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番外.十
陸吉回到邕州府衙時,司嫣正在廊下為奶奶煎藥,她乖坐在小凳上,手托著腮,歪著腦袋時時留心著火頭大小,神色專注認真。
陸吉掃了眼院里的丫鬟,責問道:“你們便是這么伺候的?”
兩個丫鬟慌忙告罪:“陸統領恕罪。”
司嫣聽到說話聲,拂了拂裙子上不存在灰,趕緊走上前朝著陸吉低了低腰,“陸統領。”
陸吉不動聲色的挪步,沒敢受她的這一拜,公子將司嫣留在府衙照料,雖然沒有明說什么,但重視的程度不消言語。
司嫣被接到府衙已經過去一個多月,初見時臟兮兮的小丫頭,而今收拾的干干凈凈,雖然身子還是瘦弱,像根細刃的小草,但五官眉眼竟是出乎意料的精致,縱然年歲還小,已經不難看出隱隱的傾城之色。
陸吉不知道這小姑娘到底什么來頭,能有這么大本事讓公子對她如此重視,但現在她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陸統領別怪罪兩位姐姐,是我不讓她們幫忙的。”司嫣著急的解釋。
陸吉道:“她們本就是來照顧姑娘的。”
司嫣局促的捏著衣角搖頭,“真的不用。”
如今大人收容她和奶奶在府衙,讓奶奶得以安心養病,讓她們也不用再擔心吃不飽,不用時時為了躲避戰火,居無定所嗎,這對她來說已經是天大的恩賜,怎么還能不知滿足。
純澈明凈的雙眸里干干凈凈,沒有一絲貪心或是以為攀附上了權貴的小心思。
陸吉素來冷硬如堅的心臟,也不由的軟了幾分,“如此,我就不勉強姑娘了。”
司嫣欣喜點頭,兩個丫鬟也松了口氣。
司嫣這才敢問起陸吉的來意,“陸統領不是隨大人領軍去了往潼關峽。”
說著,她不由自主的把目光望向悠長的回廊,大人是不是也回來了?
“大人吩咐我回來辦事。”
司嫣聞言小小的失落了一下。
“順道,將這東西交給姑娘。”
一個用錦緞包裹仔細的東西遞到司嫣眼下,她不確信的問,“是大人給我的?”
陸吉點頭,司嫣原本有些黯淡的眼眸立時就亮了起來,極快抬手,然后小心翼翼的接過。
眼睛牢牢看著面上的錦布,即好奇期待里面是什么,又舍不得開拆來看。
“我還要趕去向公子復命,先行告退。”
陸吉送到東西,也算完成了任務,要不說公子重視她呢,否則僅僅是送一樣東西,何須讓他親自來。
“陸統領慢走,一路小心!”
送走陸吉,司嫣將布包揣進懷里,回到屋里才舍得打開。
面上是一封信,她迫不及待拆開,一邊看著,將手指曲起放在齒尖輕輕的咬,除去開頭的“小嫣”二字,其余她只認得零星幾個簡單的字,無法連貫,也根本讀不懂大人到底給她寫了什么。
司嫣蹙眉,心里因為看不懂信,而感到濃濃的自卑。
更讓她沮喪的是,除了信,大人給她另一樣東西,直接就是一本書,她懨懨翻開兩頁。
瞧著瞧著,卻發現這書竟像是能教人識字,有的不認得的字,可以分成左右兩部分,一邊是形旁,一邊是聲旁,聲旁就是讀法,還有些難字,用了簡單同音的字標寫。
發現了這個竅門,司嫣立刻拿出信紙,將上面不認識的字,一個個對照著認。
到了時辰,她將藥端去給奶奶,一雙眼睛因為專注認字而微微泛紅,眼里卻是藏不住的笑意。
奶奶瞧見她的樣子,笑問:“怎么這么開心?”
司嫣雀躍道:“大人送了信來。”
她把所有不認得的字都對照著標了讀法,在磕磕絆絆的串聯著堵了幾遍,終于知道了內容。
其實很簡單,“大人問我住的習不習慣,還給我送了書,說若是我喜歡念書,便會再給我送來,還說,有什么想要的也可以寫信告訴他。”
司嫣絮絮的聲音似鳥雀,眉眼彎彎的,笑意都快溢出眼眸。
奶奶感嘆道:“貴人真是個好人。”
司嫣連連點頭,她也覺得大人對她們很好很好。
奶奶感激的同時,也不明白為什么貴人對他們如此照顧,她實在想不出她們祖孫兩,一個是半只腳進棺材的沒用老太婆,一個就是小丫頭,思來想去,只能想到是貴人菩薩心腸。
她拉住孫女的手,“這份恩情我們無以為報,你要切記!將來一定要好好報答貴人!”
*
司嫣嘗試著給趙應玹回信,想感謝他的照顧,可她的字實在不好看,歪歪扭扭沒有力氣,和他風骨盡顯的字擺在一起,只讓她無地自容。
她暗暗下決心,一定要將字寫好,可還沒等她練出一手好看的字,一場冬雪的突臨,讓奶奶病陡然加重。
司嫣日夜不休的守在奶奶窗前,無論她怎么努力祈求,還是阻擋不了奶奶的生命一點點流逝。
奶奶彌留之際,司嫣哭得傷心欲絕,撲通就向一直為奶奶診治的郎中下跪,用力的磕頭,“陳爺爺,求求你,再想想辦法,不要讓我奶奶走。”
陳郎中望著女孩磕紅破皮的額頭,于心不忍的嘆氣,“小丫頭,不是我不想給你奶奶,實在是……唉。”
司嫣悲慟哭喘,身子直哭得蜷起。
“嫣兒……”奶奶氣若游絲的喊她。
司嫣撲過去抱住她,撕心裂肺的哭喊著哀求:“奶奶,求求你,別扔下嫣兒,別扔下我一個人。”
“我的嫣兒啊……”奶奶渙散的眼眸里蓄著淚,用最后的力氣摸了摸孫女的發頂。
*
大雪紛飛,天地間一片蕭肅。
趙應玹跨進邕州府衙時,大氅上已經落滿了雪,周身裹挾著被寒意浸染的凜冽。
留守在邕州的心腹快走上前,拱手行禮,“公子。”
趙應玹腳步不停,擦身自他眼前走過,親信緊跟上去道:“老太太過世后,司姑娘抱著老太太的尸身不放,公子交代過不用管,可姑娘一直抱著尸身也不是辦法,屬下等了一天一夜,實在沒辦法,才命人將姑娘拉開,老太太停靈在后堂,司姑娘不吃不喝一直跪到身子撐不住暈厥,醒來便又接著跪。”
趙應玹聽到后面,眉宇直接擰緊。
靈堂里,司嫣一身孝服,雙眼紅腫無光,獨自一人木訥的跪在棺槨前,臉上滿是干涸的淚漬,恐怕這些天,她一直都在哭。
這半年他沒有回來,只在暗衛從來的書信里知道她的情況,信里,她一直在越來越好。
然而現在在他面前的小姑娘,又一次憔悴消瘦的與他第一眼見她時沒有區別。
趙應玹知道老太太的身體情況,軍醫說過,熬不過年,也預料到了小姑娘會如何的傷心欲絕。
他半年沒有回來,便就是為這一刻,稱得上極端的手段,可也只有在小姑娘最無望的時候出現,她才將他當做唯一的救命稻草,抓住牢牢不放。
什么都在掌控中,他無疑應該開心,卻先感到了心痛不舍。
司嫣兩眼空洞,就連趙應玹走進來都沒有發現,奶奶走了,以后,她就只剩下一人。
屋外的雪飄也在這時漂得更大,洋洋灑灑,像怎么也停不了,讓司嫣更跟看不清前路,只有無盡的迷茫。
她摟著自己的手臂,試圖將孤零零的自己抱緊,可無論怎么使勁,都感受不到一絲溫暖。
“小嫣。”
許久沒有聽到的聲音,讓司嫣以為是出現了幻覺,勉勵聚攏眸光,終于看清了出現在面前的人。
屋外飛旋的漫天風雪,還是沒有停,卻在這一刻,被面前巍峨的身影擋住,隔絕在外。
“大人……”司嫣喃喃喚,紅腫不堪的眼眸里滾出淚水。
她以為她已經哭干了眼淚,再也哭不出來,可當大人的身影再次將她籠罩住她,再次在她最無助的時刻出現,她竟然不受控制的,生出一種妄想,自己不是真的無依無靠。
趙應玹卻沒有說別的,只道:“去吃點東西,然后去休息。”
司嫣不愿意走,固執的搖頭,“我要陪著奶奶。”
趙應玹居高臨下,審看著執拗不聽話的小姑娘,“老太太拖著病重的身體帶著你逃難,是為了給你尋一條生路,而不是為了看你自暴自棄,如此糟蹋自己。”
趙應玹其實有些煩躁,他該照著原有的打算,讓她徹徹底底,成為獨屬于他的專屬物,從靈到魂,他的一次次心軟,都有可能偏移走一切。
清厲的嗓音讓司嫣顫了顫,可祖母現在已經死了,她不知道自己一個人還能怎么辦。
“若你覺得逃避就是對的起老太太的期許,那你可以繼續,讓她走了都還要擔心你,在地下不能安眠。”
司嫣眼淚似斷了線般往下掉,胡亂搖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我不想,不想讓奶奶失望。”
一滴滴淌落的淚像是砸在趙應玹心上,灼出痛意,更不舍得再看她哭。
他蹲下來托起司嫣的臉龐,抬指想為她揩去眼淚,可小姑娘眼下的肌膚已經被淚水沾的脆弱充血,他不敢用力,只用指腹輕沾去淚水,柔聲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司嫣迫切的看著他,“大人說得,是真的嗎?”
滿是淚水的眼里,除了他的身影再沒有其他,趙應玹不舍的凝著她眼下的沁著血點的皮膚,沒有發現,小姑娘已經將所有的依賴和信任,都交付給他。
仔細給她把淚水擦去,趙應玹抬手揉了揉她的發,“是真的,有我在。”
司嫣感受著發頂被他撫柔的感覺,寬大的手掌帶著溫柔的力道,就像祖母還在時一樣,連帶她悲凄傷痛到不能安的內心,仿佛也被輕輕撫著。
趙應玹收回手,想扶她起來,不料卻被她一把抓住,小手將他的手抓的牢牢的,像是唯恐他要走。
趙應玹目光微動,司嫣也意識到自己的冒犯失態,連忙放開,無措蜷指,懊惱自己的唐突和冒犯,吶吶道:“大人。”
趙應玹攏了攏手,慢慢握緊摩挲一下掌中殘留的溫度,站起身說:“走吧,先去吃點東西。”
司嫣點頭跟著起身,連日來的傷痛情緒,已經抽走她所有的精神,加上不吃不喝,身體更是虛弱到了極點,不等完全站起,一陣眩暈便涌上腦海。
司嫣試圖站穩,可眼前一片漆黑,身子踉蹌著晃了晃,直直向前跌去。
徹底失去意識前,她還想著萬萬不能再冒犯大人,寧可讓自己摔到地上。
趙應玹一驚,反應極快的展臂一探,將人摟入懷中。
……
“奶奶……嗚……奶奶。”
司嫣還在昏睡,細細夢囈聲里夾著沙啞的哭腔,纖弱的身子也隨著抽氣一顫一顫。
趙應玹鎖著眉心,輕撫她的臉龐,低聲哄慰,“嫣兒乖,不哭。”
司嫣在睡夢里嗚嗚的回應著,只有奶奶才會喚她嫣兒,撫在臉上的手掌是那么溫柔,她用臉龐蹭著那只手掌,如同一只尋求安慰的小貓。
又似還嫌不夠,揪著他的袖子輕輕扯拽動,趙應玹低眉看著埋頭企圖往自己懷里鉆的司嫣,還因為他不抱她,而委屈的撅起唇,眉頭也擰著,欲哭未哭。
趙應玹心頭軟做一汪水,伸手將人抱如懷里,讓她的頭枕在自己腿上,大掌一下下輕拍著她還在因啜泣而輕顫的后背。
口中不厭其煩的低聲哄:“嫣兒乖。”
司嫣隱約意識到這個聲音不是奶奶,可卻令她無比安心,連懷抱也是那么的溫暖,隔絕了所有的危險與未知,給予她全部的保護。
司嫣用兩只細細的手臂摸索著圈緊對方的腰,牢牢交扣,將腦袋深埋進他懷里。
第91章 番外.十一
初秋的夜晚,明月當空,夜風輕拂著庭中的玉蘭樹,搖晃出影影綽綽的樹影,落在枕臂倚伏在窗臺的少女臉龐上。
瑩□□巧的側臉,比當空的明月還要皎然若仙,鴉羽扇動,剪影在烏眸里,映出細細的波紋,樹影輕晃在她身上,渾然一副融在夜色里的美人圖。
碧潭從屋外進來,饒是她日日跟在司嫣身邊伺候,還是不免被驚艷,她是一年半前奉公子的命服侍姑娘,那時她只覺姑娘瘦弱的可憐,想不到經過這一年多的仔細照料,已然沒有了當年的瘦骨嶙峋,出落的玲瓏有致,徹底長開之后的眉眼,艷絕殊麗,神態間又稚氣純柔。
碧潭瞧了,都有一種要將人好好藏起,保護著的沖動,唯恐教惡人欺去。
見司嫣還目不轉睛的望著月門處,便知道她是在等公子,不過都這個時辰了,恐怕是公子路上有耽擱,趕不及回來。
她走上前道:“已經不早了,姑娘可要睡了?”
