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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青蓮島冷泉

    解決掉烏合之眾, 接下來便是上鐘山。

    然而鐘山卻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上,海外仙山,自開天辟地時初成, 燭陰坐陣, 容不得邪祟。朱白玉顯然也是知曉這件事。

    此時青蓮島外瘴氣迷茫, 靈力已經開始逐漸稀薄, 天機邊緣,寥寥塵煙下, 難以看清天際外的顏色。像是籠罩在一層霧色煙雨下, 分明還能聽到海浪翻滾的聲音。

    但天際寥寥塵煙好似將人拉回了南塢時的日子,又有些今昔往昔的錯覺。

    朱白玉立在窗臺邊, 好半響, 叫住了要離開的沈卿池,“卿池兄當真要陪我去嗎?”

    沈卿池聽明白了他的話語, 江色霧蒙的眼睛看了眼天, 聲音淡淡開口, “此行鐘山, 定然是要去的。”

    欲言又止,朱白玉最終閉上了嘴。沈卿池一旦做下決定, 誰都無法拉住。當年修繕那柄素劍是, 幾十年前心血問天是, 幾年前再次問天依舊是。

    陳時早早注意到朱白玉的目光,他對燭陰有些許了解, 關于上神大抵都是傳聞居多。陳時曾經在南海時,也曾有所耳聞。

    燭陰上神自開天辟地而生, 視為晝,瞑為夜, 吹為冬,呼為夏,息為風,與天地共生,鐘山上神也。

    神,是四洲至上的存在,修士終其一生踏入仙途所求不過飛升。真正的神視修士為浮游,是一座人不可睥睨跨越的大山。

    這樣的存在,自然厭惡心神不堅定者,如若邪修亦或魔道,統統都無法入內。身負天罰之人,自然難以跨入。哪怕能入鐘山,恐怕也會遭受重創。

    往生鏡一直在懷中,倆人一路無言,直到他們回到了庭院。

    盛明歸得知此事十分不贊同地看了沈卿池一眼,“你身上還有天罰未解,這般去,兇多吉少。更何況……”

    這話沒說完,沈卿池先打斷了,“要去的,因果循環,自要歸還的。”

    陳時一眼未發,倒是盛明歸看了他幾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可惜他的暗示都被陳時避開了。知曉這兩人都是犟種,氣的盛明歸拉著周辭就走。

    他們倆人是鬼修,半生道不如上神墟,魂體無法入內。勸不了,屬實也不想給自己添堵。

    皓文修為眼下是不夠看的,他也去不了,骨生自然也因著某些原因無法去。此行只有朱白玉和陳時以及沈卿池能去。

    實在是太危險,骨生看著陳時半響,又看了看沈卿池別過的臉,默了幾息,嘆氣道,“那哥哥和沈仙君一定要平安歸來!

    這是他唯一的夙愿。

    修仙界總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更何況,他們去鐘山也是在所難免的事情。虞淵在鐘山之側,如若入內,也需在鐘山等上一段時日。

    眼下看來他們也需要先去探探路了。

    兩人沉默的回到廂房,此時夜色已深,沈卿池回過頭,好半響開口,“此行鐘山,也有我自己的私心!

    廂房內沒有點燭,昏暗的光影將青年分明的輪廓模糊,陳時抬眼看去,堪堪只看到沈卿池浸在郁色中的眉眼。他的喉嚨微動,忽地上前拉住了沈卿池,“青蓮島同你有關嗎?”

    沈卿池垂眼,這個視角恰好看清青年融在夜色中的眼眸,夜色惑人,那雙眼眸只裝下他。他將人抵在桌角,難以抑制地抱住陳時。

    許久,他才開口,“那縷劍氣,是我親自尋得。我下劍墟時與這縷劍氣下了契約,此生護住劍山,否則天道不容,我沈卿池也自然不存于世!

    “我不是一個合格的修仙者,我沒有天賦,也沒有仙緣。”

    “我的仙緣是求來的,求了好久……”

    沈卿池說這話像是在呢喃,他的臉頰埋在陳時的肩頸,鼻息貪戀般嗅了嗅陳時身上的味道。不知是否是牽絲蠱和他們修煉了雙蓮化珠的緣故,陳時身上的味道與他身上的味道有些相似,那氣息像是藏在陳時的骨子里,令他難以抑制地將人拉入懷中。

    陳時微微后仰,錯開沈卿池,又騰出手捧住沈仙君的臉,就這般仰頭又吻了上去。

    此時這個吻十分難掩,像是透露著兩人不明的情緒,室內光線曖昧,雖在夜色中,卻有看的還算分明。偏生因著屋內未點燈,倆人的情緒好似在黑夜中放肆,發泄。

    莫名的,陳是你不愿意聽到沈卿池說這般泄氣的話,他用力地親吻著沈卿池,摁著人惡狠狠,有些兇,讓沈卿池情不自禁地抱著他,像是想將人摟緊骨頭縫。

    最好這輩子,沈卿池忍不住想,這輩子都不要讓人離開他,他們活該是要一起的。生要一起,死也要一起。

    直到將人徹底摁倒在床榻,青絲交纏,手指嚴絲合縫貼合,沈卿池用力得讓陳時感到一陣生疼。偏生是喜悅的,像是帶著幾分笨拙的開心,將道侶哄開心般,他又鼓勵地仰頭親了下沈卿池的額頭。

    沈仙君果然呼吸都沉重了幾分,指尖松了些許,滑到了陳時的手腕,指尖摸到冰涼的護腕,這護腕堅韌寒涼,讓人錯不開眼也不敢隨意冒犯。

    偏生沈仙君親自挑開了這護腕,微涼的指尖繾綣般握住那截瘦勁的手腕,溫玉若皓腕,紅線相牽連。

    忍不住般,陳時聽到頭頂傳來沈卿池一聲悶笑。他錯愕抬頭,對上沈卿池含著笑意的目光,僅僅一眼,便難以錯開目光。

    沈卿池當真太少笑,往日里霜寒面目,帶著幾分內斂氣息,讓陳時總忍不住去逗弄。如今冰湖被擊破,冷泉幽靜破開活水,他吻住天峰雪,又要將這寒涼的天上般的人物拉下人間同他共歡樂。

    牽絲蠱好似被催動,燥熱令他身上起了熱汗,發絲絲絲縷縷,被那人過分地扯散了緋綾,發簪也落在了一旁,衣服摩挲。兩人惡狠狠地吻著對方,情難自禁。

    衣物堆疊在一塊,陳時今日更兇一些,沈卿池被人摁倒,托著青年的腰,自愿臣服,又拉過青年的手,溫柔地吻在陳時的手背。

    細細密密的吻落在額角、臉頰、頸窩、兩人緊緊抱著,這吻沒完沒了,總歸是情.難.自.抑,陳時白玉般的臉也紅了個透,那灼熱一路燒.到.了耳朵根,促使他呼吸沉重、他急躁地,急不可耐地拽著沈仙均的衣角,一聲一聲地喊,“沈卿池……沈……沈卿池……”

    分明不過叫了聲名字,沈卿池卻莫名覺得陳時身上的熱都隔著衣服都傳到了他的身上,天峰雪早化作了春日泉,冰封冷泉崩地一聲,卻在頃刻間崩然雪塌。

    陳時起初還是被在主導著,最后只能被迫承受。眼淚不自覺地滑落,沈卿池又替他一一吻去,這還不夠,還非要摸著人脖子,含笑道,“小時怎么哭了……”

    陳時被人摁著手上的傀儡線,識海也被闖了進來,意識早就丟的不知所蹤,全然沒有聽到人說什么。

    “唔……沈……沈卿池!”

    被人欺.負得厲害,一滴眼淚直直砸下,沈卿池發出一聲滿意的嘆謂,又將人擁入懷中,輕輕地哄,“小時好乖……”

    陳時面上浮出紅暈,昏暗的屋內全然看不清神色,渾身上下都是燥意,像是骨血傳出的冷香,混著沈卿池身上的檀香,被那香沖得腦袋昏沉,又更沉淪。

    陳時忍不住嘟囔,還帶了幾分嗔怪,“都怨你。”

    這話沈卿池早早不知道聽了多少回了,但到底是要欺負人,總之不能罷手,回回都哄,但回回都欺負。陳時知道這人就愛這樣,等到最后,沈卿池偏生還要拉著他的手腕,指尖重重摁在他手腕上的傀儡線上,面上卻冷涔著吻了吻他的眉心。

    真的是人不可貌相,陳時忍不住吐槽。但到底是窩在人懷中,貼了貼。發絲早就凌亂,貼在臉側,還沾了些許汗液。

    沈卿池抱著人,等陳時呼吸平穩些才詢問道,“青蓮島有一處冷泉。小時感興趣嗎?”

    這樣帶著誘導性的話語,分明不壞好心,陳時暗自翻了白眼,心中計較沈仙君到底不是曾經的沈仙君了。他抬了抬眼,懶懶地睨了一眼沈卿池,沒好氣地開口,“當真是泡冷泉?”

    沈卿池的眸光隱在夜色中不明晰,撩撥了一下陳時貼在后頸的發絲,將微涼的掌心貼上,渡了些靈力。

    陳時不解地看著沈卿池,又聽沈卿池開口,“你的牽絲蠱還沒解,冷泉可以引蠱。”

    夏長贏還未魂散時,曾將牽絲蠱的解法告知與他。但當時的陳時身子骨實在太差,受不住這般的法子,故而他也一直未說。

    眼下陳時已經是金丹初期的修為,又有往生鏡護體,這般情形下,引出區區情蠱也沒什么。

    陳時累的一根手指都不想動,悶在沈卿池懷中道,“那便去吧。我們過幾天就要去鐘山了。”

    言下之意就是,早些解決,事不宜遲。

    兩人整理好衣袍,這才出了廂房。就這時,在青蓮島的冷泉,盛明歸泡在一處冷泉中,衣襟微微敞開,撩開眼看了眼冷泉邊上的周辭。

    周辭此時整張臉都紅彤彤,往日白玉般的耳根子都紅了個透。

    將人囧況看了個分明,盛明歸壓著眼底的笑意誘哄道,“阿辭當真不下來嗎?這冷泉對魂體十分好,養養修為會提升的更快。”

    此話不假,青蓮島的冷泉十分盛名,對于鬼修而言十分有益。只是這處距離鐘山十分近,鮮少會有鬼修來這。更何況,青蓮島嚴苛的入島條件也是其中一個緣故。

    身后傳來一陣嘩啦啦的水聲,周辭垂著頭哪哪也不敢看。這處冷泉其實有許多個池子,不止一個,他大可去旁邊泡。但周辭心中又固執地認為,他的鬼奴應當要看好,要是一不留神,他的鬼奴沒了怎么辦!

    招魂幡內的鬼魂都在招魂幡內揣度,一下沖擊一下,好似今夜十分興奮。尤其是魂體今夜并沒有刻意壓制他們,他們也就更過分了,一聲聲的興奮鬼嚎在周辭耳邊來回晃蕩,晃蕩地他頭暈。

    甚至還有幾個鬼魂不怕死跑出來叨嘮,“鬼主!這冷泉這般舒暢,何不下去泡泡?”

    “就是!就是!不來白不來嘛!”

    “鬼主莫不是害羞了吧?”

    “百年難見,我們的鬼主還單純的很,莫要胡言亂語。”最后這個鬼魂明面上看著像是在替周辭辯解,實則內里的揣度都要把算盤崩到招魂幡內了。

    周辭被他們起哄弄得頭暈暈的,一時之間有些咬牙切齒,幾乎惱羞成怒地呵斥:“回去!”

    那些鬼魂瞬間噤聲,一股腦沖進招魂幡,然而還不忘桀桀桀地在招魂幡內浪蕩得笑作一團。招魂幡內的魂主撩開眼看了他們一眼,他們又瞬間噤聲。直到那魂主開口,“莫要太欺負了啊辭!

    然后“桀桀桀”的笑死又更放肆了。

    后面這些周辭都不知道,因為魂體已經將招魂幡的聯系和周辭短暫的切除了。

    這時那些個鬼魂又忍不住揣度,“我們鬼主這是要開竅了呀?”

    “可不是嘛~那鬼奴真像個狐媚子,哪有人邀請人泡冷泉,渾身就穿個中衣的。”

    “就是!就是!衣服也不好好穿!”

    “哈哈哈哈~我打賭!鬼主肯定招架不!”

    周辭感應不到招魂幡知曉是魂體姐姐把招魂幡的聯系暫時屏蔽了,他悶悶地,耳根子燒得更厲害了。莫名地,他鼓起勇氣回頭,才對上盛明歸的眼又錯開,而后耳根子紅得更厲害了,連帶著脖頸都紅了些許。

    盛明歸強忍著眼中的笑意,含笑般看向周辭。盛明歸的魂體被周辭養的十分好,故而已經是只年歲不小的鬼了,但到底容貌卻是上頂。

    如今盛明歸浸泡在冷泉中,泉水堪堪到他腰腹,他的中衣已經濕透,此時貼合在身上,顯現出青年軀體的輪廓。隱約看見衣袍下的風姿,僅僅一眼都難挪開。

    周辭艱難地錯開眼,滿腦子都是盛明歸的樣子。

    他心中不知如何是好,滿腦子都暈暈的?吭诶淙叢恢氲刈е约旱男渑邸J⒚鳉w卻忽地起了逗弄的心思,忽地靠近在冷泉邊,一股腦落下少年。周辭整個人從冷泉中起來,便被人摁著腰側,盛明歸的呼吸霎時間落下,周辭連呼吸都不會了。

    青年略帶磁性的笑聲傳來,周辭從頭到腳都紅了個透,這才反應過來,這是在逗弄他。他氣惱地抬頭,不偏不倚地對上盛明歸的雙眼,一時之間又挪不開眼睛了。

    漂亮的東西總是令人覬覦,周辭有些心癢癢,覺得盛明歸被他養的太好了,這氣莫名其妙去了大半還不自知。偏生又靠得更近了,盛明歸呼吸打在他的耳廓,周辭覺得癢,想躲開,但被盛明歸摁著躲不開,只好縮瑟了一下肩膀。

    近乎抖著聲音,他的眼尾都有些紅了,“盛……盛明歸……”

    盛明歸情難自禁,含住了白玉,嘆謂般回,“在!

    周辭大腦瞬間轟的一聲空白了,被人親了親眼尾,才錯愕地抬頭,對上了盛明歸帶著憐愛與渴求的眼神。

    “唔……你!”

    聲音也被吞吃下,耳邊全然是冷泉起伏打在一塊的水聲。他被人引領著接納,承受。盛明歸眼底氤氳的欲望愈發濃重。

    周辭就像一張白紙,而他是唯一能在這張白紙上留下墨點的人。

    這樣的想法充斥在他的腦海,他將人親了親,周辭便嗯哼幾聲,最后有些迷茫地看著盛明歸,茫然無措地開口,“盛明歸……你是想當我的爐鼎嗎?這樣不好的,我不要你當我的爐鼎!

