
她讓開位置:“你、你去吧。”
鐘羽霏的臉白了又紅:“我…這是我朋友。”
路回看了那個長發(fā)女孩一眼:“你好。”
女孩也有點緊張,但比起鐘羽霏還是要冷靜一些的:“你好。”
路回繼續(xù)往上走,鐘羽霏又湊上來:“哥,要不我?guī)湍惆伞?br />
“不用。”路回莞爾,他知道鐘羽霏是什么意思:“我不會跟鐘老師說的,你放心。”
鐘羽霏頓了頓,眼眶瞬間就紅了:“謝謝哥。”
她年紀還小,才讀高中,這個年紀的孩子,談個戀愛總想證明點什么:“我和秋秋是認真的。”
路回看向她,沒說什么說教的話,只彎彎眼:“那就好。”
鐘羽霏連連點頭。
等路回收好被子回家坐了會兒后,鐘羽霏又來敲門了。
她還帶了點零食:“哥,我來謝謝你。”
路回掃了眼她手里的零食袋子,鐘羽霏又有點不好意思:“是不是太幼稚了?”
“不會。”路回示意她進來:“外面熱,你進來吹空調吧。鐘老師不在家?”
鐘羽霏點頭:“我媽去家訪了。”
她不是第一次來路回家,以前學習不好的時候,有幾科還是路回幫忙補的。
鐘羽霏:“哥,真的謝謝你。我…我不敢告訴我媽,我怕她接受不了。”
這已經(jīng)不是早戀不早戀的問題了。
路回:“你不說比較好,不是因為你們是同性戀,而是因為你現(xiàn)在還小。如果你是認真的,就好好讀書,先考好大學,等以后工作了,成熟了,再告訴鐘老師更好。”
鐘羽霏連連點頭:“秋秋也是這樣說的,秋秋她很成熟……”
大概是終于找到了能說的人,鐘羽霏跟路回聊了好久她和那個叫秋秋的女孩的事:“…我真的特別喜歡她,如果不是她,我都不知道我還會喜歡女孩子。”
鐘羽霏望著路回,忍不住問:“哥,你喜歡過誰嗎?”
路回微頓,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走了兩秒神:“我嗎?”
他笑笑:“沒有吧…一直沒什么心思想這些。”
路回望著面前的零食,主動跟鐘羽霏道:“霏霏,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他輕聲:“我想把這袋零食帶給我一個朋友一起分享,然后告訴他,是你因為我看見你和同性在一起了,給我的‘封口費’……我這個朋友不小心在我面前暴露了性取向,他可能還不知道,但我感覺到了他一直在擔心我反感這件事,我又不知道要怎么主動跟他說我沒有討厭。”
鐘羽霏繞了一下,繞明白了:“可以呀!只要他不告訴我媽,都可以的!”
路回笑:“謝謝你,我不會告訴他你們的信息的。”
鐘羽霏連連點頭,又好奇地問:“哥,你跟那個朋友關系很好嗎?他是男是女啊?能告訴我嗎?”
路回沒有回答她后面那句話:“關系…很好吧。”
只是他和明照臨之間的關系,真的很難用好不好定義。
明照臨對于他來說,是很特殊的。
他現(xiàn)在看著明照臨,總是會想到自己關起門來自卑的那段日子…如果不是他們家的集團資助了他,他可能還會很長一段時間陷在那宛若泥沼的生活里,痛苦掙扎。
他不想在這里等路回了,不想只能眼巴巴地望著門口,不想……
明照臨深呼吸了口氣,強行穩(wěn)著自己的情緒,顫抖著看著路回。
他的阿回,比起和他一起窩在昏暗的蝸牛殼里,更適合站在光下。
因為明照臨現(xiàn)在開始進入差不多可以說是中期階段的療程了——最后階段是要明照臨能慢慢接受外界,能接受更多的人接觸、相處,包括在路回不在的時候——反正這會兒算是最累的階段。
路回都感覺到了幾分不容易。
不過療程也不是天天進行,畢竟也需要松弛有度。
今天就不治療,路回思索了一下,買了盒拼圖,準備給明照臨在他不在的時候打發(fā)時間,也是活動活動腦子。
路回特意買了很大且拼起來很難的拼圖,他到明照臨家的時候,明照臨現(xiàn)在已經(jīng)因為療程加配合吃藥,說話的語調都不像之前那樣平緩了,而是有了情緒:“阿回。”
他輕笑著,有一剎那讓路回幻視了一個很健康的鄰家哥哥,因為中二不愛開家里的燈,還要拉緊了窗簾裝高手——動漫里總有這樣的橋段。
路回就被這樣的恍惚戳了下心臟。
雖然明照臨沒有問題的話他們好像大概率不會認識見面,但要是有這個可能的話,路回會選擇這條路的。
因為明照臨能少很多痛苦啊。
他拎著拼圖走進來:“我?guī)Я似磮D來。”
路回定了定神:“一起玩嗎?”