司嫣眨眼回神,扭身朝碧潭甜軟一笑,“碧潭姐姐,我還不困。”
司嫣一直喚她姐姐,碧潭也是真的將她當妹妹在照顧,點點她的鼻尖說:“那姑娘也不能聊夜不睡啊,門房都下鑰了。”
司嫣聽她這么說,便知道今夜大人多半不會回來了,她垂了垂眼,小小的失落自眼中溢出,又很快收起,點頭說:“我知道了,我這就去睡覺。”
司嫣攏著被子躺下,碧潭則吹熄燭火,掩門離開。
司嫣抬睫又望了眼窗子處,好一會兒才將臉往被褥下蹭埋進去,閉上眼睛催自己入睡。
然而她睡睡醒醒,怎么也不能熟眠,捱不住還是睜開了眼睛,細眉輕蹙,滿眼的惦念。
奶奶過世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司嫣都會夢魘驚醒。
記得那時候她已經隨同大人離開邕州,啟程前,大人問過她,是要留在邕州,還是跟他一起走。
這世上她已經沒有親人,她不想連最后一點溫暖也消失,所以毫不猶豫的點頭。
她沒有立刻從悲痛中恢復,夜里常常驚醒,大人總能第一時間發現,過來安撫她,后來更是會等她入睡才離開,她慢慢不再害怕,然而另一種習慣又養成。
每夜都要確認大人在身邊,嗅到他的氣息才能安心入睡,哪怕他只是坐在一旁看書。
她覺得是被大人慣出的壞習慣,偶爾他有要事離府不能回來,她總是難以安眠,但沒有這次那么難熬。
這次大人離開已有半月,而且沒有按約定的時間回來。
司嫣又望向窗外,高升的月亮被屋檐擋去了一半,她告訴自己大人事物繁多,回來遲了也是正常。
可腦子里這么想,心里卻越來越焦慮。
她蜷膝抱住被褥,像是離開暖巢,沒有安全感的乳燕。
趙應玹回到都城的府邸已經是破曉時分,夜空撥亮時第一絲天光灑泄在他周身,拉長的身影挺闊如竹。
他徑直去到朧煙居,腳步在跨過月門時放緩,點漆的黑眸遙望向不遠處那間靜幽的屋子,清冷的眉眼間浮出柔色。
趙應玹踩著步階走到屋外,沒有直接進去,散了散身上一路來的風塵,才將門推開。
屋內漆黑安靜,趙應玹步子也輕,緩步走到床邊。
出乎意料的,床塌上空無一人。
趙應玹直接沉了眉眼。
碧潭快走進屋內,只見公子負手站在屋中,下頜的線條凌厲,俊美的眉眼透著與之不相配的陰戾,不等她請安,沉冷的聲音劈頭砸來,“姑娘呢?”
碧潭驚看了眼無人的床榻,“屬下看著姑娘睡下才離開,不知怎么。”
這時陸吉從外面進來,拱手道:“問過巡守的護衛,確認姑娘沒有離府,一定是在府里。”
“找。”趙應玹直接了當的下令,邁步往外走。
“姑娘入睡前可說過什么?”
碧潭見他又返身問話,立刻回想了一遍,搖頭道:“姑娘只是一直在窗邊盼著公子,沒說別的。”
趙應玹眸光輕動,腦中想到什么,邁步往東籬院的方向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轉角。
趙應玹在自己書房里找到的小姑娘。
此刻天已經蒙蒙亮,稀薄的晨光照進屋里,半照著書案,而案后,一團嬌小小的身影縮坐在寬大的圈椅里,頭枕著椅背,散落的烏發半遮住精巧的小臉,身上披著他的衣袍,除了臉蛋,把自己罩的一分不露。
就像孩童抱著賴以慰藉的小被。
趙應玹浮躁的心便在頃刻間化成水。
走過去,探手將司嫣散落的發挽到而后,而后彎腰,手環過她的臂下和膝彎將人抱起,往里間用來休息的軟榻走。
司嫣哪怕睡得迷迷糊糊,也對他的懷抱異常熟悉,無意識的蹭進他胸膛。
小小的腦袋低埋在懷里,眼睫乖順的交疊,呼吸輕輕淺淺,乖得讓趙應玹心軟。
司嫣蹭了兩下,臉頰被他衣襟處的繡紋蹭癢,還有絲絲縷縷的溫度傳遞而來,眉心蹙了蹙,眼睫倦顫顫的睜開。
趙應玹也低下眸看她,小姑娘一雙睡眼里迷蒙著水霧,呆呆的沒有反應過來,噥噥喚了聲“大人”。
“嗯。”
聽到趙應玹的聲音,她才徹底醒來,直起軟偎的身子,眼里水霧消散,一點點的全換做喜色,“大人回來了!”
她怎么也沒想到,一睜眼大人就在眼前,真的不是在做夢嗎?
趙應玹眼里也帶著笑意,“答應你今日要回來,還是晚了些。”
司嫣把頭搖的像撥浪鼓,大人回來她已經很開心了。
因為太過歡喜,司嫣忍不住晃了晃腳,腿彎不經意夾住趙應玹的小臂,精實的肌理嵌在細柔的□□,意識到自己被大人抱著,她兩條腿立刻繃緊,不敢再動。
再想到自己現在是在哪里,更是緊張的像犯了錯一樣,直無措眨眼。
她要怎么對大人解釋,自己夜里來他的書房,還拿了他的衣裳來披。
這一年多,在外人眼里,司嫣已經變了許多,可她自己卻清楚,她骨子極為怯懦,好像自己就是最渺小的一根野草,大人就是她望塵莫及的山巒,偏偏她已經變得極為依賴他。
就像現在,她一面貪戀大人的好,又自我懷疑,自己有什么資格讓大人對她這樣好。
“怎么睡在這里?”
她本想讓大人放自己下來,還沒來的及開口,就先聽到他的問話。
“大人一直沒有回來,我睡不踏實,便想來大人書房里找本書看,在待一會兒……”
司嫣起初還照實回答,說著聲音就小了下來,其實她一個字都看不進去,只是惦念大人,想念他的氣息,也不知怎么,看到木椸上有他的衣衫,便拿來裹在了身上,然后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司嫣咬住唇,反省自己不應該這樣,她的舉動就像個有怪癖的異類,更怕大人會覺得她太麻煩,是個負累。
她暗暗去窺看趙應玹的神色,怕會在他眼里看到不喜,對上的卻是一如既往的溫柔眼眸。
“是我回來的遲了。”
“不怪大人!”
司嫣一雙眼睛睜圓,極力表示不怪他。
趙應玹知道小姑娘心思敏感脆弱,如今他已經幫著老爺子奪得這天下盡七成的山河,只待最后江山平定,一切塵埃落定,他們便能長長久久的相伴。
他可以直言心扉,但這無法解開根本,無法解開他心里最深處的執迷妄念,而且用承諾來言太一生太過輕巧,他需要的是小姑娘自己認清心意,為了他綻出飽滿蓬勃的情芽,且無論何時都能堅定,確信、沒有一絲猶疑的認識到,他們獨屬于彼此。
趙應玹彎腰將人放到軟榻上,“還早,再睡一會兒。”
環抱在身上的溫度抽離褪散,司嫣不能習慣的屈攏膝彎,肩上的衣袍也掉了一半,她想拉起來重新披上,腦子里卻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不可以。
指尖幾番曲攏又松開,低聲說:“我還是回朧煙居。”
“就在這里。”趙應玹聲音不響,卻不容置喙。
無形中為司嫣那顆左右搖擺的心做了選擇。
司嫣原本泄氣懨懨的黑眸亮了亮,不確定的問,“那大人?”
“我還有些公文要處理,就在這里陪著你。”趙應玹拈起劃落的衣袍,重新為司嫣披上。
衣衫拉至臂膀時,不經意的停頓住,司嫣跑出來時只草草披了外衣,衣襟也沒有系緊,這會兒系帶已經徹底松散,衣襟敞開將抹胸露了出來,扎眼至極,絹薄的軟紗更是被撐鼓的已然顯累贅。
趙應玹眼梢微抬,似乎有些詫異,他一直以為還嬌幼的花骨朵,竟在他眼皮子底下,悄無聲息的綻開到這境地了。
“那我幫大人研墨。”司嫣道。
“不是沒睡好?”趙應玹說著繼續抬手,為她將衣袍披好。
司嫣想搖頭,她現在哪里還睡得著。
她眼巴巴望著趙應玹,全然沒有注意到,他幫自己系衣帶時的動作,很慢很慢。
“待你睡醒,再幫我研墨不遲。”趙應玹直起身,笑看著她說。“而且走之前,讓你臨的字我還要看過,文章都能熟背了嗎?”
對于傾付心血,撫育養大的小姑娘,趙應玹早已不僅僅想將她占有那么簡單,甚至有時會嚴厲管束,期待看她越來越明媚奪目,卻又只屬于他。
司嫣直起背脊,如同面對先生般,尤其認真的說:“都完成了。”
“那便等你睡醒,我來收驗。”含笑的黑眸里噙著淺淺的威壓,恰到好處的約束,讓司嫣那顆總是感覺無依的心臟,有一種被縛緊的安全感,心臟細細顫縮。
她極乖的點頭,躺下睡覺。
趙應玹走到書案后落座,司嫣透過玉屏的間隙悄悄看他,指骨分明的手捻紙,逐頁翻動,灑落在桌上的光影被割開有融合,眸光低斂,垂落在書頁上,專注且游刃有余。
司嫣懵懂出神的看著他,想到方才自己在他懷里醒來,不由的呼吸變慢,雙足蹭著他的衣袍蜷起。
這時她還不能分辨心里亂糟糟的漣漪是因為什么,只知道一定要讓自己變得更好,不能辜負愧對大人對她的期許,也只有變得更好,她才能站在大人身邊。
想著想著,也許是倦了,也許是趙應玹就在邊上,所以可以安心,不一會兒司嫣就沉沉睡去。
*
沈梓瑤來府上的時候,司嫣正在趙應玹里的書房里翻看雜文,聽得碧瑤來傳話,她吐舌哎呀了一聲,“我怎么將這時忘了。”
司嫣合攏書冊,仔細放到書架上,然后疾步往外走。
沈梓瑤是平山王部下沈合的女兒,沈合自平山王起兵之初就一直追隨,為其立下諸多戰功,如今趙應玹駐守北邊,奉命監造建都,沈合便也留守在此。
二人在這里都沒有什么朋友,沈梓瑤不時就會過去來與司嫣相聚,加上二人年歲相仿,一來二去,也就成了閨中密友。
如今平山王在此地建立新都,前朝投誠的官員和當地的士紳望族便以各種手段巴結,家族中的年輕一輩也時常遞帖相邀,前些日子阿瑤來時與她說起此事,她答應了要陪她一同去赴宴,只是大人回來,她就將這事忘了。
沈梓瑤等在花廳,一襲朱紅煙羅裙,俏麗明媚,頗有武將之女的風范,見司嫣過來,她起身道:“等你許久,走吧。”
司嫣一時猶豫,大人清早離開時,她還信誓旦旦的說今日要將蘭齋先生的集序都臨一遍,若是走了,指定來不及。
“阿瑤。”司嫣吞吐了一下,自己答應阿瑤在前,這時爽約太不好,只能回來向大人解釋了。
她點點頭,隨著沈梓瑤一同出府。
兩人到時,偌大的竹苑里已經有不少公子貴女圍坐在一起,或觀花賞景,或閑庭對弈,很是熱鬧。
看到兩人過來,眾人紛紛站起身相迎,“沈姑娘,司姑娘。”
平山王的大軍攻進皇城,胥帝帶著幾萬親兵逃命到宔州,占著僅有的一畝三分地做他的皇帝夢,其實天下早已易主,新主雖未登基,但無疑這江山已經在趙家手里。
沈梓瑤就是開朝功臣之女,自然無人敢輕視她,至于司嫣,因為她性子靜,所以鮮少來這些宴上,除了部分人了解她的“不一般”外,大多只知她是趙二公子收養的孤女。
于是有一些自詡出生高的貴女,便瞧不上司嫣的低微,覺得她能與他們坐在一起,不過是走了運。
“沈姑娘的父親英勇善戰,沈姑娘也是巾幗不讓須眉,風姿颯爽。”說話的是五軍營統領陳封海的嫡女陳妤。
陳妤說著憐憫看向司嫣,嘴角卻抿笑,“我聽聞司姑娘的父母親人都不在世了。”
司嫣噙在嘴角的柔笑當即僵住,唇色微白。
沈梓瑤更是直接皺緊眉頭皺緊,不客氣道:“你父母倒是健在,也是,一條看門狗在知道護主到最后,你父親貪生怕死。”
陳妤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她不過是提了一句,哪想到沈梓瑤會如此不給面子,而且她這話可不只是針對了她,等于在場的人都被踩了一遍。
場上的人,臉色頓時都難看到了極點。
司嫣驚的在下面拉她的手,沈梓瑤則繼續道:“哦不對,是識時務者為俊杰,你父親投誠我王叔,王叔自然是要放你們一條生路。”
謝妤渾身發抖,聲音都變了,“沈姑娘未免太過刻薄,說話太難聽,亂世之中,人人都有苦衷,我父親投誠也是為了蒼生不再受胥帝壓迫,你父親若不是因為跟隨平山王,你也。”
眼看她要口不擇言,眾人連忙阻攔。
“謝姑娘說的對。”一直沒開口的司嫣輕聲說。
輕靈的嗓音打斷了嘈雜,所有人都朝司嫣看了過去。
“謝姑娘覺得自己出生世家,身份矜貴。”司嫣低聲說著,慢慢頷首道:“確實,謝姑娘包括在座的大家,都是非富即貴,而我的爹娘只是平常百姓,也許,我們本來到死都不會有交集,但是世間變幻無常,王朝都會更改,沒有人該一直在底層茍且,我們對坐在這里,就是最好的證明不是嗎?”
司嫣說著逐漸松開緊握著,布滿冷汗的雙手,她要在大人面前不自卑,就先要在所有人面前抬起頭來。
“在這亂世中,我們能活下來便已經是幸運者,沈將軍無疑是平定亂世的功臣,謝姑娘也因該以自己的父輩為傲,他們于天下于家人,都做了正確的選擇,沒有讓戰事傷亡變得更加嚴重,我的爹娘雖然只是普通百姓,沒有不世之功,但天下以民為本,這天下也是由成千上萬看似弱小的百姓,承載起來的天下。”
司嫣一番話雖輕,卻落地有聲,不卑不亢,讓面子落地的眾人臉色好看許多,有人出來打圓場,“司姑娘說的在理,不過是幾句話會錯意,怎么還起誤會了。”
陳妤身旁的女子撞了撞她的肩,她也冷靜下來,知道事情再鬧下去就難收場了,而且沈梓瑤傲慢的也沒錯,一朝天一朝臣,如今他們這些都都要攀著沈家,她真是糊涂了。
陳妤端了杯茶,“是我一時口無遮攔,觸了司姑娘的傷心事,我以茶代酒,算是給沈姑娘和司姑娘賠不是了。”
“無心而已。”司嫣笑笑,也飲了口茶。
一場鬧劇散去,沈梓瑤扭頭朝司嫣欣喜道:“沒想到你還挺厲害,我都怕你傷心要哭呢。”
司嫣沒說話,只怕滿是汗的手放到她手背上,沈梓瑤噗呲笑出來,“合著還是嚇到了。”
司嫣報赧抿唇,不好意思的點頭,心里卻很高興,自己這么做之后,像是完成了什么目標一樣。
司嫣本就生的極為貌美,讓不少男子心猿意馬,而她方才說話,提起自己身世時的堅韌與落落大方,更是讓人欣賞也對她心生憐愛,于是便有不時有男子來攀談,示好的意味明顯。
司嫣禮貌客氣的回話,沈梓瑤在旁似旁瞧著樂子般看得起勁,待人走了,湊到司嫣耳邊小聲問:“可有瞧上的?”
