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嬸嬸
數年前, 一場林家晚宴。
這是林家長孫第一次帶著那位低調的男朋友進入大眾視野。
這是一場私人宴會,來的都是一個圈層的人,心里對于這個不聲不響就拿下林家太子爺的男人褒貶不一, 不過不管心里如何想。
林澤冉既然想要公開, 也就代表那人不是能欺負的。
再不屑也得把心思咽進肚子里。
沈聲含只是挽著手跟人出去走了一圈, 被林澤冉周到地保護在身邊, 甚至假笑都不用,一雙眼睛游離在琳瑯滿目的餐桌間, 跟著叫幾聲叔叔阿姨就算完成了任務。
走完過場沈聲含就消失了, 他本身在這種場合就不太自在。
林氏老宅有一個很大的花園, 沈聲含走累了找個地方坐下玩手機。
好友齊哲揚在他身邊說起今天到場的賓客, 滔滔不絕,什么金融大鱷,政界大咖, 誰家新承認了什么繼承人, 最后將話題說到了林澤冉的小叔叔身上。
“挺奇怪的, 林三爺一般不參加這種活動的, 外界都說他跟林澤冉王不見王……”他說著, 看見旁邊那人心不在焉的模樣,用手肘推一推。
沈聲含懵懵地抬頭,那時他才剛滿十九歲,嫩乎得要命, 這滿園的花趕不上他半分顏色。
林宅的花都像是畫里的, 沒有一點生氣。
“哦,林叔叔, 我敬過酒的。”
齊哲揚揉揉他的頭發,心里總有種地里水靈靈的白菜剛剛成熟就被豬拱跑的憂傷, 嘆了口氣:“你覺得……他人怎么樣?”
沈聲含把手機揣回兜里,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抬頭漫無目的地想了一會。
他其實就悄悄撇了一眼,那人的氣勢實在很強,感覺多看兩眼就會把他滅口一樣,這樣淺的印象他早就已經不記得對方長什么樣子了,只記得……
“他的眼睛很漂亮,像祖母綠寶石。”
……
林宴從自己的回憶里回神,伸手握住沈聲含的手掌。
他拿起那枚戒指,推進白皙細膩的中指,仔細欣賞了片刻:“很合適。”
“今晚我睡哪啊。”沈聲含欣賞了一下,取下戒指踹進兜里收好。
“嗯?”
沈聲含循聲低頭看他。
兩人的距離靠得很近,在這安靜溫暖的地方,莫名有種名為曖昧的氣氛在醞釀。
男人的手掌不自覺地輕輕捧住了懷里的人的后腦勺,就在沈聲含以為他要做點什么的時候,男人卻只是抬頭用嘴唇貼了貼他的下巴。
很涼,又莫名讓人感覺到珍重。
“想和我睡?”
“?”
沈聲含嫌棄地把人推開:“滾吧你。”他還不是怕自己開開心心走回房間發現空蕩蕩一片啥也沒有了,大半夜還要倒騰來倒騰去。
等到沈聲含回到自己的小房間,一開門,發現果然如此。
林宴這廝就是腦子有病。
他的床上空蕩蕩的啥也沒有,睡床板嗎?
于是沈聲含氣沖沖地把自己關進了工作室,決定徹夜打游戲。
一直到深夜十二點——有一說一現在十二點都算深夜了也就真是驚奇。
沈聲含打著哈欠打游戲的時候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這時門口傳來敲門聲,打開門一看,是披著大衣的林宴,顯然是先睡下又起床的。
外面的氣溫很低,沈聲含連忙讓人進來,林宴捂著嘴咳嗽幾聲,不著痕跡地打量幾眼房間里的狀況,才轉頭看過去。
“陳阿姨領會錯了意思,以為我們要同房睡覺,抱歉。”
“?”哇塞,林宴還會道歉呢。
看著他不太信任的模樣,林宴又忍不住地咳嗽幾聲,面色蒼白,有點嘶聲裂肺那味了。
沈聲含這下也有點擔心了,包緊他的外套,伸手替他順氣。
好半天才看見這人緩過來,林宴忍下喉間的癢意,嗓音低啞:“不過我們畢竟……結婚了,兩地分局讓人看笑話。”
“陳阿姨在我院子里新開了一間房,你搬過來可以嗎?”
“啊?”沈聲含打心底不太愿意:之前的地方天高皇帝遠,這要是離得近了,那豈不是天天得在這人的眼皮子底下過日子,什么時候起床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情。
那不成。
林宴將他的不愿意看在眼里,思忖片刻:“那便住在這棟樓吧,成嗎?”
“?”沈聲含想了想,經過一番激烈的思考運動,他點頭了。
不過林宴走后,他獨自坐在電腦前發呆:
總感覺被套路了是什么鬼?
……
美好的生活在沈聲含第二天一大清早神清氣爽地大踏步走進餐廳結束。
沈聲含作為這個宅子的另一個主人,第一次見到了上門客人,他下意識退后一步,極力遏制住自己想要逃跑的動作。
林宴坐在主位喝茶,水霧散開,見到他的時候才終于抬起頭,將茶盞放下。
坐在左側的男人也順著聲音看過來,他穿了身白色低領毛衣,碎發落在額前,芝蘭玉樹一詞來形容他最適合不過。
“簌簌,早。”
沈聲含看了一眼林宴,對方眼神淡淡,什么也不說。
但他就是感受到看一種名叫“偷情”的不自在感。
叔叔和侄子。
現任和前任。
丈夫和未婚夫。
沈聲含終于后知后覺地感受到了他們之間這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屬實是家庭倫理劇都要花上個幾十集才能講清楚的程度。
沉默中,林宴終于有了動作,他拍一拍身邊的那個座位:“吃飯。”
現在逃跑難免有理虧的嫌疑,于是沈聲含深吸一口氣,目不斜視地坐在了右側的位置。
林宴的身邊,林澤冉的對面。
林澤冉的表情看不出什么變化,一貫的溫和姿態。
沈聲含不看他,自顧自拿起筷子戳了兩個小籠包,一心一意跟早飯作斗爭。
今天的包子跟昨天的餡不一樣,他不太喜歡這個味道,于是只吃了一個,然后喝了一碗粥,餐廳安靜得嚇人,三個人各懷心思。
直到沈聲含拿著勺子開始一粒一粒地喝粥,林澤冉才開口道:
“簌簌可讓我好找。”
梨子的汁水嗆在喉嚨里,沈聲含猛地咳嗽起來,捂著嘴嗆得腦袋發昏,混亂中抓住一只手。
粗糙又寬大的手掌,沉默地握緊了他。
林澤冉推過去一杯溫水,但因為位置限制,只能眼睜睜看著,眼里滿是擔憂。
好一會沈聲含才緩過來,也不抬頭,半天憋出來一句:“謝謝。”
“不客氣。”
沈聲含這才反應過來手里那只手是誰的,悄悄瞥了一眼林澤冉,將手松開。
早餐就在一陣詭異的沉默中結束了。
沈聲含幾乎忍不住直接溜走,站起來的那一瞬間他被人叫住。
“簌簌。”
“嗯?”