明照臨:“好!”
他們坐下來拆開拼圖,明照臨現(xiàn)在能夠接受稍亮一點的光線了,所以屋內比起之前的那種昏暗低沉要好太多,拼圖也完全沒有問題。
客廳足夠大,就在地上拼更方便。
明照臨還從冰箱里拿出了華隱中午帶來的切好的西瓜和芒果,一切真的自然到美好。
明照臨拆開了拼圖,看著圖紙頓了頓:“這是?”
路回跟他解釋:“是初音未來深海少女那個CG…就是一個虛擬歌姬,我很喜歡這套,還有這首歌。”
不僅和社會脫節(jié)了好多年、而且從前就不是個二次元的明照臨陷入了沉默。
路回并不意外他不知道,并且很有興致地一邊吃西瓜一邊開始跟他解釋。
明照臨大概弄懂了后,又忍不住想要早點能夠把手機聯(lián)網(wǎng)。
他知道了路回喜歡看動漫,他就想把有名氣的全部補齊,這樣他和路回就會有更多的聊天話題。
明照臨的拼圖速度比路回想象得快,拼圖這件事,其實除了對色彩的把控,更多的是記憶的考驗,所以也是一個智力明戲。
他看了明照臨一眼,想起了自己的魔方:“那個魔方,你拼好了嗎?”
明照臨微頓,搖搖頭:“有點難…我再努努力。”
路回:“一面都沒有拼好?”
明照臨:“對不起。”
“誒,”路回倒是沒怎么懷疑:“沒有怪你啦,只是魔方的難度又在我心里刷新了一下,那個是不是好難?”
明照臨慢慢點頭,把記憶里同學之前說過的話說了一遍:“總是有一個色拼不過去。”
路回:“對對對!”
他說:“我拼的時候也是這樣。”
明照臨看著他,彎彎眼。
他和路回…有共同點了。
他實在是沒忍住:“以前也沒有嗎?”
按時吃藥加上明照臨自己積極配合治療,以及明照臨現(xiàn)在心里有些別的算盤,所以讓明照臨的狀態(tài)很好,好到他主動跟路回聊了過去。
明照臨:“我小時候不在我爸媽身邊,我爸媽工作忙,我是跟親戚長大的。”
他垂眼:“我親戚不是很喜歡我。”
路回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他不可思議地看著明照臨:“為什么?”
雖然在傳說中的明照臨,性格確實好像有點問題,都說他傲得很,問他題目總是一句你上課沒聽?據(jù)說他從不給人講題,眼高于頂。
可在路回看來,青春期的男孩子,在自己確實有自傲的本事的情況下,性格有點不討喜也很正常,反正以后進了大學或是社會,總能慢慢磨,這也不算是什么不得了的事。
要他家里有個明照臨這樣的親戚,學習年年第一,上學跟鬧著玩似的,他媽肯定喜歡得不行,他也會崇拜得恨不得跟所有玩得好的炫耀這是他家的親戚……怎么會有人不喜歡優(yōu)秀的人?
慕強批路回無法理解。
明照臨沒有刻意拿捏語氣,但低垂的腦袋,和話語里帶著點的失落,卻把可憐兮兮的形象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我也不知道…可能我不招人喜歡吧。”
路回動動唇:“……怎么會?”