司嫣迷茫眨眼,“瞧上什么?”
“自然是俊朗討喜的呀。”
司嫣聽著她的話,直把眼睛睜圓。
沈梓瑤還在繼續說:“不過要我說,這些人都不怎么樣,游戲游戲倒是可以,你可別真動心喜歡上哪個,被騙了去。”
司嫣聽她越說越離譜,無措抬手去捂她的嘴,聲音直接結巴了一下,“我不喜歡他們。”
就連喜歡這兩個字都對她極為陌生。
沈梓瑤聞言放了心,“不喜歡就好,他們可配不上你。”
凝煙烏眸眨閃,酡紅的臉龐就像四五月,枝頭的嫩桃,沈梓瑤瞧著稀罕的不行,故意打趣她,“你可得擦亮眼睛,家世不能差吧,模樣更得一等一的好。”
司嫣似懂似非,只知道沈梓瑤說這些話的時候,她腦子全是一個人……就是大人。
她被自己嚇了一跳,心臟狂跳的像胸膛里住了只兔子。
“來年你也及笄了,是該考慮起來。”沈梓瑤兀自說著,把頭點一點,“二公子將你養的比世家小姐都矜貴,必然會給你擇一門頂好的人家,送你出嫁。”
司嫣亂跳的心臟直接停了一拍,不似方才的緊張,而是空蕩蕩迷茫。
出嫁……那便是要與大人分開,她第一反應就是抗拒,甚至僅僅是想到,都讓她說不出的難受悶堵。
“我不嫁人!”
司嫣反應極大的脫口而出,沈梓瑤不禁愣了下,奇怪的看著她。
司嫣知道的自己反應太奇怪了,低頭喃喃重復,“我不嫁人。”
*
趙應玹回到府上時,司嫣還在埋頭臨字帖。
他看了眼走筆匆匆的小姑娘,地笑道:“今早是誰夸下的海口?”
清藹的嗓音入耳,司嫣執筆的手一僵,墨滴順著筆尖低落,在紙上暈開一團,邊緣彌亂的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她只要一想到阿瑤說的那番話,就難受的像有一只手在揪攥她的心,一抽一抽的讓她想落淚,抬頭對上趙應玹的眸光,她想脫口就說,自己不要和他分開,不要嫁人。
可是就算她不想,也知道這是不可避免的事,除非,除非什么,她根本不敢接著往下想。
“大人……”司嫣囁嚅低喚,勉勵收拾起亂七八糟的情緒,道:“我忘記答應了沈姑娘陪她赴宴,所以來不及。”
含糊悶悶的聲音,堵在嗓子口,即像犯了錯又像在委屈。
趙應玹失笑道:“既然這樣,那就還是今日寫完。”
他有時會如先生嚴厲,但更多時候都是在放水,“吃過飯再繼續吧。”
司嫣沒有胃口,“我想現在就寫好。”
趙應玹看了眼天色,點頭說著也好,邁步走到書架前拿了本書,坐到一旁翻看。
司嫣心里一暖,她知道大人是在陪她。
然而溫燙的暖意很快就被低落取代,她不禁去想,即便她不嫁人,大人也會娶親,到那時她怎么辦,大人是不是也會待別人這樣好。
司嫣攥緊雙手,眼里滿是不能接受。
她受不了的,受不了大人不再時時關心她,更受不了大人心里有更在意的人。
她覺得自己太自私了,難不成她還想要獨占大人嗎?
這個念頭在心里一閃而過,又不斷被放大……不是亂想,她是真的想要。
“專心。”
趙應玹翻過一頁書,對著怔愣發呆的小姑娘道。
“哦……哦!”司嫣倉促回過神,垂低的眼睫快速眨動,她想獨占大人。
她怎么敢這么想!
可一旦這個念頭生成,她便再也忽視不了,沈梓瑤問她有沒有看中的人,她心里想得也全是大人。
司嫣反復扇動眼睫,才一點點抬起眼睫,悄悄朝趙應玹看去,雋美的側臉矜然如玉琢,又出塵的讓人不敢接近,唯獨對她包容溫柔,他一步步帶著她成長,給她最大的底氣,最具安全感的羽翼。
而那些人,無一能跟大人比!她見過這世上最好的,怎么還有可能喜歡別人。
她喜歡大人啊。
手中的毛筆驟然落地,發出啪嗒的輕響,砸在司嫣心里卻如驚天巨浪。
她從晃神中驚醒,趙應玹也看了過來,眉心微蹙,“小嫣。”
司嫣呼吸發燙,頓時羞愧的想要埋進地里,不敢去看他,側身蹲下去撿掉落的筆。
“要是累了,那就歇一會兒。”
“我不累!”
司嫣拿著筆,埋首迅速寫字。
趙應玹看著她不語,小姑娘有心事。
他沒有追問,只繼續陪著她臨字。
在司嫣不知第幾次把墨滴到紙上時,趙應玹終于擰起了眉,走過去看著她問:“怎么了?”
司嫣甚至不抬一抬眼睛,干巴巴的說:“沒,沒有。”
她怎么能說自己喜歡大人,她都不敢想讓大人知道后,他會怎么樣的生氣驚怒,會不會覺得她小小年紀心思不正,對她失望,甚至于避之不及。
“是嗎?”趙應玹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屈指點在司嫣面前的宣紙上,指尖旁恰是一團蘊開的墨點,就跟她的人一樣狼狽。
“那這是什么?”
若是以往,司嫣早就什么都對他說了,現在她只覺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無措,趙應玹叩了兩下桌面,無聲的催促如同在施壓,司嫣心跳的已經快從嗓子眼跳出來。
僵持著不抬頭。
司嫣以為自己不開口就能掩藏心思,卻不知趙應玹居高臨下的角度,將她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眉眼里滿含著自責和混亂,臉頰則相反靡紅一片,紅暈一直漫到耳廓,匯聚在耳珠,鮮紅如血。
趙應玹當著她的面,在未干的漆墨上沾去,道:“小嫣可不可以告訴我,是什么原因,讓你心神不寧?”
司嫣豈止心神不寧,她所有思緒都亂了,她看著濃黑的墨汁染進大人筋骨分明的指,就好像她隱秘的心思也纏了上去。
他一捻指,墨染的更透徹,她的心思也纏繞的更透徹,牽著她的心旌發顫。
她都在想什么!大人光風霽月,她卻存了那樣的心思,司嫣只覺無地自容,捱不住的直搖頭,“是我太不專注,沒有其他。”
見她還執拗的咬定不肯說,趙應玹將手握攏,聲音微沉,“你沒有照承諾完成課業,我諒是情有可原,可若這是你現在的態度,那么我會罰你,所以真的沒有原因嗎?”
司嫣騰的站起身,儼然做犯了錯一般,“大人罰我吧。”
趙應玹看了她半晌,頷首開口:“陸吉。”
陸吉走進來,看到屋內的情形愣了一下,姑娘低垂著頭站在公子面前,一副犯了大錯的樣子,而公子雖然沒什么情緒,但明顯讓他感覺到了不妙。
“公子有何吩咐。”
“取戒尺來。”
“啊?”陸吉應聲錯愕出聲,戒尺?
對上趙應玹瞥來的目光,忙又道:“我這就去。”
趙應玹走到旁邊落座,低沉的氣場讓司嫣說不出的緊張,心臟更是跳的不成章法,她垂低著頭,寧愿被大人責罰,也不想面對將心思說出來后,可能會面對的結果,也許大人的責罰會讓她清醒也不一定。
陸吉很快尋了戒尺回來,恭敬遞到趙應玹手里,心里不住揣測這是怎么了。
往日公子莫說責罰姑娘,那是連重話都很少說一句,怎么就到了要用戒尺的地步?
他猶豫著要不要說些什么打打圓場,就聽趙應玹不帶情緒的聲音砸來,“出去。”
陸吉當即打住了要勸的念頭,“是。”
趙應玹抬眸睇向僵站著,顯得可憐兮兮的小姑娘,“過來。”
司嫣幾乎是挪步到他面前,明明她是站著的,大人坐著,可渾然天成的氣度根本不消用位置來表示,是她為之仰慕的根本,更是她不敢沾染的高遠。
沮喪和悲觀彌在心口,司嫣閉了閉眼,心一橫將手心抬起,“大人打吧。”
趙應玹差點氣笑了,他還沒說話,她到自己先把手遞上來了,當真是不準備開口。
他垂眸睇著眼前的小手,白生生的手心輕輕在抖,指尖也不住瑟縮。
趙應玹慢條斯理的拿起戒尺,貼在她的手心上。
司嫣手心汗涔涔的發著麻,冰涼的戒尺貼上來,還沒有打她就禁不住輕抖。
冷硬的戒尺壓著柔軟的掌心,帶來無形的規束和壓迫感,讓司嫣原本白皙的掌心以極快的速度泛紅,說不出的緊張還是什么。
第92章 番外.十二
墨漬交錯在趙應玹的指上,長指的關節壓著戒尺,削冷的骨骼和筆直的尺身,無一不是顯出直矩禁規的,偏偏纏在指上的凌亂墨漬顯得極為反差,露著透骨、撕破規矩的恣肆。
司嫣心意愈加紛亂不能平靜,看到那只筋骨分明的手輕抬起戒尺,壓在掌心的力道消散,連帶著大人帶給她的束縛感也消散,怔松的同時,司嫣隱隱覺得有一股說不出的低迷。
旋即她意識到大人是要真的落尺了,頓時緊張的呼吸雜亂,心口不住狂跳。
趙應玹沒有將手里的尺落下,而是擱到了一邊。
司嫣瞳孔微微縮張了幾下,大人不罰她了嗎,她迷惘抬眸望向趙應玹,“大人……”
趙應玹已將周身的壓迫感收起,一派讓人如沐春風的溫和氣度,“不過是嚇嚇你,你那么著急把手伸來……”
司嫣聽他說著笑了聲,“這下倒好,我倒是打不下去了。”
言語間的無奈和縱溺,讓司嫣即羞愧又悄悄歡喜,大人那么在意她,有沒有可能……
打住打住!
司嫣拼命按下自己的妄念,懨懨道:“可我做錯事了,大人該罰我。”
趙應玹目光輕鎖著她,“何嘗不是我做的不夠好,若是我足夠讓小嫣安心信任,你又怎么會把心事放在肚子里,寧愿自己亂想也不愿對我說。”
“不是的!大人很好!”司嫣迭聲解釋,“是我。”
看到趙應玹無奈抬眉,司嫣不由的噤聲。
“你再說,我是真找不到不罰你的理由了。”
反應過來他話里的意思,司嫣赧然抿唇,又羞又臊。
看小姑娘漲紅著臉不做聲,趙應玹低笑搖搖頭,將戒尺拿起掛到書架旁的墻上,“戒尺就掛在此處,算是警醒。”
“至于小嫣的心事,待你什么時候想告訴我了,再說也不遲,總歸無論何時,我都愿意聽小嫣說。”
猶帶著哄慰的嗓音輕柔落進耳中,司嫣想,自己一定不會再喜歡其他人,又有誰會像大人這樣,細心呵護她的情緒,還會因為舍不得罰她,而責任攬在自己身上。
不會了,她篤信,自己再不會喜歡上別的任何人。
*
永胥三十七年冬,胥帝被困宔州已有三月,彈盡糧絕,做困獸之斗。
趙應玹翻看過探子送來的軍報,身體懶怠后靠,至此大冕王朝的氣數算是盡了,老爺子沒有立刻斬殺胥帝奪位,也是差一個名正言順,天命所歸。
至于這個用來愚民的好聽名頭,也是如前世一樣,迎娶天命圣女。
唯一和前世有區別的是,他的大哥趙應璃這個時候已經戰死,老爺子也一病不起,他曾經籌謀的是,自己會在老爺子病倒后登基,倒不想老爺子早就懷疑他,防他一道,寧愿將位置給趙循坐。
趙循……
趙應玹沉如潑墨的瞳眸倏然一暗。
司嫣睜著眼睛躺在拔步床上,眼簾一眨一眨的看著印在床幔上的那道身影,悄悄伸出指尖將床幔勾起一個角。
她覺得自己已經將動作放得很輕,不料還是第一時間被趙應玹發現。
“睡不著?”趙應玹放下手里的書信,側目問。
當場被抓包,司嫣想閉眼睛也遲了,咬唇點點頭。
趙應玹走過去,提了提衣擺在床沿坐下,一落座,司嫣就嗅到了他身上的清檀香,看到他的影子壓到她身上,她即緊張又止不住的心旌發顫。
趙應玹揉了揉她的發,“不早了,當心明日起不來。”
感覺到他的手移開,司嫣下意識抓去,兩只小手將他的大掌一把包裹住,趙應玹微愣看著她問,“怎么了?”
司嫣呼吸凌亂不穩,兩只掌心細細發麻,手指頭反復曲攏,腦中掙扎著想,自己應該放開,不該這樣沒有輕重的抓著大人,以前她不明白自己的心意,現在卻是知道的。
那就更不應該了。
可是她不想放,自從意識到自己喜歡大人,且只會喜歡大人之后,她就控制不住自己越來越貪心。
司嫣抬睫,“大人再陪我說會兒話好不好?”
小姑娘佯裝鎮定,其實眸光散亂的難以聚焦,嗓音更是細弱發顫,趙應玹不動聲色的看著,笑說:“想說什么?”