“叨擾叔叔多時,要跟我回去么?”
幾天不見未婚妻變成了自己的嬸嬸,天吶這也太炸裂了,沈聲含以為見林澤冉之前起碼會讓他有個心理準備,哪知道這一天會這么突然。
都怪那該死的3000億。
他看了一眼林宴,對方就這樣坐著,淡定地和他對視,沒有一點要幫忙說話的意思。
于是深吸了一口氣:“嗯……你來接我的?”
林澤冉不說話。
這時,默不作聲的林宴輕咳兩聲站起來,雙眸微垂,聲音也很淡:“你們倆聊吧,我還有點公事。”???
啊?
行吧。
沈聲含覺得自己的接受能力簡直有了質的飛躍,向林澤冉招了招手,男人順從地走到他的身側。
于是他也沒看見林宴蒼白的臉色。
男人行至側門,胸腔似有數千把刀片在切割,他又久違地感受到了幾乎可以冰凍四肢的寒意,忍不住地扶著門框咳嗽起來。
他伸手轉了轉無名指的那枚戒指,最終什么也沒等到。
也對,小冉在他跟前,又哪里還注意得到他呢?
安靜的宅子又像怪物一樣吞噬了他。
他沉默地往書房走,忽然又聽到身后一陣奔跑聲,有人奔跑過來摟住了他的手臂,他在寒冷的冬日里被梔子花香撞了滿懷。
“林宴你說,我都說了我結婚了他不信。”
林宴側頭,看見沈聲含昂著頭怒氣沖沖,又轉頭看向自己那位好侄子。
沈聲含見他不說話,抓住他的右手抬起來,明晃晃的金戒指就這樣映入所有人的眼里。
“你看,結婚戒指,沒騙你。”
林澤冉只是看了眼他光禿禿的手指,輕聲應了句。
“?”好啊,法定關系都拉不住你了嗎林變態。
林宴拍了拍沈聲含的肩膀,朝林澤冉開口:“你回去吧,我們說說話。”
林澤冉沒有回答,靜靜地看著沈聲含,很輕很輕地說了一句:“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
沈聲含又有點心疼他了,固執地用額頭抵著身邊那個男人的肩膀不說話。
直到林澤冉離開,沈聲含才悄咪咪抬起頭,就這樣被人彈了個腦瓜崩。
“撒什么嬌。”
沈聲含吃痛,捂著額頭退開,放在網絡世界他非得把這人罵個狗血淋頭。
這一次林宴握住了他的手,兩人一起走進書房。
沈聲含氣呼呼地坐下,朝林宴吹胡子瞪眼,十分不滿:“哪有人放任自己的合法伴侶跟曖昧對象獨處的,你有綠毛癖?”
第72章 喝茶
林宴顯然沒想到他會說得這么直白, 他從小在陰謀詭計里面摸爬滾打,說話都講究轉著玩藏著話頭,第一次被一個小輩指著鼻子罵。
但是并沒有不滿。
林宴也在一邊坐下, 右手放在沙發扶手上, 懷抱敞開。
“滾遠點, 誰搭理你。”沈聲含以為他又想抱抱, 雙手環胸翹起二郎腿。
林宴吃了個啞巴虧,但看著他生氣的模樣, 一時又被可愛地沒辦法, 在這樣幾乎可以稱得上溫馨的時刻, 骨縫間又開始隱隱作痛, 心也泛上一股難言的酸澀。
但不敢深想。
也不能深想。
他面不改色,沉思片刻,將翻涌的情緒隱藏好, 最后卻是嘆了口氣:“我要是死了你可怎么辦。”
“……”哪有這樣直接咒自己早死的。
雖然沈聲含也不想他活太久吧。
這樣想著, 他倒是又開始別扭了。
“你死了我還是林澤冉名義上的嬸嬸, 哼。”
他皺著鼻子生氣的模樣實在很可愛。
林宴輕笑:其實在他的設想里, 沈聲含對這段婚姻一定是抗拒極了, 見了小冉的面就鐵定后悔,估計又要琢磨好幾個法子來踹開他。
他其實曾在很多個瞬間,在自己都沒有發覺的時候都在關注他的,自然也知道小孩發脾氣撒嬌的模樣。
摔桌子摔椅子什么的還不好說。
擺擺臭臉, 掐一掐人的胳膊總是要的。
這樣想著, 林宴的眉目卻又微凝,神色也有些難以捉摸:
他碰巧遇見過很多次, 在宴會的某個角落——也許是走廊深處,也許是偏僻的花園角落, 也許是無人的陽臺處。
他那位好侄子,那樣的高大,幾乎把小朋友遮了個干凈,只隱隱露出一個蓬松可愛的發頂。
小朋友被緊緊抱在懷里,或是抵在墻上,或是握在手里,小冉的手臂收束的是那么緊,捧著小孩的臉蛋親。
嘴巴都被吃得紅透了,那雙白皙的手卻只是害羞似的緊緊握成拳頭,又像是欲拒還迎一般的橫在小冉的腰間,也不知道是推拒還是挽留。
不過這樣縱容又嬌氣的態度……很令人討厭。
話說回來。
林宴設想了無數個辦法來維持這個關系,唯獨沒有想到,這孩子像是比他更在乎這段關系似的。
雖然不是為了他,但是也夠讓人開心了。
可落在沈聲含眼里就不是這么回事了:罵他怎么還給他罵開心了?
不會真有綠帽癖吧……有錢人有個變態癖好像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哦。
他就說這3000億不是這么好拿的吧!你們林家果然都是死變態!