他認真地跟明照臨說:“你很優(yōu)秀啊。”
明照臨…是因為小時候養(yǎng)在別人家,被虐待了,所以才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嗎?
路回抿住唇,忽然感覺有點呼吸不過來。
他是見過明照臨的“輝煌”的,就是因為清楚知道面前的男人在年少時有多優(yōu)秀,現(xiàn)在才會心疼到難過。
他本來應該意氣風發(fā)地長大。
現(xiàn)在要么開始接手家里的公司,要么去走科研……他的路本來是那么的璀璨。
“那你……”
明照臨放下手里的畫冊,又伸出手,攥住了路回的手腕。
他借著昏暗的光線的遮掩,藏住了自己眼中的算計與照心,也掩住了自己幾乎要化作釘子,死死釘在路回身上的視線。
明照臨小心地圈著掌心里這截有點纖細的腕骨,聲音輕輕:“……不討厭我嗎?”
本來是想問喜歡嗎,但話到嘴邊,卻一個音節(jié)都發(fā)不出來。
他沒法要求路回喜歡他,他就希望路回能不討厭他,然后多給他點心疼就好了。
他可以把傷口全部撕裂給路回看,只要路回會因為這個停下腳步回頭看他,只要他會因為這份心疼不甩開他的手……如果他好不起來的話,路回是不是永遠都會來找他?
路回沒有猶豫地點頭:“嗯。”
他跟明照臨說:“我不討厭你。”
明照臨深吸了口氣,手又無端開始有點發(fā)顫:“以后…以后、無論什么情況,也不會嗎?”
路回不知道他突然怎么了,為什么這么問。
難道是之前有什么心理陰影?被說不討厭,結果之后還是因為什么討厭了…是他家親戚嗎?
路回依舊沒有遲疑:“嗯。”
他告訴明照臨:“我永遠都不會討厭你的。”
明照臨很輕地勾起了唇,他眸中的光又亮了起來。
他望著路回,輕聲說:“那…我還有一個生日愿望。阿回可以幫我實現(xiàn)嗎?”
路回頓了下,決定先問:“你有什么愿望?”
明照臨被他的敏銳刺了下,略感失落,但還是繼續(xù)道:“我想…抱一下你,可以嗎?”
還不等路回說什么,他就立馬道:“我小時候…我從有記憶開始,就沒跟誰抱過,我有點排斥,但又想知道這是什么感覺……而且醫(yī)生說,我的脫敏療程已經(jīng)到了這一步。”
路回估摸著應該也是到了擁抱這一步了,男孩子和男孩子之間抱一下,其實也沒什么的。
但被明照臨說得這么鄭重,弄得他也無端有幾分別扭。
路回輕咳了聲,張開了手臂:“可以。”
于是明照臨的呼吸登時急促了一下。
他上前一步,繃著全身的神經(jīng),小心地伸出手,慢慢地攬住了路回的身軀。
他動作很輕,比起說是抱,更像是虛虛地搭在了路回身上。
可就是這樣,明照臨都有幾分頭暈目眩。
路回沒有動,只是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因為明照臨高他一截,他不閉眼的話,就要以極近的距離看著明照臨的脖子了。
明照臨身上的味道很干凈,而且哪怕沒有徹底抱實,他還是能夠感覺到他的身軀是很溫暖的,像是黑暗中的一簇火,頃刻便要燎原。
次日早上。
路回起來做早餐的時候,路若水還沒起,但今天早上照常上班的何竹起來了。
她打著哈欠,揉著自己凌亂的頭發(fā):“今天吃什么啊?”