    周辭總算從空檔中抽出思緒,但思來想去,也只有這條最合理。修仙中人,許多修士養爐鼎,他從南塢呆了幾十年,什么都見過。不少人養了鬼奴只是為了當做爐鼎,他心中又覺得不對,但想不出個所以然,只好摁住盛明歸,阻止他繼續親下來的動作。

    他認真地同盛明歸解釋:“這樣不對。阿歸……”叫到這個稱呼少年似乎還不太習慣,耳朵尖紅得像是要滴血,“我……我不要爐鼎……你當我的鬼奴,我會好好待你的。不用你這般回報我。”

    “哦?是嗎?”盛明歸聞言,摁著人腰腹的手收緊,將少年摟得更近,整個人幾乎以圈禁的姿勢將人抱住。偏上周辭那雙眼睛黑白分明,干凈得不行。

    “對!你相信我!”像是生怕他不相信,周辭還重重地點了下頭。

    但盛明歸卻垂下眼,指尖摩挲著周辭的臉側,將人的下巴狠狠抬起。周辭被盛明歸的動作弄得一愣,下一刻聽到盛明歸沉沉地開口,“可是,阿辭的名字是我取的,我也是阿辭救的。阿辭以為我只是想當你的爐鼎嗎?”

    這話將周辭定住了,但他還是不明白,只好抬起頭,可憐巴巴地去看盛明歸,試圖從他那里得到答案。盛明歸最終也不再忍耐,重重地親在人眉心,才開口:“阿辭,我們結契,日后也當伴侶如何?”

    周辭吶吶地抬頭,目光撞進盛明歸的深不見底的眼眸,接著又聽人道,“生死不離,再也分不開!

    像是將這話徹底聽了個明白,周辭哆嗦著握住盛明歸的手,不解的目光終于有了幾分不一樣,他開口問,“是……是像陳時哥哥和沈仙君那樣嗎?”

    原是要將白紙染作他的痕跡,盛明歸又親了親周辭的臉頰,爽快地回他,“對。就像他們那樣,生死不離!

    眼淚一滴滴砸下,周辭不知道被那個詞觸動,情難自禁地抬頭,吻在了盛明歸的唇角。繼而又被人拉入懷中惡狠狠地親下。

    兩人親得難舍難分,不遠處,陳時捂著耳朵尖踢了踢腳下的石子,吶吶開口,“我們……要不回去?”

    但下一瞬,又被沈卿池拉入懷中,肆意的笑聲在他耳邊響起,“怕什么,冷泉多了去,設個結界就好!

    最終冷泉墜入兩個身影,那頭的盛明歸抬眼瞥到兩人身影,最終又什么都看不見了。

    第82章 晝日與辭,盛月明歸(副cp)

    周辭頭一回同人這般親近, 那雙眼眸明面上瞧著縱使深幽若深潭,實際上淺淺一看就能徹底看清內里的不安與笨拙。

    盛明歸引著人往他身上靠,手穩穩地拖著周辭的后背, 這個姿勢促使周辭整個人都掛在了他身上。

    冷泉中的水冷得很, 倆人的魂魄如浸一池春水, 高懸天上的清冷明月泠泠落下, 落在周辭的眼睛里,又掉進被攪亂的冷泉中。

    盛明歸像是抱著他的珍寶, 珍愛的吻落在少年的眼角。

    那吻一點點落下, 分明十分寒涼,卻令周辭渾身戰.栗。他止不住地抖著身子, 卻還是舍不得推開盛明歸。他被盛明歸抱著, 珍視著,像是一個寶物。

    周辭的心尖被這樣別樣的情緒碾過, 心中思緒萬千, 眼淚汪汪在眼中欲掉不掉。

    他沒由來生來幾分嬌憨, 又帶著幾分笨拙的討好, 仰著瑩白的面,乖乖地任由盛明歸親。

    盛明歸的笑在唇角下掩下, 滿目春情, 映照一池春水, 那雙琉璃萬頃的眼眸中僅僅容納下青少年一人,便無他人。

    今夜這情緒莫名來的快, 倆人的過往令盛明歸嘆謂,他將周辭托起, 引領著周辭這張白紙,一點點將紙張囫圇烙下自己的痕跡。

    盛明歸曾經是西岳國的先皇, 他自出生時起,便是一個孤王。

    他的王朝十分小,國土不大,但地勢優越。他的父皇母后并非十分霸道橫行之人,但處王室,太過貪圖安樂,西岳在他父皇在位的后幾年飄搖不定,舉國上下并無能臣。忠臣倒是一堆,畢竟王在位時并不虧待他們。但到底敵軍來犯,竟是無能用臣子。

    盛明歸就是在這個時候上位的,他對父皇母后的感情略有復雜,倆人是雙宿雙飛的眷侶,也是他的父皇母后,該有的寵愛都盡量給了他。

    他心中十分感激這段父母恩情,但也不埋怨。他愛戴的子民不能因此受難,所以作為西岳唯一的王,他年方十六便去了邊疆,為肩上重任而上了戰場。

    那幾年西岳天災人禍,瘟疫席卷,糧食幾乎顆粒無收,亡國之際,他所幸遇了沈卿池又得少年陳時。

    于是他有了一個善戰的少年將軍與一個多謀的宰相。

    一朝君王做成他這個樣子大抵是算成功的,難得余生幾年都為了他的王超操勞,最終和往生鏡做了交易,被迫提前而去。

    一生碌碌無為,一生泛泛之交,那時到了最后才生出一絲戲謔,興許他不生在帝王家,下一世便生在別的人家也可以。

    肩上重擔少一些,又或許,不再那般成日憂慮,最后竟也是積勞成疾郁郁寡歡而終。

    青年的時光到底模糊得不算清楚,他自己身邊到頭來一個體己人都沒有,倒是對沈卿池和陳時之間的事操勞不少。

    先人而去時最終還是多了幾分遺憾。當時往生鏡說可留他一魂,日后可能還有機會再繼續重返,只是以別的形態存在。

    但對于凡間帝王而言,這樣的話不過一句空話。他早做了要終別的抉擇,遺憾在只能留一紙遺書,又遺憾此生無法像常人那般擁有身邊人。

    直到他被深埋底下的尸體被人帶走。

    他所葬之地很是偏僻,且是皇陵,應當是無人能尋才是。

    但偏偏,他在迷蒙中的那縷魂有所察覺,被塵封在□□之內的魂魄無法醒來。

    只能感到有人來到了他的棺前。

    他當時想著是哪來的不要命的,竟然來闖皇陵了。但實際上心中卻多了幾分期待,他想聽聽人說話的聲音。

    他已經幾十年沒聽過了。

    他耳邊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繼而是一道少年清潤的聲音,分明周邊只感到了少年一個人,但那少年卻在同人說話。

    他聽到少年說,“他生的真好看!

    少年的聲音還沒褪去稚氣,帶了幾分不自覺的嬌憨,好似在同人撒嬌似的。

    他貪戀地聽著少年的聲音,心中在想少年到底是在同誰說話。

    然而還沒想明白,就感到棺材板被少年重重一推。

    墓室里,如雷貫耳的響聲傳來,繼而是少年被塵土嗆到的咳嗽聲。

    那少年徹底看清了他,聲音分明雀躍了不少,“他真的很好看……我能帶走他嗎?”

    盛明歸沒由來神魂一震,那感覺十分奇怪,甚至有些莫名。

    說不出什么感覺,但當時的他竟然是想著,來個人吧,帶走他。

    他也不知怎地會有這般想法,興許是幾十年的孤獨太過難捱,他開不了口,也無人同他說話。

    永遠都是一片黑暗,他經常想當年少年飲酒,同卿池、小時不醉不休的日子。

    想的多了,又很寂寞,又在想卿池找到小時了嗎?小時會不會怪罪自己呀?又或者是他們還記得他嗎?

    不以君臣關系的形式下,是否還記得他這個故友?

    這樣的歲月過了不知道多少個,多到盛明歸要被逼瘋,又想著這縷魂魄不如散了罷了。

    直到少年的指尖觸到他的臉,欣喜若狂固執且堅定地開口,“我要帶走他!

    就像是意外得到一顆糖果,少年對他幾乎愛不釋手。

    那少年對待他的尸體十分珍貴,小心翼翼地抱著,還用細白的指尖撫摸他的臉,欣喜得摸不著頭腦。

    后來,他從少年的只言片語中得知他是個修士,應當是鬼修來著。

    鬼修中很多都有自己的鬼奴,甚至還有很多鬼修四處收斂尸體。

    他起初不知為何有些別扭,總想著,少年不會四處撿尸體吧?

    直到一年、兩年、十年……時間漫長這般過去,但少年只養了他一個鬼奴。

    他的心中又生出幾分急切,他想看看少年的模樣。

    又想早些醒來,他想替少年做些什么。

    少年過得很辛苦,明明少年很少喊苦,但他卻在沉睡的這些日子里覺出了。他想好好疼疼少年。

    少年是只無名鬼,盛明歸被少年帶著,被人四處攆,聽千人唾萬人罵,聽他們嘲笑著說,那個無名鬼。

    他聽來心中惱火又陣陣疼。

    惱火的是他醒不來,疼得是少年受的委屈。

    他只是聽著那聲音,就深深對少年產生獨占欲,后知后覺中又對少年產生了憐惜。

    他忽地就感到心口破開了一道口子,少年走了進來,竟是引領者他努力地存活著。

    一個孤獨的鬼魂被一個可憐的少年四處帶著,他感受少年吃了許多苦,到處搶來珍貴的天靈地寶用在他身上。

    他擔憂少年處境,又秉著一口氣。

    好在他被少年養的太好了,哪怕缺了魂魄也短暫地醒來了。

    那日實在太過難忘,少年驚訝地望著他,身軀分明薄弱若紙張,見他醒來竟是支支吾吾湊過來,直到他伸出手拉住了少年。

    他聽到自己啞著聲音開口,“你救了我!

    少年全然忘記了說話,直愣愣地看著他,眼眶發紅。他又繼續說,遵循著內心最深處的感受,“我替你取個名字吧!

    少年的眼眶更紅了,被拽在手心細瘦的手指顫巍巍地抖著,他用力地拽著少年的手,那只手莫名給了少年安慰。

    然后他笑了笑,那日還在某個不知名的山坳,少年臟兮兮的,只露出一雙明亮若星子的雙眼,“喚你周辭好嗎?”

    “晝日與辭,盛月明歸!

    你我的名字都牽連在一起,此后便再不分離。

    一滴淚狠狠地砸在了他的手上,分明沒什么力道卻像是砸在他的心口。

    他幾乎張皇失措般抱著少年,輕哄般笨拙地拍了拍少年的脊背,最終替少年吻去淚珠,哄著人開口,“莫要哭。”

    魂體清醒時間太短,他無奈嘆氣,在徹底暈過去前留下一句,“等我。”

    候的云霧開,終究見月明。

    今夜的天落滿星子,每一顆都那般明亮,在冷泉上,在幽谷處。

    但沒有一顆比得上周辭,他抱著人惡狠狠地親著,將人欺負得眼尾發紅,邊掉眼淚便哭腔著喊,“夫…夫君!”

    “真乖……”

    心滿意足般,他徹底將星星拉下,共赴云雨池,此生盼白頭。

    第83章 燭陰上神

    “少主!焙谝氯藦澭粗媲耙幌滓碌纳倌, 他微微垂頭,只撩開半只眼睛去看少年的神態。此番少年面上冷涔,一雙明亮的眼眸晦澀不明地望著遠方, 像是有些出神。

    少年聞言微微回神, 面上露出些許笑意, “你是說……有人自稱是我父親的前部下, 可助我一臂之力?”

    說到這時,少年的眼眸中明顯閃過一絲興味, 但那神色卻不達眼底, 堪堪看到淡淡的神色,令人難以猜測少年的真實想法。

    “是。”黑衣人的腰壓得更低, 不敢多看, 只是心中暗自道,這樣的少主好似有些少見。

    “知道了, 你注意些, 看看他們想要什么!鄙倌暾劦竭@有些興致缺缺, 黑衣人又有些疑惑了, 這個少主格外的獨特,他的父親也就是前任宗主背叛了他們, 不少追隨者因之憤恨, 但到底耗費了十幾年心血找到了他的骨肉。

    他們想要培養一個新的宗主來引領他們向前, 以此要挾一個手無寸鐵且修不成正道只能以此憎恨世界的少年。這樣的選擇無疑是正確的,同樣也十分殘酷。

    幾百年前的宗門恩怨與一個連所謂的虛偽的父愛都得不到, 最終卻還要替他們這群人來承擔所謂的過與罪。

    但偏偏,少年卻答應了。

    他還記得初見時, 少年站在一片桃林中,眸光稱得上是單純, 就一雙干凈如春雨的眼睛看著他,問了一個問題,“你是說,我無法修道的原因的因為我的父親是一個魔?”

    實在過于荒謬。

    當時的他是如何回答的已經忘記了,或許說了許多曾經的陳年舊事,又或許是控訴了許多關于他“父親”的背叛,又或許說,承諾了少年如若修魔道,最終或許不再那般弱小。

    但少年一言不發,直到他以為需要無功而返時,少年忽然抬起頭笑了下,漫山桃花興許都沒那般好看吧,但少年卻笑得如春光般明媚,他聽到少年一字一句,認下了他本生于污泥的出生,又將光明的正派弟子身份徹底被扣上魔族新任少主的身份。

    那日的春風很溫柔,少年的聲音也是好聽的,他聽到少年說,“也許這樣……我也就可以保護我想要保護的人了吧……”

    回憶與現實交織,眼下如今是夏初,空中燥熱,少年就站在綠林中,一席白衣勝雪,分明是個活該被保護的人物,卻被推著走向黑暗。

    黑衣人一時之間忽地又有些不確定般,離開前他最終還是問,“少主……為何要答應我?”

    周辛昂抬起眼,看了眼跟隨自己幾十年的黑衣人,他思慮片刻,忽地開口,“興許是,天道不公吧。”

    “如今我也是個真正的罪人了,怪不得別人。我只是想替我自己討個公道,這個人只能是那個人來賠!

    黑衣人忽地一震,像是想通了什么般回頭,他與少年四目相對,最終卻不再說什么,只是道,“我愿永遠追隨少主。”

    “那便不要忘記你說的話,永遠都不要背叛我!

    這時,另一邊林子忽地傳來一道清脆的女子聲音,“圣子大人!你在里面嗎?”

    少年聞言別過身子,淡淡開口,“你回去吧,有需要我會找你的。這段時間東洲舉辦祈福,你不必費心來找我。大可傳音或者送信!

    黑衣人聞言垂頭答是,沒一會便消失在了林中。

    恰好這時那侍女也找到了周辛昂,笑顏展開地說,“圣子大人!快些同我一起回去,其余幾位圣子都到了,就還差您一位。明日馬上就要去荒山祈福了!”

    荒山有半神神鹿,祈福算是東洲圣子們的責任,周辛昂來了一月有余,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聞言也只是點點頭,問起了余尋音,“我師姐近來可有找我?”

    “啊?你說那位余師姐呀?余師姐他好像下山了,興許要傍晚回來!

    侍女年歲并不大,說話時比較跳脫,周辛昂也不大計較這些事情,只是心中有些掛念余尋音。自從南塢一行后,他對于陳時就莫名十分愧疚,多半思念當年師兄待他十分好的那些日子,又想起他們訣別的最后一面。

    余尋音是證明他們曾經師兄弟情誼的唯一一個見證,只有師姐還會記得他只是個長不大愛撒嬌的少年,也只有她還會勸慰,也許會有回頭路。

    不知不覺中想了許多事情,但最終他搖搖頭,跟著侍女離開了。

    *

    鐘山。

    “快到了!敝彀子裥械揭粋石洞前忽地停下,有些狼狽地回頭。

    這幾日他同沈卿池和陳時一同出發前往鐘山。鐘山距離青蓮島是一片海域,幾人過來并不容易,越靠近鐘山,可使用的靈力便越是稀少,直到踏入鐘山那一刻,他們身上的靈力便被下了禁制,便無法借助任何外力了。

    鐘山外疊嶂頗多,青山浸在一片縹緲云霧中。只依稀看得清山在云霧中若隱若現。大多時,他們路過崎嶇山路亦或是險要的山坳,也只能硬生生地爬。

    但他們在這片山里走了差不多幾日都還沒碰到所謂的仙門洞府。朱白玉不由得有些挫敗,“還未找到!

