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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戰爭2

    頃刻間, 蒼穹間遍地熊熊烈火,欲燒欲烈。

    “起火了!起火了!”深夜,無數倉惶的恐懼呼喚聲, 四面八方涌來。

    軍營中留守的士兵們從美夢中驚醒, 哭爹喊娘衣裳也來不及披, 便要救火。

    可沒有準備,能用的水源更是離的遠, 四處黑燈瞎火的,倉促間更有守將撞到一起。

    火光中有人察覺到不對,瞧見了一些鬼鬼祟祟的身影。

    登時也忘了滅火,朝著守衛們喊:“有敵襲!有敵襲!”

    “定是河東的賊人!快捉住他們!”

    可那群放火之人早有準備,一個個皆是夜行衣,身手矯捷靈敏, 燒完糧草后絕不久留, 前邊點燃火折子后邊撤退。

    為首之人似乎對這處衡州最大糧倉里的地形再是熟悉不過, 領著十幾人幾個轉折, 身子隱匿于黑暗之中無影無蹤。

    干草被提前澆過桐油, 被北風肆虐吹刮,黑煙大起。

    迎面熏得追兵們眼前一黑,眼睛鼻腔火辣辣的疼,爭先恐后涕淚橫流。

    ……

    此次欲奪回二州,魏博足足發兵七萬,皆是精英部將, 不乏追隨魏博多年的老兵。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七萬大軍一日的口糧就需數千石。這回他們出兵平州唯恐有失,更是早早將糧草押送至大軍之后衡州城內糧倉。

    誰知, 竟還是被探子尋到,一把火燒了去!

    七萬兵馬!那可是足足七萬兵馬!夜里糧倉的十里火光,想瞞也瞞不住!

    果不其然,糧草遭探子潛入燒毀的消息一經傳出,魏博軍營上下一片人心惶惶。

    可謂是驚天噩耗,消息傳至平州外率兵圍城的徐山耳中,只叫他心如刀絞,一團火氣在肺腑之中燃燒。

    他不眠不休趕回衡州營帳,幾乎咬牙切齒:“叫衡州刺史來!糧草皆燒毀在他們衡州,他們必需給本將一個交代!征來他們州府所有糧草用以應對!”

    很快衡州刺史便哭喪著臉急匆匆趕來。

    他甫一聽聞徐山耍賴的說辭,頓時眉心成結,心道這究竟是借還是搶?

    他們自己的手下沒看好糧倉,叫河東振武的探子混了進去燒毀了糧草,與自己衡州有何干?

    還說要借兵糧?借了衡州的糧草當真會還?

    呸!旁人不知徐山,自己焉能不知?成日嘴里放屁!

    可如今魏州早與魏博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他也只能硬著頭皮勸:“徐將軍,衡州苦寒,哪有什么肥田?衡州本就糧草不豐您不是不知……更何況先前我們已是征過一次糧了,農戶們手里根本沒剩多少,便是將他們所有農戶殘存的糧食搶過來,也不夠我們這群大軍再撐過幾日的……”

    “如今之計,還請將軍回信往魏州,補充糧草才是!”

    徐山聽了眼眸一凌,心里知曉衡州刺史這個墻頭草一看情況有變已生退縮之意,若是往常只恨不能一刀解決了他。

    可如今卻還要靠著衡州暫時補給軍糧,他只好強忍著怒,朝著旁人吩咐道:“即刻派兵往魏州求援糧草!另——速速叫來幾位將軍前來營帳商議!”

    “是!”諸將不敢有分毫耽擱,立刻連聲應下出了營帳。

    徐山消了些火氣,強忍著心如刀絞,親自視察過一番被燒毀的糧倉,見到一營又一營糧草如今全燒成灰燼,有幾個糧倉里頭倒是搶救及時,保留了下來,可也是十不足一!

    他當即下令去捉當夜守著糧倉的所有士兵,不將他們大卸八塊實難解心頭之恨!

    可又覺古怪。

    衡州糧倉是前兩年才修建的,修建之初便是唯恐失火,是以皆是以石塊壘起的外墻,糯米漿整塊澆筑的地面。也至多頂上些許茅草,便是有風,這火怎么起的這么快?

    除非這縱火之人極其熟悉地形——果不其然,魏博士兵一番排查,果真叫他們從糧倉里尋到許多提前被鑿開的灌風口。

    知曉這處糧倉內里結構,利用風口,將整塊糧倉外墻鑿出口子,這才灌風進來。

    整座糧倉四面圍墻,頂上又有口子,再加上灌風而入的門,竟是形成了一座巨大爐灶,一燒起來,怎么也熄不滅。

    自己這邊莫非有內應不成?還是衡州出了紕漏?

    這般一想,本就猜忌心重的徐山看著手下,看著衡州一眾盟軍,誰也信不過,看誰都可疑。

    主將如此,頓時惹得部將們互相之間也開始人心惶惶,互相排擠。

    如此惶恐不安,互相猜忌的氣氛,難以避免蔓延到每一處,一時間未動一兵一卒,魏博已是軍心渙散。

    徐山知曉此戰不能再拖,必須速戰速決。否則這群手下只怕也沒心思繼續征戰——

    當夜,徐山倉促下令,徹夜間,攻城車、云梯紛紛出動,一鼓作氣如潮水般涌向城門。

    巨弩轟隆轟隆,一聲聲暗夜中恍若雷鳴。

    奈何平州自河東拿下,這些時日一直在重修城墻,不過短短半月間,城墻上新修的防御工事層層疊疊,拒馬、鹿角等障礙物早早擺齊。

    城下,護城河被加寬加深,河水湍急,成為一道天然的屏障。與以往大變模樣,四處猶如銅墻鐵壁,固若金湯。

    想必,里頭人早知曉,他們被逼急了一定會無視死傷,強攻硬上。

    又一連兩日進攻,魏博軍始終無法前進一步。

    這場攻防戰,也在這激烈的廝殺中,陷入了僵局。

    徐山一人一馬在黑夜掩蓋之下,嗜血的眸光死死凝著城墻之上那一襲玄衣,身姿高廣修長的男子。

    梁昀似有所覺,幽深的雙眸透過層層霧氣朝著他看過來,像是隔著數年的時光,氣質依舊不改清冷高華。

    他緩緩沖著徐山勾唇而笑。

    明明很溫和,卻像是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量。

    ……

    若是以往,糧草充足,兵強馬壯,便是苦守兩月也無礙。

    可如今眼見糧草見底,軍中連夜攻打更是疲憊不堪,人心惶惶如一盤散沙,若再無勝績,只怕軍心都聚不起來——

    徐山自覺上一場戰敗,這回是他一雪前恥的時候,如此興師動眾而來,首戰就糧草被燒,若是消息穿回魏州一定叫自己那幾個弟弟恥笑,更叫父親失望。

    如今他是明知風險卻不見血不肯罷休。

    平州難啃下,他冷聲厲道:“留下三萬精銳隨本將死守平州,務必拿下梁昀首級獻給父親!其余人暗中南下,入攻河東!”