司嫣抿了抿唇,她現在腦子亂糟糟,更跟想不出話題,只想讓大人陪在她身邊,半晌道:“大人給我講個故事吧。”
“唔。”趙應玹喉間逸聲,沉思幾許,撿了個雜談上的故事來給她講。
燭火的光照氤氳柔軟,耳畔是清涓如溪流般的好聽聲音。
司嫣心滿意足的抿嘴悄笑,兩只手將趙應玹的手捧的更緊,大人是忘了手還被她牽著,還是默許她這樣牽著呢。
趙應玹將她自以為隱蔽的小心思全都納入眼底,念故事的聲音越發低緩。
司嫣看著那道落在身上的影子,想起為數不多的幾次,被大人抱在懷里的感覺,暗暗曲起腳尖,把自己縮小,想整個人被他裹緊。
她不知不覺越蹭越近,幾乎偎了他腿側,兩條細柔的手臂擇抱緊著他的手,她這邊抱的心滿意足,全然沒有注意到趙應玹已經停下了聲音。
俊朗的眉心折蹙,眉骨壓下的陰影擋住了他眼底的神色,趙應玹低眸看向自己被裹陷的手臂,其實不用看他也知道,擠著他手臂的兩團是什么,堅實的臂膀如同陷在棉花里。
趙應玹壓了下嘴角,將目線移到司嫣臉上,小姑娘閉著眸,羽睫在眼下投出密密的剪影,鼻尖俏挺,唇瓣悄抿著笑,唇珠瑩潤飽滿。
“已經十二月了吧。”
趙應玹沒來由的說。
司嫣起先還以為這也是故事里的內容,半晌才反應過來,大人是在問自己。
她睜眼點點頭,“馬上就是除夕夜了。”
趙應玹也同樣頷首,意味不明的吐字:“小嫣也要長大了。”
司嫣目光怔晃了一下,她的生辰在花朝節,再有三個月她就要及笄,不再是小女孩,大人待她好,是一直將她當做沒長大的孩子,她及笄后,是不是就不會這樣與她親近了。
或者……大人會喜歡她嗎,不再是對待小孩那樣,而是將她當一個女人……
她不敢問,她怕開口之后,再沒有回旋的余地。
轉眼就是除夕這天,沈合在府中擺酒,宴請趙應玹與司嫣一同過歲節。
兩人才下馬車,就看到等在府外的沈合夫婦和沈梓瑤。
沈合率著妻女走上前來接待:“二公子。”
趙應玹笑說:“沈將軍,沈夫人,今日我就帶著小嫣來叨擾了。”
沈合一擺手,“哪里的話。”
司嫣十分得體的行禮,“見過沈將軍,沈夫人。”
又朝笑看著自己的沈梓瑤喚了聲:“阿瑤。”
沈梓瑤立刻過來親熱的挽著她,“快跟我進去,咱們都是第一年在
這,一起過年正熱鬧。”
沈合雖為部下,但都是一路征戰的生死之交,沒有不講究規矩,談天吃酒,十分恣意。
司嫣也在沈梓瑤的攛掇下,飲了兩杯酒,她從來也沒喝過酒,濃辣的酒水入喉,被嗆的直咳嗽,眼眶溢淚。
趙應玹遞了帕子過來,“這酒烈,吃些茶水便是。”
坐在對面的沈合哈哈一笑,想到什么,對趙應玹道:“如今江山既定,二公子是不是也該考慮娶親的事了。”
司嫣拿著趙應玹的帕子舐嘴,聞言一僵,豎起耳朵想聽他會怎么說。
趙應玹先是問司嫣,“好些了嗎?”
見她頷首,才回道:“恐怕還要等上一等。”
等上一等?司嫣咬唇暗自胡亂猜測,大人是還沒有心悅的人嗎?
雖然有些失落,但總好過大人喜歡旁人來得好。
沈合又道:“不若我未二公子參謀參謀,這都城里,世家貴女也不少。”
他說的起勁,袖子被自己夫人扯住,暗示他別說了。
沈合不解其意,沈夫人示意他看司嫣,要不說武將遲鈍,她湊近自己丈夫低聲說:“二公子將這么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姑娘養在身邊,親自布菜,遞帕子,嬌養的比世家貴女都矜貴,你還見過二公子對誰這樣過?”
沈合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你是說。”
沈夫人點點頭,沈合拍了下腦門,趕緊打著含糊接過這茬兒。
酒過三巡,侍衛快跑進來通傳,“將軍,二公子,大公子之子求見。”
沈合詫異看向趙應玹,“這是趙循來了?”
趙應玹眸色幾不可見的沉了幾許,既然笑道:“想來是趙循。”
沈合吩咐道:“快請。”
趙應玹看向身旁的司嫣,小姑娘這會兒大約是酒勁上來了,雪腮紅撲撲的,眼里印著月色,晃動如波。
哪怕知道前世的事不會再發生,他也不愿小姑娘這么模樣讓趙循看了去。
“小嫣可是醉了?讓沈姑娘帶你去歇息一會兒?”
沈梓瑤聞言立刻道:“我這就帶司嫣去休息。”
趙循進來時,就看到回廊上走遠的兩個背影,他隨隨看了一眼,就走進廳內,對沈合道:“深夜來打擾,沈大人莫怪我唐突啊。”
“當然不會,人多才熱鬧。”沈合朗聲道:“來人,加個坐。”
“我坐二叔邊上就成。”趙循笑走過,掀袍在趙應玹身邊一坐,道:“我還去二叔府上找了,沒想你人不在。”
趙應玹淡道:“你怎么來了此。”
趙循給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下,舒嘆著說:“我本來要往陵陽去與父親祖父匯合,得知他們即將動身趕往都城,便干脆直接過來了。”
趙應玹點點頭,“總算趕上了歲節。”
沈合道:“你一路從災地施糧過來,如今又天寒地凍,沒少吃罪吧。”
“我不過是干干施糧的事,哪比的上我祖父、父親,還有我二叔和沈大人,沖鋒陷陣,真正是出生入死。”趙循笑得有幾分不羈,舉了舉手里的杯子,“還讓我趕上了年夜飯,簡直是享福了。”
沈合哈哈大笑,趙應玹也彎了彎嘴角。
轉眼過了子時,除去趙應玹眸色還清明,沈合和趙循都喝的有些醉。
趙應玹站起身道:“時候不早,我就先告辭。”
說罷,拍了拍趙循的肩,“我看你也有些醉了,就住在沈將軍府上叨擾一晚。”
沈合聞言一拍胸脯道:“沒問題,二公子先走,我還要與小公子接著飲。”
趙應玹在偏廳找到已然醉意迷蒙的司嫣。
沈梓瑤陪在她身邊,一見趙應玹過來,沈梓瑤立刻站起身,“二公子。”
司嫣倚伏在桌邊,撐著迷離的眼眸,呆呆望著出現在門邊的人,看清是誰,雀躍道:“大人!”
沈梓瑤神色有些古怪,不自在道:“司嫣好像喝醉了。”
趙應玹頷首走上前,解下身上的斗篷披到司嫣身上,將人抱起往外走。
夜半飄起了雪,掃在司嫣紅撲撲的臉蛋上,又冰又涼,她縮著脖子把臉埋進趙應玹懷里,嗓音噥噥的喚:“……大人。”
“嗯。”
“大人。”
“嗯。”
司嫣漫無目的胡亂喚著,趙應玹則不厭其煩的應聲。
酒意攪的司嫣腦袋暈暈乎乎,那些不敢說的隱秘全都被放大,她想說,可是又有一個聲音在阻擋她,不讓她開口,她為難的用手捂住嘴。
趙應玹看了眼緊捂住嘴,快把自己捂的不能呼吸的小姑娘,失笑問:“這是干什么?”
司嫣將手放下一點點,小聲道:“我想說話。”
“那說就是了。”
司嫣把頭搖成撥浪鼓,“不能說,不好。”
完了自己又委屈上了,輕撅著唇珠,甕聲甕氣道:“可我想說。”
往日小姑娘可沒這么孩子氣,趙應玹只覺整顆心都被她軟化,“那就可以說。”
司嫣不確定的看向他,對上趙應玹篤定的眸光,翹唇一笑,“那我說啦。”
“好。”
“我喜歡大人。”她說著一把抱住趙應玹的脖子,抱得可用力了。
“小嫣知道什么是喜歡嗎?”趙應玹笑問。
司嫣把頭點的用力,發絲蹭在趙應玹的脖子上,癢癢的似貓撓。
“可我怕大人不喜歡我。”前一刻還雀躍的聲音轉瞬就變得沮喪,她抬起眼眸,醉意迷離的烏眸內濕濕的像有眼淚。
“我什么都沒有,像小草。”她兩根手指捏在一起,比劃一下,又舉的高高,“大人是大樹,那么高,可我馬上就要長大了,長大了大人會喜歡我嗎?”
司嫣問得小心翼翼,一雙眼眸牢牢望著趙應玹,帶著細碎的光亮,趙應玹有預感,他若說不會,小姑娘眼里的光一定會瞬息熄滅,他又怎么舍得。
而且,小姑娘不會知道,她是他永世的唯一所求,沒有她,他才是沒了靈魂,空有軀殼。
“當然。”
司嫣眼里亮出一片星海,高興的晃了晃腳,“那大人會娶我嗎?”
“當然。”
“會永遠與我在一起嗎?”
“當然。”趙應玹說完,接著道:“我求之不得。”
*
宿醉清醒后,司嫣整個人都頭昏腦漲,渾身更是沒有力氣難受的緊,看著熟悉的床幔發呆,顯然還沒回過神,她不是在沈府,怎么……
趙應玹來看她,對上她茫然怔懵的雙眸,便知她將喝醉后的事都忘了。
“感覺好些了嗎?”趙應玹輕撫她的額頭問。
司嫣小幅度搖頭,“我喝醉了嗎?”
她渾身發軟,嗓音也如昨夜那樣軟乎乎,她壓根不記得發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的府中。
“還醉的不清。”趙應玹點點下頜,失笑說。
司嫣怔怔眨眼,有些不能接受,她見過一些喝醉酒的人發酒瘋,又是吐又是哭的,自己不會也那樣吧。
司嫣窘迫掩面,眼看是想把自己埋進床底去,趙應玹笑說:“就是喝醉睡下了,你第一次喝酒,喝醉也是正常。”
得知自己沒鬧出笑話,司嫣這才長舒出一口氣,暗暗下決心從今往后再也不能喝酒了。
年關一過,趙應玹也忙了起來,老爺子即將抵達都城,月泉首領也向天下人散出消息,將向天地請命,為神女測算天命之人,消息很快在百姓中流傳,百姓無疑認定,能娶神女者乃是天命所歸,真正的江山之主,。
而這也是老爺子想看到的效果。
平山王趙驍在三月抵達都城,趙應玹和趙循一同出城相迎,趙循騎馬行在趙應玹身側,偏頭一臉狐疑的問:“二叔,你怎么總也不讓我去你府里坐坐。”
趙循其實是聽了些謠言,也不算謠言,他早就知道二叔救了一女子帶在身邊,只是來了都城后,更是聽人說二叔對那女子不簡單,那他可不得要去看看。
趙應玹不緊不慢的說:“你若尋我有事,日日都有機會說,偏要上我府里是為何?”
趙循自然不好說自己就是好奇,笑笑把這茬揭過。
趙應玹則問:“我聽聞你打算南渡。”
趙循慢悠悠的牽著馬,“二叔也知道我不堪大用,如今天大大定,我爹又得看我礙眼,省得他又處處挑我刺。”
趙應玹輕笑,“那你這會兒就可以拍馬走了人。”
“那不是我早晚還得回來,這回要是不在我爹和爹爹跟前孝順幾天,下回再見,不得把我腿撇了。”趙循說著朝趙應玹一挑眉,“二叔說我考慮的可周全?”
趙應玹但笑不語,回到府中,已經是傍晚,司嫣還在等他用膳。
趙應玹接過碧潭遞來的碗筷,對司嫣道:“接下來我怕是要忙,不一定能日日回來陪你用膳,下回就自己先吃?”
司嫣知道平山王已經到了都城,在登基之前,大人必定會十分忙碌,她乖巧點頭,“我知道了。”
趙應玹想了想,又道:“近來城內在籌備迎接月泉族長和神女的事,難免有人渾水摸魚想生亂子,穩妥起見,近來便不要出府了。”
趙循還在都城內,前世,兩人便是因為意外相見,而后趙循對她一眼傾心。至于他,便是在后來利用了這點,哪怕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再這么做,也不想讓兩人相見。
其實無畏,但這就像是他的心魔。
“好。”司嫣不疑有他,頷首應下,她原也不愛走動,一般出府也是因為陪沈梓瑤。
趙應玹聽得她答應,彎唇緩緩而笑。
……
很快到了花朝節,也是司嫣的生辰,趙應玹原意這一天都會陪著小姑娘,老爺子卻忽然派人來急召他入宮議事。
趙應玹蹙眉看向老爺子的親衛,“父親可有說是何事?”
護衛搖頭,“王爺不曾說。”
一旁的司嫣在這時開口:“想來王爺是有要事,大人快去吧。”
趙應玹朝她歉意道:“我會盡快回來。”
司嫣雙手在袖下偷偷攥緊,點頭說好。
離開前,趙應玹又一次叮囑:“不要出去,等我回來。”
司嫣心虛的把手攥的更緊,見趙應玹在等她回話,立刻乖巧的嗯了聲。
待趙應玹轉身離開,她眼里就流露出掙扎,她的生辰是花朝節,也是女兒節,她從前就知道,有姑娘在會在這日拜花神,祈求能遇如意郎君,她藏著心思不敢說,便也想去對花神娘娘祈愿。
本來想著今日大人一直在,自己也沒機會去,沒成想平山王那么巧召大人進宮,正是機會,可自己又答應大人會等他回來。
沈梓瑤來送賀禮時,司嫣正糾結的把手絹繞成結。
見她這樣,忙問:“怎么了你,心事重重的?”
司嫣還在支支吾吾,沈梓瑤湊近問,“可是因為二公子?”
司嫣呼吸一滯,“你為什么這么說。”
“這不歲節那夜,你喝醉酒自己都說了!”
司嫣腦子嗡的一下,渾身血液都凝住了,什么叫都說了?
沈梓瑤盯著她看,確認她真的什么都不記的了,才把事情都說了一遍,司嫣呆呆地做不出一點反應,“那大人……有沒有聽見。”
沈梓瑤搖頭,也不確定,“我不知道。”
司嫣心亂到無法平靜,她現在不知道大人聽到了沒有,若是聽到了,如果他不喜歡她,應該就會刻意避她,可是沒有……
司嫣慢慢攥緊手心。
也有一種可能,是大人沒聽見,她現在已經不能分辨了。
“難怪上回你言辭鑿鑿說不嫁,那些男的與二公子比起來,可不是連一根小手指都不如,”沈梓瑤說著憂心忡忡的蹙攏眉心,“可他二公子啊,等王叔登基,他就是皇子。”
雖然沈梓瑤沒有明說,她知道,她是在提醒她,司嫣抬手掩面,沮喪低迷。
沈梓瑤見不得她這樣,“我想二公子也是對你有意的,那日你喝醉了,他把自己的大氅給你,還將你抱回去。”
司嫣沒說話,大人一直都待她好,她放下覆在面上的手,“你陪我去花神廟吧。”
沈梓瑤立刻反應過來,“你是想去拜花神。”
司嫣點頭,大人入宮一時半會兒一定回不來,她加緊一些,趕在大人之前回來就是了。
花神廟里絡繹不絕的姑娘捧花來獻給花神,司嫣也將花放到供臺上,誠心向花神祈愿,讓她可以長長久久的與大人在一起。
祈過愿,司嫣轉身往殿外走,準備去找沈梓瑤,然而石階上人擠著人,她腳下踉蹌,手邊沒有抓扶的東西,眼看要跌跤,自旁橫探過來一只手臂,擋在她身前。
“姑娘小心。”
司嫣慌亂之中抓住那人的手,站穩之后立刻放開,口中忙不迭道謝:“多謝。”
司嫣說著抬眸,聲音噤在唇邊,目光怔怔,眼前是一個年輕的男子,眉宇間,竟和大人有幾分神似。
趙循原本漫不經心的目光,在看清司嫣容貌的那一刻,劃過驚艷,一時竟忘了挪開手。
還是司嫣先反應過來,欠了欠身,“多謝公子。”
趙循回過神,意識到自己竟然如此冒昧的盯著人家姑娘看,立刻移開目光,前所未有的不自然,讓他說話都變不利索,“不,打緊。”
趙循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姑娘沒摔著吧。”
司嫣搖頭,“我朋友在前面等,就先告辭了。”
趙循點頭,往旁邊讓了一步。
直到人走遠,視線都還鎖著她。
*
趙應玹離開皇宮,等在外頭的陸吉便上前道:“公子,府上護衛來傳,說姑娘去了花神廟。”
趙應玹眉心微折,走上馬車,吩咐陸吉往花神廟去。
……
司嫣找到在小攤前挑花串的沈梓瑤,拍拍她的肩,說:“我們回去吧。”
沈梓瑤站起身,兩人沿著步道往花神廟外走。
“吧嗒”一滴水落在臉上,司嫣抬頭看向天空,不確定的說:“下雨了?”