“炒牛河。”
路回偏頭看她:“姐你幫忙榨一下豆?jié){。”
“好咧。”何竹拎著豆?jié){機和泡了水的豆子去樓下了。
這玩意兒聲音太大,怕吵醒路若水,路若水在家的時候,他們都是跑樓下便利店,也就是牛叔那兒去榨,順帶附贈牛叔一杯新鮮豆?jié){。
牛叔也幫了他們不少忙,有時候有什么重的東西,路回抬不動,牛叔就會喊上自己兩個兒子來幫忙。
牛叔的老婆丘姨對他們也很好,路若水不會包粽子,但外面賣的粽子終究沒有家里的好吃,端午的時候,丘姨就會送他們一盒粽子,什么餡的都有。
路回和何竹安靜地吃過了早飯后,就把路若水的那份給封好蓋上放進冰箱里,一起出門了。
路回要去圖書館,何竹去上班。
路上同路了一段,何竹又問路回:“你那個兼職,怎么樣了?”
“我跟老板說了我想幫他出來的事。”
路回道:“老板同意了。”
何竹:“一般來說都會同意。”
不僅同意,甚至大概會把路回當救命稻草一樣抓著吧。
她看向路回,有點好奇:“你是因為覺得錢太多了,做的事太少了有點不安心,還是純粹同情啊?”
今天天有點陰,沒有太陽,要下雨。
路回望著陰沉的天空,嗅著空氣中悶熱的水汽,很輕地笑了下:“其實他們家?guī)瓦^我。”
以路回家里的條件,是供不起路回學美術的。
路回原本也沒有想過走這條路。
但他初二那年,“Y&Y”旗下的慈善基金會推出了一個“青少年夢想計劃”,就是可以資助一定數(shù)量的初高中生逐夢,可以去學特長。
他們能負責對方一直到大學畢業(yè)的學費,不是借,就是捐贈。
路回從小就喜歡畫畫,但他知道家里負擔不起。
所以在他懂事起,他就裝作不喜歡了。
路若水也知道他是懂事,而不是真的不喜歡,可她也什么都做不了,那段時間,他家里的氛圍一直有點微妙。
路若水急于想要二婚,也是希望能給他找一個有能力供他追夢的爸爸。
路若水做老好人這么多年,只有這么一件事懷揣了心思,就遭到了報應。
但大概也是因為她做了這么多年好人,這個報名表遞到了路回面前。
“我填了。”
路回:“那個時候同學們都說是偽善,是假的,其實最后資助的還會是那些有錢人,肯定和他們基金會、集團的人有關。”
路回卻還抱著希望。
“然后……”
他笑起來,輕快地看著何竹:“我現(xiàn)在是羊花大學的美術生了。”
路回一直想要報答“Y&Y”,這是他答應這件事的原因之一。
還有一個理由,是華隱從始至終都沒有拿這件事脅迫過他。
所以他愿意相信那個在同學們口中風評不太好的明照臨,也是這么溫柔的人。
于是他答應先試一試了。
路回有點怕她念叨,忙說:“我要來不及了,遲到就不好了。”
他揮手:“媽我先走了啊。”
路若水也沒法再說什么了。
路回到小區(qū)時,刷了門禁卡就直接進去了。
這個小區(qū),他寒假做兼職送外賣時來過,典型的富人小區(qū),別墅之間和別墅之間都離得很遠,所以車子都是在地面上走。
不過也有人行道,是供住在里面的人散步用的。
明照臨一個人住在這邊,據(jù)說是因為他不能接受和人同住,但居民樓要是碰上他犯病,又會吵到上下鄰居。
別墅院子的大門一直是開著的,庭院也沒有做什么特殊的打理,全部鋪了青石磚,沒有綠植。
路回慢慢走進去,站定在看上去就很高檔的門前,按下了標著鈴鐺的按鈕。
他按下門鈴的一瞬間,門就應聲而開,好像他按的是電子鎖一般。
更別說門只是開了個鎖,沒有人從里面拉開門。
明明是大白天,這一道縫卻將里頭如深淵般的黑暗透出來。
尤其門外的檐下特意做了擴建,他站在廊下,都有幾分昏暗。
路回第一次來的時候,是有點提心吊膽的,害怕也是真的。
但多了幾次后,他就不害怕了。
因為他知道門是明照臨給他開的,也知道明照臨總是會守在門口等他來。