林宴嘆了口氣:“不是教過你嗎?”
“不想被爭來爭去,就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里。”
沈聲含此刻恨不得給他做個鬼臉,只能低著頭,自以為對方看不見一樣做芭比公主之人魚公主里的那只陰陽怪氣魚的動作:
“我說過了啊,他又不聽。”
林宴的眸子里多了一絲說不清的情緒,垂下眼睛,慢慢捻著手里那串血紅的珠子,諱莫如深:“你想聽聽這串珠子的故事嗎?”
“?”沈聲含的注意力被吸引過來——要說林宴身上那么多的秘密,這個珠串絕對是很吸引人的一條了!
“你要講給我聽嗎?”
“……”
沈聲含抿了抿嘴唇,磨磨蹭蹭地過來,被人抱進懷里,他找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靠在男人肩頭安心聽故事。
林澤冉的生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與林老爺離婚,拋下這個意外的孩子回國外了。
這種大家族向來是有點迷信的,林宴滿月的時候,被那位大師斷言是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所以從小便遭人厭棄。
在這種階級分明的大家族里,不受寵便代表著任人欺凌,林宴磕磕絆絆活到十五歲,才終于因為一次競賽的傲人成績吸引了那位老家主的注意。
他的大兒子和二兒子都不甚令他滿意,面對這偌大的家業,做個守成之君就算不錯了。
只有這個小兒子還算有幾分靈氣,就算做不了下任家主,輔佐幾分他的哥哥們也是沒有問題的。
總歸是自己的親生血脈,比外人用起來要順手放心得多
可那段大師的批文如陰云一般籠罩在老家主的心頭。
于是,年紀輕輕的林宴在他十六歲生日這天,孤身一人來到青云寺,從山腳下一步一磕,直至峰頂,額頭血肉模糊,誠心終于感動了佛祖,佛祖賜下來一串佛珠鎮壓他的煞氣。
他將佛珠呈到老家主面前,才終于順了他的心意。
聽完,沈聲含對這個林家實在是無話可說:林澤冉那小孩也是被養成了如今這個變態模樣。
他仔細思考了一下,摸了摸那個傳說中的佛賜圣物,覺得很是驚奇,連撫摸也變得小心翼翼:“真是佛祖賜給你的?”
林宴刮了刮他的鼻尖:“不是,雍和宮門口小攤上五塊錢一串。”
“啊?真的假的。”
“騙你有什么好處嗎?”
“可是……好吧,還有,外界不是傳的你白手起家嗎?”他可記得那些傳言里,林宴簡直就是超級天龍人在世。
林宴挑眉,居然有點琢磨不清楚自己在他心里的形象……居然不是十惡不赦?
“是這樣沒錯……不過有林家的投資。”
一想也不是小數目。
所以真正的草根想翻身還是很困難的。
沈聲含有模有樣地嘆了口氣。
“明天霍雲會來。”
“???”沈聲含抬頭,表情從難以置信到嫌棄:“離婚!你有綠帽癖找別人去。”
林宴哼笑,摸摸他的下巴,幽綠的眸子被睫毛半掩著,叫人看不清神色,最后只是矮身貼一貼他的臉頰:“簌簌好好想一想。”
他的聲音低沉又散慢,一貫的冷諷語氣,像是一個老師一樣在手把手教他下棋:
“不用怕,把我們當狗玩,我給你兜底。”
……
梅花散彩向空山,雪花隨意穿簾幕。
今早又下了一場薄薄的雪,今年的氣溫似乎偏高,一直到現在也沒有一場正兒八經的大雪下來。
不過園子里的梅花都開了,雪一般落在枝頭,暗香浮動,如云似霧,園子很大,一眼還望不到頭。
沈聲含自認為是半個搞藝術的,今天來了興趣,穿著自己的白襖,在某個避風的亭子里畫畫,此刻正適合來一場轟轟烈烈的《湖心亭看雪》。
旁邊的火爐燒的正旺,沈聲含不喝酒,于是干起圍爐煮茶的活來,平常的茶也是不愛喝的,他自問還沒有到那個年紀,于是突發奇想準備自制奶茶。
問過林宴之后他去搜羅那些茶餅,看著包裝都知道價錢,沈聲含又搜又看地找了半天,發現價格都差不多,可是想著這四舍五入也算是自己的東西,于是更加肉痛地拿了一塊平常林宴最愛喝的。
管家笑得和藹,頗有幾分看小輩玩鬧的意思。
林宴今早又不在,沈聲含準備在雪中創作一幅同人圖——卡斯蒂爾三周年的金皮就是一條白色的裙子,很適合雪景二創!
他畫得入迷,連眨眼也變得緩慢。
微風送來兩朵輕盈的紅梅,剛好落在他的肩邊,撩起銀白的碎發,鼻尖微紅,白皙小巧的下巴藏在蓬松的毛領中,安靜得帶了一點神性,雪色月色之外,他是第三種絕色。
直到聽見陶罐咕嚕咕嚕地響,沈聲含這才放下畫筆,換了個姿勢去拿帕子,余光卻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朝那邊看過去。
霍雲站在幾米之外的走廊邊,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久到黑色的外套落了一點雪。
在沈聲含的印象里,他一直是這樣的,好像想起他來第一時間想起來的都是一個沉默高大的身影。
沈聲含抿了抿嘴唇,想起昨天林宴說的話,鼓起勇氣朝對方招了招手。
霍雲這才像是機器啟動一樣,大步走上前來,在踏進亭子之前頓了頓,拂開肩頭的雪,這才慢慢站在了入口處。
沈聲含也不說話,就這樣看了他一會,像是在思考。
這樣安靜的氛圍中,霍雲不由得挺了挺胸膛。
“?”沈聲含窩在溫暖的躺椅里,又看了眼旁邊的火爐,清了清嗓子:“給我倒杯茶……吧。”
雖然昨天林宴講的是很振奮人心,但是實踐起來真是很困難啊!哪個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孩子能毫無芥蒂地把人當狗?還是要循序漸進的!