話音才落下,噼里啪啦的雨滴就沒有征兆的,如瀑般傾落了下來。
沈梓瑤失聲道:“真的下雨了呀!”
周圍的人全都到處找地方避雨,司嫣也被沈梓瑤牽著躲進一處石亭。
兩人互相拍著身上的水滴,沈梓瑤嘀咕道:“怎么好好的就下雨了。”
司嫣望著茫茫的雨幕,心里泛起焦急,若再不回去,只怕大人就要回來了。
倒不是不敢讓大人知道她出來,只是不敢讓大人知道她來這里。
“姑娘?”
正焦灼,一道陌生的清絹嗓音傳來,司嫣轉過頭,“是你。”
是方才那人。
趙循正懊悔沒有問她的名姓,這就因為一場雨又遇見了,莫非是緣分不成。
被司嫣擋住一半身影的沈梓瑤探出頭,“趙循?”
“梓瑤。”趙循聲音微詫,視線在二人身上來回一走,“你們認識?”
高梓瑤則好奇反問:“怎么你們不認識?”
看了眼兩人的神色,高梓瑤出聲介紹:“這是二公子的侄兒,趙循。”
司嫣恍然輕笑,原來他是大人的侄兒,難怪她覺得有些相像。
趙循見她笑起來眉如彎月,秋水剪的瞳里霧波輕泛,讓他生出一種會溺進去的錯覺。
正看得癡,便聽沈梓瑤又介紹:“這位就是司姑娘。”
……
雨一直不見小,趙循讓小廝牽來馬車送兩人。
司嫣著急趕回去,便先送了她,她下馬時,雨還在下。
司嫣抬手擋在額頭小跑上石階,一柄傘撐過頭頂,抬眸,是陸吉。
她輕眨眼,呼吸也慢了下來,陸吉在這,那說明大人已經回來了。
“姑娘回來了。”陸吉喚了聲,笑道:“大人在書房等姑娘。”
……
司嫣一路都在絞盡腦汁想,該怎么解釋自己出府的事,若是如實說,一切便都藏不住了,她還是沒有勇氣……
司嫣心神不寧的去到書房,門半掩著,她將手貼到門上,輕推開。
陰雨的天,使得屋內也昏暗一片,她推開門,一絲光亮也跟著進去,趙應玹坐在書桌后,一手搭在扶手上,看起來一如往常般閑適。
應當沒有生氣……司嫣思忖著喚:“大人。”
“去哪里了?”趙應玹在笑,聲音卻沒有笑意。
在看到趙循看她的眼神時,他就發現自己克制多年的情緒在失控邊緣,哪怕只是一個眼神,哪怕只是他們站在一起,都足夠刺激他的神經。
司嫣支吾了一下,眼睛里滿是掙扎,反復糾結著要不要將她心思都說出來,每每到嘴邊,盤桓一圈還是退縮了。
司嫣避重就輕道:“阿瑤說讓我陪她出去走走。”
趙應玹未置可否,“你過來。”
司嫣心里似有預感般忐忑起來,慢慢走過去,趙應玹也從靠坐的姿勢改為直起身,慵懶的影子拉直,他探手拉起司嫣的手。
“答應了等我回來,卻自己出府。”趙應玹緩慢說著,輕輕點頭。“不僅如此,還撒謊。”
極緩的聲線,卻把司嫣的心弦繃緊似一張弓。
“這一次,還是不說原因嗎?”
大人生氣了,這是司嫣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他的不虞,原本掛在墻上的戒尺,也被擺在桌上。
她心亂如麻,下意識遮掩,“不是的。”
趙應玹極快的拿起戒尺,啪的一聲落在司嫣掌心,細細的刺麻,算不的多痛。
但那聲清脆的聲響,直接讓司嫣紛亂的情緒潰不成軍,雙眸霎時通紅一片,分不清是委屈還是羞愧。
她想攥攏掌心,藏起自己的狼狽,指尖卻被尺身壓著,袒露的掌心,就像她隨時會暴露人前的心思。
司嫣找不到掩藏的法子,只能胡亂道:“今日是我生辰。”
她想大人一定會心軟,緊接著響起的聲音卻一點慈悲。
“生辰便可以犯錯了么?”
伴著他嗓音一同響起的,還有戒尺打在掌心的清脆聲響。
“嗚……”轟然的窘迫和羞恥一涌而上,司嫣泛紅脆弱的掌心顫縮,比起似痛非痛的刺麻感,那股禁錮的壓迫感和戒尺帶來的威壓,才是真的讓她招架不住。
“若是事出有因,那么可以既往不咎。”趙應玹步步緊逼,盯著小姑娘噙滿掙扎的眼睛,容不得她有一點逃避的說:“當然,也可以松緊往后我再不過問你。”
司嫣慌了,聚淚在眼下,搖頭央求,“不要……大人別不管我。”
趙應玹心臟縮了縮,繼續循循善誘:“那嫣兒告訴我,都瞞了我什么,什么原因都可以,只要是嫣兒說的,都可以,在我這里,嫣兒想什么做什么都可以,但是我要你親口說,親口明明白白告訴我。”
司嫣胸口起伏急喘著,脆弱的心防如何禁的住這樣的侵襲,壓抑不敢言的情緒在這一刻崩潰,不顧一切的胡亂道:“我是去花神廟,我向花神娘娘懺悔,懺悔我生了不該有的心思……”
司嫣什么都不管了,哪怕她說出來會被大人討厭,她也要把所有心意都講出來。
“我喜歡大人……”司嫣喃喃說著,卑微仰慕的心酸彌滿,又透著與她嬌柔模樣不相符的執拗,“我應該是去懺悔的,可是我沒有,我喜歡大人,還妄想大人也會喜歡,自私的想讓只對我一人好……我不該這樣,可我控制不住,所以我沒有像花神娘娘懺悔,還貪心的祈愿,能與大人在一起。”
趙應玹心口被難以言喻的激蕩纏緊,繼續逼問:“若是花神娘娘不允呢?”
司嫣眼眶瞬間溢滿眼淚,倔強的說:“那我也會喜歡大人,這一生都只要在大人身邊。”
趙應玹劃了抹笑,“我也是。”
司嫣沉浸在潰不成軍的情緒里,沒有明白他話里的意思,趙應玹執起她的手放到唇前,他舍得真用力,只是小姑娘已經被他養的膚嬌似玉,輕輕一下,掌心就浮了紅,他湊近輕輕吹。
司嫣眼里晃著淚,隔著朦朧的水霧,看到大人在對著她的掌心輕吹,絲絲縷縷的熱意穿透掌心,似煙霧,又似無形的鎖鏈,一寸寸游弋進她的脈絡。
司嫣瞳孔慢慢縮緊,唇瓣微翕,不住的喘氣,心里更亂了,大人說的也是,是什么意思。
不等她想明白,更強的沖擊襲來,她分不清是眼睛先看的,還是掌心先感受到了,大人將唇貼在了她的掌心,雙唇微微張著,又細細抿攏,一下一下的在吮吻。
司嫣渾身顫栗的幾乎不能站里,她頭暈目眩,腦子里一片空白,卻又執拗的追問:“大人,是,什么意思,唔……”
她呼吸抖了抖,接著道:“大人說的,是什么,意思?”
她急切地想知道,就與趙應玹同樣執迷的要聽她主動,親口說出來,是一個道理。
趙應玹感受到了,便是要這樣,如癡如魔的渴望著彼此。
他的每一根神經都在激奮顫栗,也毫不吝嗇,明明白白的將情綣剖露,“意思是,我一直在期待著嫣兒長大,期待著嫣兒將心意告訴我,期待著在這一刻,親吻你。”
第93章 番外.十三
司嫣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被大人抱到的腿上,在他銜住自己唇的那刻,她就的意識就全部散亂了,唇瓣被撬開,清檀香被哺進口中,絲絲縷縷卷住她的所有神識,沿著脈絡纏遍周身,如同在無形中鋪開一張網,一寸寸縛緊,同時用氣息在她身上烙印。
趙應玹放開渾身顫栗的小姑娘,抬指拭去她唇上的水光,“還好嗎?害不害怕?”
其實懷里的小姑娘仍還稚嫩,白皙的臉頰透粉,與濕潮的眼眶連成一片,唇還微微張著忘了閉緊,唇珠被他吃的有些腫,瞧著讓人既心疼,原始的狠勁卻也在跳動。
而他也是第一次,真正擁有這么青澀的她。
司嫣輕顫著眼睫,睜開眼睛,眸中水波繚亂,她輕輕搖頭。
她怎么會害怕,相反,強勢的裹纏感,讓她胸口里那顆無依的心,感覺到前所未的安心。
若不是唇上還發著麻,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原來大人也同樣喜歡她……
司嫣半垂著眼睛倏然抬起,定定落在趙應玹的唇上,薄紅的上噙著一抹瀲滟的水色,沖散了往日的清冷,有種說不出的惑人心弦。
而大人吻自己的時候,呼吸更是沉的厲害,像是一頭吐著粗氣的猛獸。
“在看什么?”趙應玹笑問。
司嫣心跳漏了一拍,同時又隱隱生出一絲竊喜,就像發現了一個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
她搖頭,試探著把臉偎進他胸膛,回應她的是腰上摟緊的臂膀,司嫣愈加大膽的攀住他的脖頸。
趙應玹靜靜抱著她,半晌才道:“走吧。”
司嫣迷茫抬頭,“去哪里?”
趙應玹道:“今天是你生辰,高梓瑤和趙循送你回來,總要留他們吃宴。”
司嫣怔了一下,坐直身,“阿瑤和趙公子還在?”