    語罷,徐山又看了眼城樓之上,笑道:“我看看他欲如何趕回去支援。”

    此計自是妙計。

    蓋只因他得到消息,梁、孫兩府暗中駐軍兩萬在寧州,只怕如今已經在趕來援助平州的路上,若是繼續拖下去自己未必能取勝。

    除此之外,振武亦有河東兵力駐扎。

    如此一來,河東還有幾成兵力?

    這些年梁氏傷的傷,死的死,剩下一個能撐得起場面的小將卻是年幼。河東府兵水性極好,有一支水師常年占據河道口。

    聽密信中言,梁秉被派去守著河道口。

    河東東與崇山相隔,西北與平寧,衡州接壤。有湍急赤河為天然屏障。

    想來……只有繞過水道,自東南而入。

    諸將聽聞,自又是朝著徐山一番夸贊。

    “世子果真計謀無雙!”

    ……

    是夜,月色朦朧,萬籟俱寂。

    誰也不曾想,魏博騎兵竟是趁夜悄無聲息,繞過平州,穿越崇山一路南下。數日,至山腳下長驅直入,朝著河東府南面反撲而來。

    往日里安寧祥和的安邑城中百姓睡夢中,尚不知曉一場危機悄然間逼近。

    剎那間塵土飛揚,馬蹄聲、腳步聲交織成一片喧囂。

    數萬敵軍如烏云般朝著壓境,直撲而來。

    魏博牙兵南下,夜間進攻河東安邑城,攻勢凌厲,打的河東守將措手不及,一日間竟險些被攻的敗下陣來。

    面對魏博騎兵突如其來的進攻,河東守將反應及時,匆匆自蒲坂城,平陽城援軍南下。

    可饒是如此,府內重兵早已出城往旁處而去,守將也不過寥寥無幾。

    面對神出鬼沒的數萬魏博牙兵,安邑城苦守不過兩日便難守過。

    守將們連忙命城中百姓撤退,一路往北退入河東腹地。

    第三日,面對魏博四萬精兵進攻,安邑城的守軍雖拼盡全力卻因寡不敵眾,城門終被魏博騎兵攻破。

    一時間,喊殺聲、哭號聲漸漸平息,只余下城中彌漫的硝煙與刺鼻的血腥之氣。

    早已四處逃散的百姓。

    魏博將領緩緩踏入城中,眼中滿是傲慢與自負,高聲喝道:“我道這安邑城是如何固若金湯,易守難攻,也不過如此!”

    “都說那河東節度使昔日如何厲害,領兵如神,神將轉生?如今還不是被我們圍困在平州龜縮著出不來?說他有多足智多謀我才不信,瞧瞧!如今看來,他不過徒有虛名!”

    身旁的一眾將領,紛紛附和,笑聲肆意。

    那些騎兵如同脫韁的野馬,肆意橫行。有的沖進百姓家中肆意搶奪財物,臉上竟是貪婪與張狂。

    有的敵兵一腳踢開路邊的殘垣斷壁,高聲笑道:“我們索性一鼓作氣,攻下河東首城!聽聞河東節度使夫人貌美非常,先后嫁予兄弟二人。昔日朝廷欲以他妻兒入宮封賞,節度使卻暗中將妻兒送走,拿假的欺君。我們不如將節度使夫人接來,問問她究竟是河東男人厲害,還是咱們魏博的男人厲害!”

    眾將聞言,忍不住污言穢語,唾沫橫飛。

    一個個戰功充腦,渾然忘記了臨行前主將吩咐的話。

    ……

    河東平陽。

    節度使府這些時日當算得上一片安寧祥和。

    府上近來有許多客人登門。

    多是些留在河東的梁家親戚,幾位姑太太們輩分高,算來與老夫人都是同輩了。

    她們原都是梁家女,或是外任旁處的梁家子弟女眷,如今四處動亂許多州府都淪陷,眾人眼瞧時局不對,紛紛攜家帶口回了河東。男人們都是些在河東有私宅的,倒用不上盈時操心。

    只是有些外嫁的姑奶奶們出嫁多年,回來便人生地不熟難以安置,她們的親兄弟多不在河東,或是數年前前便分了家,無處可靠。盈時做主將她們安置在府上院落中住下,派去奴婢妥當照顧。

    若是攜家帶口的盈時便命仆人清整出府外的宅子,將一家老小安置過去。

    這些時日她白日里忙的很,雖是勞累卻也充實,事兒多了便也不會去想旁的事。

    白日里忙,晚上她往往都是一閉上眼就能入睡。

    這夜也是這般,盈時哄著小床旁的融兒入睡,融兒睡著過后,她親了親孩子軟乎乎的臉蛋,也很快進入夢鄉。

    卻在睡夢中聽聞廊下驚呼聲。

    盈時自夢中驚醒,連鞋襪也顧不得穿,便急急走出朱閣,“出了什么事?”

    桂娘與春蘭香姚三人面色煞白,章平才從府外送消息回來,氣喘吁吁,去也還算鎮定,朝著盈時回道:“魏博兵犯安邑,安邑城失守!”

    盈時聽罷面色幾變,止不住氣息微亂。

    章平唯恐這位年輕的女主子害怕這等情景,遂又安慰她:“娘子您放心,安邑這座城池毗鄰河道……”

    他想了想唯恐隔墻有耳,不好多說,只低聲道:“四爺守著河道,城內亦有猛將。想來很快便能回援過來,且魏博得不到糧草支援,必定苦戰不久。如今之際,您要穩住才是。”

    盈時深吸了一口氣,緊緊攥著衣袖,許久她才恢復神色,緩緩頷首道:“我知曉了,我必不會慌亂。”

    ……

    頃刻間,安邑城失守的消息傳至河東腹地。

    梁家所在的平陽城中,再度人心惶惶。

    城中百姓驚恐萬分,往日熱鬧的街道更是空無一人。

    翌日一早,盈時便妝容齊整,款款前往正廳。

    她神態嫵麗卻又端莊,眼角微彎安慰著一眾慘白著臉連妝容也來不及畫上的女眷們:“諸位娘子們莫怕,平陽乃堯都,自來天時地利固若金湯。魏博得不到糧草支援,必定苦戰不久。”

    “若他們真有能耐攻入河東,也不會千里迢迢,繞道安邑攻入。我們只要守著,便一定能等回援軍。”盈時眼神中全是堅信。

    她自然不是信什么虛無縹緲的直覺,只因她信梁昀。

    那日臨行前,梁昀同她說過的話。

    “平陽天時地利,可都以霸。”

    “你與融兒待在此處,我最心安。”

    第112章 報仇

    尚未入冬, 卻已是北風肆虐,河東仿佛格外的冷。

    屋外月影斑駁。

    還沒到點燃炭盆的時節,屋里便有些冷的厲害。

    隨著戰局僵持, 每日前線戰報匆匆傳回城里, 盈時愈發不安。

    便是晚上睡夢中也時常被心悸驚醒, 怎么也睡不著。

    這夜,她便也是這般不聲不響地夢中驚醒, 醒來時手腳罕見的冰涼,盈時睜著眼眸靜靜失神。

    她不由得想起去年這個時候,前年這個時候,更冷的冬日里,自己似乎也不覺得冷……

    原來不知不覺間,記憶中竟占滿了梁昀的身影。

    好在還有融兒, 融兒身上暖融融的, 盈時像是一個調皮的母親, 忍不住將自己冰涼的面頰輕輕貼去小孩兒臉上兩團軟肉之上。

    四處靜悄悄的, 她甚至能聽到懷里融兒均勻的呼吸。

    前世的自己這個時候在做什么?