    眼下已經是第五日,他們無法使用靈力,也無法使用法器,只能靠著自己一步一步一走。但每行一日,第二日又會倒回原點。

    陳時瞧著天際皚皚的云霧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往生鏡因為算是開天神器,倒不懼這上神氣息。故而不被壓制。它在倆人的神識里待了許久,見他們走了幾天忽地開口,“這上神故意的,他早知道有人要來,不愿意見著你們!

    “這片云霧是取的一境,南海云荒是一處,這鐘山云霧是一處。就是不經過域主同意無法入內!

    陳時和沈卿池也猜到了些許緣由,到底是都已經到了鐘山,就這般無功而返也算不太甘心,陳時問道,“那又什么法子嗎?”

    “龍蛋啊!你們不是帶了那枚龍蛋嗎?”往生鏡恨鐵不成鋼,忽地提起了那個被幾人藏起來的龍蛋。

    “但燭陰明顯還記恨著這件事,如若我們貿然拿出來,指不定還會使那名上神更為氣憤也不一定!

    陳時撫著腰間銀鈴,不太贊同。朱白玉聽不到往生鏡的聲音,見著兩人停下來,也在旁邊坐了下來沒說話。

    這霧氣屬實有些奇怪,他不知不覺中目光跟著那目光看去,忽地感到身體好似不太能動彈。這是一名貌美女子走近,手上還拎著把劍。

    朱白玉看去,被那劍吸引得錯不開眼,那劍的劍鋒十分銳利,淬在云霧中也能窺見幾分不凡的鋒芒,更遑論是那劍上蘊藏著的劍氣。

    貌美女子見狀微微挑眉,舉了舉手中的劍,開口,“這位公子可是迷路了?”

    “?。渴恰覀儊碚覡T陰上神,不知為何就迷路了。”朱白玉的目光呆呆地看著那柄劍半響挪不開目光,不由自主地倒豆子般說完話。

    簡直被那劍迷得上道了。

    陳時和沈卿池本想詢問朱白玉是否要將龍蛋拿出來,但下一瞬,途生變故,朱白玉不知為何竟然是生生往前撲去。

    霎時間云霧消散,那前面竟是一處深不見底的斷崖!

    “朱白玉!”陳時和沈卿池慌忙間往前撲去,廢力將人摁住,但朱白玉撲得太急,只是目光通紅嘴中不住地呢喃,“劍!給我劍!”

    白皙的額頭上已經滿是汗水,面上狼狽又要翻轉身子爬起來,不一會兒他的面上又變得十分惶恐,不住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龍……龍……龍蛋的事!!”

    “我的頭好痛!”

    “朱白玉!你怎么了?”

    “朱白玉!”

    “啊啊啊啊啊!好疼啊!不要!不要把我的劍靈帶走!”

    “朱白玉!!”倆人手腳并用想去掐朱白玉的人中,但朱白玉的力氣實在太大,他們兩人一時之間竟是沒有摁住,朱白玉忽地掙脫開往地上打起滾來,不住地嘶吼。兩人面因著這番折騰下來,溢滿了汗液。但到底是心焦則亂,都不知道朱白玉究竟怎么了。

    沈卿池喊了幾聲,最終見朱白玉雙目通紅,嘴角開始滲血連忙定住朱白玉的心脈,趁著聲音道,“是心魔!

    “朱白玉的心魔?”陳時吃驚地抬頭,望著那處斷崖下的云霧也覺得面前有些昏沉,他立馬錯開眼,急聲道,“不要看斷崖處,那片云有問題!”

    沈卿池點頭,制住了朱白玉,喂他服下一粒丹藥準備往旁邊走去休息一下。

    眼下朱白玉這個情況是走不了了,不得已只能停下來。

    但這時空中忽地傳來一道滄桑頗具威壓的聲音,“那是你們的貪念!

    “真是一群貪得無厭的人!

    那聲音中低沉,卻帶著極其濃重的厭惡。

    陳時和沈卿池心口一沉,忽地凝聲開口,“你是?”

    “想知道?”那聲音好似又被兩人吸引,嘖嘖稱奇幾聲開口,“你們兩個倒是有些意思,比起前些日子那個凡人有趣多了!

    兩人聞言一頓,忽地就確定了。這聲音恐怕是燭陰。

    但他們還是不敢貿然開口,生怕冒犯到這個陰晴不定的上神。

    “一個正邪兩不立,卻還執意修劍。一個世間所排斥,卻偏生修了眾生道。”

    “有意思,有意思!

    “嘖嘖,沒想到,你們倆個竟然還修了雙蓮化珠?哎,你……”說到這,那聲音又頓住了,像是看到了什么。好半響才開口,“不如我們做個交易吧!

    “什么交易?”兩人異口同聲地開口,眉目間都有些凝重。

    “不如你們來會會我這云海,我這鐘山云海能看透世間貪欲,只要你們道心穩重,便可邁入我鐘山洞府。”

    “屆時,你們倆若是道心堅定,將龍蛋親自送到我面前,我便考慮要不要放過青蓮島!

    燭陰的聲音有些散漫,好似只是在說意見無足輕重的事情,但偏生無可奈何,青蓮島對于朱白玉而言意義非凡,他們也無法看著青蓮島從此消失。

    “好!眰z人對視一眼,哪怕心知恐怕這云海也暗藏玄機,但也需要去會會。

    燭陰倒是有些驚訝,竟然是都不曾猶豫片刻,他愣了愣,爽朗地笑起來。哈哈半響,最后說,“希望在鐘山洞府見到你們!

    忽地,天空傳來一陣震天響的聲響,山石開路,云霧層層。竟是兩條不一樣的路。

    “你們二人一人一路,能否一起到鐘山洞府,就看你們的造化了!

    語罷,兩人身前已經是兩條不一樣的云霧道,天難窺前路,身后退路不明。

    沈卿池撩開眼看陳時,望著陳時抿唇的樣子,忽地一笑上前攬住了陳時,逗弄般,他俯身親了親陳時的眉眼,“小時等等我可好?”

    陳時被沈卿池身上的冷香環繞,他作勢埋進沈卿池懷中,聞言一頓,擰眉道,“為何要等等?”

    這話分明是含著別的意味,兩人分開不能意料對方的狀態,其實不過是堅定道心,依照慣例,這并不算難事,為何叫做等等他?

    沈卿池的掌心蓋住陳時的雙眼,抬頭時雙眼已經猩紅一片,他盯著陳時艷紅的唇,忽地用力地吻下,閉上眼不想再讓陳時看清自己的樣貌。

    發了狠似的,越吻越兇,陳時被親得云里霧里,整個人都軟在了他懷中。他本想扯開沈卿池地手,心中莫名十分想要看清沈卿池的模樣,他被那句等驚到了,心中萬分不安定。

    但沈卿池格外強勢,摁著他的后腰,將他的眼睛蒙住,霸道強勢地奪過他的呼吸,待他呼吸不暢時又渡一口氣。偏生都這樣了也不愿意讓他看看他的樣子。

    陳時莫名氣惱,恨得一口咬破了沈卿池的唇。

    血腥味迷茫在倆人的唇齒,這個吻帶著幾分計較的意味,誰也不愿意輸給誰,偏偏咬得對方都吃了痛但也舍不得分開。

    直到陳時感到臉上忽地被一滴溫熱的淚砸住,他無措地松懈時,沈卿池卻一把將他推開。

    再回神,沈卿池已經走遠,徒留下一個背影。

    陳時忽地想往前趕去,但偏偏那片云海隨著沈卿池的離開忽地涌上,陳時只好在原地看著沈卿池的背影消失,一滴淚無端落下也不知。只覺得心口一疼,這個背影烙在他的心口生生的疼。

    他又氣又惱,最終把這火氣歸在了燭陰上神身上,那個莫名奇妙的上身當真是奇葩。

    最后摸了摸腰間的袋子,斂下思緒往前趕去。

    第84章 蒼生許情,我自還恩

    但眼前已沈卿池身影, 那條云海連著路也一起消失,只看到一處斷崖連著天塹,深不見底, 不見沈郎。

    陳時抿唇, 眉目不由自主擰眉, 周身氣質霎時間冷下, 望著天幕不語,有幾分難言的沉悶。連帶著沉睡的往生鏡都察覺到了他的情緒, 被強迫喚醒。

    “這個上神, 倒是當真有意思!标悤r皮笑肉不笑地揚了揚嘴角,分明是笑著, 眼睛卻沉的如一潭死水。

    往生鏡聞言支吾開頭, 眼下也不敢觸陳時的霉頭,“興許是考驗罷, 晚些應當就能同沈仙君相聚了!

    “哦。”陳時淡淡應下, 那副樣子分明就是不信。

    往生鏡不敢再多說什么, 上神本身便是凡人無法逾越的存在, 性情更是喜怒不定,眼下對他們兩人起了興趣, 明擺著故意要讓他們走這一遭鐘山云海。

    陳時踏入那處云霧, 腳下輕飄飄的云霧霎時間凝成實處, 前方一片霧蒙蒙,周身只余海潮聲響。他往前走了許久, 只能瞧見一群遮蔽眼界的云霧。

    太長了,走不到盡頭。

    太遠了, 一直走個不停。

    不知道走了多久,陳時感到身上的壓力越來越大, 云霧像是凝結成了實質,壓在他的肩膀如同汪洋般的重量。

    連帶著呼吸也難以呼吸,豆大的汗一滴滴落下,打濕了他的衣襟,后背、額頭、發絲統統都濕了透頂,但還是一片霧蒙蒙的云霧。

    陳時茫然地望向天際,看不到日頭的天霧蒙蒙一片,灰白一片。

    這時,有個聲音從天際傳來——

    “凡人,就是這般弱小!

    那聲音自上而下,打天邊落下,輕飄飄的話語滿含嘲諷,裹挾著不屑。

    汗液順著額角落在眼睫,些許滲進眼睛,酸澀難言的疼。陳時抬起頭,咬著牙不讓自己跪下。后腰肩膀都被云霧壓住,越來越重的力道壓迫他不得已彎下腰。

    “你這般堅持到底是為何?不如你原路返回,就不必承受這般壓力了。”

    那聲音從頭頂傳來,居高臨下又桀驁不羈。零零散散幾句話,看似勸誡,實則全是嘲諷。陳時抬起頭,汗液順著他瘦削的下巴落下,滴落在地上,襯得他輪廓冷硬又多幾分堅毅。

    分明重壓之下,陳時已經連站著的姿勢都無法維持,如今腰被壓下一截,卻任然盡力挺直。繼而身上開始一寸一寸的疼,筋骨宛若挑斷般,劇烈的疼痛從經脈傳來。

    “你這般當真狼狽,像只落水狗,嘖嘖!蹦锹曇艉盟乒室獍悖瑹o端將云霧中的壓力施加,不屑的言語一字一句打下。

    陳時已經聽不清那些話語,他的耳邊全是嗡嗡的聲響,但他卻不愿意低頭。

    咬著牙,他撐在地上,狼狽地抬起頭,聲音卻如利劍般鋒芒畢露,“燭陰上神是認為世間無情,故而我此行定然回首,不將我道侶當一回事?”

    那聲音被陳時地質問震得一愣,幾息后才回,“是又如何?難不成你當真不要命?你可是詭修,天地所不容,萬物所排斥。人不人,鬼不鬼,竟然也膽敢到我鐘山來。”

    “燭陰上神!标悤r泄力地跪下,卻就著跪著地姿勢將眼前的汗液囫圇擦去,目光卻是異常清明;颐傻奶祀H并無光線,青年半跪著,發絲凌亂眼眶通紅。哪怕面色蒼白,下唇因著用力被牙咬出了血腥氣,但他面上卻全然沒有露怯。

    他對著那個睥睨凡間的上神,一字一句道,“我想,燭陰上神說錯了!

    青年的聲音帶著些許顫音,卻十分清晰。這些話一字一句地擲地有聲,反抗者,對峙著那位上神,“也許我確實不過世間都看不起的上神。曾經我也不過是個連修為的沒有的凡人,我弱小亦或無大用,之于世間,凡人不過浮游。上有萬神,下行寸土!

    “可反之亦然,世間對于凡人也不過滄海一粟。人不過一世,我們活著,便是證明。人生于無米之時,誕于塵世卻不屈服。我陳時今日不會因這單薄浮云而返程,日后也不會棄我道侶!

    “世間無人是完美,我想,上神也是!

    “大道無情,神眾愛卻也無情。您說,燭陰上神你當真將我于我道侶當做大道中的一粒塵埃了嗎?”

    “興許是您心血來潮,捉弄于我們。但我與我道侶皆是一介凡人。我們普通,但我們心不假!

    “若是上神勸誡我,讓我原路而返,我想上神想錯了!

    “就算我今日爬,也會爬到我道侶身邊。我曾答應過他,死同穴,共白發。若是此生無法共白頭,那便死同穴也算圓滿!

    燭陰上神被陳時這番肺腑之言驚得半響沒說出反駁的話,他的一縷神識從天際看著這個瘦削的青年忽然有些動容。

    天皚皚,云灰蒙,嶙峋山路中,青年汗流滿地,已是半身血。

    兩人僵持中,陳時忽地感到壓在身上的云霧霎時間消散,他被這力道帶著往前一撲,顫著身子爬起來。

    許久,他才擠出聲音,“多謝燭陰上神成全!

    但空中只傳來一聲冷哼。很顯然,在陳時這吃了憋,總歸是不大滿意,但到底那位上神是何想法,陳時已無半分精力。

    *

    沈卿池這邊的景象卻與陳時那邊全然不一般。周遭歌舞升平,處處人煙,只聽得人道,“仙君,進來坐會!

    這邊嬌俏的聲音一聲接著一聲,吵鬧得人煩悶不堪。但沈卿池依然冷著臉,周身縈繞冷氣,自顧自地往前走去。

    沈卿池這邊的景象是個熱鬧的街道,叫賣的、酒樓酒館比比皆是,一眼而過的美人也不少。

    就這時,忽地一個襤褸老道撞來,他瘋瘋癲癲地朝著沈卿池走來,指著沈卿池哈哈大笑。沈卿池就淡漠地看著他笑,抿著唇一言不發。

    那老道笑夠了,又嘻嘻哈哈地開口,“哈哈哈……當真是什么東西都能成上仙。”

    “就是不知你那神仙似的小道侶知不知道這般風光的仙君曾經竟然只是個可憐的乞丐啊?”

    “沈仙君,當年乞討過活的日子可還記得。繛榱藦堬灤虻念^破血流,那般兇狠。你那小道侶知道嗎?”