——不過路回一直裝不知道。
路回推開門,空氣清洗劑的味道率先襲來,還有一道人影也出現(xiàn)在了黑暗中,隨著門慢慢打開,被廊下濾過幾道的光線照進去,里面的身影也逐漸清晰。
路回最先只能看見輪廓,但光是輪廓,他就看得出是一個很高大的男人,和他想象的瘦骨嶙峋的精神病患者有點不太一樣。
等他走到了玄關的一半時,路回也徹底看清了他的模樣。
沒有蓬頭垢面或者外露的瘋癲精神狀態(tài),一個看上去很正常的男人。
是明照臨。
他那張臉,和他父母都很像,長得特別好,是那種讓人看一眼就不自覺屏住呼吸,免得驚嘆出聲冒犯到他的相貌。
而且他高,雖然穿著長袖,也還是隱約能夠窺見藏在衣物底下的結實身軀。
路回至今記得第一次見他,明照臨也是這副模樣,當時讓路回愣了好一會兒。
因為他印象中的精神病人,要么瘦,要么胖,或者身材一般。
像明照臨這種還有鍛煉,甚至鍛煉得很好的,他真的第一次見。
畢竟教科書里說過,鍛煉是可以緩解抑郁的。
明照臨很明顯也有抑郁這一類的情緒。
路回背著手把門合上,就聽明照臨緩慢地喊了他一聲:“阿回。”
門關上的剎那,他的神態(tài)表情都掩在了昏暗中,屋內開得有點過低的中央空調也散發(fā)著讓人忍不住想搓手臂的冷風。
明照臨的嗓音沙啞,說話的語調也有點說不出來的詭異,很像是怪物在學人語:“你今天,比昨天遲了三十二秒。”
因為他的注意力還集中在路回身上。
而路回見他們沒有繼續(xù)無能狂怒,就示意明照臨:“放我下來。”
明照臨盯著人,觸手飛速游走纏住了路回的手腕的剎那,路回就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別……嘶!”
話還沒說完,路回就被狠狠咬了一口脖子。
他吃痛,擰起了眉,覺得自己實在是有點委屈了。
“明照臨!你大爺?shù)模 睂σ磺泻翢o所覺的路回,安然熟睡。
第二天早上醒來后,他揉了揉眼睛,先去了趟洗手間。手還沒搭到衛(wèi)浴間的門上,就聽背后傳來一句“回回”。
下意識地回頭,“咔嚓”一聲,是明照臨給他拍了張照。
路回:“?你干嘛?”
明照臨笑瞇瞇道:“拿來做壁紙。”他抓在手里的那個手機,已經(jīng)是路回給他買的全新旗艦款,到底還是用上了嗎。
路回問:“你不是用慣舊手機了嗎?”
“本來是用慣的,但是回回給我買的手機,我怎么能不用呢。”明照臨說。他從昨天早上起,就特別開心,好像整個世界都明亮了,給人一種特別好哄的錯覺。
……大概也是真的很好哄吧,路回心想。畢竟給明照臨買手機花的一萬多,對他的身家來說也就是隨手一罐可樂的錢,就能讓他這么開心。
當然,默默聽著兩人對話的蒼白眼球就不這么想了。
眼球:戀愛腦真該死啊,真想化身鬼來電把戀愛腦都害死啊,嘻嘻。
什么,我本來就是鬼,不管是不是戀愛腦都要害死,只不過現(xiàn)在被栓上狗鏈圈養(yǎng)起來,沒辦法再害人了……
嗚嗚QAQ。“對了,在福壽園醫(yī)院的故事里,不普通的臨帝先生換上了醫(yī)生制服,去探索醫(yī)院里其他區(qū)域隱藏的秘密,”路回說,“這個故事還沒有講完吧?”
“對,醫(yī)院很大,這個故事也很長,講完要用很久,”明照臨說,“明天再繼續(xù)吧。”
“這下真成了一千零一臨嗎?”路回點點頭,“那我明天接著聽。”
他的雙眸在臨色中清亮如水,帶著又期盼,又溫柔的目光。
“嗯。”明照臨輕輕地應了一聲,注視著他,揚起笑臉,“只要你想聽,每天都可以講,講多少天都行。”
一千零一臨……明照臨在心底想道,回回會主動這么說,說明他暫時沒有離開自己的想法,是嗎?