    前世的自己根本沒經歷這些, 那時的自己不是梁昀的妻子,只是一個京城貴族女眷中最微不足道的遺孀,沒有丈夫沒有孩子,誰也不會多看自己一眼。

    是以,前世的自己哪怕一直留于京中,竟是最安全的, 誰也不會將目標打到自己頭上。

    雖是安全,可那種日子……盈時如何也不會留戀。

    盈時仔細想來,其實她知曉一些后事。

    自己死前的那些日子雖被困于內宅,甚至沒有探聽外界的渠道, 甚至春蘭怕她被傅繁氣的病更重了,更是什么都不會告訴自己。

    自己恨著梁氏,春蘭也恨著梁氏,提起梁家動輒就是咒罵,如何會說一句好聽的話?

    她唯一知曉的便是后來的梁家,權勢早已登峰造極。梁昀在河東建功立業,朝中無數賞賜,封爵紛沓而至。梁家所有子弟,身上都有功勛,便是后來回來的梁冀,才回來兩年,便在戰場上立功封了侯。

    那時的她不過是一個處境尷尬的三房夫人,京中誰都知曉自己無子無女日子過的難堪。

    可上輩子自己死后葬禮,滿京之人都來祭奠,無人敢犯梁府女眷。可想而知,梁家彼時之權勢。

    盈時便安慰著自己,即使有自己這個變數,可并不會影響大局,甚至不會改變分毫。

    前世自己死前,梁昀可是活著呢……

    她輕輕喘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重新睡下,總不能日日頂著一對黑眼圈見人——可倏然間,盈時似乎聽到了什么。

    有道輕輕地腳步聲,離她越離越近。

    起先盈時以為是春蘭。

    可顯然不是春蘭的腳步聲。

    乳娘?轉念一想更不是,今夜她睡下前看著阿李眼下發青,便接過了陪孩子睡覺的重任,叫阿李早早去歇息去了。

    隔著層層通透的床幔,依稀可見一道暗影在廂房悄然移動。盈時視線倏地頓住,瞳孔微縮,連呼吸都幾不可見。

    那身影行動間躡手躡腳,似乎往盈時床前停頓了一刻,隔著簾幔重重里頭昏暗,那道黑影只稍微看了一下,便收回視線朝著孩子搖床邊緩緩靠近。

    剎那間,盈時只覺周身血液都似要凝固,她輕手輕腳扯過被子蒙住融兒。

    許是每一個母親都是這般,未當母親前見到一只老鼠都要哭哭啼啼——可這時的她,頃刻間將所有自己莽撞的后果都想了清楚。

    那人掀開搖床上的薄衾,并未見到孩子身影,立即朝著床邊而去,盈時已是赤著腳跳下床,懷抱著襁褓朝著門口跑去。

    她一面跑,一面扯著嗓子大聲呼喊起來。

    “有刺客!”

    那人似乎沒想過盈時如此機敏,幾乎也是瞬間反應過來,見行徑敗露便一陣疾風刮過朝著盈時奔了過來。

    一面去搶奪孩子一面欲將吵鬧的女人悄無聲息殺害。

    比起掙扎難纏的女人,自然是流著梁氏血脈的小孩兒更有用處——他父親造的孽,也該叫他去償還!

    將他帶回,倒是要看看,他父親究竟是要選城池還是要這個孩子!

    那婢女舉起利刃朝著盈時狠狠刺來。

    盈時恐懼漸漸上升為怒火,更激發了她身為母親的斗志,她竟是一時間死死捉住那婢女的腕與她去爭奪刀刃。

    掙扎間懷中一松,襁褓已是被那人搶了過去。婢女搶過襁褓,暗覺重量不對,低頭一瞧,襁褓里哪有什么孩子!

    竟是一個枕頭!

    自己竟被這女人耍了!

    盈時此刻滿心都是護子的念頭,眼瞧那人聰明竟要回身往床榻上去翻找,她用盡全力去掰那婢女的手,指甲都因用力而泛白。

    氣急敗壞之下那人持刃朝盈時刺來,盈時伸出手阻擋,只覺掌中一涼。

    鮮血頓時汩汩滲了出來,殷紅的血跡在月色下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屋外傳來一刀刀急促地腳步聲,盈時知曉這是章平帶人來了。

    那人許是想不到屋外護衛如此之快,眼瞧著情況不對,她瞅準一個時機想要挾持盈時以逃脫升天。

    豈料就在她刀刃橫至摔倒在地盈時脖頸上的那一刻,香姚也不知何時從耳室悄無聲息跑了來,她手里捧著香爐,猛不丁朝著那人撒了過去。

    里頭是滿滿當當的一爐子香灰。

    那人猝不及防,被爐灰迷了眼,雙眸中劇痛。

    屋外一身戎裝的死士們已是提著燈籠紛紛破門而入。

    章平見狀簡直五內俱,大吼一聲上前,他是梁昀麾下最勇猛的死士之一,幾乎是瞬間,一腳便將那婢女執刃的手踢開。

    死氏們一擁而上將那婢女扭斷手腳,押著她五花大綁。

    “大膽!何人竟敢闖入梁府!”

    燭光映照下,只見屋內滿是狼藉。

    夫人披頭散發,手上受了傷。

    眾人見夫人受傷登時面如白紙,紛紛跪下請罪:“屬下失職!方才聽聞前院起火趕了過去,還望夫人嚴懲!”

    盈時想起方才的驚險簡直汗毛豎立,她忍著后怕,面容盡量平靜道:“不怪你們……近來兵馬都去安邑支援,府上護衛本就不多。”

    章平領著一眾護衛,聽盈時如此說,心中更是愧疚不已:“是屬下失職!夫人恕罪!”

    桂娘幾個跑來見到盈時掌心上一長口子,一個個皆是紅著眼連番喚大夫前來診治。

    經此一遭,盈時只覺身心俱疲。她冷眼看著被人五花大綁痛苦不堪的刺客,深恨這些人尤如鼠蟻蚊蟲,如何都驅之不盡——盈時望著身邊一眾護衛,低聲吩咐道:“押下去仔細審問,走火將你們調開,定是有同謀……章平,這些時日無需顧忌旁的,你帶著你的人日夜都要守在融兒身邊,另,府上各條道路都要加強巡邏,這般失誤你若是再犯我必將嚴懲!”

    “屬下領命!”

    這番陣仗也是吵醒了融兒,睡眼惺忪的爬起床,艱難爬到塌邊,便瞧見阿娘受了傷。

    融兒破天荒的哇哇大哭了起來。

    盈時手臂傷了,沒法去抱融兒,只得去喚桂娘:“日后你與乳母親自看著他,務必不能叫陌生人靠近他!”