霍雲微愣,沉默地走上前,然后右腿后移,就這樣單膝跪在了距離沈聲含大概兩臂的距離,然后伸手面不改色地握住陶罐的手柄。
沈聲含拿著帕子的手緊了緊。
空氣中只有茶水倒入茶杯的聲音,水流碰撞杯壁,清脆的響聲竟如鳴佩環。
不愧是林宴收藏的茶杯,好東西。
這樣想著,他看見霍雲將陶罐放下,拿起茶杯,手掌在空中停頓片刻,又輕輕地吹了一會,似乎是等到茶杯不那么燙了,這才端起來送到沈聲含身前。
那雙黑漆漆的眸子自下而上看過來,讓人又想起那個晚上……霍雲將他抵在臂彎與門框之間,壓低聲音在耳邊說話……
沈聲含垂下眸子,面無表情的臉龐正像高不可攀的神像,像是在審視。
半晌,他伸手碰了碰茶杯,指尖輕飄飄地刮過男人的手背,像是一直蝴蝶悄然落下又飛走,霍雲神色微動。
沈聲含卻收回了手,仿佛什么也沒做,只是輕聲道:“燙。”
第73章 畫畫
這亭子里再暖和也是室外, 不像沈聲含躺椅下面墊著厚厚的毛絨,地板上可冰得嚇人,可是霍雲就只是單膝跪在那, 神色一點變化也沒有。
話音剛落, 霍雲又收回那個杯子慢慢地吹, 一直到覺得合適了, 才又將手抬高遞過去。
沈聲含畫畫正入迷,也許是故人在側, 他看著這幅半成品同人畫, 又想起那個記憶深處的人來。
一些模糊的畫面閃過, 等他從回憶里走出來, 才慢悠悠看向旁邊的人。
他看著自己,十分專注。
是這樣的……這樣專注的眼神。
沈聲含伸手又去碰了碰杯子,指尖搭在那顏色微深的手背處點了點, 微頓, 他像是在思考什么, 又慢悠悠畫了個圈。
他始終沒有看向旁邊那個人, 忽然又輕輕地把杯子推開:“涼了。”
他想要收回手的時候, 這次卻沒像剛剛那樣順利,而是半路被一只手握住,
那人將茶杯放回去,回頭對上沈聲含不高興的目光, 他沉默地傾身, 將那只手放在自己的脖頸處。
溫熱的,這時沈聲含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手有多冰涼, 隔著一薄薄的皮膚,他又感受到了一陣強烈的脈搏。
竟然……有越來越熱的趨勢。
沈聲含繃著臉將手抽出來, 輕握一下,又鼓起勇氣朝著那側臉扇過去,力道不重,在安靜的亭子里發出一聲輕響,也夠侮辱人了。
這樣有點不好意思地收手,卻聽見一聲輕喘。
“?”
他轉頭看過去,那人只是低著頭,膝蓋并著小腿,看著并沒有異樣,倒讓他覺得是自己聽岔了。
“我要喝茶。”
被奴役的霍雲又好脾氣地倒了一杯,耐心地吹到溫熱的狀態又小心翼翼地端上前。
沈聲含將拳頭藏進寬大的衣袖里,微微傾身湊近一點,鮮紅的唇縫貼在杯沿處,輕輕抿了一口,跟外面的奶茶差遠了。
這樣想著,他皺眉看了一眼霍雲。
霍雲直直地盯著他,眸子黑漆漆的,面無表情,要不是喉結滾了一下,會讓人以為這已經是一尊石像。
“不好喝。”
沈聲含坐好,舌尖舔了舔唇瓣上的水漬,忽然又想到什么,抬眸看向霍雲。
于是,一身白襖,仿佛梅花仙子的沈聲含,就這樣用指尖點了點自己的唇瓣,沾染上一點不明顯的水漬,他看了會,朝霍雲伸出了手。
那雙清亮靈動的眸子里,半點茫然,半點試探。
水漬在光下反射出一點不明顯的光,曖昧又動人。
杯里的水面揚起一陣細小的漣漪,霍雲將杯子放下。
他克制又克制,垂下的手指幾乎要隔著一層褲子剜出一塊肉。
最終只是閉了閉眼,慢慢地湊近。
他不敢移動身體,只是保持著這個姿勢,艱難地抬起頭,目光卻一直盯在沈聲含的身上,看著他,目光兇狠得幾乎要凝為實質。
在霍雲幾乎就要吻上那截指尖的時候,沈聲含用另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鼻尖。
很輕,卻是另一只膝蓋著地的聲音。
那個人小心翼翼地,含住了指尖那塊水漬,明明目光是那樣兇狠,牙齒也只是克制地輕輕摸了摸那塊皮肉,幾乎是憐惜的態度。
但舌頭不一樣……
像蛇,蜿蜒扭曲,極盡纏綿。
明明只是一小塊指尖而已,沈聲含的背后卻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好恐怖啊啊啊啊啊啊啊!
沈聲含自以為很隱蔽地皺了皺眉頭,他以為自己隱藏得可好了。
但那泛紅的眼尾哪里是那么好能遮住的。
于是他頗有些惱羞成怒地甩了這人一巴掌,說是巴掌也不是很正確,更像是調情,輕輕地從那人臉邊拂過,轉身不看他了。
沈聲含腦子又有點短路,正琢磨怎么做完林宴布置的作業,又聽到一點聲響。
余光里。
霍雲膝行上前,最終停在他的身邊,低頭用臉頰去蹭他垂落的指尖。
溫熱的觸感,很像之前做錯了事情黏糊糊湊上來討饒的小白。
卻又沒有小白那樣撒歡的勇氣,只是低著頭小心翼翼地蹭,碎發落在手背上,輕輕刮過,有點癢。
說是小狗也太不搭了,這樣跪著低頭的姿勢,更凸顯了幾分優越的身材,寬闊的肩膀,遒勁的手臂、勁瘦的腰……包裹在合身的西裝里,銀色的金屬項鏈從脖子里掉出來,在空中旋轉,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更像是狗牌了。
沈聲含伸手抵住小狗的額頭,看著那個金屬小牌愣神。
他當初怎么想不開會送這樣一個禮物!這也太不合時宜了!