他一直不知道路回回到他身邊,到底是真的愿意回來了,還是只是因為他受傷住院,才臨時留下來照顧他。
等自己傷好了,是不是又會走呢……
明照臨不愿想,也不敢問。他本來是個就算知道對面是詭異生物,只要它還會說人話,他就能跟它聊上幾句的人。
可是這次,他卻患得患失,問不出口。
路回跟相親對象分手讓他有了少許安全感,卻還不夠,遠遠不夠。在簡先生出現(xiàn)以前,路回就已經(jīng)在拒絕他了。
回回說他還不夠成熟……他并沒有能夠證明自己。
所有的憂慮,被明照臨藏在了笑容底下。片刻安靜的病房里,他悄悄地伸出一只手,搭在坐在床邊的路回的手背上,然后握住。
“說起來,回回的膽子變大了呀?今天的鬼故事沒有嚇到你,有點遺憾,明天繼續(xù)講的時候要不要放個鬼片背景回,烘托一下氣氛?”明照臨笑著說。
嘴上說著這種賤嗖嗖的話,心底在想,在回回離開他以前,他想要多牽幾次手,想要更多的親近。
“你這不是賴皮嗎?”路回任由他握住手,白了他一眼,“不許找外援。”
“那好吧,回回。”
“所以你承認了,你講鬼故事就是想嚇唬我?”
“不,是為了告訴你一些沒有用的知識,如果你遇上了,可以參考……才不是想要嚇壞你,讓你縮進我懷里。”明照臨說著半真半假的話,又開始撒嬌,“回回~你不是也覺得很有意思嗎?就不要追究我的動機了吧。”
路回:“……”
拿他沒辦法。
握住自己手的那只手掌好燙好燙,讓路回無法忽略,整只手都似乎要融化在明照臨的掌心里。如果那只手撫過別的地方,皮膚都要顫栗吧。
其實,我也渴慕著與他的親近……
路回垂眸,看向自己的手,避開明照臨的視線。他還沒想好和明照臨是什么關系,而且,明照臨身上傷還沒好呢。
他們牽著手,安靜地坐了一會兒,然后路回站起身說:“我去洗一下,睡了。”
“好。”兩只手分開了。
路回去浴室里洗了澡,換上睡衣回來,和明照臨互相道了“晚安”,在陪護床上躺下,蓋上被子。
他們已經(jīng)很多天,像這樣共居一室了。
在窄小的病房里,沒有擦槍走火,除了牽一牽手,再沒有越界的舉動。像一對熟諳的老朋友,勝過像一對舊情未了的戀人。
路回在睡著以前,朦朦朧朧地想道,他知道在明照臨身邊是安全的……
當然不止是因為明照臨還帶傷。
只要他不愿意,明照臨就不會強迫他,即便是那一晚,明照臨在他面前痛苦、失控……最終都克制住了自己。那天以他的力氣,根本沒辦法反抗明照臨。
路回略帶酸澀又甜蜜地想,因為他們的感情,不僅僅是肉.體的欲望。
即將睡著的時候,思緒總是很跳躍的,路回又想道,明明都是男人,為什么他的力氣會比我大那么多呢……
完全掙扎不了……
好氣……
腦海中浮現(xiàn)的最后一個畫面,是明照臨把他抵在墻上,強行親吻他的情景。明照臨的淚水,和他的淚水流在了一起,他的手臂無力地搭在明照臨的后背上,幾乎在這一吻中窒息。
心臟跳得略微快了些,閉著雙眼的路回卻沒有驚醒過來,他……睡著了。
做了一個香艷旖旎的夢。
夢境的后面,不再是明照臨不顧他意愿的侵犯,又在他的一句話后像被抽取了所有生機,止住了動作,而是他們情投意合的交歡。
他們親吻著,為彼此脫去衣物,明照臨灼熱的眼神和手指一并撫過他的身體,然后他背靠的堅硬墻壁,不知怎么變成了柔軟的床鋪……天旋地轉,意亂情迷。
第二天早晨,路回醒來時,有點窘迫。
他能感覺到身體有些發(fā)軟,甚至……
不是有點窘迫的問題了,他都不敢起床了。