    桂娘也叫今日陣仗嚇得夠嗆,看見盈時傷了魂都飛了,一面抹著眼淚給盈時包扎手掌,一面連聲應下。

    桂娘方才看到了那婢子,見是面生臉孔,便朝盈時道:“娘子,只怕是姑奶奶們帶進府的,倒是麻煩……”

    盈時微微蹙起眉頭。

    她自然知曉如此緊要關頭,不該叫旁人入府居住——只是若是尋常小門小戶,閉門謝客都無所謂。

    可這是河東梁府,女眷攜家帶口投奔而來,一來都是至親骨肉,二來她們背后都是擁躉梁家的各地豪族勢力。

    如今關頭任何風吹草動都有可能處理不當,縱使不叫兩族交惡,也叫底下人寒心。

    盈時略思慮一番,便道:“晚上先暫且差人盯緊了各處,明日一早請她們來,我親自說清楚此事。”

    大夫給盈時仔細處理干凈手心傷口,好在那刀刃上倒是無毒,確保沒有繼續流血,大夫這才退下。

    盈時整張臉失了血色,煞白煞白,她竟也不覺得疼。怔怔的望著自己包扎好的掌心好一會兒,連睡也不敢睡。

    好在香姚春蘭兩個自發來床榻邊陪著盈時,給她守夜,阿李與桂娘兩個也是不敢離開,往床側搭了一張榻,一行人就這般提心吊膽守了一夜。

    盈時只感覺自己才微微閉上眼,小睡片刻天已是亮了。

    她起身來,仔細梳妝打扮,吩咐人看好融兒,這才趕往前院去。

    桂娘才從外院進來,過來朝著盈時耳畔道:“娘子,按照您的吩咐都傳下去了,搜查所有院落,所有婢女都要審問,只是幾位姑太太頗為不配合……”

    盈時微微頷首,表示自己知曉了。

    她不放心每一個人,每一處院落。

    敵在暗我在明,幾乎防不勝防。

    既如此,盈時干脆趁著這回之事,立即搜查院落違禁之物,嚴格加強院落內外守衛,更有一點,入了夜就不準婢女侍從進出,否則整院的婢女便都要嚴懲。

    丫鬟們都是四五個人擠一間屋,若真有奸細混在其中,晚上出入一定會惹得同房的其他人懷疑,這般誰也不敢事不關己,包庇——這也是最快肅清的手段。

    可是如此嚴苛,自然惹得前來投奔的女眷們心中不滿。

    哪怕是堂了三千里的姑太太們,地位也是自詡不一樣,至少她們都姓梁,未出五服便仍是梁家正經姑奶奶。

    梁家待客之道,竟如此無禮?

    阮氏雖是當家主母,可一來年輕氣盛,二來自然是出身過往。

    叫她一個小輩侄兒媳婦管著如此大家業,管便管吧,誰知竟因一刺客的事兒懷疑到了她們所有人頭上!

    她們都非尋常人家,一個個自詡出身自詡門第,各個往日都是老封君身上諸多誥命尊容加身,去哪兒不是被人供著捧著?

    如今這小輩媳婦兒竟要搜查她們女眷院落,還要安排護衛隨時進出?

    這般傳出去像什么模樣!

    “侄兒媳婦莫非懷疑那歹人還是我們引進府來的不成?那歹人只是我們路上隨手買的,瞧著可憐……”

    “融兒是我堂侄,我疼愛他尚來不及,又怎會加害?我身邊的婢女都是隨著我自小長大的,怎會是奸細?若是真有奸細無需你說,我自己就會親手動手杖斃了去!”

    盈時心說,輪到你都發覺那人是奸細,那可當真是晚了。

    她看著眾人,往日好說話的盈時這日卻格外堅定,語氣更是不容置疑。

    “這回是我發現及時才沒釀成大錯,否則又當如何?我徹查此事并非只為我兒安危。如今河東與魏博交戰,魏博皆是陰險狡詐之人,上回三府締結盟約便是他們暗差死士混入振武范陽女眷婢女之中,往腰中藏刃。諸位來的遲是沒瞧見,那日平陽臺下死傷無數,血流成河,怎能不妨?”

    女眷們一怔,旋即勸道:“可也不該如此動干戈,縱容護衛夜晚公然出入女眷之所,我們貼身丫鬟們尚且還要被搜身,我們住的屋子里都要被搜,哪一條傳出去也羞的慌!”

    “不過是名聲難聽些罷了——”盈時忽而拔高音量,雙眸沉沉逼視著說這話的女眷:“若有歹徒混入府中,她們是沖著我與融兒而來,我們現下身邊全是護衛庇護,她們近不得身,可下回呢?賊心不死,下回我若是她們便不往前苑鬧出些動靜了,深更半夜取些煤油點火燒屋。如今本就是深秋許多日沒落雨,最是干燥,屋子里到處都是幔子曳地,一點火星就能燒起來,再將門一關,多少人在里頭都能活活燒死,炭一般的黑模樣。或是再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往井水中投毒,將我們一齊全害了去。”

    上了年紀的老人最怕說死不死的,可盈時這話可謂是十分糙,甚至是口無遮攔,嚇人卻最有奇用。

    果不其然,名聲與性命,大多數人還是知曉如何選擇的。

    好幾位頭發花白的姑太太們聽了立刻后怕不已,年輕的小娘子少夫人們更是聯想起盈時說的火燒起來出不去,一屋子活活被燒死,比炭還黑。

    一個個頓時深覺盈時說的有道理,便開始轉了口風。

    “娘,你當聽聽堂嫂的,堂嫂子不是懷疑咱們,都是為了府中一應安全。兄長父親千里迢迢送我們女眷來,還不是為了安全?”

    “便是為了吃睡安心,也當如此!”

    眼見眾人皆是贊同,盈時便也徹底放開手腳,繼續滿府邸搜查。

    幾乎是掘地三尺,果真搜查到了許多痕跡。

    此事后,盈時仍舊難信過旁人。前世死的太年輕,這輩子還有許多大好的日子,沒人比盈時更怕死了。

    她干脆帶著融兒搬去了梁昀的院落,前院正中的主院。

    主院四周四通八達,且與后院緊緊相連的屋舍不同,格外開闊,便是晚上也不容易藏人。

    更因地處中央,各處門樓看守的護衛們趕去也最近。盈時一搬進去,便立刻命人將茂密能藏人的花草樹木盡數拔了。

    婢女們又將一切枯枝落葉整理干凈,將容易起火的簾幔地毯全部撤去換上夏天才用的玉石珠簾,木窗也全部卸下換成石窗。這樣即使有人暗自點火一時半會兒也著不起來。

    并且將屋檐四周地面都鋪上厚厚的一層沙子,一來可以防火,二來若真是有人來便藏不住聲響。

    屋檐外每隔五步安排一位婢女,十步安排一護衛。

    如此安排,盈時才終于敢閉上眼睛睡覺。

    盈時并不知曉,她這一番迅速操作徹底將接下來許多未發生的事件扼殺在搖籃之里。

    任憑多少回魏博之人暗中潛入平陽,企圖趁亂挾走梁昀妻兒,卻硬生生連半點水花都掀不起來。

    連那位節度使夫人的面都見不到。

    ……

    一連數日,傳回魏博的書信全無消息,糧草更是遲遲未至。衡州城內更早無糧草供應,衡州刺史眼見于此,開始同徐山屢起爭執,全然有撕毀條約的架勢。

    如此,數日仍遲遲不見魏州糧草前來接應。

    不過也不算全然沒有好消息,徐山得到傳信,他麾下二營三營竟一路南下入河東,不過兩三日間就輕而易舉拿下了安邑城。

    “主帥!好消息!大軍已經攻下了安邑!”