    “哈哈哈哈哈哈……”

    “……”

    那老道沒說一句話,沈卿池的面上便冷上一分,但他只是抿著唇,面上已經蒼白若薄紙,卻也沒有反駁。

    或許說,這些也沒什么好反駁的。

    因為曾經的沈卿池本身就是個什么都沒有的乞丐,他只是拼了命撿回了一條命,又被人拉了一把念了書,好運遇到了游歷的陳時,被陳時帶回了西岳后陰差陽錯成了西岳的宰相。

    人人都說,沈卿池是個神仙般的人物,絕頂容顏,飽讀詩書,又兢兢業業關照百姓。之于國,國之幸;之于君,君之幸。

    但對于沈卿池而言,一切都如夢,鏡花水月若夢,一不小心夢醒,一切便成一場空。

    沈卿池興許會寂寂無名地死在某個冬日,吃不飽、穿不暖,興許陳時也是夢,再無少年徹夜長談,同他頭抵著頭互訴來日之光明。

    雪夜太長,沈卿池花了好長時間走出來,又費了半生力氣沒死在冷寂的冬夜。

    他撩開眼,任由那位老道哈哈大笑地嘲諷。周遭忽地開始傳來議論聲,那群人背對著沈卿池開始張牙舞爪地大笑嘲諷。

    那老道又更囂張地呵斥,“你是宰相那又如何?你是仙君又如何?”

    “你曾經是個乞丐!”

    “原來是個乞丐啊……”

    “這樣人模人樣的人會是乞丐嗎?”

    “會不會像廟里的那群乞丐一樣為了張餅打斗得死去活來吧?”

    “哎呀,真難相信,這樣的人竟然曾經會是乞丐……”

    議論聲漸行漸遠,沈卿池沉默地走上前,那老道忽地止住,警惕地看著他破口大罵,“你這破乞丐難不成想打我?”

    “你!你你你干什么?”

    沈卿池只是冷冷看他一眼,聲音毫無情緒地開口,“擋路了。這條路不是你的吧!

    “哎呀呀!難道是你的!我就擋著你怎么了?”

    沈卿池撫著腰間的銀鈴,那銀鈴是陳時贈他的,他又想到陳時被他推開時錯愕的表情,又想到陳時護著他入西岳,一路上跟著他不走。

    他的唇角忽然泄出一絲絲笑意,耳邊都是不堪入目的辱罵,他卻像個沒事人般,無視了那老道和議論聲。

    路在前方,是他的。而有個人還在等他,他不想讓陳時等太久。

    世間本就并非純白,有人破口大罵;有人端莊若君子;有人為一張餅打的頭破血流;也有人千金不入眼。

    世間紛紜,之與沈卿池不過一場夢。

    好也罷,壞也罷。

    有人承恩,有人缺德,他都做過。他做了些好事,不全是個一塵不染的仙君,他是個俗人,一個凡人。

    他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有一口氣,就比死了好。

    那些都不算什么。

    他對著那些人輕蔑一笑,忽地回頭對著那群模糊不清破開大罵的人道,“我確實是個乞丐,但我現在是仙君!

    這一句就足夠了。

    往事如塵埃,如今的沈卿池是沈仙君,他找到了他的道侶。日后哪怕遭人唾罵又如何?他這般想著,朝那些人釋懷一笑。

    隨之而動的是那群人和街道統統都消失了。

    沈卿池卻又一剎那茫然,他望著灰蒙的天際,好似回到了年幼時的那個雪夜。那時的天也這般灰蒙,看不到明日的日子,為了搶奪一張又冷又硬的餅搶的頭破血流的日子,餓著肚子又無法穿暖的日子。好似永遠走不到底的冬天,連帶著春夏秋也失去了顏色,四季只余下冬,沈卿池永遠也要走不出那個冬天了。

    恰好這時微風過,腰間的銀鈴傳來鈴鈴鈴的清脆聲響將他的思緒拉回。

    他的面上又恢復了往日冷涔的模樣,只是怎么瞧著眉角眼梢都帶著笑。他撫著腰間的銀鈴,指尖碰了碰,又收回了手,就像沒有做這般幼稚的動作。

    自從那處幻境消散,沈卿池一路走去只余冷寒山坳,呼呼的風聲吹得山坳間響動,他又慢慢走向前去。

    終于,山坳到了盡頭,他的面前立著一處開天辟地般的石像。那石像栩栩如生好似真容,一只游龍環著一個龍珠而立,龍頭向天好似要破天際。

    “你來了!笔悄玫綔嫔5穆曇。

    沈卿池點頭,不卑不亢地開口,“燭陰上神。”

    “是,我來了!

    石像中的神識居高臨下地睥睨著眼前的青年,他的目光宛若在看一只螻蟻,“你來是為了那群愚笨的凡人?”

    分明是疑問,實則確實陳訴。

    沈卿池跪下,尊崇著朝著那石像叩首,語句中滿是誠懇,“燭陰上神,我知上神瞧不上凡人,自然也厭惡人族的趨炎附勢與刻在骨子里的刻薄之相。但凡人中雖大多愚笨卻也不乏可憐之人!

    “如若青蓮島少了青色并蹄蓮,青蓮島的人則不得已離開青蓮島,遠離鐘山,他們失去居所,被迫游離。此后無家可歸,自然也無法再信奉燭陰上神您!

    “你這是在威脅本上神?”燭陰的聲音分明冷了幾分,來自于上神的威壓頃刻間落下。沈卿池被這威壓沖擊吐出一口鮮血,臉色煞白。

    但他咬著后槽牙,面上表情卻無半分變化,“燭陰上神,人本塵土,是因為人有了信仰才會活著。青蓮島的人們都忠愛于您,只是其中不乏有走了歪路之人!

    “但因那些走上歪路的人而迫使虔誠信仰之人背井離鄉,這或許對于他們而言實屬不公!

    “不公?”燭陰像是聽到了笑話般,只是冷哼一聲道,“你曾經也不過一屆凡人!

    這話語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沈卿池,你為何而修仙?”

    沈卿池抬起頭,雖是跪著,但卻直視著那威逼之下令人臣服的游龍石像,“我本一屆凡人,因不甘天道不公故而求了仙緣!

    “我修仙是為了一己私欲,我要找一人。而這個人在修仙路上,我不去,君不歸。”

    “我曾答應過他,生死不離,共白頭!

    “我不能食言。”

    漫天的威壓迫使沈卿池口唇間的鮮血愈發濃郁,喉間一片腥甜卻也止不住他的笑意。提到陳時他的面上總會如霜雪遇春水般消融冷意,連帶著高高在上的仙君也失了冷傲,多了幾分人氣。

    他又道,“我本愚笨之人,大愛做得不好,求了蒼生許我一顆蒼生心。僅為了尋我愛人。我愧疚于他們,故而不悔。”

    “我欠蒼生一個情,所以我來。我的愛人知我要來,故而我們來。”

    鮮血染了山石子,沈卿池笑著,面上霜雪色,卻又如逢春,他說,“燭陰上神,人興許鼠目寸丁也如浮游般弱小。但請您相信,他們之中也有信仰,信仰可破萬物!

    “他們興許也未曾如你所說那般不堪。”

    第85章 蒼生心碎,龍印護體

    “竟然小沈仙君如此赤忱之心, 不如將你的蒼生心剖出來。讓我看看你的赤忱之心,如何?”燭陰上神哼笑著,好似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沈卿池望著面前居高臨下的龍首, 唇角竟然是露出一個笑意來, “蒼生心, 我可以剖!

    “懇請上神放過青蓮島的子民!

    沈卿池略帶沙啞的聲音在空蕩的山坳中回蕩, 他直面著燭陰上神,不懼, 也釋懷。早有預料般, 他高高地抬起右手,細長指尖中凝出令人驚懼的凝力, 毫不猶豫地刺向自己的胸口。

    鮮血順著細白的指尖一點點溢出, 染透了衣襟口,像是一朵漂亮的血花。沈卿池坦蕩地看著那個居高臨下的上神, 唇角微微勾起。

    “燭陰上神, 蒼生心, 需敬畏蒼生。蒼生寄情于我, 我便還情于蒼生!

    下一刻,指尖抵著破開的胸膛微微用力, 每進一寸, 胸膛涌出的血便多一分, 沈卿池的面色就更白。

    腰間的攝魂鈴瘋狂響動,像是驚懼, 又是擔憂。

    可沈卿池沒有多余的氣力去安撫那個銀鈴,只是指尖更用力, 又進了幾寸。

    燭陰上神似乎也沒想到當真能做到這地步,燭陰的神魂沖出石像, 他的龍尾掃過沈卿池,竟是阻止了青年的動作。

    “小沈仙君當真值當這顆蒼生心。”

    沈卿池面色已經蒼白的不像樣,但面上卻松懈著露出了一個笑。只是笑著回答,“多謝燭陰上神!

    然而沈卿池指尖卻猛地朝心口摁去,霎時間云霧大開,隱隱雷動。

    “轟隆”!

    一聲震天響動,上空發出一聲如雷貫耳的龍吟,緊接著龍尾掃過沈卿池,燭陰的聲音中竟是帶了幾分不自覺的顫音。

    “蒼生心不必剖了!”

    燭陰的幾乎是隱匿著怒氣,他圈起沈卿池,整個龍身將沈卿池卷起來。在半空中扶搖直上。

    “小沈仙君壯舉天地可鑒,我燭陰看得起你。”

    “我送你一禮罷!

    龍吟霎時間響徹山谷,徘徊在山坳間十分壯烈。山坳像是回應般,與半空中的燭陰相回應。隱隱雷動霎時間停息,只余下云霧盡退,天清云淡。

    那處海外仙山的云霧竟然是隱隱窺見日光。

    普世之光降臨在龍身之上,繼而落在沈卿池身上。下一瞬,沈卿池胸口處的傷口緩慢愈合,那道光溫柔地將沈卿池包裹住,沈卿池感到一陣疲憊涌上。

    失去意識前,他聽到燭□□,“青蓮島的事情就此揭過,青色并蹄蓮不日重現!

    “我贈你上神之福,去你往日殘軀!

    “如今普世之光會為你重新塑體,這一月你會變成孩提大小,一月后可恢復原狀。”

    至此,沈卿池閉上眼,沉沉睡去。

    *

    陳時在云霧中待了幾天,最終云霧徹底散去時,他感到腰間銀鈴開始瘋狂響動。

    攝魂鈴同傀儡線之人相互感應,陳時給沈卿池下了共魂的傀儡線,如若沈卿池有什么以為,攝魂鈴會第一時間感應。

    如今攝魂鈴響動異常,顯然是沈卿池出了大事。

    本身兩人被迫分開陳時心中十分不安,如今這樣的情緒到達了頂點。他幾乎是暴躁地在這道云霧中發泄,想要打破禁制。

    他拔出劍發了狠似的擊打在屏障上,無形的靈力將他打回,他狼狽地滾落在地上,又立刻爬起來去擊打屏障。

    汗液浸濕了他的后背,他急得滿面都是紅暈,到最后眼淚都下來了。

    但屏障毫發無損,陳時哽咽著拍著屏障,順著屏障滑落,眼淚一滴滴砸下,他紅著眼,耳邊全然是瘋狂響動的銀鈴。

    “放我出去!”

    “打開啊!”

    “沈卿池!”

    他哽咽著拍著屏障,用靈力,用劍,甚至到最后用身體去撞。他被屏障上的靈力推回,倒伏在地上,又爬起來再去撞屏障。

    最后額角都紅了,眼眶一片通紅。陳時無助地跪在地上,眼淚一滴一滴落下,腰間的銀鈴震動得幾乎要破碎,手腕上的傀儡線燙到他無力抬起手。

    他跪坐在地上,像個無助的孩子。

    天際茫茫,陳時頭一回感到這般無措茫然。他嘶喊著,拍打著那處屏障,他忍不住坡口大罵起來,又斥責這破鐘山的上神。

    但這處屏障依然一動不動。

    直到第三日,陳時失力般沖出屏障,碎石將他的額角撞破,絲絲縷縷的血順著額角滑下,他也全然不顧。

    龍吟的聲音在天際響徹鐘山,山坳間全然是悲鳴的鳴叫,眼淚順著陳時的眼角不自覺地滑落,他感到喉間干澀,一時之間發不出聲音。

    腰間瘋狂震動的銀鈴終于停下,手腕上的傀儡線卻發出灼熱的溫度,那溫度越發滾燙,像是烙鐵落下,活生生將血肉燙出深入骨髓的烙印。

    太疼了。

    要分開實在太疼了。

    。

    陳時疼地無聲跪下,無力地撐在地上,他眼淚落下,嘴唇微啟,面上驚懼又難過。透過他張開的嘴唇好似能辨別他在說些什么,但那聲音太小了。

    小到風吹而過,雪化即散。

    終于,龍吟停息,那條上古長龍停在半空俯視在身下痛苦的人。

    他看清了陳時的聲音。

    陳時長大著嘴,絕望地喊,“不要!

    不要帶走沈卿池。

    不要剜掉傀儡線。

    陳時已經哭到沒有意識了,眼淚像是不由自主般掉落,他難過得說不出話,分明是在拼命地吶喊,但卻說不出話。

    那條上古長龍最終憐憫地看了眼跪在地上弱小的人,他朝著蒼天發出一聲龍吟,最終卷著龍尾降下。將龍身卷著的人放在了另一個人類面前。

    他拱著龍頭將地上的人兒朝著陳時拱了拱,有幾分物歸原主的意味。

    陳時這才反應過來似的,看著眼前的人起初有些茫然,繼而用拼了命似的撲上去。眼淚又掉了下來,像是要把這輩子的淚都要掉完。

    他感到疼。

    陳時在想,為何心口這般疼?

    他緊緊地抱著懷中半大的人兒,珍惜地蹭了蹭那人兒的臉。上古長龍放下的人正是沈卿池,沈卿池此時變成了半大小孩的模樣。

    他閉著眼,面上如羊脂玉般的皮膚泛著紅暈,因著睡夢中還有幾分嬌憨的可愛,只是眉目緊緊皺著。

    陳時如獲至寶般將他抱在懷中,眼淚啪嗒一聲掉在沈卿池的臉上,他抖著手無措地替懷中人擦去,又忍不住將臉埋進沈卿池的懷中小聲嗚嗚的哭起來。

    再也忍不住,他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陳時從未像這般哭過,曾經他的元嬰被剖,經脈寸斷,他沒哭;被最愛的師弟推下懸崖,在湍急的河流中憋著一口氣活下來時沒哭;初入傀儡門,魂魄離體被烙下傀儡線時沒哭;在西洲幾十年如一日飄蕩,被眾多修士追殺了幾十年才入了半生道時沒哭。

    如今,他只是抱著沈卿池,因著沈卿池身上的攝魂鈴破了卻哭了。

    他的眼淚要流盡了,陳時忍不住想。他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整個人都埋進沈卿池的懷中,本想開口時卻全然是哭腔。

    天際寥寥,落下的光也照在了他身上,他身上的疼一點點抽去,身上的傷口一點點愈合,但他卻也沒有任何反應。

    直到想起什么似的,他瘋了似的去找小沈卿池手,分明是大袖口的袖子,他卻扒拉了好幾下都沒扒拉開。

    直到袖口被徹底拉開,他看到沈卿池瑩白的手腕上淺淡的傀儡線,有些委屈地摸了摸那條淺淡得不太明顯的傀儡線,不自覺地呢喃:“都淡了……”

    “明明……明明就是很深的……”

    "你會不會忘記我……然后覺得我不重要……"

    說到這,他的眼淚又掉了下來,輕輕地摩挲著那條淡得看不清晰的傀儡線。最終他踉蹌地抱著小沈卿池站起來,顫巍巍地朝著鐘山之外走去。

    身后,上古長龍朝著天際微微發生龍吟,只是那吟叫聲中多了幾分悲憫。

    陳時眼下十分狼狽,他的腳步也有些脫力的虛浮,但他還是穩穩地抱著小沈卿池,一步一步,堅定地朝外走去。

    鐘山有上神,世人皆愛之,但他的愛人卻險些殞命于此。

    陳時想,他這輩子都不要再入鐘山了。

    兩人的身影在光幕中越來越遠,最終成了一個小點。燭陰目送著他們離去,忽地想到了沈卿池的話——

    “我答應過他,生不離,死同穴!