趙應玹頷首:“我讓陸吉請兩人留下了。”
方她才只顧著過來,完全沒留意到這,還以為他們已經離開,想到他們還在等自己過去,司嫣急忙從趙應玹懷里起身,“那我們快走吧。”
花廳里,沈梓瑤正和趙循坐在一處閑聊。
說是閑聊,其實大半時間都是沈梓瑤在說話,趙循則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方才在花神廟聽到沈梓瑤的介紹,他便反應過來,司嫣就是二叔救下那人,而聽沈梓瑤后面說的話,他也更確定了自己的猜測,只不過心里還抱了一絲臆想。
“終于來了!”高梓瑤看到自回廊而來的兩人,提聲道。
趙循也跟著看過去,恰看到二叔伸手將司嫣攬入懷里。
雖然已經袒露了心意,可在人前這般親密,司嫣還是羞赧的,快看了趙應玹一眼,怯柔垂下眼睫,眼尾紅紅。
高梓瑤不可謂不驚訝,抬手掩著嘴,眼里又驚又喜,趙循略微怔愣,旋即悵然一笑,看來那驚鴻一眼,注定只有一眼。
*
午后,天光柔和,司嫣端站在書案后臨畫,趙應玹則坐在她身后的圈椅上,手里翻著書,不時看看她畫的如何,出聲提點。
“葉筋只有形,沒有力。”趙應玹虛合攏手里的書冊,看向司嫣在紙上做的畫,屈指點了點問題所在。
趙應玹身體略微前傾,手自司嫣身側探上前,好似將她環在懷里,清檀香更是將她包裹的不露分毫。
司嫣咬唇有幾分,頗有幾分埋怨意味的說:“大人在這我不能專心。”
趙應玹看向眉頭輕皺的小姑娘,揚唇笑笑,縱容道:“好,我去一旁。”
趙應玹拿著書坐到了靠窗的軟榻上,纏繞在司嫣周身,讓她不能專注的氣息隨之散去,可這樣非但沒有讓她專注,反而心思散的愈發紛亂。
她望向怡然靠坐在窗邊,神色慵懶的趙應玹,懊惱怎么就自己意亂心迷。
大人靠近著她,她會不能靜心,他走開,她又想念他的氣息,可他永遠都是坦然自若的模樣。
趙應玹自然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笑抬起眼說,“若累了,便歇會兒再畫。”
他說著放下書,展開手臂,司嫣猶豫了一下,走過去偎進他懷里,故意埋進他頸項胡亂蹭動,如愿看到他上下翻滾的喉骨,來不及偷笑,下頜便被趙應玹的大掌扶托起。
深暗如旋的黑眸立時將她攪了進去,呼吸比她想的還要更快亂作一團,不禁啟開唇瓣輕輕喘氣。
趙應玹將指腹壓到她唇上輕碾,“旁的不專心,胡鬧倒是會。”
他低聲說著,慢慢靠近,薄唇一張一合,輕銜她的上唇,然后是下唇。
司嫣因著他渾啞的低語紅了臉,想反駁卻早在他若即若離的含吻下失了說話的力氣。
而且她喜歡與大人靠近,被他的氣息裹纏。
趙應玹吻著她,目光更是攫緊,一分不落的欣賞著司嫣逐漸迷朦嬌媚的神色,小姑娘自幼顛沛流離,缺失的安全感讓她不斷的想要追逐肌膚相貼的緊密,渾然似一只嗜癮的小妖精。
趙應玹按著將她吞進腹里的沖動,其實他又何嘗不是,小姑娘惱他坐懷不亂,卻不知他是在克制。
他無比確定,只要稍加放松,他就一定會失控。
除了不想傷到她以外,他還想將其留到他們的新婚之夜。
無論是前世,還是那場夢境,這都是他的遺憾。
趙應玹深吮瑟探進他口中的小舌,細微的痛意讓司嫣不禁輕嗚出聲,她沒有躲閃,反而圈緊他的脖子回應。
趙應玹眉心幾番跳動,克制著啄了啄她的嘴角,司嫣微張著唇,隱約還能看到一抹瑟縮的粉舌,一雙朦著水霧的眼睛泛著紅,直直望著他,講不出的勾人和委屈。
趙應玹啞聲哄:“乖。”
司嫣知道他每每都能保持清明,可隨著他的吻離開,她仿佛身體的一部分在剝離,渾身焦灼的發熱。
她把臉埋進趙應玹的頸窩,悶悶道:“大人……我已經長大了。”
趙應玹唇邊還噙著笑,薄唇輕動,大抵是想說什么哄她的話。
為什么說是大抵,因為在小姑娘貼他懷里,如同奉獻般說著自己長大了,驟長的野望直接就蓋過了他的那些冠冕堂皇。
“是嗎?”趙應玹逐字說:“讓我看看。”
他直接放下窗上的竹簾,光線被阻隔,只剩幾絲從竹簾的間隙遺落進屋內,趙應玹在明明暗暗的光線下,解開司嫣的衣裳。
司嫣第一次知道,原來一個人的目光也能如此銳不可擋,隨著他一寸寸的審看,如同無形的火星子落在她身上,串聯成一片燙人的火海,將她的肌膚燎燒至泛紅,好似充血。
所以在他手覆上來的那刻,手心帶來的溫度幾乎將司嫣燙穿,她用力呼吸想換取一些涼意,然而吸進的涼風瞬間就蒸騰成煙,她被灼的神思迷亂,什么時候跌進的趙應玹懷里都不知。
趙應玹圈攬著司嫣,寬闊的胸膛將她玲瓏的身段全數籠罩,頭顱低垂在她頸畔,為了方便看清楚,一手握著她的腿彎勾起,光暈透過竹簾,散碎照出一片幽秘。
趙應玹扣在司嫣腿彎上的手緩緩揉碾,關節突起分明,跳動的經絡似在壓抑,又似在為之亢奮。
他已經能想象破開蕊葉后的畫面,撐到極致,嫩葉會被蹂摧淌血,趙應玹眸光驟然一沉,光影交錯間,似有一頭兇獸要從中沖出。
懷里的小姑娘似乎感覺了危險,然而卻不知道逃,反而瑟縮著埋進他胸膛,趙應玹閉起眼睛,額側的青筋還在跳動,腦中構畫的殘破畫面無疑代表著他最原始的暴戾之欲。
他緩緩調息,屈指輕描過瑟顫的葉瓣,即是在安撫她,也在規束自己。
良久,他將司嫣的腿合攏,將她整個攬緊,司嫣縮在他懷里嗚顫,腦子里一片眩暈恍惚,感受到趙應玹的大掌在輕拍后背,她才漸漸緩過神,睜開濕潮,一眨一眨,半晌才望向趙應玹。
水光滿溢的雙眸里,是迷茫懵懂的純色,趙應玹抵了抵齒根,聲音微干的說:“嫣兒是長了。”
司嫣聞言耳廓燒的發燙,細指揪緊他的衣襟,乖怯的垂眸,予取予求的模樣讓趙應玹喉根生癢,須臾才溫聲道:“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小姑娘抬起眼眸,無聲向他詢問,眼里噙上絲絲不安,趙應玹輕吻她的眼睫,細柔的鴉羽在他唇上掃過,他哄慰道:“待到我們成婚。”
低醇的嗓音似柔風拂進司嫣耳畔,絲絲縷縷纏住她的心,隨著每一下的跳動,都纏得更緊,嚴絲合縫的緊密。
“所以,嫣兒別著急。”
司嫣臉頰燒紅的厲害,把頭垂低,半晌才甕聲甕氣的反駁,“……我沒有著急。”
……
陸吉半個時辰前就叩了門,奈何公子一直不說進,他只得在門外候著。
終于聽到門被拉開的吱呀聲,陸吉跨前一步,急聲道:“公子。”
趙應玹示意他噤聲,陸吉硬生生把話憋了進去,朝屋內探了眼。
司嫣身上籠著薄毯,闔眸躺在軟榻上,已然是睡著了。
陸吉立刻放輕動作,緩緩掩上門,跟著趙應玹走到院中才開口說:“那邊竟然要求密見公子。”
陸吉說的“那邊”正是指月泉神女,寧玥。
月泉族長與神女即將進都城,實則寧玥早已在暗中先一步進城,她瞞著行蹤,卻在這個時候要見公子,恐怕目的不簡單。
“公子可要去見上一見?”陸吉問。
趙應玹手捻著沁在指上的殘蜜,緘默幾許,道:“不見。”
陸吉頷首:“屬下這就去回。”
*
黃昏時分,陸吉駕著馬車從宮中出來,往府邸去。
馬車行過人來往去的街集,穿進胡同,一道寒芒自陸吉眼前劃過,他倏然凜眸,拉馬的同時,反手抽出腰間長劍。
幾乎同時,箭矢伴著破空聲從暗中飛旋射來!
陸吉揮手斬落長劍,壓聲說了句“公子小心”,便朝著埋伏的刺客飛身而去,近身卸去他的弓箭,五指抓扼著他的肩骨,直接把人摜摔了出來。
刺客被重摔在地上,一雙云紋皂靴邁入眼前,清冷的聲音自頭頂落下,“誰派你來的?”
刺客悶哼著掙扎起身,拱手道:“主子請二公子一見。”
陸吉立刻猜到是寧玥的人,他快看向趙應玹,后者漫不經心的吐字,“若我不見呢?”
刺客冷聲道:“那二公子就別怪小人無禮了。”
話落,巷弄兩側的屋檐上躍上數十個黑衣人。
……
瀾江樓位于天流河的中央,底下由二十四根粗木架起,河流貫穿,流淌如天籟之音,樓內琴聲錚錚,一襲月白紗裙的女子坐在樓內撫琴,同色的絹紗遮面,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高潔姿態。
趙應玹走進樓內,寧玥壓住琴弦,抬眸望向他,輕笑說:“唐突求見,二公子別見怪。”
趙應玹隨意擇了張椅子落座,道:“月泉族人應在三日后抵達都城,神女在此,倒是稀奇。”
寧玥看著眼前神態慵懶的男人,她來都城已有一段時日,也觀察過趙應玹許久,此刻近距離的接觸,他身上渾然天成的凌人之勢,愈發讓人感到無形的壓迫,也正是這種壓迫讓她欣賞,覺得他們可以合作。
她不信他不知道她的目的,她貴為神女,所嫁的人,必然要是著天下最出眾的男人,可平山王早就老了,他能打下這天下,也是因為趙應玹的勢不可擋。
讓她嫁給一個妻妾成群的糟老頭子,她如何甘心,待到老頭子一死,她還要為他孤守到老,與其如此,不如搏上一搏。
寧玥站起身,悠悠道:“二公子乃是人中翹楚,一路帥大軍渡過兩江,攻下十幾座城池,實在讓寧玥敬佩。”
“神女謬贊。”趙應玹淡道。
“可是我替二公子不值。”寧玥一步步走到他身前,居高臨下的睇向趙應玹,而他一個抬眸,幽邃如旋的一眼竟直接讓她心亂了亂。
心里愈發覺得只有這樣的男子才配得上她,強大如斯,就連模樣都是那么雋美。
寧玥沉默半晌接著道:“二公子才是平定亂世的最大功臣,于天下萬名都有不世之功,可偏偏你是幼子。”
其實趙應玹頭上還有幾個兄長,不過都沒活過弱冠,所以才稱他為二公子。
趙應玹不動聲色的看著她,“神女想說什么?”
“二公子難道就甘心為人作嫁衣?他日平山王一旦故去,皇位必定傳給你的兄長,可論功績,論謀略,他如何能與二公子比,不過是占了長子的名頭。”寧玥低聲如同蠱惑,“你出生入死換來的天下,就這么被人輕易占去,二公子真的甘心?”
趙應玹屈指輕點著扶手,深眸微凝,似在思量,寧玥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絕不會甘愿屈居人下,她想了想摘下自己的面紗,“我可以幫你。”
趙應玹輕掀眼皮,審看著她。
寧玥不禁心亂,微微抬起下頜,她有神女身份,出眾的容顏,她相信他們能互相成全。
前世確實是如此,甚至比現在的時間還要早一些,他就與寧玥聯手,他要皇位,她一樣有野心,結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只是之后的種種,讓他悔恨終生。
寧玥心里有著十拿九穩的篤定,不防從趙應玹眼里看到一抹憎厭,未等她去仔細分辨,趙應玹已經站起身,“神女該與月泉族長一同于三日后進城,我便當沒見過神女,也不曾聽過這番話。”
寧玥不敢相信他竟絲毫不為所動,緊盯著他疏冷的背影,清麗的臉龐上神色幾變,羞憤和惱怒一涌而上。
*
三日后,月泉族長與神女進都城,長街上圍滿了想一睹神女天姿的百姓,寧玥坐在輕紗垂圍的鎏金步輿之上,一襲白衣縹緲出塵,她睥看著滿街百姓,宛如不染纖塵的仙子。
司嫣與沈梓瑤坐在街邊茶樓的二層,沈梓瑤托著腮往下瞧,司嫣則提著茶壺有條不紊的沖茶斟茶。
“嘗嘗,香不香。”司嫣將茶盞遞到沈梓瑤面前。
沈梓瑤趕緊端盞品了口,連連點頭說香,司嫣笑笑也低頭飲茶。
沈梓瑤吃了茶又望向長街,步輿正行到落下,她探著脖子看半天,掃興道:“怎么還帶著面紗,什么都瞧不見,也不知這神女是不是真的仙姿玉貌。”
“必然是。”司嫣笑說著也朝下面看去,只不過她看得不是神女,而是策馬在隊伍最前面的趙應玹。
司嫣以為他必然發現不了自己,不想就看到他微微牽停馬匹,抬眸準備無誤的朝自己看來。
四目相對,司嫣直有一種偷瞧被抓包的窘迫感,趕忙錯開目光。
沈梓瑤在旁看得一清二楚,故意嘖聲:“你今日怕不是陪我出來,是來瞧二公子的吧。”
司嫣臉頰漲紅,“哪有。”
升起的緋紅襯得她絕美的臉龐愈發鮮艷欲滴,沈梓瑤見狀更加壞心的打趣她,“怎么日日在一起還沒瞧夠?”
司嫣張張嘴,想反駁又知道自己比不得她的貧嘴,只得急嗔,“你還說。”
羞怯無措的模樣讓沈梓瑤見了都心頭發軟,也難怪二公子將人養著養著就占為己有了。
寧玥抬起的目光冷然投在司嫣身上,她沉聲問身邊侍女:“那便是趙應玹養在身邊的女子?”
侍女恭敬垂著頭,“回神女,正是。”
寧玥掐指進掌心,在看到趙應玹朝她投去目光的時候她就猜到了。
*
神女已到,平山王下令大肆設宴,他早早就知道小兒子收養了一孤女在身邊,難得興致起,便讓趙應玹也將人帶來赴宴。
司嫣得知平山王命自己一同入宮赴宴,心里緊張的像擂鼓,梳妝時都坐立不安。
趙應玹對心神不寧的小姑娘道:“不去也不妨事。”
司嫣想了想搖頭說:“我想去。”
不僅要去,她還要表現的好,不能落了大人的面子。
宴上月夷族人和官員世族齊聚于大殿之中,趙應玹攜著司嫣進內時,引的眾人皆移來目光,多數都只是耳聞過司嫣的名字,不曾見過其模樣,此刻一見,容態竟是必真正的世家貴女都出挑,不由的紛紛艷嘆。
司嫣其實緊張,但是她不能讓自己表現的怯弱,一步一步得體走到殿中央,朝平山王行禮。
宴席中,一道不善的目光落在司嫣身上,在那低賤的孤女進來前,她才是所有人的矚目。
寧玥咬緊銀牙,她心里瞧不上司嫣,此刻卻又嫉妒她,不僅因為她的風頭蓋過身為神女的她。
寧玥盯著司嫣那張令人驚嘆的絕美臉龐,心中妒恨翻涌,那日她主動示好,趙應玹非但不動心,還落了她的面子,現在卻告訴他,他看上了一個孤女,這對寧玥而言形同侮辱。
那邊,趙應玹牽著司嫣落座,親自為她布菜,不可謂不寵愛。
寧玥心里愈發恨惱,趙應玹合該像她所想的那樣,有野心有手段,結果卻沉溺女色。
而她貴為神女,難道還比不過一個低賤的孤女,簡直是可笑。
宴上觥籌交錯,眾人把酒言歡,司嫣看到只有神女端坐在只給她留的位置上,輕紗遮面,果然圣潔的如仙子一般。
讓司嫣心生敬慕。
這時殿外有人進來,是一個身著黑袍的老者,他手執樹枝纏成的手杖,走進殿中,即不跪也不拜,反而是平山王問他:“巫神可有觀得異像。”
巫神道:“我觀星象測出,十日后乃是紫氣匯聚之日,到那日我將開壇問請天地,請神明昭示真龍之人。”
“好。”平山王目光落到長子趙應璃身上,“巫神開壇需要哪些準備,你務必辦妥。”
趙應璃起身沉聲答:“父親放心。”
*
離開皇宮已經是深夜,喧鬧褪去,司嫣靠坐在馬車內,聽著車輪轆轆轉動的輕微聲響,昏昏欲睡。
趙應玹把人攬進懷里,看司嫣抬起倦意迷蒙的雙眸,柔聲笑說:“靠著我睡。”
司嫣軟噥噥地唔了聲,把臉頰蹭埋進他心口,露出半張酣睡嬌顏。
趙應玹低眸不覺疲倦的看著她,行進的馬車忽然被拉停,車身跟著晃擺了兩下,趙應玹穩身摟緊懷里的人,蹙眉問:“怎么了?”
陸吉警惕看著對面的馬車,凝聲回:“公子,是神女。”
“不必理會。”
陸吉應聲拉動韁繩,卻見寧玥從馬車內走下來,徑直走到馬車邊,隔著車軒薄薄的布簾對趙應玹說:“二公子,不如我們借步一談。”
趙應玹眼中滑過不耐,“我以為,我和你沒什么可談。”
寧玥緊抿唇瓣,十日后開壇問請,到那時就都遲了,她才又一次委下身段來找他。
“趙應玹,我在你眼里看到對權利的欲望,我不信你真的對皇位無動于衷,只要你我合作,那這天下便是你我共享。”寧玥眼中流露出向往和興奮,旋即又冷下眼,不屑說:“你該不會真的拘泥兒女情長吧?”