    如此喜訊非但不使他的主帥欣喜若狂,反倒令徐山眼皮重重一跳。

    報信之人不明白,仍是繼續道:“按照您先前的吩咐自崇山而下,進攻安邑城,原先以為怎么著也要小半月功夫,誰知安邑城壓根沒多少兵力!兩位將軍率下鐵騎早叫河東兵聞風喪膽,棄城而逃!我軍不費吹灰之力就攻了進去!”

    徐山愈聽,面容愈發難看:“攻下了安邑?安邑城地勢咽喉緊要,向來易守難攻,他們只兩三日就打了進去?怎么可能!”

    前朝便曾出動數十萬兵馬前來攻占安邑,彼時安邑城中不足一萬守衛,卻愣是讓那十萬大軍圍城兩月,才無功而返。

    如此險要之地,卻這般輕易落入之手,其中焉能沒有古怪?

    事出反常必有妖。

    “本將原先如何命他們的?如今二營三營在何處?莫非盡數進去了不成?廢物!一群廢物!快傳書令他們速速退出來!崇山下務必要留守!”

    報信之人不明白明明是喜事,為何主將面容仍是如此難看。

    可徐山率兵圍困平州,距安邑城百里遠,如何能一夕之間趕去支援?

    他的急信一路往南趕去已是來不及。

    ……

    安邑城中,諸多牙兵這些時日在城中肆無忌憚燒搶,心中雖覺此次戰爭順利得過于蹊蹺,可一個個早被勝利的喜悅沖昏了頭腦。

    眾人只顧著歡慶如此輕易攻下的城池,先修整兩日,便繼續進攻——哪曾想已踏入了一場精心謀劃的奸計之中。

    所有兵馬沉浸在占領城池的喜悅之中,打算修整幾日繼續往內攻,卻不知危險早已悄然降臨。

    伸手不見五指的昏夜,一道火光沖天而起,劃破了夜空寂靜。

    河東腹內數不清的兵馬如潮水般紛紛涌入安邑。

    而水路戰船也早已紛紛靠近岸邊,水兵們早已囤積在山野之中,與陸軍一經匯合,剎那間,山頂四周戰鼓擂動,喊殺聲震耳欲聾。紛紛從兩側翼向山下殺去。

    那夜,城中喊殺聲震天,河東兵馬如潮水般四面八方涌出,神出鬼沒一般朝魏博牙兵發起攻擊。

    一銀甲將領騎著高頭大馬,率先發難。

    魏博牙兵慌亂之中匆忙應戰,眼瞧局勢不對,己方劣勢,當即便欲下令撤退——

    可進來容易,退出去卻是難如登天,連門都難尋。

    幾乎剎那間,魏博牙兵已被團團圍住,四面受敵,幾乎如同甕中之鱉,無處可去。

    “今夜安邑城中,便是爾等葬身之地!”

    梁秉話音一落,他身后烏泱泱數以萬計士兵一個個跟著笑喝:“今日是爾等死期!”

    “今日是爾等死期!”

    “河東將士聽令,凡魏博軍,盡數斬殺!”

    “盡數斬殺!盡數斬殺!”

    不待底下牙兵反應過來之際,鐵箭撕裂空氣,帶著蓬勃力量直撲而下。

    “快退!前鋒軍莫慌!擺陣從山腳沖出去!”

    誰知當大軍好不容易一路突破重圍殺至崇山腳下,兩側山間巨石滾滾而下。

    轟隆隆。

    灰塵彌漫整座山谷,天地為之失色。

    最是驍勇的前鋒軍竟是折損了大半!

    原本就狹隘的出路如今橫滿巨石、人馬血肉模糊的尸體。

    身后刀光劍影閃爍,喊殺聲、慘叫聲交織在一起,鮮血染紅了大地。

    魏博牙兵見此尤如一盤散沙,陣腳大亂。

    曾經氣勢洶洶、不可一世的魏博牙兵此刻如喪家之犬。

    衣甲凌亂,斷了盔纓,裂了甲片。

    平日里耀武揚威的精氣神兒早已消散殆盡,只余下滿臉的驚恐與絕望。

    他們丟盔棄甲,四散奔逃。

    有的士卒慌不擇路被地上的兵器絆倒,摔了個狗啃泥,爬起來也不顧身上的泥土與傷痛,只管相互推搡,為了爭搶一條逃生路。

    魏博赤紅的狼首軍旗本該威風高昂,此刻卻歪斜地倒在地上,被馬蹄踐踏塵土掩埋。

    一場徹夜未休的廝殺聲中,四萬魏博牙兵一夕間在安邑腹地折損大半。

    尸橫遍野,慘狀目不忍睹。

    有些參將驚慌失措之下更是棄了馬,紛紛沖上山野,欲沖殺出一條路來。

    可崇山之高,壁立千仞,其內高山延綿數百里。

    好不容易擺脫追兵,迎面卻是湍急河流。

    有人殊死反抗,有人則是毫無選擇縱身跳下千尺深崖。

    梁秉亦是頭一次見到如此的戰場。

    尸山如林,尸橫遍野。

    往后數月,湍急江水里都浮滿了尸體,河道轉彎處尸體同擱淺的魚兒一般鋪滿了一地。少年將軍清澈英猛的眼神中,多了幾分茫然。

    此戰不眠不休,幾乎是單方面的屠殺,四日四夜。

    第113章 報仇2

    魏博斥候折斷一只手臂軟趴趴的掛在肩側, 他策馬連日狂奔,見到徐山,幾乎是翻滾下馬, 跪倒在地。

    “主帥!大事不好!”

    “二營三營遇埋伏……損失慘重!”聲音悲催哀轉, 宛若垂死蒼鷹。

    徐山聽聞, 眼前一片昏黑,竟是險些從馬背上跌落。

    聽聞此消息, 他咽下喉中隱隱的血沫,搖搖欲墜的身子卻強撐著往營外各處鼓舞士氣:“本將早已去信魏州大軍,糧草援軍已在前來的路上,屆時亦有弓箭手支援。”

    他正說著,身后圍困許久的平城之內,竟是有了動靜。

    忽地城門上有什么被丟了下來。

    城中守將前來, 高喊告知敵營:“魏博援軍已被斬殺, 寧州兵馬已至, 爾等一群殘兵敗將, 還不快束手就擒!”

    眾人這才瞧見, 城門前竟吊著一個破損不堪的尸體。

    徐山倉促間策馬奔赴前營查看,他視力素來極好,只肖一眼便看清,那人尸身早沒了人樣,狀似一灘爛泥。

    “主帥……那是,那是被派去河東的劉將軍!”