    稍息后,龍身最終化成一個清俊的男子,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已經消失的不見的二人,陷入了沉思。而他的手上,霎時間出現了一個龍蛋。

    他垂眸撫摸著手中的龍蛋,聲音有一搭沒一搭地開口,“凡人啊……”他本想說些什么愛恨嗔癡的話來,到了嘴邊,最終卻成了,“原來這人世間當真有這樣的傻子!

    竟然還讓他遇到了兩個。

    他懨懨地垂下眼睫,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撫過手中的龍蛋,那潔白的龍蛋霎時間泛著淡淡的光斑,稍息后又沒了光亮。

    挫敗般,最終燭陰嘆氣道,“我知我這幾日過分了些。可是我不攔著,降福儀式不成功的話他就徹底沒命了!

    “你當他的那顆蒼生心剖了就能活嗎?”

    "逆天改命的人,最終都要遭受懲罰。哪怕他不剖蒼生心,那幾道天罰也夠他受的了。"

    “行行行,我不辯解。最后我不是給他降福了,還順帶給他那小道侶同樣降福了嗎?這樣他們道侶之間的感應不弱反強,雙方的牽連更深!

    “有這個龍族的烙印不比那個傀儡線強嗎?”

    叨嘮的話斷斷續續,直到燭陰徹底消失在了山坳,鐘山又恢復了霧氣叢叢的模樣,好似龍吟之象不過是錯覺。

    第86章 虞淵大澤有月妖

    “是笨蛋嗎?”陳時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 鐘山的云霧格外濃重,一簇一簇地迷得他的眼睛幾乎要看不清。懷中人一直沒醒來,睡夢中還忍不住往他懷里鉆。

    那雙小手死死拽著他的衣領, 好似一松手他就要消失似的。

    陳時垂下眼睫, 鴉色眼睫在不甚明晰的光影下忽閃, 眸光中一片晦澀。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小沈卿池的臉頰, 感到懷中人又朝著他的手靠了靠。

    “等你醒來再找你算賬!标悤r收回手,繼而再往前走。

    但此刻就一直走不到底, 這條路成了云霧的故里, 他抱著沈卿池一路走,好似天地間就只剩下他們倆人。陳時走累時就停下來, 就人抱在懷中, 下巴抵著人頭頂,放空目光看著遠方。

    以此走了將近數十日, 云霧終于有了變換。

    他已經無力去惦記朱白玉的安危, 腳下的鞋底都要磨穿了。穿心的疼傳到四肢, 他卻不知道累似的, 準備繼續走。

    “你不能再走了。”往生鏡忽然彈出一股靈力擋住了陳時的去路,陳時一下沒反應過來, 撩開眼睫茫然地看向前方的靈力墻。

    “?是可以用靈力了嗎?”

    “什么靈力!你現在什么都不能用, 你就在原地休息, 等恢復了再繼續。你再繼續走下去,你修好的靈核都要廢了!”往生鏡氣的罵罵咧咧, 恨不得凝出實體來給不靠譜的陳時來幾下。

    陳時又“哦”了一聲,抬起腳打算繼續走。

    “真的不能再走了!”

    腳下受阻的力道又重看了幾分, 陳時垂下眼,這個角度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云霧縹緲, 青年人的背脊在這般的情況下就瘦削得厲害,顯得十分單薄。

    不知所措般,他又呢喃,“我知道……我好疼……可是……他一直不醒來!

    “為什么?為什么還不醒來,他再不醒來,我就要堅持不住了……”

    “明明……”說到這,陳時又忍不住紅了眼眶。他抱著沈卿池,支撐不住地跪在地上,眼淚又掉了下來。“明明就已經結束了……為什么還是不醒來?”

    云霧這時有些褪去,鼻息間隱隱有花香襲來。

    霎時間云霧潮水般褪去,陳時迷茫抬頭,發現一滴雨露落到他的臉頰上,入目之處竟然是變換成了一片灼灼桃林。

    “是虞淵!”

    往生鏡忽然興奮地開口,陳時和沈卿池的記憶都有所受損,如今正需要去虞淵。沒想到,他們還沒準備,竟是誤打誤撞闖入了虞淵。

    只是虞淵這時還沒打開入口,他們只能在邊緣徘徊。但眼下竟是直接到了虞淵入口也是值得慶幸,要知道,虞淵并非是到了鐘山邊拓就可遇到。

    簡直是可遇不可求的幻境。

    虞淵,潮汐也,日落之時鮫魚現,枯骨淚,銀光月。世有情者,有緣入之。

    “虞淵?”陳時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便砸了下去,眼看著地板越來越近,他狠狠轉身背砸在地上還未來得及看最后一眼小沈卿池便徹底暈過去了。

    *

    “哥哥出事了!惫巧鷶Q眉,面上十分不好受。這樣的心態維持了許久一段時間,直到朱白玉一個人回來時達到了頂點。

    陳時和沈卿池都未回來。

    連往日溫潤如玉的霍梅初都變了臉色,望著朱白玉眉宇間滿是不耐,“陳時和沈仙君呢?”

    朱白玉卻失魂落魄般半天說不出話,只是自顧自地呢喃,“燭陰上神……燭陰……”

    顯然是受到了打擊。

    眾人也不好再為難什么,但顯然陳時和沈卿池兇多吉少;裘烦踹@才扭過頭去問骨生,“骨生你能感應到陳時嗎?”

    骨生聞言搖了搖頭,只回,“我同哥哥其實修的并不是同一道,眼下只能用攝魂鈴感應試試!

    眼下只有這個法子了,盛明歸卻道,“我來吧!

    “我知道他們在哪!

    幾人聞言錯愕地看向盛明歸,“你能感應?”

    他們對盛明歸不甚熟悉,除了知道他是周辭的鬼奴,便不知道別的身份了;裘烦跻谎劭闯鏊枪硇,但卻并非只是個鬼奴,目光從他身上掃過又落在周辭身上,抿唇道,“不知道友有何妙計?”

    “小時與卿池身上有一法器,我們三人都能感應!笔⒚鳉w顯然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但也不甚在意,只是笑著對上霍梅初,“我與小時卿池曾經是故友,只是事出有因,眼下不好解釋!

    霍梅初點頭,也不打算去問這些事,他并非是什么八卦之人,對于他人私密事情一向不愛追問。

    周辭這幾日倒是面上紅潤了不少,只是瞧著老犯困。霍梅初不由得又多看了他一眼,直到周辭上前不小心看見了他發絲見隱約的紅痕立馬便挪開了眼。

    偏生寒燈還是個不懂事的,賴在他身上,還摸了摸他紅了個透的耳廓,“怎么耳朵紅了?”

    分明是個登浪徒子的行為,卻偏生有一副稚子般的目光看著他,霍梅初一梗,氣的一把推開他。繼而再看向盛明歸。

    盛明歸只是閉著眼,指尖忽地閃現點點金光。瞬息,掩蓋鬼氣的紫氣洶涌不過片刻便鋪滿整個屋子,直到稍息后,他睜開眼,淡淡開口,“在鐘山附近!

    “情況有些復雜,我們即刻出發吧。他們恐怕在虞淵入口,我們再晚些恐怕會趕不上!

    語罷,幾人面上也凝重了幾分。

    事不宜遲紛紛趕往鐘山方向。

    *

    虞淵,大澤。

    “醒醒~”

    “醒醒~”

    沉睡中,陳時感到有人推了推他。但他實在疼的厲害,太疼了。陳時睡夢中眼角掛著一滴淚,月白的面往衣襟埋了埋,屬實不愿意醒來。

    他做夢了。

    修仙人少有入夢者,夢,預言也。無夢,便無兇。

    有夢,仙緣也,其兇隨其后。

    入目之處一片粉白,他抬起頭,紛紛揚揚的花瓣落在他的面上。這里是一處絕境的桃林,桃樹徘徊在他的四周。他什么都想不起來,只好慢慢走進那片桃林。

    他感到頭一陣陣的疼,分明是想著記起來什么,但腦海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來。他只好尋覓著聲源處尋去,聽到西方有潺潺的溪水聲。

    但那溪水中好似混著別的聲音,有點像古樸晦澀的音調,偏生比溪水更動人。陳時著了迷般往前走去,只覺得自己身心暢快,好似許久沒那么輕松過了。

    溪水之處是一棵巨大的桃樹,那桃樹有十人的臂膀那般寬大,頂天之下,竟然是看不見天,只覺得抬起頭,紛紛揚揚的花瓣便落了下來。些許花瓣落在他的臉頰,他往前看去,看到盡頭之處,那樹根上坐了個面色粉白,雙眼艷羨如溪水般的人物,一張粉白面上艷羨如神邸,卻又帶著幾分不自覺地春風拂面的舒暢。樣貌生的雌雄莫辨,一雙眼睛淡淡的,卻令人挪不開眼。

    一眼定神,陳時一時之間竟是挪不開眼。

    “陳時~”

    那人物忽地一笑,粉黛三千似妖非人的面靠近,陳時這才看清,他的耳朵竟是耳鰭。

    “你……你是誰?”陳時猝不及防被水濺了一臉嗎,無措地抬手將臉擦干凈。

    “我?”那人靠在溪水邊上,下半身隱在溪水中撩開如溪水般的眼眸,陳時聽到耳中最終只剩下潺潺的溪水聲音,好似那人的聲音也是水一般,舒服得令人忘記了那聲音究竟在說什么。

    “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陳時又問,面上不好意思地挪開眼。他只覺得這人格外好看,他直勾勾地看人太登徒子。

    像是瞧出了他的害羞,那“人”噗嗤一笑,嘩啦啦的水聲響起又濺在陳時身上。他就這般靠在溪水便,如妖般姣好的面龐直勾勾地看著陳時,分明是生的一張潔白美好的容顏,卻令人無端生出一股子殘虐的想法。

    就像是要將這神仙般的人物落下泥潭,踩爛、破壞,最好將其毀了才好。

    “我叫月妖。”那“人”忽地湊近,伸出細長如蔥白般的指尖碰了碰陳時的耳朵尖,“怎地不看我?”

    “我我我……我……這太冒犯你了……”陳時霎時間臉騰的一下紅了個透,不敢看人,連忙后退隔開一段距離。

    “阿時不想進池子里同我共舞嗎?”月妖的聲音帶著蠱惑般擦過陳時的耳廓,陳時卻只是很單純地看著月妖,粉白的面略顯羞赧,眼內澄澈如清水,艷紅的唇張張合合最終咬出幾個字,“你生的很好看!

    “但是我有道侶了。”陳時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這般說,只是冥冥中他記得自己似乎是有個道侶,不能這樣。這般想著,他又誠懇地開口,“月妖你真的很好看,日后你也會遇到自己的道侶的!

    “噗嗤~我倒是從沒聽過這般好笑的話!痹卵龖袘械負沃樀,撩開的眼睛溢出笑意,那笑意卻不達眼底,深深看去只能看清里頭冷如玄冰的底色。

    陳時只低著頭,全然沒看清月妖的樣子,只是紅著耳尖,不好意思地說,“我有道侶的!我只是找不到他了,我來找他,沒想到碰到了你。”

    “你的如意郎君嗎?”月妖隱在溪水中,伏在桃樹樹根上的手臂白的如玉,令人挪不開眼。

    偏生陳時一眼都不多看,只是聞言又紅了耳根,支支吾吾地開口,“?啊!應該是吧。我記得一點,但是別的忘記了!

    “阿時怎地知道你不是認錯了呢?”溪水嘩啦啦的響動,月妖的聲音近在耳廓,紛紛揚揚的桃花與他一起,如同一場夢境。

    “我記得的!”陳時見他不信還激動地抬起頭,不知是想起什么似的,他連忙按著自己的衣襟口翻找著什么,直到摸到一塊硬物,他才激動地拿出了,兩眼發光地看著手中的寒玉。“這是我們的定情信物!”

    “他贈予我的!我記得很清楚!我們很相愛,只是我忘記別的事情了。也找不到他……”陳時說到這時有些沮喪地垂下手,自顧自地說。

    失去記憶的陳時有些活潑,什么想法全擺在臉上,乍一看有些嬌憨的可愛。“月妖!你知道我的道侶在哪嗎?”

    月妖卻忽然怔愣地望著陳時,忽然吶吶地問,“不想弄壞嗎?”

    “啊?弄壞什么?”陳時抬起頭,面上紅了一片,看著月妖的目光卻始終純潔止于禮。

    “沒什么……”放棄般,月妖終于平靜地望著陳時,這是桃花之上只余下月霜,霜霜若雪色的光襯得桃花有些泛白,也熠熠生輝。

    滿目星河,僅此一月。

    陳時見月妖發愣般,那雙玄寒的雙目此刻有些失神,他又開口,“月妖一定是這桃林里唯一的月白。”

    “為何?”月妖一愣,下意識地問他。

    “因為月妖就像月亮,美麗卻不可及。月妖是要被人捧著的月亮,而不是毀滅!

    “月妖,你是月亮。應該是美好、歡喜。”

    一字一句,月妖忽地失笑,他的聲音在正片桃林中蕩漾,卻只令人如沐春風。笑著笑著,他那雙玄寒的雙目卻化了冰,冰水落下,成了月妖的淚。

    “月妖,你為何哭?是因為水里太冷了嗎?”

    “你要不要上來呀?我給你找衣服吧!”

    陳時繞繞頭,忽地往身上的乾坤袋掏東西。他雖然忘記了,卻有點記得這個東西里面裝著東西,翻翻找找之間竟然真的給他找到了一件衣袍!

    他連忙興奮地上前,將衣服遞給月妖,“月妖,你穿上吧!水里很冷的!”

    月妖眼角一行晶瑩的淚,淚也是冷的,水也是冷的,月妖生來就是月白般冷的。但此時,一個青年卻忽然遞給他一身衣服,問他要不要上岸。

    月妖忽地笑了,溪水般的聲音悵然如春日,眼下竟然是有了回春暖色。

    “阿時,當真是頂好的人。”月妖忽地結果衣袍,怔愣間,眼淚止不住般往下掉。這妖竟然也有淚,止不住,如珠子般。

    他錯愕地去接自己的淚,又忽地感到桃樹之上的禁忌破開。霎時間,霜月淡淡,溪水潺潺,月妖一躍,隱約水中的下身閃現,竟是一條漂亮的藍色魚尾!

    “噗通”一聲,那淺淺的溪水竟是一下變得幽深起來,霎時間如深海般。月妖消失在水面,頃刻間又忽地涌出。

    周遭的霜月都凝滯,桃花片片凝在空中,陳時驚訝地看向月妖,見月妖停在空中。

    這時,他才看清了月妖的全貌。

    月妖面色冷涔,月白的面龐在霜月下顯得十分冷寒,溪水般的眼眸遇了春,望著人竟也有了溫度。紛紛揚揚的桃花霎時間又落下,落在他如墨的發絲間又落在他月白的膚色上。

    下一瞬,月妖笑著,月光失色,只余下月妖潺潺的聲音在空中徘徊,“海外仙山,虞淵大澤。其中有一地,百里桃林,灼灼其華。幻境往生,不曾枯敗。桃盡有一溪水,其中養鮫魚。因千年桃林養之,于霜月生。其貌若桃,又如月,名為月妖。眾人聞而往之,其月有二,便可毀其一。月妖怨而困于淵,霜月以為禁,千年為誓,尋一有緣人!