“別生氣,我聽話。”霍雲仰頭看他,用額頭蹭了蹭他的指腹,眉眼深邃,眼眸漆黑,只是定定地看著他,映出兩個小小的人影。
沈聲含默不作聲地和他對視,身后的陶罐又開始咕嚕咕嚕地響,他深吸一口氣,伸手抓住了那個銀鏈子,然后在空中一絞,用了點力氣往上提。
銀鏈子猛得纏緊,在霍雲的脖頸上印出交叉的紅色印痕,正好纏在喉結處,顯然是不太好受。
但霍雲沒動,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眼底竟然漫上一些癡迷,這樣引頸自刎的姿勢,沈聲含倒覺得他是爽了。
變態是這樣的。
“你一點也不聽話。”沈聲含看了他一樣,甩開手里的鏈子,金屬小牌就這樣甩在霍雲的臉上。
很重的一聲,曖昧又澀情。
霍雲低頭親了一下沈聲含的腳踝:“聽話的。”
“……”沈聲含戳了戳畫筆,絞盡腦汁想著怎樣才能更侮辱人,半晌,他收拾一下自己的畫筆站起來:“跟我來。”
……
沈聲含領著人來到自己的工作間,然后脫下外套,伸手把空調調高。
霍雲沉默地跟在身后,視線落在那件外套身上,伸手給沈聲含拍了拍背。
工作室早就沒有當初那樣整潔干凈了,沈聲含隨手指了個椅子:“你先坐……把衣服脫了。”
霍雲微頓,看著那在柜子里翻什么的人,喉結微滾,順從地脫下了外套。
沈聲含在找他的人體彩繪顏料,翻出來一些,準備好其他東西,回頭一看。
霍雲穿著一件白襯衫,規規矩矩地坐在那,這下倒是乖了。
早干嘛去了。
“叫你脫衣服。”沈聲含皺眉。
“……嗯”霍雲低著頭將身上那件襯衫脫下來,動作很慢,做完了這些,悄悄抬眸,沈聲含背著他正在搗鼓自己的東西。
媚眼拋給空氣看。他抿了抿唇,又在沈聲含轉頭的時候恢復了表情。
沈聲含轉身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這具身體……每一處肌肉都恰到好處,肩寬腿長八塊腹肌。
他罕見得有些眼神飄忽,拿著東西走進一點,然后掏出準備好的繩子,將人牢牢地綁在椅子上,繩子勒住蓬勃的胸肌,更加偉岸了。
“你不許動。”說完,沈聲含又覺得不夠有威懾力,加上一句:“動了我就把你扔出去。”
“嗯……好。”霍雲低著頭,面無表情,不過那起伏明顯的胸膛已經足夠展示他的雀躍。
幾乎是迫不及待。
沈聲含搬了個椅子過來,從平板里翻出一個圖案,拿起了畫筆。
顏料是冰涼的,落在滾燙的腹部,狼毫的細膩觸感滑過皮膚,帶起一陣細密的癢意,沈聲含靠得有點進,那點溫熱的呼吸仿佛也融進顏料里。
霍雲閉了閉眼,仰起頭,身體的反應是最難以偽裝的,他幾乎止不住顫抖。
“別動。”
很是不耐煩的聲音。
此時此刻更像是命令。
搞藝術的,對于自己的畫作總是很嚴格的。
男人不敢吭聲,他壓抑著喉嚨間的輕喘,腦海里又不自覺地閃過幾個畫面。
可腹部的肌肉還是不自覺地繃緊了,連帶著沈聲含的畫都有點變形。
溫涼的指腹滑過肌肉,這點涼意于身體的主人來說不過是飲鴆止渴。
沈聲含的速度很慢……畫畫速度本來就慢,這怪不了他。
或許是五分鐘,也或許是半個小時,等到沈聲含停下來的時候,霍雲只能徒勞地喘著氣,皮膚浸出細密的汗珠,臉頰通紅。
像被玩傻了。
沈聲含摸了摸他的臉以示安撫:“好看嗎?”
霍雲的眼前一片朦朧,直到睜眼,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流淚了,淚珠從臉頰滑下,沾染上沈聲含的指尖。
他的深呼吸一下,低頭去看,紫色與粉色的花紋,交纏著印在他的小腹處。
“嗯……哈。”
沈聲含挑眉,湊近一點伏在男人的耳邊:“他的意思是……”指尖點了點花紋的空隙處:
“這里只有主人能打開。”
“……”腹部的肌肉劇烈地起伏,霍雲難受地要爆炸,欲望與滿足感在他的身體里碰撞,像是要將他的五臟六腑絞作一團,不過這樣敞開的毫無遮掩的姿勢還是勾起了他一點的廉恥之心。
太銀當了。
他側過頭想要去親吻沈聲含的嘴唇,尋求一點理智崩潰邊緣的救贖。
但是沈聲含躲開了。
看著他些許茫然的神色,沈聲含懷疑自己是不是有點太過了……
這變態一定是裝的吧!
擠出來的顏料還剩下好多,沈聲含站起來坐到霍雲的腿上,湊近一點摸了摸男人的鎖骨。
他的鎖骨也是很漂亮的,一點均勻小麥色,很有力量感,但鎖骨這種地方天生就帶上一些脆弱易折,兩種相悖的感覺交織在一起。
“我在這也畫一個好不好?”
他抬頭,發現霍雲正低頭看著他。
眼神像是要把他吃掉,幾乎恨不得活吞下去,才好讓兩人完完全全地親密在一起。
霍雲閉了閉眼,從喉嚨深處壓出來一句:“嗯”
第74章 相貼
陳阿姨將亭子里的奶茶收拾完, 抬頭看樓上,有些憂心忡忡:
小含少爺那么小一只,萬一出了事被傷害可怎么辦。
先生之前可不是這么大方的人。
她還記得, 先生小時候有過一個折千紙鶴的愛好, 折了很多, 裝滿了一個玻璃罐子。
后面不小心被旁系的幾個小孩摸出來拿了兩只。
先生發現之后默不作聲地扔了整個罐子, 沒幾天,那倆小孩躺著進了醫院, 說是不小心從樓上跌倒了, 可是……她見過先生那個眼神, 冰涼又死寂, 哪里是一個普通的小孩呢?
碰了他東西的人就該死。
連著被碰了的東西也是一樣。
可是……不知道想到什么,陳阿姨嘆了口氣:但凡先生有個好身體……
或者小含少爺能早點來到先生身邊就好了。
……
霍雲離開的時候,林宴正好回來, 兩人在前廳見了一面。
霍雲衣冠整齊, 面無表情, 誰也不知道他的衣服下面會是怎樣一副狼藉的身體。
花紋從腹部一只蔓延到肩頭, 沈聲含伏在他的耳邊嘲笑:
“你的身體有點反應過度了。”
“別動, 你把花紋都蹭歪了。”
“喘什么,閉嘴。”
“……”
最后的最后,他自顧自地將衣物又全部穿好,臨走前, 沈聲含歪頭看了他一眼。
沉默的對視中, 沈聲含終究還是沒有心軟。
只有他,被玩弄了一整天的小狗, 鼓起勇氣問了句:“明天我還能來嗎?”