    徐山重重從馬背上摔下, 甚至來不及起身,在地上宛如瘋癲爬行一路,指甲狠厲的扣抓著地上的泥土。

    他聲音似是自齒縫間擠出來般的嘶啞:“不可能!絕不可能!”

    “梁昀!是梁昀!”徐山雙眸充血,瞧著甚是駭人, 他不顧一眾阻止,按捺不住沖出陣營,聲如洪鐘,怒罵:“你們主將何在?縱是身殘,可身為主將竟連城門都不敢下來了不成?如此畏畏縮縮,不敢與我一戰!叫他出來!”

    魏博牙兵氣氛被激起,也紛紛應喝,高聲呼喊。

    城池之上的梁氏府兵卻一個個面容難看,紅著眼恨不能沖上前將魏博大卸八段。

    倏地,城墻之上忽地一聲驚呼,緊接著便寂靜下來。

    無數士兵呆呆的望著同一個方向。

    有一人步伐不急不緩,徐徐登上高臺。

    那人身量挺拔,氣勢沉靜,單手握弓面容無悲無喜。

    那張俊挺的面龐居高臨下俯視城池下四面狼藉,見城樓之外仿若修羅地獄,目之所及皆是慘象。

    數日的圍城之戰,地上的鮮血早已將泥土浸透,混合著雨水,形成了一灘灘濃稠的血泥。每走一步,都能感覺到腳下的黏膩與沉重。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腥味——

    恍惚間,梁昀仿佛又置身去了那片混沌戰場,四周皆是濃稠如墨的黑暗,唯有那幽微的鬼火,閃爍著綠瑩瑩的光。

    當年的河洛,當年的十萬大軍。尸山血海,自己數年的夢魘……

    凄厲風聲呼嘯而過,萬千冤魂哭號聲聲泣血。一具具熟悉的面容,皆是他的至親之人。

    他的父親,平日里那般威嚴的身軀,此刻卻只剩頭顱。

    與他一同長大的親衛,曾經那般活潑明朗的少年,四肢扭曲地躺在地上,胸口破出血洞。

    教導他武功兵法的師傅,眼神空洞無神,手中還緊緊握著那柄從不離手的槍。

    竟已過去了整整八年。

    八年了……無數個日夜,折磨的梁昀徹夜未眠,他一閉上眼夢里便是血流成河,尸塊橫飛。

    他頭疼欲裂,渾身的傷疤,手臂的舊傷,時不時的疼痛,更是叫囂著他——要報仇,要報仇。

    日夜被無盡的自責和絕望所吞噬,永遠也無法掙脫。

    他一直被禁錮在地獄里,活著的每一日都是為了報仇。數年間,從未有過一刻真正的解脫。

    以往習慣了活在地獄里,活在仇恨里,習慣了倒也不覺得煎熬。可后來,他窺到了一束光。

    原來,他也能像一個正常人一般活著,他想回饋給那束光。

    他必須要徹底解決過往,必須要走出來滿身潔凈的走向那束光。

    梁昀看著那群殘破不堪的尸身,道:“當年你們后路做絕,如今一切皆是你們徐氏的報應。”

    徐山幾乎失了所有理智,眸中盛滿了瘋狂與仇恨,他盯著梁昀:“我便是死,你也曾是我手下敗將!你們梁家不過是晚些下去陪我罷了!”

    梁昀眼眸中沒有一絲情緒,只是冷然一笑。

    “上回世子入京梁某非避之不見。梁某知曉看見你只會片刻也等不及,梁某會在京城大殿之上,親手將你碎尸萬段。”

    “但叫你這般的人輕易死去,著實太容易。”

    他那雙深邃沉靜的眸居高臨下,緊緊盯著徐山的眼,一字一句道:“你的父親,你們徐氏每一人,都會一個接一個下去陪你。”

    他要他親眼看著,看著自己麾下士兵全軍覆沒。

    語罷,梁昀隱隱一聲嘆息,“我們間的仇恨,今日該一筆勾銷了。”

    他以左手搭箭,電光石火之間,手中箭矢厲聲破空,穿破長空。

    竟是奇準無比,一支火箭竟是不偏不倚,射往魏博軍旗之上。

    梁昀繼續拉弓,換了一根鐵箭,箭尖對準徐山面門而去。

    敵軍已是一陣騷動,人仰馬嘶。

    “回撤!回撤!”

    “保存實力!快回撤!”

    ……

    魏博本就軍心大敗,一來未有糧草支援,二來主力盡數折損。這三來,自是衡州叛變。

    眼瞧局勢不對,平州增援,衡州立刻投降叛變。沒了糧草支援,魏博牙兵更是連三日都撐不下去。

    回撤?能撤多久?

    一連小半月苦戰,魏博軍且戰且退,來時浩浩蕩蕩七萬大軍,且皆是精銳部隊,不到兩月竟只數千丟盔棄甲落荒而逃的傷兵。

    徐山死了,死在梁昀射殺之下。

    主將都死了,誰還會繼續打仗?

    遠處,山巒起伏。

    風云變幻,平州外數日苦戰,終見明朗。

    在河東分批大破魏博牙兵,使魏博精銳力量折損大半。更使得數年來魏博牙兵不敗之軍的威名被撕破。

    此役之勝,不僅在于兵力之懸殊,更在于軍心之凝聚,謀略之精妙,實乃古今罕見之奇功。

    當然,這都是后話了。

    ……

    北風瑟瑟,轉眼時間便入了十一月。

    寒天霜地,皚皚大雪。

    戰后休養生息,更是論功行賞。

    此戰梁冀梁秉都嶄露頭角,出力頗多。

    尤其是梁冀,一己之力帶人潛入衡州,找到深藏于衡州城之中的魏博糧倉。后憑燒毀糧草之功成功離間魏博與衡州之盟。

    七萬精銳圍城,饒是梁昀如何看似沉穩,不動如山,實則也是頭疼不已。

    但凡城破沒一人能逃出升天。

    若非糧草不夠,魏博也不會如此狗急跳墻,想要分散兵力包圍河東。

    梁冀從衡州燒毀糧草后便趕去支援安邑,他與梁秉二人這場戰中可不再是往日校場歷練,都是真槍實劍,受了好一番磋磨。

    梁昀去時,梁冀正在軍醫幫助下縫合肩傷。

    兄弟兩人默默相對,梁昀倒是略感欣慰,道:“舜功這回居功至偉,想來也無需繼續歷練,便給你一營的兵叫你去帶著,慢慢磨。”

    梁冀眼眸沉沉,沒有拒絕梁昀的話,只道:“平州雖險險守住,可總是與北胡毗鄰,如今正是冬日,頗為棘手。大哥,我便暫留守平州罷。”

    梁昀倒是不妨梁冀如此要求,他卻深知魏博一切用兵習慣,是以便也應允了他。

    手下來給梁昀傳來書信,道是家信。

    梁冀聽聞,目光控制不住瞥向那張信紙上——可顯然,只有一封,是寫給梁昀的。

    梁昀本不打算當著梁冀的面拆開。

    可這些時日被魏博圍困早就斷了一切書信往來,他也是許久沒收到盈時的消息,一時間未免心急,擔憂她與融兒的安危。

    好在,梁昀看到了那熟悉的字跡。

    盈時私下與他其實很喜歡說話,時常晚上嘀嘀咕咕嘰嘰喳喳說著許多話,如今信紙上寫的倒是不多。

    許是怕他沒空,許是怕他分了心……

    那樣黏人的姑娘竟只寫了幾行字。

    “見信如唔,夫君放心,我與融兒一切安好。”

    梁昀觀摩著她的字跡,微微閉上眼復又睜開,眉心緩緩松開。

    他忽而問梁冀,道:“對了,你說的那些夢,可有我?”