    “如無人毀其月,淵中禁得解。”

    泠泠的淚落下,霜月也冷的莫名,陳時卻因著這悲憫的聲音跟著無端落下淚。

    如今,月妖溫柔地望著陳時,“阿時,原來月妖也是月亮。”

    “原來,世間也可有倆月。”

    呢喃般,月妖落下最后一滴淚,那淚化作一顆月白般的珠子,落在月妖的手心熠熠生輝。下一瞬,桃樹下的溪水干涸,露出其中碩大的魚骨。

    “初日升,鮫人骨、鮫人淚現則虞淵大澤!

    第87章 虞淵望月

    東洲, 荒山。

    東洲這段時間都在神祈,他們所信仰的半神深居于此,對此這般的神祈已經延續將近千年, 許久之前神鹿的樣貌無人得知, 但人人都傳的神乎其神。

    這廂, 荒山百里外的一家茶館, 說書的先生在津津樂道地抿了口茶,“開天之時, 荒山一鹿受天道點化, 因禍得福,化做人身。但因不入紅塵, 仙緣半解, 只得化作人首鹿身!

    “聞言那神鹿大人生的十分漂亮,一張容顏可謂是驚得萬物失色, 可謂是漂亮。 

    “尤其是一雙漂亮的眼睛, 令人看了慚愧不如, 到底是神仙般的人物。但他幾百年都未化做人形, 只能維持著半人半身的形態,在荒山深處鎮守天梯。就是不知為何, 前幾個半神守了不過百年便都統統飛升了, 這神鹿大人卻是半分動靜沒有!”

    “據說是幾百年前, 鬼蜮的魔君設計陷害了神鹿大人,至此神鹿大人修為寸進, 故而遲遲沒有飛升……”

    “神鹿大人究竟是如何被那魔頭陷害——”

    “哈哈~明日小館見!”

    “哎哎!”

    “你這未語先生回回都是這般,說了開頭就要跑!

    茶館中一修士靠在雕欄旁, 撩開眼睛興味十足地看著閣樓上的未語先生。那未語先生生的一副儒生樣貌,面白如粉面, 倒是拿腔拿調地開口,“哈哈,道友說笑了。故事自然是要回回聽些不一樣的,這才有意思嘛~”

    “金無垠!”這時,他旁邊一位長得溫婉的姑娘上前將人揪了下去,便笑著對那未語先生道歉,一邊對著金無垠開始說道,“我都說了我們這次來是替尋音姑娘辦事的,你怎地走哪都那般張揚!”

    “哎哎哎!痛!霏霏你輕一點!”

    “哎呀!我這不也是想要知道多一些那位半神的情況嘛!”

    “幾百年的事情了,這東洲的修士各個都是人精,對百年前的事情只字不提,這我們。”金無垠的話戛然而止,忽地收斂打趣的神情拉住了云霏霏。

    云霏霏起初一愣,半響后竟也安靜了下來。

    不遠處此時正行過一位飄飄欲仙的仙人。那人生的一副好樣貌,但周身都泛著冷氣,一臉肅穆地朝著荒山而去。

    倆人一打眼便看清了那人的容貌,心中暗自吃了一驚。

    竟是天微宗的鶴一真人。

    他們倆人記得尋音的囑咐,如若看到這鶴一真人,要避開行事,此人和荒山神鹿交集十分密切。且百年前那位真人座下的天之驕子隕滅得實在過于蹊蹺。

    金無垠云游四海多年,早早造就了一身俠氣,雖說修的道,卻更像俠,自稱劍客無敵手,早想同那位人人傳的神乎其乎的鶴一真人大弟子不許仙君一會。只是百年前才與那仙君碰了一面,還沒機會比劃幾下,便得到了仙君隕落的消息。

    而百年前,荒山神鹿也就此閉關不再見世,于此同時,鬼蜮的那位魔君徹底與鬼蜮決裂,自此消失。一切都太過巧合,他們琢磨著那位鶴一真人,腦中有了幾分打量。

    興許他們可以從這位高高在上的鶴一真人那入手。

    *

    “喂!你不是要去看那半神大人嗎?怎地還在發呆?他們說要去神祈了!”一修士撞了撞旁邊頭戴斗笠的修士,莫名地看著那位奇怪的青年。

    這位青年百年前就到了東洲,每次神祈都只在荒山邊拓,往日里不是帶著面具就是帶著斗笠,偏生還一副奇怪的冷冰冰樣子,見誰都不熱絡,除卻極其愛他那把劍之外,就沒見過那人露出什么好神色。

    但好在青年有什么好處都舍得分他些,也就他還愿意什么都拉著青年了。他想著,興許是青年不善言辭,性格古怪了些,每每收到青年贈與的好處還是很不錯的。

    也就偶爾替這人去打聽打聽半神的消息。

    據這人說是,神鹿曾經有恩于他,故而對神鹿極為崇拜,但惶恐自身身價過低,不敢叨嘮神鹿,故而只敢遠觀。

    這修士想到這撇撇嘴,不由得覺得青年事多。但到底還是沒說什么,每回有神祈的消息他便順道帶著青年,以此往復,也算十幾個春寒而去。

    倒是青年沉默不言,總歸是一派冷寒,不大愛言語,頂多獨自淺品靈酒,但也并不貪杯。別的修士還沒靠近,那人有無影無蹤的離開了。

    “多謝!鼻嗄晏謮毫藟好遍,撩開眼睫淡淡看了眼修士隨手拋了個物什,還未等那修士回神,他又走遠了。

    那修士停在原地,望著深幽月色下空蕩蕩,青年身影拉得老長,孤寂又逍遙。

    “這是個古怪的人!蹦切奘磕罅四笫种械暮砂,發現是塊比較珍貴的晶石,登時又開開心心地把荷包收起來。

    那青年倒是走的不快,修道之人五感靈敏,像是嘲諷般,那人望了眼頭頂高高玄起的月光,踏著月色離去。清清冷冷的月光落在他的身上,一地霜雪色,冷寒劍上光。

    無人留意世人路途,自然也無人留意那位頭戴竹笠的青年。只窺見月光下,冷寒目光與月色無異,青絲間慘雜些許霜發。

    分明下巴光潔如玉,是個年輕人。

    *

    “醒醒~”略微青澀稚嫩的聲音響起,陳時感到昏沉中,漫天桃花花瓣都化作雨水,兜頭雨,只淋得個落魄樣子,直到鮫珠落在手心,溫色灼人,月妖圓淚。

    陳時呢喃,“月妖!

    月色下,月妖妖冶的臉露出一個釋懷的笑,若桃花般美好,又呈著月色化作了一席月光。

    此間虞淵,有一月妖,雖為妖,卻也似月。故而虞淵有倆月,一月天上月,一月眼前月。而后虞淵數千里桃花縈滿月色,月妖其中,在世間卻非世間。

    猛地被感動眼前一陣晃動,陳時睜開眼,滿目的桃花灼灼,漫天飛。直到耳邊再響起糯糯的青澀的聲音,“你醒了?”

    目光逐漸定睛,最終落在了小沈卿池的面上。

    小沈卿池似乎是推得有些急,眼眶都紅了,一雙小手拽著他,可憐巴巴的。陳時感到喉頭微動,緩緩撐坐起來,將小沈卿池抱了個滿懷。

    今夜的月色格外的美,桃花紛紛若雨,月若風雪霜色,可陳時卻抱住了他的月光。

    “你……你怎么了?”小沈卿池登時結巴起來,白糯的臉上染上紅暈,支支吾吾地拉著如月光般的青年,也像捧著一懷月,用力地將陳時抱緊。

    感受到懷中小小的一個人兒,陳時無聲落了淚,分明委屈,卻又格外滿足。

    他說,“太開心了……”

    小沈卿池感到懷抱自己的人肩膀微微顫抖,分明就是在哭……他拍了拍那人,雖然不明白他為什么要撒謊,但還是用力地抱著如月光般的仙人,安慰道,“不怕……”

    “這里沒有危險的……你莫要怕……”

    陳時一時之間又有些哭笑不得,但還是開心地抱著小沈卿池,“你知道我是誰嗎?”

    “?”小沈卿池聞言又有些疑惑了,忽閃著眼眸不解地看著青年!澳恪覀冋J識嗎?”

    陳時頭一回見到這般的沈卿池,他又生出幾分稀奇感,手伸向小沈卿池的臉將人的臉捏著,直把人捏得耳根子都紅了,才吊著嗓子說,“哦~我是你哥哥!

    “哥哥?”小沈卿池聞言眼睛一亮,忽地用力撲向陳時,“真的是我的哥哥嗎?”

    陳時訕然一笑,將小沈卿池抱得緊緊的,許久,才繼續道,“騙你的!

    小沈卿池登時又有些失落,但是還是舍不得從陳時溫暖的懷抱中出來。記憶中這般溫暖帶著香味的懷抱壓根是奢望,小沈卿池正抱著他的奢望,希望今夜的夢長一點,不要醒來。

    就這樣,一直一直將夢做到底。再也不要醒來。

    這樣的話,就不用挨餓,也不用挨凍,還不用和那些人搶吃的了。

    陳時感到懷里人抱得又緊了幾分,他安撫地摸了摸沈卿池的頭,“其實……我們結契了。”

    “啊?”小沈卿池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一張小臉因為興奮激動地漲紅,像是期翼觸碰到月光又好似如一場鏡花水月。

    他撈到了水里月,便一輩子也不想放開。

    他希望,這一切都是真的。

    這般想著,他又紅著耳根子道,“你是在騙我嗎?”

    陳時聞言溫柔地俯身,親在了小沈卿池糯糯的臉上,哼笑出聲,“當然是真的。小卿池要快快長大。”

    小沈卿池這下更怔愣了,整個人呆滯著,和傻了般。直到那句要快快長大進到耳中,他才回過神,眼眶都紅了?粗悤r半響,用力地撞進陳時懷中,手中用力地拽著陳時的衣襟。

    用力到像是此生都不愿離開。

    他開口,“我……我會快快長大的!你不要……不要離開我……”

    “我一定!好好長大!以后一定會保護仙人哥哥你的!”

    “什么仙人哥哥?哪雪來的?”

    小沈卿池錯開眼,害羞地垂下眼眸不太敢看陳時。他又開口道,“你呀?”

    “為什么是仙人哥哥?”

    “因為……因為你……你像云上的月亮!

    “只有仙人才從天上來。所以你是仙人哥哥!

    陳時忍不住笑得肩膀一抖一抖,覺得沈卿池可愛的緊,忍不住將人抱住狠狠地親了一口,又笑著道,“不是什么仙人哥哥,你道侶。”

    “我是小卿池的未來道侶。”

    小沈卿池仰起頭,月光落在陳時的臉上,給青年鍍上一層柔和的光,他微微湊上前,伸手碰了碰他的月光,然后重重地點頭。

    第88章 世事若流水,不走回頭路

    虞淵之地, 雖得鮫魚骨與鮫人淚卻也無法強入,此時月光雖灼灼,需待日出之時方可入內。虞淵有大澤, 其內如夢境。

    千里桃花灼灼, 萬年難敗, 千年如注。

    陳時抱著沈卿池, 手中握住那枚巴掌大的鮫珠,靜候日出之時。

    這廂, 那桃花無數紛紛落下, 月光落在花瓣上好似有了力道,萬千花瓣如同雨般打在人身上, 有些許疼。

    直到后方傳來一道人聲, 那聲音恍若隔著數年,經久而至, “陳時!

    是盛明歸。

    他抱著沈卿池甫一回首, 漫天紛飛的桃花雨下, 青年抿唇, 發絲稍亂,顯然是慌忙趕來。直到見到倆人, 才稍稍松下一口氣, 笑著望向他們。

    他說, “還好,還好趕上了……”

    隨后, 跟在身后的還有姍姍來遲的霍梅初同寒燈。

    桃花無聲落下,幾人相視一笑, 竟然有了幾分劫后余生的感慨;裘烦踺p輕捻起肩上的桃花,那桃花一吹就走, 他卻笑著望向青年。

    此間風中有些許銀鈴聲響,陳時被銀鈴聲驚擾,回神般,看向梅初。他此時好似又有了話要說,喉間微澀,到底咬出幾分曾經的苦楚。

    但如今一路走來,他反倒少了幾分年少的悔恨,反而多了幾分松懈與自得。

    修仙之路,苦之又苦,蒼生之道,難之又難。

    他心想,不論是他曾是塵不許還是陳時,這都不重要了。此時,他是陳時,未來也是,一直都是。

    霍梅初興許是從他那晦澀的眼眸讀出幾分感慨,彎彎嘴角,手中竟是不知打哪多出一壇子酒。他說,“如今虞淵還未開啟,不如我們小醉一場!

    分明不算是什么正經話,分明他們又要去世人所無法接觸的虞淵大澤。興許此行兇多吉少,又興許是日后難相見。

    好似也不重要了。

    梅初將酒壇子拋過去,陳時一只手接過,小沈卿池就紅著耳朵尖看陳時,小聲地開口,“神仙哥哥,這是要喝酒嗎?”

    這話莫名可愛,幾人聞言一笑。就連寒燈的面上都有了幾分暖色,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又不動聲色將目光落在梅初身上。

    分明身上的禁忌還多著,他無端生出幾分輕松,心中也生出了幾分動容,這幾分動容一分為梅初,一分為梅初所識好友,一分為自己留了一條后路。

    一切還算來得及,不至于無可挽回。

    所以,還有路。

    梅初正纏著陳時逗弄小沈卿池,小沈卿池氣的紅了臉去推霍梅初,偏偏又躲不過,氣的眼睛都紅了。

    偏偏霍梅初起了玩心,非要去招惹小沈卿池。

    這廂周辭倒看不下去了,拉著霍梅初就一頓說,“你都多大了。怎地和個小頑童似的!

    “也不怕沈仙君后面記起來,狠狠修理你一頓。”

    聞言,霍梅初指尖一頓,興致缺缺地收回手,癟癟嘴不敢造次。到底還是懼沈卿池,堪堪收回手還要嘴硬道,“我才不是怕他!

    “我這是看陳時不高興了。”

    陳時撩開眼看他一眼,登時覺得月光失色,霍梅初雖生的一張美人面,但屬實多張了一張嘴,“你應該好好喝酒!

    “行行行!”不知何時,寒燈還是沒忍住將梅初拉入懷中,登時紅透了臉的又成了他,鬧了個笑話。幾人席地而坐,酒壇子放在中間,也不知霍梅初打哪掏出幾個精致的酒杯,這般月下觀花,一酒難求。

    到最后,梅初還是沒忍住絮絮叨叨地開始說話,他的面都被酒氣氤氳出霞色,那雙艷羨的眸光微動,隱隱間有了淚意,“你知不知道,一開始……你就那樣倒下去,嚇死我了……”

    “我還以為……還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

    陳時沉默地望著梅初,垂下頭,眸光微動,眼底暗含歉意。

    他本想說,這樣是萬不得已,他也不想。

    但梅初又說,“可是,可是沈仙君他真的……他從來沒放棄你……”

    “你知道嗎?那日他瘋了般抱著你,一向冷靜自持的樣子全然不見,和瘋了一樣!

    “那是頭一回,我見到這樣的人竟然能紅了眼眶!