沈聲含戳了戳臉頰,態度模糊:“我累了。”
這是拒絕的意思。
心臟又翻上來一陣酸澀, 霍雲沉默地點點頭,關門離開。
其實……沈聲含也沒有正兒八經拒絕,實在是今天的事情也有點超脫他的預估,好像不小心開辟了一些不得了的xp……
完蛋了,他被帶壞了!
林宴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抬手把外套脫下來。
管家的存在感一向很低,他在這無聲的對峙中輕聲開口:“先生,夫人在餐廳等您用餐。”
“嗯。”
林宴的眼神掠過霍雲頸間不小心露出來的一點顏色,垂眸,將漆黑的神情隱藏在深處,提步離開。
至于霍雲,他抬頭看了眼前廳的門匾,扣上襯衫最上面那顆扣子,轉身離開。
……
或許是沈聲含今天有點太過刺激,晚上睡得格外早,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神清氣爽,模糊地看見床前有一個身影,他的領地意識不是很強,揉一揉眼睛才看清是林宴。
“醒了?”
沈聲含搖搖頭,看著他不說話,直勾勾的,清晨細碎的陽光落在他淺灰色的眸子里,亮晶晶的仿佛盛了一汪水。
泡得林宴心頭發軟。
“怎么?”
沈聲含往外面蹭了蹭,眉眼松開,含著笑意:“要早安吻。”
“……”林宴攥緊了床邊的被子,喉結微滾,避開他的視線,最后低頭親了親沈聲含的鼻尖:“嗯。”
可是親了一下沈聲含還是不起。
他又往里邊退了一點,掀開自己的被子,拍一拍枕頭。
林宴對上他期待的眸子,想不出拒絕的話:“我身上冷。”
“躺一會就暖和了,快快快。”
“……”林宴此刻頗有些像是初嘗情愛的毛頭小子,好在自身心理素質過硬,才沒有露怯,讓人發現破綻。
這破綻要是讓人看見了,估計又是嘲笑小半個月。
林宴脫了外套,慢慢地躺進去,很暖和,
仿佛骨頭縫里的寒意都被驅散了。
沈聲含湊近一點,環過男人的腰,然后把腦袋靠在胸膛處,閉上眼睛:“睡個回籠覺。”
原則上是不允許賴床的。
但是……
林宴給人掖了掖被子,雙手謹慎地找了個不會壓到,又能將人環起來的位置放好。
這樣安靜又溫暖的氛圍下,林宴居然真的很快就模糊了意識。
一覺睡醒已經是大中午,今天的陽光出乎意料地不錯,林宴很久沒有這樣安穩地睡過一覺,也許是做了個夢,記不太清了,但不是一個壞的夢。
身體有些發軟,他低頭,沒有見到想象中的發頂。
沈聲含見他醒過來,眨眨眼睛:“我就說吧,回籠覺最舒服了。”
兩人的身體靠在一塊,暖意氤氳,林宴滾動喉結,摸了摸他的臉頰,柔軟的,細膩的,美好得不像話。
林宴低頭靠近。
沈聲含睫毛微顫,手指不自覺地攥住林宴的衣角,最后那個吻只是克制地落在他的額頭處。
是暖的。
……
夜。
沈聲含去藏書房看書,開門,里面靜悄悄的,只有一根蠟燭亮著,光線很暗,他小心地下樓,準備摸索著去找燈的開關。
他還是第一次自己開燈。
今晚的燈難不成壞了?
這樣想著,他看見書架旁的身影,他穿著一件黑色長款風衣,手里似乎還拿著一本書:“林宴?”
放心了些,他走過去,壞心眼地環住這人的腰——林宴雖然每次都會裝得很淡定,但身體是騙不了人的。
每次他親近這人的時候,他就會……怎么說呢,緊張又不好意思,哪怕只是一點,也夠沈聲含偷笑的了。
“你怎么不開燈?”
那人微頓,一陣細碎的聲音過后,他的手臂伸過來攬住了沈聲含的腰。
他轉過身,那根蠟燭不知道是被風吹滅了還是怎樣,房間就這樣暗下來。
沈聲含環腰的手臂緊了緊,那人靠近了些,下巴幾乎要蹭到他的額頭,嗓音低沉:“別怕。”
“?”沈聲含仰頭去分辨這人的五官:聲音怎么有點不對呢?
昨天在被窩里看到的一些志怪傳說在腦子里劃過,他不自覺地后退一步。
這一下卻像是什么信號。
男人跟著他前進兩步,步步緊逼。
沈聲含咬了咬嘴唇:“你……”正想說什么的時候,后背卻貼到了什么東西。
溫暖地起伏著,他模糊地辨認出來,是另一個人的胸膛。
如果他面前這個是林宴的話,那身后的是……?
“林宴!”沈聲含抱著人的手臂緊了緊,腦袋緊緊地貼著面前那個人的胸膛,細密的竹葉香氣從衣服縫隙里鉆出來。
味道也不對。
是……
“嗯”
答應了?
林宴換熏香了?
他正腦子混亂著,身后那個人伸手摸了摸他的后頸,有什么冰涼的東西貼了貼他耳后的皮膚,呼吸帶著一些冷意從耳后蔓延過來。
他忍不住地喘了口氣:被……兩個人夾在中間了。
面前的那個人安撫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別怕。”
別怕。
沈聲含又有點迷糊了,小心翼翼地問:
“是……誰?”
指尖從后頸滑過下顎,然后捏了捏他的下巴尖:“好簌簌,猜猜看?”
沈聲含已經要羞恥地哭出來了,他大著膽子去摸面前那個人的臉,從下巴到嘴唇再到鼻梁,最后忽然想起什么,摸了摸他的眼角。
有一點點不平坦的皮膚。
是林澤冉。
他憤憤地揪住他的耳朵:“壞人。”
“嗯?”