    他其實想問的是他與盈時,他與盈時的什么都可以。

    可又覺得梁冀一定不會如實說,問到了自己不想聽的,還不如不問。

    梁冀聽罷,看向梁昀忽而笑道:“有,怎么沒有。我還以為大哥從不會在意自己。”

    “夢里,大哥雖后來晚兩年也報了仇,可身子早在那些藥物下毀了。瞧大哥的身體狀況,只怕也活不久。”他對著前世那個梁昀,那個行事規矩從不出一絲差錯的兄長,仍有許多尊敬。

    那時,魏博與河東間多年征仗,徐緒鷹去世,徐山早年被梁昀所殺,底下兒子們一個個自不是梁家對手。

    魏博慢慢成了一個空架子。

    可其他州府卻也不是省油的燈,河東對抗魏博早已實力大損,需要休養生息。

    上輩子,梁冀自從回來便鮮少回京城,兩年間不過只回去了三趟。

    前鋒營帳里,他忽然間收到自京中傳來的消息。

    道是三少夫人去了。

    梁冀其實是不信的,他以為她又要尋什么以尋死哄騙他放她出府的法子。

    可終究不一樣的,他渾渾噩噩走出營帳,竟被一個小土堆輕易絆倒。

    章平特意前來勸阻他,道:“家主忽而犯病,雙目不能視物,處理不得軍務,三爺可要快些趕回才是。”

    那時的梁冀,哪里還能聽得?

    他早已是耳中嗡鳴,口中一股一股的腥甜。

    她不愿再看見他,他亦不敢去見她。

    他關著她,囚住她,不愿放走她。

    最終逼死了她。

    梁冀捂住眼,無數情緒爭先恐后往他胸腔里塞。痛苦,悔恨,無助,委屈。

    最終他只能死死的睜著眼,不敢顫動分毫。

    唯恐一眨眼,忍了兩輩子的眼淚就要落下來。

    想來,梁昀身體雖差,至少也是死在自己后頭。

    第114章

    安邑, 平州兩場接踵而來的勝仗,頃刻間如春風般迅速傳至各處,舉國皆知。

    街頭巷尾, 便是連那三歲小兒都能說的頭頭是道, 坊間說書先生說的那叫一個唾沫橫飛。

    消息傳至京城, 少帝更是一改往日和稀泥擺爛的態度,圣主臨朝, 竟力排眾議親自頒下圣旨。

    一封又封斥責徐氏滿門,逆臣賊子的圣旨接踵而至。

    少帝年歲漸長,不像少時全然倚靠重臣,太后之手,如今已有了自己的決斷義氣。

    “徐氏本賊匪之流,犯上作亂, 荼毒生靈, 實乃天理難容!其惡行不可不誅。朕嚴令, 遣中軍前往鎮壓此等逆亂天下之臣!勿使漏網, 以絕后患!”

    果不其然, 圣旨頒下,滿朝文武皆齊聚朝堂。一眾世家大族皆是心中波瀾起伏。

    各府皆在暗自權衡,更是謹小慎微,步步為營。那些平日里養尊處優的門閥世族,此時早是各懷心思。

    一個并無實權的天子,一番旨意自然也不見有幾分震懾, 可也總是好過于無。

    眾人心中暗自思忖,看來這天下局勢終是要有所變動了。

    沒瞧見么,連朝廷都坐不住了。否則坐視河東繼續下去,得盡人心, 皇宮只怕也能重新改個姓了。

    以往諸多豪族門閥是礙于魏博之威名,畢竟誰都知曉連赫赫有名的梁家曾經都在魏博頭上吃過好幾次虧。

    后來連朝廷都管不得,不敢管,甚至還屢屢給了魏博封地,縱容其勢力繼續增長,他們眼饞魏博權勢,更是忌憚其麾下數萬牙兵,只想著坐山觀虎斗。

    可如今卻不一樣了。

    不想如今見河東竟如此神勇,兩場戰役便將魏博打得元氣大傷,不復過往威名。

    如今眼瞧魏博牙兵一連戰敗,甚至兩場戰役死了七萬精銳,眼瞧河東白白得了一個平州,都是眼紅不已。

    若是再不出手,等時局一定,河東振武幾個若將魏博瓜分了個干凈,屬于他們的可就什么都沒了。

    于是乎,朝堂之上人人表忠心,言語間皆是要將那魏博逆賊早日除之而后快。

    時光流轉,轉瞬便到了年尾。

    朝廷一番又一番議論,最終京城傳來圣旨,任命梁昀統領大軍奔赴河洛,又命中軍前往支援抗敵。

    河洛,那是一片一眼望不到頭的中原腹地。

    離京畿最近,土地最肥沃的一片國土,如今卻被魏博人占去了快十年。

    一個王朝,京畿往外竟是賊人之地,如此可笑至極。

    昔年河洛之地,也算因他之故,這一次,梁昀無論如何,必須要親自去。

    ……

    四處冰天霜地,萬山載雪。

    天氣越發寒涼,鐵蹄時常腳下打滑。

    一片雪霧陰霾之下,梁昀緊緊盯著地圖,將趕來的梁冀重新趕回去:“平州寧州魚目混雜,你務必盯緊了北胡,我怕此次出征,他們會趁機興兵。”

    梁冀注視著眼前這個年歲并不比他大的兄長,他問道:“你是怕我會如上一次那般冒進?大哥,我也是我父親的兒子,我也要收復河洛!”

    梁昀看了他一眼,告訴他道:“梁秉在,你便不行。”

    梁冀似乎是笑了笑,“大哥覺得,我就這么不如梁秉?”

    梁昀漠了漠,沒說話。

    梁冀戴上頭盔,似乎心中陰郁,轉身離開大營。

    臨走前,梁昀看了一眼梁冀,提醒他道:“雪夜別跑馬了,歇息一夜立刻回去。”

    梁昀如何也不會想到,這竟成了他與梁冀說的最后一句話。

    ……

    日子一天天過去,河洛箭拔弩張,北地雖表面平靜,實則暗流涌動。

    梁冀天還沒亮,就如同往日一般,親自登赴城墻之上巡查。

    天寒地凍,天地間仿佛被一層巨大的白色帷幕所籠罩,白茫茫一片。往日里那熟悉的山川、田野,此刻都被這厚厚的積雪掩埋,靜謐得有些詭異。

    梁冀卻隱隱察覺,這日有什么與以往不一樣。

    仔細感受,隱隱是地下震動。

    原先他只以為是幻聽,直到梁冀伏身下去,拿著耳朵貼著地面。他神情頃刻間變得冷肅。

    舉目遠眺,隔著重重白霧,只見遠方塵煙滾滾。

    一群烏泱泱的灰黑之色,如烏云般迅速逼近,那氣勢,仿佛要將這天地都踏碎。

    待煙塵漸漸靠近,梁冀才看清,竟是烏泱泱的一群北胡騎兵。

    寒意涌上,迎面的風刮得梁冀手腳冰涼。

    他快速越過城樓,朝著守軍厲聲道:“快!北胡偷襲!趕緊關閉城門!叫所有守將都起來!!”