說話聲大抵是擾了懷里的人,司嫣不踏實的在他懷里蹭了蹭,趙應玹輕拍她的肩頭。
寧玥看著印在布簾上的兩道交疊的影子,愈加濃烈的妒色浮上眼眸。
待司嫣呼吸寧緩下來,趙應玹才淡聲開口,“我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置喙,至于共享這天下。”
寧玥聽到一聲及淡的淺笑,笑聲陡然斂盡,語鋒寡涼。
“你也配。”
寧玥臉色唰的變得難看至極,瞳孔不敢置信的縮緊,從來還沒有人如此對她說話。
“還不走。”
陸吉聽到趙應玹的話,立刻叱馬。
寧玥站在原地,扭身死死盯著行遠的馬車,眼里陰毒的狠意流轉。
趙應玹是她心中的意屬之人,可她也不是只有他一個選擇,既然他不知好歹,那就怨不得她了。
……
老爺子將事情交給了趙應璃,趙應玹便也懶得過問,只讓陸吉盯著寧玥。
就在問請的前夜,陸吉急匆匆的自府外進來,一路快步去到書房找趙應玹書房。
“公子。”他拾步到趙應玹身側,哪怕明知這里不會有人探聽,還是湊近了壓聲道:“暗衛一直盯著圣女的住處,他看到大公子進去后,隔了兩個時辰,神色匆匆的出來。”
陸吉說完,卻見趙應玹沒有太大的意外。
寧玥不比他心慈手軟,在他這里碰了壁自然不會善罷甘休,只會想盡方法報復。
趙應玹嘴角幾不可見的勾笑,而他要的,就是她的報復。
囑咐完陸吉要做的事,趙應玹離開書房往朧煙居去。
司嫣枕臂望著窗外的夜色出神,連趙應玹進來都發現。
“在看什么?”
清潤的聲音入耳,司嫣回神坐起身,披散的烏發自肩頭淌落,襯的一張小臉越發精致,見她神色間有躊躇,趙應玹走過去,將她的發攏到耳后,又問:“怎么了?”
司嫣吞吞吐吐道:“我在想那日巫神說的話。”
司嫣轉過目光望向滿天星辰,“他說紫氣匯聚,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出來?”
司嫣說著輕輕咬唇,不確定的問:“巫神開壇問請,當真能準確嗎?若萬一昭示的結果,不是平山王……那豈不是又要天下大亂。”
趙應玹低頭去看她忡忡的眉眼,純然的讓他不禁失笑。
司嫣眨眼不解的看著他,“大人笑什么?”
趙應玹湊近用鼻端蹭了蹭她的耳郭,“笑我的嫣兒單純。”
他解釋說:“月泉就是一個小部族,連像樣的軍隊都沒有,若不是靠那個杜撰的神女之說,早就被各方勢力吞吃殆盡。”
司嫣顧不得耳朵上的癢意,驚道:“那是杜撰?”
趙應玹頷首,“古來除了順位繼承的皇帝,改朝換代者都需要為自己找一個順應天命的名頭,來讓天下人信服。”
司嫣心中震蕩,良久才平靜下來,所以這天命之人根本就不會有第二個可能。
……
問請這日,巫神在齊云山頂的天宮殿前開壇法祭,平山王坐在白玉高臺之上,在他對面是同樣架高的祭臺,活牲貢品擺在供桌之上,神女則安詳坐在中央。
巫神折斷牲頸,用血撒在祭臺周圍,周遭的信徒垂鼓低鳴,口中念誦著古老的法咒。
耀目的日光落在祭臺上,一身雪白的神女,周圍的鮮血,無休無止的誦念,使得一切都尤為詭異。
趙應玹默然看著執龜甲問請的巫神,沒有征兆的輕動薄唇,開口道:“大哥今日怎么心神不寧?”
與他并肩而站的趙應璃額頭上浮著汗,面對趙應玹的問題,顧左右而言他,“今日過后,這天下也將落定了。”
趙應玹看向自己兄長,兩人并非一母所生,年歲也相差的多,但因為其余兄弟都早亡,故而關系一直也算和睦。
趙應玹看了他幾許,意味不明道:“也不枉我與大哥拼搏這一場。”
趙應璃也看向他,自己明明身為兄長,可對視時,竟被他眼里的迫人感所制,趙應璃敏銳意識到,寧玥與自己說得,未必是假,這個小自己十多歲的弟弟,竟有這樣的鋒芒。
趙應璃眼里深藏的搖擺之色,在這一刻變冷冽,“二弟記得就好。”
“神昭已出!”巫神仰天大喊一聲。
趙應玹和趙應璃同時往高臺上看去,王座上的平山王也朝前微傾身體。
只見巫神拿出匕首在寧玥掌心一劃,鮮血瞬間涌出。
寧玥痛的皺緊眉頭,又極為妖詭的朝趙應玹笑看過去,鮮血順著她的掌心淌落,滴到龜甲之上,字跡逐顯。
場上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巫神看著顯現的字,臉上的神色開始改變,眉心越擰越緊,直至大慌出聲,“這,這……”
天宮殿前的親衛也好,信徒也好,都不禁竊竊私語起來,平山王看到驚慌失措的巫神,冷聲道:“呈上來!”
巫神捧起龜甲,渾身發抖,踉蹌著跪倒在平山王面前,“王爺……請王爺過目。”
按說龜甲顯現的應當是平山王的命數生時,可這上面的確實不知何人的生時。
平山王雖已不復壯年,眼里的凌厲和狠戾卻不減,他看著龜甲上的內容,當即便知道了是誰。
如鷹的銳眸緩緩抬起,“來人。”
一行佩刀的親衛整步上前,“請王爺吩咐。”
平山王環視過場中,“閑雜人等,殺。”
言定生死。
一時間,求饒逃跑的聲音此起彼伏,卻遠敵不過侍衛揮刀時,刀鋒劃開皮膚的聲音來的尖銳,讓人心驚。
平山王將龜甲丟給巫神,“再測。”
“是!”巫神看著血流成河的大殿,連滾帶爬的回到祭壇。
平山王將目光落到趙應玹身上,那不是一個父親看兒子的目光,懷疑,冷漠。
*
這夜趙應玹沒有回府,只讓人來傳了話,說有事要暫留宮中。
司嫣不疑有他,只是夜晚睡覺時,沒有大人在身邊陪伴讓她異常的不習慣,一直輾轉反側到后半夜才睡去。
第二天沈梓瑤來了府里,一見司嫣就把她拉倒房中,滿眼焦灼的說:“二公子出事了!”
司嫣給她端了茶,聞言直接手一抖打翻了茶,失聲問:“你說什么?”
大人不是去宮里了,而且,好好的怎么會出事的。
沈梓瑤看到她的手被熱水淋的滾燙,慌忙給她擦,司嫣反握住她的手,五指攥的極緊,“你說大人怎么了?”
“你別急。”沈梓瑤安撫道。
可司嫣怎么可能不急,她手足無措地搖她的手,催她快告訴自己,大人到底怎么了。
沈梓瑤咬了咬唇,說:“昨日巫神問請,龜甲所示……是二公子的命數生時。”
“怎么會?”司嫣搖頭,“問請的結果昨天就已經布告天下,是平山王……”
“我也是偷聽到我父親和母親的談話,才知道原來昨日第一次問請,龜甲所示就是二皇子的生時!后來第二次問請才是王叔,而且王叔當即下令,為防消息泄露,在場除了重要的人,已經全都殺了。”
司嫣的心隨著她的話直接墜進谷底,寒意直從四肢涌入肺腑。
沈梓瑤吞吞吐吐道:“現在王叔只怕是懷疑二公子有不臣之心。”
“可你說這怎么可能呢!”
沈梓瑤自顧自說到,沒注意司嫣已經臉色蒼白,那日在馬車上,她其實醒了,也將寧玥和大人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雖然大人沒有接寧玥的遞枝,但是他說最后那句話時的傲然睥睨,讓她想到了“君臨天下”四個字,就像寧玥說的,他有野心。
……
趙應玹被平山王扣在了宮中,司嫣魂不守舍的枯等在府里,她發現她竟什么都做不了,也幫不了大人,連他的消息都無法得知。
幫不上任何忙的無禮感讓她絕望,她攥緊手心,想咽下心里的惶恐,卻連著都是徒勞無功。
她怎么會這么沒用……
日落時分,陸吉才回到府中,司嫣得知后立馬去見他。
陸吉本也是要去見她的,半路看到快跑過來的司嫣,忙道:“姑娘。”
司嫣形容憔悴,面上更是沒有血色,她勉強讓自己保持冷靜,開口聲音還是帶著顫抖:“大人怎么樣了?”
“屬下便是奉公子的命來傳話。”陸吉不敢耽擱,趕緊道:“公子讓姑娘不必擔心,他會盡快回來。”
司嫣雙手攥著袖擺,衣料將指尖絞得發白失血,她想點頭,想讓自己聽大人的話不去擔心,可她也知道,若平山王認定他的不臣之心,即便是父子……恐怕也不會心慈手軟。
一連三日,司嫣都沒有趙應玹的消息,她像走投無路的困獸,神經更是緊繃著沒有一刻松懈。
終于等不下去,她要進宮,去向平山王求請!
可沒有傳召她進不去,只能讓沈梓瑤帶自己進去,沈梓瑤二話沒說就答應了,帶著司嫣進了宮。
馬車才進宮門,走到朝房下的趙循就發現了她們,立刻讓隨從把人攔下。
那日問請他也在場,自然知道發生了什么,也猜出司嫣來此的目的,直接道:“你不能去見我爺爺。”
司嫣看著他沒說話,失了神采的面龐讓趙循生出不忍,但還是阻止了她,“你可知那日問請死了多少人,你過去,便說明你知道了緣由,為保不走露風聲,爺爺不會手下留情。”
司嫣握緊雙手,絕望更是彌滿在心口,平山王為了消息不外露,能下手殺那么多人,還怎么會放過大人……
趙循于心不忍道:“不過我可以帶你去見見二叔。”
司嫣不住點頭,“有勞趙公子。”
司嫣隨著趙循來到扣押趙應玹的宮殿,殿外被重重把手,如此嚴密的看押讓她愈發心驚。
趙循遞了腰牌,看守的侍衛一拱手,退到一邊。
趙循回身對司嫣道:“進去吧。”
司嫣屏息拾步上階,推開門,一眼就看到了靜坐在桌邊的趙應玹,簡陋的屋子里彌漫著一股簫寂,籠在他身上,是司嫣沒見過的落拓,她鼻尖驟然酸澀至極。
趙應玹聞聲轉過目光,在看見司嫣的那刻驟然沉了眸色,起身冷斥:“你怎么來了。”
司嫣撞撲他懷里,趙應玹噤斷聲音,抱住懷里發顫的小姑娘,喟嘆著埋首在她耳畔道:“不是說了,我很快回去。”
司嫣兩只手臂緊緊箍住他的腰,拼命的想要讓自己更深的鉆進他懷里,哽咽著顫聲說:“……三天了。”
趙應玹感受著她的不安,知道小姑娘一定嚇壞了,但這里到處都有耳目,他不能說太多,哄拍著她的背脊說:“嫣兒相信我嗎?”
司嫣抿緊發白的唇,仰頭看著趙應玹,被他的眼神包裹著,這些天的慌懼也一點點散去,她深深呼吸著,點頭。
趙應玹捧著她的臉,輕揩去她眼下的淚,低頭在她唇上落下一吻,“那便聽話,等我回去。”
司嫣閉眼回應他的吻,感覺他慢慢退開,猛然墊腳摟緊他的脖子,埋在他耳畔問:“大人想要皇位嗎?”
趙應玹沒有遲疑,“所有的一切,都不及嫣兒重要。”
司嫣離開不多時,送飯的侍衛端了飯菜進來,趙應玹看了眼面前的飯菜,抬眸凌厲掃向來人,“怎么回事。”
侍衛壓低聲音,快速道:“屬下得知姑娘進宮,本想去阻攔,但是趙循先一步發現了姑娘,之后便將姑娘帶來了這里。”
趙應玹壓了壓嘴角,端起面前的碗箸,侍衛也退了下去。
另一邊,司嫣離開皇宮,本想直接回府,卻被一個不速之客攔了去路。
司嫣照著小童塞進自己手里的紙條,來到一座臨湖的畫舫內。
“神女,人來了。”
寧玥坐在廳中怡然品茶,聽到侍女的話,才不緊不慢懶怠的抬起眼簾,目光輕慢的落在司嫣身上,從頭到腳的打量,眼里全是不屑一顧。
那夜她的話,已經讓司嫣明白,她根本就不是自己以為的憫憐眾生的神女。
“不知神女為何要見我。”司嫣問。
寧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言語更是透著譏嘲,“趙應玹竟然被一個低賤的賤民迷惑,真是讓人失望。”
司嫣不卑不亢的看著她,“你貴為神女,這般作態,唯恐天下不亂,不知是不是更黎明蒼生讓是失望。”
“你也配與我比!”寧玥清麗的面容透著違和的尖銳。
她冷笑了聲,“也不知道,趙應玹現在是不是悔不當初,后悔不該拒絕我。”
司嫣倏然失聲:“是你!你陷害的大人!”
“你就不怕敗露,偷雞不成蝕把米?”司嫣冷聲質問,眼含恨意。
“這天下只有我一個神女,誰又敢動我。”寧玥有恃無恐的取笑著她的天真,“而且現在自顧不暇的是趙應玹。”
司嫣握緊手心,不讓自己表現出驚亂,“你休想得逞,平山王也不會不明黑白。”
“是嗎?”寧玥嗤笑,“一旦我將龜甲上的內容傳出去……你覺得他還活的了?”
趙應玹現在只有兩條路,要么跟她合作,要么死。
司嫣唇瓣失血發抖,“你想怎么樣?”
“我不過是在幫他選擇,讓他知道他錯了。”
司嫣打斷寧玥,迎著她的怒視道:“你野心勃勃,不擇手段就以為所有人都與你一樣?”
寧玥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你便是這么自欺欺人的?也是,不這樣,你一個卑賤的孤女,怎么配留在趙應玹身邊,而他卻被你迷惑,真的不要天下,他的謀略手段,當配得上做天下之主,你就是他的拖累,毀了他的帝王之心。”
司嫣臉色慘白,她自然知道大人的能力功績,絕對當得起成為萬萬人之上的那人,而她也確實卑微的不值一提,若沒有她,大人與寧玥結盟,必然可以做那個位置。
司嫣控制著自己的胡思亂想,反復回想離宮前大人對她說的話,他讓她相信他,他說,什么都不及她重要。
她勉勵讓自己鎮定,“若神女說完了,司嫣告退。”
司嫣轉過身,寧玥在她后面幽幽開口,“你真的覺得趙應玹不想要皇位嗎?你憑美色惑他一時,又能惑他一世么?新鮮勁褪去,你覺得他還會在意你?”