有人的吻落在他的眼角。
有人的吻落在他的后頸。
有一只手攬住他的腰肢。
又有一只手和他十指緊扣。
熱意蔓延,沈聲含有點腦袋發暈,還是有點太羞恥了。
“夠了……好了……”他暈暈乎乎的,眼角都被親紅了,最后狠狠地咬了一口面前那個人的喉結,留下一個印子。
那人捏一捏他的下巴,湊到耳邊輕聲道:“嬸嬸,我們這樣做,叔叔發現了怎么辦。”
“?!”
背后的人默不作聲,安靜地貼著他的脖頸,但是呼吸依舊很明顯——有點過于明顯了!
沈聲含摸索著踮腳親了口那人的嘴角:“噓,嬸嬸喜歡你。”
他還故意嘬了一口那人的唇瓣,這樣安靜的狀況下,簡直不要太響亮。
身后那人微頓,摟著他腰的手卻收緊了。
想要瓦解一對聯盟實在太容易,只要天平傾斜一點,他什么也不用做。
不知道是誰嘆了口氣,沈聲含被后面那個人抱起來。
半晌,燈亮了。
沈聲含慢慢地看清了這人的面容,皺了皺鼻子:“你就是有綠帽癖。”
林宴的那點生氣就又煙消云散了,張了張嘴,最后只化為一聲嘆息,撥開小朋友額前的碎發。
他想要說什么呢?
或許是……為什么不喜歡我。
但為什么要喜歡他呢?他甚至沒有一副健康的身體,庸人自擾罷了,如今的一切都是強求來的……怎么還當真了呢?
已經夠了……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林宴沉默地摸了摸小朋友的眼角。
沈聲含把腦袋埋進他的懷抱里。
不遠處,林澤冉靜靜地站在那,就這樣看著,唇角那個吻的溫度似乎還存在著,還有那句看起來就像賭氣的喜歡。
喜歡么?
他的四年還比不上叔叔的半個月。
又怎么算喜歡呢?
第75章 過年
自那天之后, 沈聲含又好幾天沒看見林宴的身影。
晚上這人回來抱著他,兩人依偎著,壁爐的火焰燃燒著, 在墻上映出交疊的影子。
沈聲含握住男人的手, 很涼, 即使室內這樣的溫暖, 依舊是冰涼的。
其實他一開始就是這樣,不過沈聲含之前顯然不是很在意。
“你是不是生病了?”沈聲含抬頭這樣問, 但又想起來:林宴的身體一向不好, 早就生病了。
林宴的拇指撫過他的額頭, 沒有說話。
他的身體不好實在是很明顯的, 從前不在乎……沒什么在乎的。
當人活著只為了活著的時候,就沒什么意思了。
他曾經還想過臨死前要惡狠狠地撕下林家一口,但是現在……他總得為懷里這人打算點什么。
打算。
這其實也是一個很美好的詞。
這代表他不再是無牽無掛, 有時候他甚至在想, 小朋友不喜歡他也好, 這樣即使他走了, 也不至于會太傷心。
他能失落幾天, 或者掉幾顆眼淚裝裝樣子,就已經是很好的回應。
“……”沈聲含靠在他的胸口,好半晌,抬頭問道:“你要不要跟我回家過年啊。”
“什么?”
其實沈聲含說出來就后悔了——他家里這種非常地氣的過年方式好像是有點和林宴不太搭。
但是林宴在深思熟慮一個晚上之后居然答應了。
不過是以好朋友的身份。
其實以對象的身份回去也不是不行……他爸可能會把他捶一頓, 然后在冰天雪地里把他掃地出門。
于是兩人搭伙回了s市。
姜女士看著面前的兩瓶五糧液, 兩條中華,三盒阿膠, 兩盒燕窩……笑容有些僵硬。
開門那一瞬間還以為映真的男朋友來提親了。
沈聲含看著姜女士投過來的視線,輕咳一聲, 拍一拍旁邊林宴的肩膀:“我朋友,和我們一起過年。”
沈聲含爸媽都是很隨和的人,將人請進來。
沈父正在廚房做飯,伸頭出來:“簌簌又帶朋友回來了?”
“嗯……帶了好多禮物,這孩子……”
沈聲含把人拉會自己房間,關上門:“都說了不用帶那么多禮物……而且你這都是送的啥啊……”
林宴揣兜:“不是很多,我專門搜過的。”
“?”沈聲含從他的兜里拿出手機解鎖:“你搜的什么?”
打開千度一看:
#見岳父岳母應該送什么#
#送什么禮物能順利從叫叔叔改口叫爸爸#
#討岳父岳母歡心就送這幾件禮物#
#機靈的男人從送禮這一步就先贏了!#
“?”沈聲含咬牙將手機塞回他的口袋里,瞪了他一眼。
林宴淡定地把手機收回來,捏了捏他的下巴,環視一周,看見墻上的兩幅照片。
這房間還是沈聲含上次離開的時候的模樣,只有窗外那郁郁蔥蔥的梧桐樹沒了葉子落了點雪。
沈聲含蹲下收拾東西,他碎碎念著把衣服拿出來。
林宴在床邊坐下,咳嗽幾聲:“我也住這么?”
沈聲含抬頭,有點迷惑:“你沒訂酒店?”
林宴笑了聲,那雙狹長的墨綠色眼睛微微瞇起:“你領我回家過年,就讓我一個人孤零零住酒店?”
“……”好像是不太體貼,這樣想著,沈聲含單手托腮看著自己的小床發呆,他這床實在不大,睡一個人綽綽有余,但凡多一個人就擠得慌了。
沒人和他睡覺早上不是抱著醒來的。
不對。
他為什么要和這個人同床共枕?
“那……那我陪你住酒店?”深思熟慮一番,好像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林宴沉吟片刻,點點頭。
兩人就這樣大眼瞪小眼片刻,沈聲含疑惑。
“叔叔阿姨沒關系嗎?”