    他的聲音在寒風中格外響亮。

    士兵們被他這一吼驚醒,如夢初醒般慌亂行動起來。

    眾人七手八腳地拉動繩索,巨大的城門緩緩合攏,發出一陣慢悠悠,沉悶的聲響。

    梁冀看著城門一點點關閉,面色仍舊沒好看幾分。

    他幾步沖下城墻,朝著后營奔去,立即寫信,朝著麾下道:“速速前往河洛報信!”

    如今他還看不出來那就是蠢了!

    北胡如此興師動眾,怎只會為區區兩座人煙稀少的小城而來?還鬧出如此的陣仗?

    只怕是徐緒鷹!只怕是徐緒鷹又暗中同北胡勾結,請北胡的兵來支援河洛的!

    這些兵,都是沖著河洛去的!

    這世間哪有不要錢的東西?

    當年徐賊吞下河洛,便暗中許了胡人許多好處,甚至將最北的城池都給了北胡。

    那如今這回,如此多兵馬支援,徐緒鷹又許了什么好處給北胡?莫不是繼續割讓土地?

    梁冀眸中幾欲充血。如此無恥卑賤的老賊!

    上輩子發生的那些他壓根沒記憶,后來他倒是知曉北胡早就四分五裂根本爛泥扶不上墻——可他竟忘了,如今還遠遠不是上輩子的時間點!

    若非他告訴兄長那些,他甚至拍著胸脯承諾北胡如今自顧無暇!

    梁冀神色一變,嘴里忍不住罵了一句。

    操!

    令兵領命,飛身上馬,揚塵而去。

    梁冀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心中卻也知曉多地聯軍進軍河洛,北地州府各處如今都是兵力空虛,多地告急。

    且如此天寒之際,車馬行路緩慢。

    等回援只怕是來不及……

    英雄末路,困獸之斗。

    ……

    越來越大的風雪,天地界限模糊不清。

    肆虐的北風,呼嘯著卷來一場場前赴后繼的暴風雪。

    幾乎同一刻,河洛戰爭打響。

    寧州,亦然。

    殘陽如血,朔風凜冽。

    遠處塵煙滾滾,北胡軍隊如潮水般涌來。

    梁昀麾下有六千將士,加上振武的人馬也足足有一萬之眾。一萬人若是以往守一座城池足夠了,可今日面對如此大規模來勢洶洶地北胡兵馬,一切都很是荒謬。

    一夜間,城門就被撞破好幾道口子。

    一輪輪的攻勢著實太猛,無數士兵拿著自己的身軀堵上,被撕破的口子愈演愈烈。

    有些部將們滿身血污的沖了過來,對梁冀勸說道:“將軍,太多了,太多人了……我們人手根本不夠……我會率領您突破重圍!先闖出去!”

    梁冀抬頭望了望澄碧如洗的碧藍蒼穹,他道:“此話休要再提!與部下同生共死是本將應當做的。”

    “護送城中百姓先行離開,我等務必戰至最后一刻!”

    眾將聽聞,眼中酸漲,心中感慨。

    昔年這位梁家三爺出征未久,卻誤中敵軍奸計,全軍覆沒。他倒是回來了,當年護送他的親衛卻尸骨無存。那些都是河東的將士,且還多有他們熟識的——是以這些年眾人嘴上雖不說,心中沒有不抱怨的。

    可這一路以來,眼前這位年輕的將軍竟是一改先前作風,事必躬親,行事果決,隱隱有其兄長之風。

    如今更是眼神堅定,面對尤如蝗蟲過境的北胡,毫無懼色……

    梁冀的鎮定自若,感染了一眾將領,甚至小小一方寧城之中,竟有許多百姓不愿離城,自發加入。

    他們都是土生土長的平州百姓,此處地處大乾最北境,天寒地凍氣候惡劣種不出糧食,又因常年動亂,男女老少都有打獵的本事,有些獵戶更是自帶弓箭支援城中守衛。

    一時間,隨著胡人喊殺聲震天,城內一輪又一輪箭如雨下。

    北胡兵馬不可置信,區區一座小城怎會有如此精銳的守將,原以為一日間便可輕松攻下。

    可誰知,竟是一日又一日。

    一輪一輪的戰爭,足足被消耗了四日。

    第四日,搖搖欲墜的城門終于不堪重負,轟隆一聲轟然倒塌。

    “殺!快殺!一個都別留下!”

    無數手持彎刀的北胡兵馬爭先恐后的擠入。

    守將們拿著自己的身軀去抵擋。

    前邊的倒下,后邊的跟上。

    白雪皚皚的土地不出片刻,便全都是赤色,粘稠的血。

    梁冀身先士卒,手持長槍,站在了最前方。

    他的槍法凌厲,每刺出一槍,都有滾滾的熱血涌出,有胡人應聲倒地。

    一個又一個。

    重甲也有被刺破的時候,身上越來越沉重,而疲憊。

    漸漸地,他的眼前竟走馬觀花的閃過一切,閃過那張雪白的面孔。

    ……

    曾經的梁冀,恨不能像一個英雄一般死去。

    上輩子的每一日,他都想著,為什么要活下來,那場戰爭自己死了就好了。

    上輩子傅繁朝他怨懟咒罵,罵他恩將仇報。

    咒罵自己背叛了她,背叛了他們的感情。

    可梁冀知曉,從來都沒有所謂的感情。

    其實上輩子,第五年開始,他就早早有了記憶。

    那時的他偷偷跑回京城,偷偷見到了她。見到她一身素裙,在相國寺給自己祈福的樣子。

    那時,他連死都是奢求,他多么想自己從沒被救下,寧愿渾身濕漉漉的死在赤水里。

    至少他在她心里是一個英雄。

    ……

    上輩子,他來不及了。

    這輩子,也是晚了。

    梁冀一直都知曉,盈時與他一樣,早早有了前世的記憶,所以才會那般的恨自己。

    這是她的報復,亦是老天的懲罰……

    漸漸地,梁冀耳畔竟出現了她的聲音。

    “都說了婚前不能再見面的,你怎還來?”

    “等會兒叫我叔叔看見了,要拿著棍子趕你下來!”

    少年從她窗前樹上跳下去,揚起恣意地笑:“我是來看自己新娘的!”

    “盈時,我要隨著京師一同去收復河洛去了!你放心,我一定會在婚期到前趕回來,要像我父親兄長一般為你掙來功名,給你掙來誥命!”

    “總之,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

    盈時,真是抱歉啊。

    原來,我答應你的都沒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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