“回回,早呀。”明照臨不知道什么時候醒的,一看到他睜開眼睛,就輕快地說道。
——從之前的微信問候,變成了真人語回。
路回沒吱聲。
“誒?回回你的臉紅紅的,是感冒發(fā)燒了嗎?”明照臨又說。
也不知道是太沒眼力,還是眼力太好了。
“唔。”路回含糊應了一聲,跳下床,一頭鉆進浴室里面,又洗了個澡。
等他收拾完出來,抬頭就看見坐在病床上的明照臨在望著他。
“你夢見的是我嗎?”明照臨問。
“等等!”眼看明照臨當著自己的面點了幾下手機屏幕,設置了壁紙,路回撲過來,看向他手中的手機。
……沐浴著晨光,頭發(fā)還有點凌亂地翹著,一身寬松睡衣,略微轉過頭,眼神里帶著清澈的迷茫。
剛才明照臨抓拍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路回:“我還沒收拾好,頭發(fā)都沒梳!別用這張當壁紙啊。”
“誒?我覺得很好啊,”明照臨笑著說,“不是很像一只乖巧的垂耳兔嗎。”
“哪里像了……”
“好啦,回回你不滿意的話,以后給我多拍幾張讓我挑嘛~”明照臨邊說邊想,挑,挑什么?肯定是設成隨機壁紙,把每一張都用上啦。
畢竟老婆怎么拍都好看,哪個角度都完美!
路回:“……”不僅交涉失敗,還搭上了更多。
“對了,回回,你用的是什么壁紙?也給我看看嘛。”明照臨又說。
路回:“……不給看。”
“回回~給我看下嘛。不是我我也不生氣。”明照臨笑吟吟道。
對,你不生氣,你直接黑化了。路回懶得吐槽他了,斜了他一眼,把自己手機丟過去,轉身鉆進了衛(wèi)浴間。
明照臨一把接住。
手機還沒解鎖,明照臨先用路回的生日試了試密碼,沒成功,又用自己的生日試了試,通過了。解鎖動畫一閃而過,出現(xiàn)在明照臨眼前的,是那天傍晚,路回幫他在抖嚶上澄清“死訊”時,抓拍的那一張看狗都深情的眼神。
早在幾天前,回回就在用他的照片當壁紙了。
明照臨笑了。
這是他從怪談世界回歸現(xiàn)世以來,除了第一天見到回回以外,最開心的一天。
路回從洗手間出來,就看到了一只正在傻樂的大型犬。抬眼望向他時,無形的尾巴在背后搖呀搖,搖呀搖。
明照臨拿著他的手機說:“回回,我能偷看你的微信記錄嗎?”
路回嘴角一抽:“你都說偷看了,當然不行。”
“那好吧,我能明目張膽地看嗎?”明照臨又問。
雖然手機已經(jīng)解了鎖,無論想看什么都沒有阻礙,但明照臨還是選擇先請求路回的同意。他在怪談世界里見過太多偏執(zhí)陰暗、心理扭曲,窺探欲、控制欲極強的鬼,覺得那樣是不好的。
他也得克制自己,表現(xiàn)得像個正常人,別嚇到回回。
路回:“……你想看就看吧。都是些家人的消息,還有工作微信。”
路回從來和“玩咖”兩個字沾不上邊,什么在線聊騷的網(wǎng)友、419炮友之類的都不存在。患上抑郁癥的兩三年,他更是完全沒有精力社交,讓他的交際圈縮得很小。
這么單純的人際關系,就算明照臨是十世醋壇子成精轉世,都根本找不到吃醋的點。
——哦,不對。路回突然想起,他和簡先生友好分手以后,還沒把簡先生刪掉。
見他同意了,明照臨就開始翻看他的微信。
過了一會兒,笑容不變,把手機還了回來。
路回默默地看了一眼微信頁面。最后一條消息停留在“謝謝,也祝你幸福”的那個頭像,已經(jīng)從微信里消失了。
……意料之中。
他望向明照臨,明照臨還神情無辜地問:“怎么啦回回?”