寧玥的一聲聲質問將司嫣強作的冷靜全部擊毀,以為已經消失的自卑全都涌了上來,幾乎將她吞沒,她開始反問自己,究竟有什么資格留在大人身邊,她只會拖累他,甚至成為他走向那個位置的絆腳石。
她不該做累贅,不該拖累大人,司嫣陷在了深深的自疚中,不能自拔。
寧玥繼續道:“你若有幾分自知之明,就自己離開,不然,我就會將問請的消息傳出去,到時候,平山王恐怕就不會顧念父子情了。”
司嫣慌懼搖頭,不可以!絕不可以讓大人出事!
她失聲道:“我答應你。”
*
深夜,趙應玹闔眼躺在簡陋的床榻上,聽到推門聲,睜開眼睛坐起來,看清來人,立即起身拱手:“父親。”
平山王揮手屏退身邊侍衛,望向趙應玹的目光不怒自威,“你可還有什么要說。”
趙應玹低首回:“父親明鑒,我對問請一事,毫不知情。”
平山王抬步到桌邊,掀袍坐下,“為何不把你兄長和神女有勾結的事說出來?”
趙應玹詫異抬眸,半晌道:“兄長不是那樣的人,而且,就算兄長與神女雖有聯絡,但未必就是有勾結。”
平山王怒哼了一聲,眼中更是升著暴怒,“你把他當兄長,他未必把你當弟弟!”
“父親這是何意?”
“他忌憚你的軍功,和在百姓中的聲望,唯恐我他日立你為太子,竟然膽敢做出和神女勾結,誣陷手足!意圖犯上的事!”平山王愈說,愈是怒不可遏,一掌拍在桌上,“他怕是不知道,你早就寫了折子欲將兵權交出。”
趙應玹低了低眉:“我原是準備等問請結束,再將折子交給父親。”
“你早該告訴我。”平山王看向他,“若不是我在你書房找到折子,只怕也要被蒙蔽。”
趙應玹低眸不語,若不是老爺子自己查到的,單憑他的一面之詞,又豈會輕信。
他掀袍跪地:“父親當真查明了這事是大哥所為?我相信大哥的為人,或許這是月泉的計謀,想讓我們內亂,據我說知,月泉族曾多次密會姬氏的統帥。”
“你不必替他解釋。”平山王布著深壑的眼尾獰抽,“至于月泉……”
他沒有往下說,眼中卻已經有殺意。
“依我看,父親還是不要當面與月泉起沖突,畢竟百姓都信神女一說。”趙應玹緩緩道。
平山王怎可能就此罷休,自己的兒子和自己要娶的女人勾結在一起,于他而言就是奇恥大辱。
趙應玹適時道:“神女入都城后一直以面紗遮臉,百姓不知其模樣,這個神女,誰做都可以,月泉自然也不止這一個女子。”
……
趙應玹走出深宮,早就在等候的陸吉幾步走上前,他追隨公子已有十多年,也深知大人的籌謀。
可近年,大人卻表現得對那個位置毫無興趣,連他都時常心有遺憾,畢竟在他看來,大人才是該做那個位置的人,但照現況,大公子無疑會在日后繼承皇位。
萬萬沒想到的是,大人能在不損一兵一卒的情況下,讓大公子自亂陣腳,被寧玥教唆徹底失去繼承皇位的可能。
如此想著,他語氣都略顯激動,“公子!”
“嗯。”趙應玹笑了笑,“走罷。”
陸吉挑開簾子,想起道:“我們恐怕得先去接姑娘。”
趙應玹側目看著他,陸吉連忙解釋了事情,末了道:“屬下唯恐阻止了姑娘會讓寧玥發現端倪,不過一路有暗衛跟隨。”
“她走了?”
聽出趙應玹語氣里的莫測,陸吉不由的謹慎起來,又想自己是不是感覺錯了,畢竟姑娘這么做,也是為了公子的安危。
他斟酌說:“姑娘是擔心公子有危險。”
“是么?”
簡短的二字,比夜風還沉涼,喜怒難辨。
*
司嫣害怕自己會舍不得,會猶豫,她甚至不敢回府,直接就出了城,一路上,她聽著馬蹄聲,只覺得心都被抽空。
渾渾噩噩的到了客棧,一天一夜都沒有離開屋子,麻木的就好像靈魂失去了一半,不再完整。
她抬手手捂著澀痛的心口,反復告訴自己,只要離開,大人就會安全,也不需要因為她而放棄他所追逐的位置。
寧玥說的對,她哪里有資格站在大人身邊,就連大人身處險境,她也幫不了她一點。
這樣的她,到底哪里值得大人喜歡。
她不斷的自我否定,而越是這么想,越是痛的不能呼吸,她把頭埋進膝蓋,心口的澀痛讓她忍不住低低嗚咽。
“篤篤”的叩門聲響起,在靜謐的夜晚猶掀的清晰。
司嫣抬起一點目光,戒備的盯著門板,沒有作聲。
外面的人又敲了兩下,而明顯這一次已經失了耐心。
敲門聲震著司嫣的心弦,她捏緊手心,問:“……何人?”
外頭的人像是確定了她的身份,一把將門的推開,門栓碎弱的簡直不堪一擊,司嫣第一反應就是逃。
她根本沒有看來的是誰,赤腳跳下床朝著窗子的方向奔去,進來的人三步并作兩步,扣住她的手腕直接將她拽了回去。
趙應玹克制著怒火,盡量安撫的說:“別怕,是我。”
司嫣凝滿驚懼的眼眸僵怔,倏然扭頭,對上那雙再熟悉不過的黑眸,更是思緒都空了,她甚至以為自己看錯了,大人沒事了?他真的沒事了?
狂喜里夾雜著不確定,匯攏在一起,半晌才幾不可聞的張口:“……大人。”
她腦中亂如纏麻,大人是安全了嗎?事情都解決了?還是他已經和寧玥結盟?
閃爍不定的眼睛企圖從趙應玹眼里找到答案,然而她只看到一抹危險正從他眼底浮出,越來越清晰。
司嫣不禁心口縮緊,想問他為什么會追來,可張開嘴,就只吐出“大人”二字。
“嫣兒是不是忘了答應我什么?”趙應玹不緊不慢,問的清淺,但握在她手腕上的大掌卻相反,微微在抖,仿佛在克制著什么。
司嫣當然記得,她說回等他回來,可是那樣的情況,她真的不敢賭,她怕他出事,怕他有危險,也怕自己是她的累贅。
趙應玹根本不給她整理心緒和開口的機會,幾乎話落的下一瞬,就拽著她走向床榻。
司嫣被扯得踉蹌,而趙應玹坐下后,直接按著她的腰,把她按到了自己膝上。
司嫣就這么被按著趴在他腿上,她驚睜著眼,扭頭慌張去看趙應玹,“大人。”
趙應玹看著她,沉黑的眸里彌著司嫣陌生的情緒,甚至隱隱透著惶恐。
“這里沒有戒尺。”趙應玹低聲吐字。!
司嫣眼眸睜圓,頓時反應過來,大人是要罰她,可她沒有想明白……而且為什么把她按在膝上,不等她多想,他的大掌直接落在了她臋上!
又重又響,自臋而垂的裙擺隨著簌顫出波瀾,司嫣眼里瞬間漲紅洇淚,多日來的擔憂連痛著委屈和羞恥,直沖上腦海,她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腦中空白成一片。
趙應玹沉出一口氣,撫著她被打的地方輕柔,“想好了嗎?為什么不乖乖等我?”
司嫣咬住唇瓣,此刻的溫柔和方才兇狠,交織纏亂她的思緒,她不知該從何說起。
“是怕我牽累你?所以先走了?”
“不是!”司嫣立即搖頭,她怎么會怕會牽累。
“那是什么?”
司嫣沉默不到一息,撫柔的大掌便摜上凌厲。
“啪——”又在她臋上用力打了一記。
火辣辣的疼意讓司嫣不禁哭咽,趙應玹隨之又緩緩安撫,兇狠和溫柔不斷交替,司嫣情緒都快崩潰了,萬般委屈的啜泣,啞著嗓子說:“我不想讓大人有危險,不想成為大人的負累。”
趙應玹緩緩點頭,眸光卻沒有一點緩和,“嫣兒覺得自己是我的負累,覺得離開,我就能安全。”
司嫣聽他說這話,只覺難受的無以復加,淚眼婆娑的點頭,趙應玹卻笑得生寒,莫測問:“還有呢?”
司嫣趴在他膝頭,將指尖捏緊到失血,眸光黯淡迷著淚霧,輕張干澀的唇瓣,發不出聲音。
趙應玹也不用她開口,直接替她把話說了,“嫣兒還覺得,我該答應寧玥的要求,更覺得,我應該選擇皇位,而放棄你。”
司嫣麻木點頭,然而點頭的同時,臋便又捱了一記!
趙應玹探手扣住她的下頜,把她的臉掰過來,“我那日說了什么話?”
銳利的眸光幾乎要將她剖開,明明前世,他的嫣兒哪怕是飛蛾撲火也不肯退。
司嫣終于知道他生氣的原因,可那日寧玥的話早已將她擊的體無完膚,她深陷在自我否定的深淵里,一蹶不振。
她闔緊眼簾,不敢看他的眼睛。
趙應玹氣極,掌心不客氣的又抽了一記,“說!”
司嫣哭著搖頭,“我不想大人將來后悔,而且寧玥說的對,你……”
“啪——”
“嗚……”司嫣被逼的逃無可逃,壓緊的情緒崩潰,豁出去般道:“大人說……所有的一切,都不及嫣兒重要。”
趙應玹闔眼呼氣,“記進去了嗎?”
司嫣破罐破摔般胡亂點頭,趙應玹又問:“和皇位相比呢?”
“嫣兒重要!”司嫣用摻著哭腔的低惱聲音,好像在跟他置氣,又像在跟自己較勁。
趙應玹也不管,繼續問:“配站在我身邊的是誰?”
司嫣心臟緊縮,回答的慢了,“是嫣兒……”
“唯一能站在我身邊的,是誰?”
心臟的血液凝聚,他要她親口說出她的重要,將強大的力量灌進心里,密密麻麻的纏緊,重塑她破碎不堪的自卑自尊。
司嫣深深吸氣,抿緊輕顫唇瓣,“是我。”
“是,只有你。”趙應玹抹去她眼下的淚,深看進她眼里,“皇位權勢無疑是我要籌謀的東西,但與嫣兒相比,一切都不值一提。”
司嫣什么都不怕了,什么擔憂都沒有了,她重重撲進趙應玹懷里,手臂緊箍住他的腰。
趙應玹輕撫她的發頂,“可我不知道,在嫣兒心里,我是否也是一樣,還是可以隨意就丟棄。”
司嫣用力搖頭,“我心里大人便是最重要的!”
她埋在他胸口,哭啞的嗓音悶悶不清,語氣卻篤定,“若是大人這次出事,我不會獨活。”
趙應玹將五指揉進她的發,司嫣隔了很久又道:“離開大人……也會活不下去。”
選擇離開后的每一刻,她都像要死過去,司嫣愈發用力的抱住他,一定會死的!
她已經不想去問事情如何了,因為不管面對的是什么,她都不能再離開大人。
她不顧一切的摟緊,讓趙應玹浮躁的心終于沉靜下來,攬住她的腰,將她提到膝上,“便是要這樣。”
誰離開誰都不行,除非死,不,即便死,也要同衾而葬。
趙應玹輕拍著她的背脊,吻去她的淚,然而司嫣的眼淚卻怎么也止不住,她是真的以為,自己從此就要離開大人,再被他抱在懷里,所有的委屈都按耐不住。
她哭的發抖,趙應玹蹙眉,凝聲問:“是不是疼?”
他雖然真的動了怒,但也克制著力道,可小姑娘哭成這樣,他一時也不確定有沒有過力。
司嫣哭抽的身體微僵,伏在膝頭被打屁股這樣的事實在太過羞恥,她埋著頭,攥緊趙應玹的衣襟不做聲。
趙應玹干脆掀起她的裙身檢查,暴露的肌膚被涼風一拂,直瑟縮不停,連帶著她整個人都不住的往他懷里縮。
趙應玹目光自她后背落下,仔細檢查,皙白的圓臋上浮著紅,他蹙眉將掌心貼上去,懷里的人跟著顫了顫。
“很疼?”
司嫣閉緊著眼睛說不出話,眼尾漲紅的厲害,刺麻也疼,可偏偏是在那種位置,而她被大人抱在懷里,貼著他的溫度,這樣的撫柔……刺痛反而淡了,癢麻一層層的竄起。
她好半晌才點頭,含糊不清的嗯了聲。
趙應玹替她輕撫著,兩人都沒有說話,呼吸聲安靜的屋內慢慢變清晰,一道輕顫,一道低沉。
“怎么還在抖?”
忽輕的問話拂在耳畔,司嫣呼吸定了定,只覺得耳廓癢極了,閉緊眼簾,斷斷續續道:“疼。”
趙應玹慢條斯理的點頭,屈指滑勾,司嫣軟顫的身子猛然一僵,趙應玹迎著燭光抬指。
眸色莫測的睇著指上那一抹瑩瑩,“還疼?那淌這么些水是為什么?”
司嫣腦子轟的一下炸開,無措抬眸,眼睫慌扇著,只敢盯著他的眼睛,根本不敢去看他的手,趙應玹便將手移到她眼前。
司嫣只覺羞恥到了極點,捂住眼睛,急道:“趙應玹!”
趙應玹一頓,也不再逗她,低頭吻住她的手背,“很好聽。”
貼在手背上的熱意穿透肌膚,漫進血液,司嫣意識到自己一時著急,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趙應玹一下下吻著她的手背,指尖,“嫣兒遠比任何人都美好,善良,勇敢,你永遠都無需妄自菲薄,任何人都無法與你相比,我就是你的底氣。”
司嫣心臟擂動,繼而狂跳,他說,他就是她的底氣。
司嫣慢慢放下手,望著他的眼睛,“那我呢,我也想為你做什么。”
趙應玹笑著俯身吻住她的唇,輕含,喟嘆著近乎虔誠繾綣的低語:“你是我的命吶。”
一字一句,鐫刻進司嫣的身體,靈魂,徹底裹纏住兩人,密不可分。
也無人能分。
……
之后,司嫣從來忘記過這番話,從天下大定,趙應玹被立太子,再到他繼任大統,她一直都無畏所有,堅定不移的站在他身邊。
而他,將她捧在了萬人之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