    “真的太可怕了。他抱著你的尸體走了一路,都舍不得松開!

    “要不是……要不是皓文勸他回宗門看看,我估計他都要抱著你在那待上個幾年……”

    “還……還好……有你的消息……”

    “……”

    “抱歉,梅初醉了!焙疅舫聊芈犃艘粫辉杆僬f。這些事,終歸是陳時和沈卿池之間的事,見陳時那個樣子,大抵是都沒說過。

    日后沈卿池記起來,指不定要怪罪。

    梅初這個沒把門的,肯定第一個遭殃。

    盛明歸也不知道竟還有這些事,他早些年一直以鬼魂的形式沉睡,眼下聽了也有幾分難過。但到底是沒再繼續開口。

    只有陳時抬頭笑了笑,將懷中沉睡的沈卿池抱得更緊了些。

    *

    幾人醒酒時,天際已經漸漸翻出魚肚白。虞淵的月夜好似冷寂了好幾百年的歲月,如今天際翻出魚肚白時,陳時感到手中的鮫珠竟然微微顫動,有幾分悵然淚意。

    陳時撩開眼睫,小沈卿池看見天際落下的晨光,有些緊張地拽著陳時的袖口。

    盛明歸幾人也開始擰眉,望著天際隱隱有些心慌。

    虞淵之上,遼闊的天際陰云密布,繼而云消霧散,露出天幕漸白的顏色。忽地一道光亮翻滾,從天邊泄下,那道光所觸到桃花,霎時間桃花間狂風而過,一道古老若晨鐘的聲音響起——

    “此間虞淵,月褪之,日初時,虞淵境開!

    “千里桃樹,灼灼其中,憶如故者,往前而去!

    “世事若流水,不走回頭路。”

    緊接著,那道光落在幾人身上。

    稍息,幾人消失在了原地。

    *

    “喂,你在這干嘛?”

    陳時起初是感到一陣頭疼,好一會才睜開眼,看見面前蹲著個頭發亂糟糟,衣衫襤褸的乞丐。他一下沒回神,好一會才明白那人問什么。

    他不解道,“這是哪?”

    “這?”那乞丐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看傻子似的看他,“這里是西岳啊,你不知道?”

    “不知道!标悤r如實搖了搖頭,總覺得這地方過于耳熟,又想到先去讀的盛明歸留的遺書,才反應過來竟是西岳!

    他一時之間也不明白為何進了虞淵就到了西岳,只好望著那乞丐歉意一笑。

    那乞丐望著他,偏過頭和身邊的乞丐嘀咕幾聲,“不會是個傻子吧?”

    “哪有傻子穿的這么好?”

    “那你問他要個銅板?”

    那乞丐推拒幾番又扭頭看他,“我們救了你,你有銅板嗎?給我們幾個。我們去買肉包子!

    “啊?我沒有……”聞言,陳時有些尷尬地摸了摸腰,他身上的銅板全在骨生那里,自己身上倒只有靈石。

    “哦……原來還是個窮酸鬼。”

    知道在陳時身上要不出銅板,倆人翻了個白眼就走出去了。

    陳時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在一個破廟中,這破廟里零零散散坐著一些衣衫襤褸的乞丐,他倒是不好意思待在這,準備去找沈卿池。

    破廟中總有些難聞的氣息,陳時感到一些難受。他想出去透透氣,可才走了半步,卻發現一個身影走過。

    陳時頓時一怔,立馬追去。

    那人一身衣袍洗的發白,發絲整齊冠發,卻十分清瘦。

    如證實般,待到陳時趕到他面前,那人竟是微微一怔,“小陳將軍。”

    陳時反倒是沒反應過來,望著如今的沈卿池出神。

    眼前人確實是沈卿池,一模一樣的容顏,雖然穿著樸素,但身上的衣袍十分整潔,頭頂僅僅一根木簪子,卻也能窺見幾分絕頂之色。

    陳時頭一回見到這樣的沈卿池,笑著也能有幾分桃花暖色,絕頂容顏溫潤如玉,沒有逼迫之勢也沒有冷寒之色。

    這是才成冠的沈卿池。

    還帶著幾分青澀之意,又含著笑意的沈卿池。

    陳時心中多了幾分好奇,望著沈卿池彎了眉眼,“你認識我?”

    倒是沈卿池微微吃驚,“那日殿試……我同小陳將軍你見過……”說到這,又想起什么似的,他遺憾一笑,“興許是小的不打眼,小陳將軍沒記住…”

    “我記得。沈卿池!

    “你叫沈卿池。”

    這下怔愣的是沈卿池了,他無措般地抬眼,青年青澀的眸光還并不懂收斂愛意,那雙眼明晃晃地闖進了陳時的眼中,一股難言的驚喜在心口縈繞。

    沈卿池這會開始支支吾吾,“你…你記得我?”

    像是不確定般,望著陳時,青年人的面上還有被巨大驚喜沖昏頭的錯愕。

    “小沈大人!

    陳時如是道,一步一步走近,登徒子似的伸手摸了下沈卿池的臉。

    指尖還殘留著幾分余溫,沈卿池驚地往后退了幾步,臉騰地一下紅了個透,只好垂下眼睫,如江水般的眼眸波濤駭浪,白玉耳廓也染上了血鴿子。

    只陳時尤覺不夠,又一步湊近,好奇地望著沈卿池,不由得悶笑出聲,“小沈大人真容易害羞。”

    “小陳將軍…請…請您自重!”

    沈卿池別過頭,活像陳時欺負他似的。偏偏陳時心中好奇的不行,纏著沈卿池,就差沒一口親上去了。

    要不是怕把人嚇跑,陳時當真要上手了。好在記掛現在秘境,沈卿池應當是先前的沈卿池,他只好作罷。

    沈卿池見他規矩了幾分這才抬起頭,又古怪地開口,“小陳將軍來這做什么?”

    “我來找你。”

    “找我?”

    “對!标悤r煞有其事地點頭,忽地走近拉住了沈卿池,“我好像……失憶了!

    “失憶?”

    “是。我忘記了好多事情,只記得你。”陳時重重點頭,蔥白指尖可憐兮兮地拽著沈卿池的衣袖,又撩開眼睫看他,“我只記得,小沈大人同我是夫妻。我們拜堂成親,其余的都忘記了……”

    “夫妻?”沈卿池登時凝重起來,冷白的面上甚至紅了個透。

    “對呀……難道…沈郎要丟下我一個人嗎?”

    但沈卿池最在意的還是陳時說的那句失憶,他擰眉道,“小陳將軍當真失憶了?”

    “嗯嗯!”陳時重重點頭,沈卿池無法,只得將人帶回了住處。

    沈卿池住的地方十分偏,庭院也是十分小,好在幽靜整潔,倒是十分符合沈卿池的性子。

    陳時一路上沒再調戲沈卿池,心中多了幾分對他的計較,又多了幾分他們過去的探究。

    他走近,一步一步地跟著沈卿池,甚至被沈卿池帶到了閨房中。

    “真的忘記了嗎?”沈卿池有些擔憂地看著他,將他安置在床榻還伸手用手背蹭了蹭他的額頭。陳時作勢抵在他的手背,嘟囔著,“當真忘記了。”

    這話不作假,陳時確實不記得。

    往事如流水,陳時卻連那水在哪兒都尋不到。他只能拼命地抓住沈卿池,要沈卿池做他的浮木,才能淺淺浮上水面。

    陳時有些不安,雖然現在的沈卿池不知道,但陳時卻偏生想拉著沈卿池,想要抱住他。

    沈卿池像是讀出了他的不安,收回手將他攬入懷中,輕輕地拍著他的背,“要我去叫郎中嗎?”

    “不……我想沈郎陪我……”

    陳時悶悶開口,總覺得進入虞淵后心間墜墜的。

    沈卿池抵著他的頭頂,但抱著陳時的手還是穩穩地攬著陳時,他還是沒忍住,垂下眼眸問,“小陳將軍若是記錯了怎么辦?”

    比方說,你的愛人興許并不是我,又比方說,興許你從來沒有愛人……

    但年少時的沈卿池問不出口,他只是問記錯了怎么辦呢?如果找回記憶后他們還作數嗎?他可以無恥地應下這句沈郎,可以這般肆無忌憚地抱著他嗎?

    會不會一切都是夢呢?

    這般想著,他又自嘲般地牽扯了下嘴角,但卻還是沒舍得松開。如果是夢,那又如何呢?如果是夢,他沈卿池便舍得松開手嗎?

    答案注定是否定。

    陳時抬起頭,忽地用力地抱住沈卿池,將人徹徹底底壓在身底下,他用力地埋進沈卿池的懷中,強行將指尖擠入沈卿池的指縫,這樣的力道令倆人嚴絲合縫。

    沈卿池錯愕般對上陳時的雙眼,那雙眼睛蕩漾著一池春水,如今只看著他,笑意盈盈地,“沈郎對自己這般不自信嗎?”

    “我的心上人自然是頂好的。”

    “像沈郎這般好,像沈郎這般稱心……”

    “只能是沈郎……也只能是沈郎了……”

    嘆謂般,陳時低下頭,在沈卿池錯愕而啞然的目光中,俯身吻上了天峰頂的仙君。

    曾經的陳時從未想過與誰青絲白頭,直到一人從風雪中走到他身邊。

    他忽地又想到了很多個許久以后。

    青絲白頭,不分離。他與沈郎,一刻也不要分離。

    第89章 南柯一夢,莊周夢蝶

    此間一游, 后面的日子又開始飄忽不定。

    這秘境中的日子過得莫名的快,又莫名的錯亂。陳時在這番今夕何夕的日子中,陳時每日醒來的地方都不大一樣。

    他無法運用靈力, 無法預測第二日醒來看到的是什么。

    這樣的事情就也無法避免苦痛, 無法避免那一道道鈍了的刀往他的心口一下又一下地留下傷疤。

    有些傷還沒愈合, 下一瞬, 又會是一道刀口。

    “陳時!”

    陳時恍神之際,泛著冷光的長槍用力往他身上一刺, 只看見冷光眩暈, 生生刺進他的臂膀。

    血,就那般一點點滲出, 又隨著那槍刀用力拽回灑出漫天霏霏血雨。耳廓便除卻廝殺的聲響, 便是撕心裂肺的哭喊。

    他不清楚是誰在叫他,但下一瞬, 他的刀下意識往前揮去, 將來人砍下馬背。

    下一瞬, 他身下的烈馬踏過滾在地上的尸首, 略過凜冽的風聲,略過滿是血腥的冷地, 略過無數尸首。

    刀背一面冷白一面鮮紅, 從白變紅繼而又轉白。無數的血落下, 被踩過,無數的尸首掉落, 被踏過。

    冷光之下襯著少年下顎冷寒,只窺見鋒芒畢露, 難擋春日迎春色。

    他的胸腔不知為何跳躍的格外地快,“砰砰砰”地, 似乎雀躍著。

    少年的墨發隨風揚起,絲絲縷縷打在臉側又如同一匹高昂的汗血寶馬,那目光是冷的,是運籌帷幄的,是志在必得的。

    他負者大刀,將敵軍都斬在腳下,哪怕胸膛滲出鮮血,哪怕如玉臉側也染上血的艷態。直到最后,長刀如愿插入泥地,他身后代表著勝利的旗幟揚起。

    身前無數跪下的敵軍,無數敵我的尸首,無數鮮血都在眼中。

    不知少年的眼眶微紅,哪來的痛楚,酸澀的眼眶卻鐵骨錚錚地望著前方。

    初春,倒春寒,西岳城內桃花幾許已可酒釀。

    西岳五年,大捷。

    少年將軍的馬略過遍野,踏過無數城池,最終歡喜得了封信。

    陳時感到痛,頭劇烈的疼,天地玄黃霎時間顛倒,再睜眼,又成了另外一副模樣。

    四周都是惡臭的氣息,哀嚎不斷,四處都是哀戚的哭聲。

    “疼……”

    “救……救……我……”

    “給口藥吧……給……藥……”

    “救命啊……我母親她……她不行了……”

    “救救我的孩子啊……”

    “為什么不救我們?”

    陳時步步走近,他帶著面紗,少年眉眼眸光明亮卻壓著一處陰郁。那些哭嚎在他的心口一聲聲化開。

    他忘記自己說了什么,只知道身邊一位青年走出去,他本能想拉住那人,卻怎么也拉不住。

    他感到眼前一陣昏暗,那群人有成了影子,他只知道耳邊全是吶喊嘶吼的疼痛。

    再眨眼,他側臥在床榻邊,床內側的青年抵著床沿不讓他上去。

    他似是疑惑,睜開眼眸不解地看著窗內的青年。

    青年一席黑發如瀑,因著病痛,眉目顰蹙,薄唇作了白,還泛著些干燥的皮,此時因著他的動作有幾分惱怒,面上泛著薄紅不知是氣的還是燒的。

    “陳時!”

    青年近乎惱怒地推他,一時之間沒推動,被少年搶占了先機。不過眨眼間的功夫,陳時便和青年來了個肌膚相貼。

    其實還隔著一層衣料,倆人都著里衣,但青年實在燒得厲害,那灼熱的溫度隔著衣料都燒到了少年身上。陳時擒住青年的手腕,微微用力,竟是抵在青年的胸膛。

    那人的胸腔如鼓點似的,不知為何心跳的格外快。陳時聽到耳邊的只有撲通撲通的聲響。青年震動的胸腔染得他的面上也起了紅霞。

    白玉作霞色,驚地青年連忙低頭看他,“可是已經感染上疫病了?”

    少年抬眼,昏暗的屋內還有青年身上好聞的藥草香,他卻莫名以下犯上般將青年壓制住,他們好似接了吻,但青年太用力。最后口腔內還嘗到了血腥味。

    像是在泄氣,其實是不舍。青年的淚滴在少年的臉上,卻蓋住他的眼,不讓他看。被病痛折磨到發紅的眼眶壓制著,他內心卻難以勸服自己。

    眼淚一滴滴落下,最后陳時聽見青年開口,“這般傻……”

    他本想抬頭問,“哪里傻?”

    但喉間晦澀發不出聲音,他又聽見青年說,“若是……若是我們倆死了……那就是夫去婦隨……”

    “如若……”

    “如若我們都活下來……我定然生不離,死同穴,共白首……”

    “倘若我死了……你就忘掉我,再也……再也不要記起我……”

    這時,少年終究是忍不住,他拼了命般掙扎起來,死死抱著青年,胸腔不知哪來的勇氣,他問青年,“如若我死了呢?”

    這時,青年的手松開了,敗落般,他深深地看著少年,紅透了的眼睛如泣血,“夫死婦隨!

    “你若不在,世間再無我沈卿池。”

    兩人的眼淚交織,不知落在了誰的手上。

    屋外的疫病去的七七八八,只余下倆人抱著,死熬著……分明是春日,但春去夏來,陳時卻懷著一夏而無憾的感慨。

    擁抱著,撕咬著,溫度那般灼熱,青年的懷抱卻那般可靠。

    直到最后,一場雨落下,霹靂吧啦的雨水中,倆人忽然從昏沉的疼悶中醒來。

    沈卿池退燒了。

    青年就這個姿勢摟住了少年,他聽見青年開口,“還好……還活著……”

    陳時猜測,青年想說,還好……我們都還活著……

    剎那,陳時眼前景象又大有不同。

    普一走入一個密室,四周密不透風的墻,赫然對上一面鏡子,那鏡子周身古樸,散發著祥瑞氣息。而鼻息間已經滿是血腥氣。

    乍一看,那鏡子前有幾滴鮮血。

    “小時!