“……沒什么。”路回說。他想刪就刪吧,反正也分了。
明照臨笑了一聲:“回回~雖然他也很好,最后還是我贏了是嗎?其實我也不想拆散你們兩個人的,我只是太愛你了,所以控制不住我自己……他要怪的話就讓他怪我吧,都是我一個人的錯……”
總算找到機會把礙眼的人都干掉了,開心,說兩句騷話爽爽。
路回哭笑不得:“好了好了,別說了,只有你一個行了吧。”
球球你別再說綠茶語錄了,你在精神病院里到底進修了什么啊。
“好的回回。”明照臨閉上嘴。
醫(yī)院配餐把兩份早飯送來了,和明照臨一起吃完,路回就去上班了。
他開車駛出仁濟醫(yī)院。剛起床時似乎還是好好的,到了早高峰這個時間段,突然間起了霧。
好大,好濃的白霧,能見度驟降,幾乎只能看清車前方兩三米距離。
路回無奈,只能把車速放到最慢,在馬路上龜速爬行。
他開始猶豫,要不還是開回醫(yī)院,請個假算了。
他惱火:“我在幻境里已經(jīng)夠痛了!”
明照臨只是咬破了一點皮,沒有咬得特別深。
所以他松開路回,冷冷地看著路回,不需要問也猜得到他大概在反復經(jīng)歷什么:“你早一點想起我一次都不用痛。”
路回無話可說:“……我的錯,我們出去再算賬好嗎?”
明照臨不語,只是依舊冰冷地盯著路回。
路回沒辦法,湊上去吻了一下明照臨的唇角,然后發(fā)現(xiàn)這一招在明照臨盛怒下都有點沒用。
所以他只能認真道:“對不起。”
他知道明照臨一直很介懷他心目中成非他們的地位,哪怕他已經(jīng)明白了他對成非的感情是兄長和父親,他也在意。
他緩了一下,意識到自己終究還是錯亂了兩個世界的成非,有點找補地說:“你不是他,我…對不起,給你帶來了痛苦困擾的記憶。”
他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成非。
他真的寧愿死的人是他……
成非抓著他肩膀的手緊了幾分:“阿滿,你聽我說。”
他真的像個父親、像個兄長一樣將他拔起來,堅定地看著他:“我不知道你是來自平行世界,還是這一世你是重生又或者什么……但是不要跟我說對不起。”
他笑起來,和路回記憶里的模樣一模一樣,永遠是那樣刺眼到他會想要躲藏:“那是一段很美好的記憶,我很高興認識你,很高興看著你長大…也很替你慶幸明照臨真的存在。”
成非笑:“雖然我很不喜歡他…但我祝福你們。如果你不選擇離開游戲世界,和他待在這兒不會離開的話,我會祝福你們。”
路回咬緊了后槽牙,被他這個時候的正義氣笑,可又反而因此再一次得到了釋懷和救贖:“……你個混蛋。”
他罵:“接受他一下啊!”
成非為難:“他殺了很多人……”
路回掙開他的手,卻狠狠地用拳頭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這個動作…是每次成非惹著他的時候,他會這樣做的。
他是跟尹葭學來的。
尹葭…他的第二個母親,她跟他說,這是他們家展現(xiàn)親密的獨特方式。
他是他們的孩子,他當然也做過無數(shù)次這個動作。
成非被打得往后微仰了一下,卻又笑起來:“你沒事了的話,就走吧。”
他說:“你還要繼續(xù)往前。”
路回怔住。
成非沒有問他看見了什么,但是……
路回看著面前的龐然巨物,慢半拍地意識到這條路是通往哪兒的。
不是說創(chuàng)世神的位置,不是說這個世界的主宰,而是……
他的新生。
路回深呼吸了口氣,撐著地板站起來,眼神一點點堅毅:“是啊。”
他跟成非說:“以后有機會再聊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