沈聲含擺擺手:“沒事,我們家熱鬧著呢,他們沒空管我。”
果然姜女士什么也沒說,只叮囑沈聲含好好招待他這位朋友。
他們回來的時候就已經臘月底了,沈聲含考慮到這人的身體原因,只帶著他逛了周邊的幾個地方,多是一些老騎樓老洋房,林宴看起來對他小時候鬧的笑話比較感興趣。
年貨的事情還用不著沈聲含操心,姜女士給了他兩張紅票子讓他自己去買點小零食。
沈姐姐研究所里忙,估計明天下午才能到家,于是姜女士吩咐沈聲含給他姐也帶一份。
離家不遠處有一家大型超市,老城區年味很足,沈聲含靠著那張可愛的臉蛋問售貨員阿姨討了兩個氣球,他要拎東西,想了半天,給林宴的兩只手一只栓了一個。
有穿著大綠襖子的小朋友在一邊和媽媽撒潑要十個氣球。
媽媽好勸歹勸說小孩才玩這個,他是大孩了。
大綠襖子非常不服氣,指著林宴說:“他才是大孩,還要兩個,不知羞!”
媽媽非常抱歉地朝我們投來一個眼神,暴力鎮壓了大綠襖子,給人抱走了。
沈聲含憋著笑,不小心跟旁邊的人對上視線。
林宴面無表情地被人牽著走,嗯,襯著旁邊的大紅旺仔頭更好笑了。
蝦片、薯片、奧利奧……沈聲含琢磨著給自己塞了兩大袋零食,想來想去,最后給林宴塞了兩大包紅茶。
紅茶暖胃,最適合林宴不過了。
林宴揣著兜站在一邊靜靜地看著他,他有些過分的高,在這超市里幾乎是一覽眾山小的狀態,本來是準備穿那身卡其色風衣的,他們在酒店試了試,更顯他肩寬腿長。
但沈聲含琢磨了半天,很強硬地把他塞進了圓滾滾的黑色襖子里。
但是著本來臃腫的襖子穿在他身上……妥妥的冷淡風帥哥。
好吧,自家人,好看的人總跟好看的人一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第二天除夕。
早上,林宴雖然冷著個臉,但莫名其妙被人從被窩里挖出來的沈聲含還是感覺到了他的興奮。
銀發亂糟糟地翹起來,沈聲含用手指梳了梳,拿起床頭的手機一看:七點半。
“……”
他看了眼坐在床沿已經裝備整齊的某人,朝他勾了勾手指。
在室內,林宴只穿了件黑色的高領厚毛衣,挑了挑眉,配合他湊近一點。
沈聲含一把攬住他的脖子,然后很響亮地在親了親嘴角。
男人頓住了。
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對他造成了多大影響的沈聲含將被子一掀,又把人蓋住,這人力氣大,沈聲含就只能借著自身的重量將人壓回床上。
冰涼的手摸進林宴的腰間:“還早呢還早呢……多睡會,晚上有你好玩的。”
這樣嘀咕幾句,沈聲含的腦袋在男人胸口蹭了蹭,又睡熟了。
林宴仰頭看著酒店的天花板,腦子有些放空。
小朋友的這點重量于他來說實在不算什么,輕飄飄的像棉花一樣,等到胸口的呼吸平穩了,他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安靜地蹬掉自己的拖鞋,小心挪一挪位置,仔仔細細地掖好被子,就這樣把人緊緊地抱在懷里。
又過了一會,才小心翼翼地敢低頭看他。
睫毛濃密,鼻尖的小痣也可愛地要緊,唇瓣微張,讓他想起昨天超市里那人叫喚的糖葫蘆。
他們的相處怎么變成這樣了?
不知道看了多久,林宴慢慢地低下頭,含住了小朋友的唇瓣。
仿佛有一串電流順著經絡流遍全身,男人的手掌忍不住攥緊了。
直到晚上,林宴才明白沈聲含那句“晚上有你好玩的”是什么意思,這沈家過年有些過分熱鬧了……
什么姑姑嬸嬸,伯伯舅舅,奶奶婆婆……打麻將斗地主打游戲,全集齊了。
沈聲含表妹還領回來了自己的男朋友,小伙子長相端正,沈聲含看著還是不太滿意。
倒是旁邊的姑姑嬸嬸打趣他該找個女孩穩定下來,過上老婆孩子熱炕頭的踏實日子。
他插科打諢地混過去,回頭看見林宴坐在旁邊剝夏威夷果,也不知道聽見沒有。
最好是沒聽見。
表妹的男朋友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男人,悄悄地將表妹拉到一邊:“這也是你們家的親戚?”
表妹看了眼,低聲和他咬耳朵:“應該是簌簌哥哥的朋友。”
表妹的男朋友大學畢業才幾年,正在創業,公司已經有了起色,總覺得在哪見過這個人。
正這樣想著,表妹又用手捂著嘴巴小聲跟他八卦:“我覺得不只是朋友那么簡單,我剛剛進廚房發現這男的在給簌簌哥哥挽袖子……是男朋友也不一定。”
“兄弟之間也會挽袖子啊。”
表妹白了他一眼:“你不懂。”
她從小到大哪次不是猜他表哥身邊的男人一猜一個準?
這男的絕對對簌表哥有意思。
下午,沈映真回來,看見自己那蠢弟弟身邊又換了個男人,面無表情地將人拎到一邊。
“這次又是誰,之前那個不處了?”
她實在沒法不擔心一個大學高數掛四次的傻子被壞男人騙。
“啊?”沈聲含手里還抓著林宴給他剝的夏威夷果,懵了半天:“哦,是我……額,老公?”
“?”這次沈映真倒是笑了,溫柔又和善:“簌寶,你屁股還想要嗎?”
“……”沈聲含拔腿就跑,卻被人眼疾手快地揪了回來。
客廳里的林宴似有所感朝這邊看過來一眼。
沈聲含摟住沈映真的手臂將人推進小陽臺,還不忘笑著跟客廳里那個男人打了個招呼。
“就是……額……我們結婚了。”
“爸媽知道嗎?”
沈聲含乖乖地搖搖頭。
“……”沈映真的臉色冷到嚇人:“沈聲含……”
沈聲含急忙做了個打住的手勢:“我有數的……他……他生病了,很嚴重的病。”
“……”沈映真回憶起客廳里的那個男人,似乎臉色是不太好,忽然又想起什么:“快死了?”
沈聲含微頓,低下了頭,用手指去捏姐姐的衣擺。
沉默片刻。
沈映真又想起幾年前的那天,她抬手揉一揉他的腦袋:“行了,走吧,外面冷。”
他的弟弟膽子那樣小,從前因為一個人懼怕死亡,如今……也會學著去面對了。
從前的遺憾,便在這個人身上彌補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