    陳時感到身后傳來一道聲音,他回頭,對上了年輕的帝王。

    帝王的面容十分年輕,但鬢角卻有了花白色,他說,“你來了……”

    陳時問,“你是誰?”

    帝王卻始終笑著,那面容十分年輕,不過青年。雖溫潤卻暗含威壓的眉眼看向他時卻只余喜色,彎了眉角只問,“我們何時去喝桃花釀?”

    話語間,全然是對美酒和見好友的欣喜。

    陳時又回頭,碩大的鏡子傳出聲音,“再來一滴血……”

    “什么血……”

    直到手腕傳來陣陣的疼,他垂眸看見皓腕處一道深可見骨肉的刀痕,而地上滿是淋漓的血……

    “明歸!”

    “王!”

    “別扶我!”

    頭疼到不行,陳時拼命搖頭,只看清帝王的墨發霎時間雪白,像是被抽空了精氣和年齡那般瞬間衰老。

    直到徹底被白雪覆蓋青絲,帝王回首,卻已面目全非。

    陳時覺得帝王太瘦了,瘦到收下扶著的不是手,而是一副骨架。他本想說話,但什么都說不出來,最后他看見沈卿池跪下,對著帝王叩首。

    走馬觀花。陳時不知為何會生出這般的念頭……

    他一步步往前,想將帝王扶起,但帝王偏頭,只是對著他和沈卿池道,“是我愧對你們……”

    他下意識想回,否。但話語被吞下,繼而被一杯酒倒下。

    那酒液潑了他一身,他只嗅到溫香的酒味,少年抬眼,明媚的眉眼染著不覺的春色,分明明媚偏生青澀。

    不知是誰攬著來人,孤寂的月色在少年之間,拉著一道道長長的影子。月色蒼蒼,如孤寂雪夜,但又嗅春,一地桃花被踩了個凌亂。

    那酒壇子一聲碰撞之下,接著少年對飲,皆是笑顏色。

    帝王還不是帝王,君臣還不是君臣。彼時少年,只是相談甚歡的好友,飲酒而徹夜談,不飲歸家酒。

    分明料峭春風,卻吹得人入夢。

    怎么也,醒不來。

    陳時好似喝上了許多酒,本是少年飲酒時,一地的月光卻也裝不下少年的歡欣。彎彎月,城墻高,少年心未離,只是一墻之隔,君臣相稱。

    “日后!我要做你的大將軍!”

    “小時替我守疆土,卿池替我穩朝政!”

    “你好好坐高臺,我們護你做明君,來日西岳定繁榮!”

    “誰說不是!”

    高呼之下,酒液揚撒,卻也不在意。最后幾人倒伏在桌面,只沈卿池默默將他擁入懷中。鼻息間闖入熟悉的氣息,自覺環住人,被人狠狠扣住。

    灼熱的呼吸打在頸后,好似下一瞬會烙下一個吻。

    但最終沒有,只是抱著,卻好似抱住了一整個月亮。

    盛明歸忍不住打趣,“哎,你們倆當真是!”

    “日后……若是一人邊疆一人朝堂,我得被你們多煩擾……”

    “是我們甘愿的。我們愿西岳更好,愿擁護你做王。”

    少年衣袂飄飄,被風揚起,高舉酒杯下,他們在一地月光下致敬理想。

    意氣風發,少年人不爭,只肖想來日光明。

    直到一杯桃花釀下肚,嗔怪的婦人來趕人。月光之下,昏黃的燈影綽綽,襯得婦人面容姣好,溫潤若溪水。

    那婦人走近,步步生蓮,越發熟悉。

    陳時定住,半響說不出話語。

    他聽到婦人開口,“勞煩沈公子照顧我家小時了。還有明歸,你早日回宮罷,早知你這般勸著他們喝酒,我非趕你出去。”

    嗔怪的話語,陳時感到眼眶微微發澀。他好似有好多話,卻什么都說不出。直到那婦人提著一燈籠走近,細白的指尖點了點他的額間,回神間,婦人的笑容溢開,像支花兒,“小時,怎地呆了?”

    “喝酒喝傻了嗎?”

    泠泠月光,陳時只看清月色下的一道影子,那影子好似笑著,親昵地摸了下他的頭,他聽見影子道,“小時,我的乖崽!

    不知覺,眼淚已經留了滿面,他怔愣著,卻握了個空。

    他被人抱住,那人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同他說,“莫怕!

    繼而深遠,他聽到婦人嗔怪地回首,面容嬌俏地如同未出閨閣的少女般笑得院墻的花都失了顏色,“將軍!

    “夢煙!

    那兩人互相攙扶,將軍握住婦人的肩膀朝著他們走來。分明是一步步走近,影子卻四散得如同水中的倒影。

    步步近,卻摸不到底。

    那倆人笑著看著他,他聽到他們說,“我們小時日后定是個大將軍。”

    篤定般,陳時拼盡力氣渾然看清,倆人含笑的眼眸,三月桃花紛紛,是陳時此生走不到盡頭的道路。

    直到月影褪去,只余下陳時一人。

    他的身上好似有血,他往前走去,忽地被狠狠絆倒,他摸到溫熱的尸體,摸到了很多血,很多很多血。

    啊?為什么?為什么那么多血?

    陳時茫然地抬頭,眼淚已經落下,他消瘦的輪廓,迷茫的眼光幾乎呈不住月光。眼淚一滴滴落下,他踉蹌地爬起來,往前走。

    心中有一個聲音告訴他,跑!快跑。】炫馨!

    慌不擇路,直到徹底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婦人被高高在上的仙人扼住脖頸,那人冷若寒冬雪,一雙凜眉好似飛鶴點水,遙遙回首,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

    他聽見那人說,“原來是他啊……”

    誰?什么是他?

    他痛苦地跪下,身上渾是刀口,寸寸的疼卻也比不上心口的疼。他的目光對上了婦人絕望的目光,那婦人被扼住脖頸幾乎喘不上氣,窒息令她的面漲紅,花失了顏色,一點點在枯萎。

    “不!不!不要!”陳時感到撕心的疼,雙目充血,他爬著,手腳并用地爬過去,直到懷中抱住了沒了氣力的婦人,他感到撕心裂肺的疼,好似泣血,抖著手去撫摸婦人的臉。

    他拼命地張開嘴,眼淚掉下落在婦人的臉上,那婦人拼盡力氣對他展顏,擠出臨終最后的話,“跑啊……乖孩……”

    婦人還未來得及言語便徹底絕了氣,陳時卻忽地喪心般起來,他瘋了般,啊了半天才喊出來,“娘親!”

    月光破碎在地面,碎成一片片。

    他的身上太痛了,心也好痛,一股深深的疲憊感縈繞著他。冷冷的月光打在他身上,卻如雪一般寒涼。他仰著頭,眼淚滑下。

    那個高高在上的仙人卻一步一步朝著他走來,好似看垃圾般看著地上的人。那人撩開眼睫,全然不顧如行尸走肉般哭喊的青年,只冷冷地開口,“從今往后,你便叫塵不許!

    “不許塵世。”

    “此后塵世因果皆斷!

    一道靈力打下,蝕骨的疼痛縈繞。陳時幾乎跪不住,好似這些疼啊,痛啊要伴隨著他此生。他恨恨地抬起頭,眼眸從未那般清醒過。

    他咬著牙,鮮血順著唇角流下,他卻望著那高高在上的仙人冷笑,“什么狗屁塵不許!

    “哈哈哈哈……”

    “我!我叫陳時!”

    “我是西岳陳大將軍的獨子。”

    “我是西岳的少年將軍!

    “我的父母親被你所殺!

    “你……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師父!”

    陳時感到經脈霎時間沖破禁忌,如夢初醒,青鸞劍如羽化神,在空中折出冷寒光華,“蒼啷”一聲刺向鶴一真人。

    而后虞淵月下,鮫珠淚如月下影。

    南柯一夢,終究是莊周夢蝶一場。

    第90章 有道侶也是明面上的

    天地之間, 僅玄玉高掛。云霧盡退,余留一人。

    那青年立在天地之間,紛紛揚揚的桃花落在他的肩頭, 一層又一層。孤月之下難以看清他的面容, 一截陰影蓋住他的眼眸, 從中窺見幾分江面霧蒙的眼。

    萬物之中, 仿佛只剩他一人。

    無數嘈雜的聲響從身邊響起,他立在那, 耳廓邊卻像是響起了數人的聲響。

    “你配不上他!”

    “我們鼎鼎有名的沈仙君該不會就此隕落了吧, 哈哈哈哈!”

    “你沒了蒼生心,你還會是哪個萬人之上的仙君嗎?”

    “他要是知道你只是一介凡人, 他定然不會看上你!”

    無數心魔鉆入識海, 沈卿池站在那,月光襯得他面容冷凄, 又瞧出幾分蒼白顏色。他抿唇望著前方, 目光中是空闊天際孤寂的圓月。

    他又想起了許久的事情, 腦海中的記憶反反復復, 折磨到他難以自持。但他卻還是半分沒動,這時卻盯著自己垂下的手心發愣。

    好一會, 他又剝開肥厚的袖口, 看清手腕間殷紅的傀儡線, 這時他的目光已經開始有些渙散。他看了好一會,半響才挪開目光, 似乎又有些想不起來自己為什么在這里。

    他控制不住往前走去,心中難以遏制地想要找尋著什么。但這里什么都沒有, 走不過百米又回到了原地,除卻一棵碩大的千年桃樹, 什么都沒有。

    那些不入耳的話語漸漸消散,他累了般靠在樹根上,閉眼歇息。

    “哎,你在這干嘛?”

    是一個青年的聲音。

    沈卿池覺得累,他撩開眼睫,看清來人。那人身穿一身紅衣,五官絕頂,一雙眼眸微微上揚,好似呈著艷羨的波光。

    分明是個容顏絕頂的青年,說起話來沒由來地惹人厭。

    沈卿池又閉上了眼。

    他嫌那青年多話。

    其實那青年總共就說了一句話,但沈卿池十分討厭這聲音,好似從前就受了這聲音的蠱惑,吃了什么虧似的。

    青年見他這般冷淡,努努嘴,不計較地靠近,“你在等人嗎?”

    沈卿池依舊閉著眼,毫無反應。

    青年不甘心,繼續問,“你是不是找不到你的心上人了?”

    “我知道你的心上人在哪,我帶你去找他,你答應我一件事如何?”

    但沈卿池還是閉著眼,耳廓邊除了嗡嗡的聲音已經沒有別的聲音了。他的五感開始出現問題了,自從蒼生心被剖,他的狀況就越來越差。

    能運用的靈力也十分稀少。

    最主要的是,他覺得他忘記了什么。

    直到聽到那喋喋不休的青年提到心上人時,他的眼皮才略微動了一下。但也僅僅只是動了一下。

    這樣的青年躺在桃樹下,任由桃花壓了一身,有些懶懶地,卻莫名生出幾分懨懨的神情。

    那青年好似看出什么,嘖嘖幾聲,湊近,“你現在這樣,可別是被蒼生心反噬了!

    “滾開!

    沈卿池拍開想要摸自己臉的手,睜開眼,眼神中滿是冷淡和嫌棄。

    分明是懨懨的,卻也十分討厭他人的靠近。

    看起來格外的冷,就像是化不開的冷泉被幽禁于天峰之上的雪,化不開,移不動。

    那青年又嘖了一聲,“哎,你不會不知道自己這樣不對勁吧?”

    “你話太多了!鄙蚯涑赜质栈啬抗,他躺著,一只手卻不自覺地撫摸到了右手上那條殷紅的線上。他記不起為何手上會有這條線,但總覺得這條線好似十分重要,他的目光總不由自主地挪到那條線上。

    可是他卻記不起來。

    他覺得好累,閉上眼,耳邊才好受一些。只有躺在那棵古樹上,就這樣躺著,情況才能稍微好些。

    他好似就應該在這棵樹上。

    但那青年又推了推他,“你別睡。∧阋撬,你就再也走不出虞淵了。”

    “虞淵?”沈卿池覺得這個地名有些熟悉,但思索片刻,卻還是沒能想起什么來。

    青年見他這個樣子,顰蹙著眉,恨不得上去踹一腳。但到底沒敢上去,直覺若是他敢這般做,他的狐貍尾巴就不保了!

    “對呀對呀!你是和你心上人一起來的,你有沒有想起什么?”

    “心上人?”

    “是啊?不是你心上人,你種什么傀儡線?”青年聞言撇撇嘴,他眼睛尖著呢,老早就瞥見那傀儡線了。按照他的眼力,那玩意普通的仙俠眷侶都不愿種,除非是命定之人,誰沒事種那玩意。死一方,另一方都難獨活。傀儡線會操控人往思路走,久而久之,只要其中一方死去,另一方也跟著成為行尸走肉。總之就是活不久。

    聽到傀儡線,沈卿池才有幾分觸動,好半天才撩開眼來看青年,“傀儡線?”

    “對啊,這傀儡線人道侶都不愿意種。你們倆種這玩意,不是道侶是什么?”

    “況且——”青年說到這故作深沉地看了眼沈卿池,促狹道,“你也沒有元陽了呀~”

    “嘖嘖嘖,看起來,你們感情確實很深呀!

    沈卿池聽了半天,感到青年屬實吵鬧,腦子里嗡嗡地厲害。最后聽著只聽到什么“=感情很好”、“道侶”什么的。

    “哎——你們!”

    “你!”

    那青年忽地輕嗅,湊近往沈卿池身上聞了下,立馬倒退好幾步,“你你你!”

    “你究竟要說些什么?”沈卿池煩不勝煩,望著青年那張迤邐的面容卻生出幾分煩惱,心中這時生不出討厭也生不出什么厭煩,這是覺得腦子疼的厲害。

    “你們竟然還修了那種雙休法典。嘖,那道侶真疼你!

    聽了半天瘋話,沈卿池疼的受不了,扶額半響最終站了起來,這時他又清醒了幾分,不再那么昏沉,那青年見他起來立馬精神,跟著他繼續喋喋不休地說。

    “哎,我們去找你那小道侶吧,你在這,你小道侶應該也在附近。”

    沈卿池一頓,忽地古怪地回頭看他,“你就這般篤定我道侶?”

    “那肯定!”

    沈卿池沉默幾息,忽地又說,“就算我有道侶,我們興許只是明面上的道侶呢?”

    “什么明面上的?”青年這下都傻眼了,雖然青年看起來像傻了一樣,但是,道侶他媽能是明面上的?

    主要是,誰家明面上的道侶種傀儡線?誰家明面上的道侶雙修?

    問題是,這傻子為什么會覺得他道侶一定是明面上的?!

    青年瞧傻子似的瞧沈卿池,對著沈卿池坦蕩的目光,他嘖一聲道,“行行行,明面上的!

    心中卻飛快吐槽,忘得一干二凈,這樣的傻子別是被他小道侶拋棄了受刺激了吧。

    青年一下就安靜了下來,心中雖然不平,氣得很。但到底還是沒說什么,就這般朝著外面走出了百里遠。

    青年這下嘴角微微揚起,心中想,果然有用,但到底還是留了個心眼留意四周的情況。好在,什么都沒發生。

    直到他們走了半日,忽地天際開始轉白,竟然隱隱有天亮的跡象。

    青年登時眼睛一亮,狡黠的目光像只偷腥的狐貍似的。沈卿池沉悶地走著,感覺好了一點,但到底渾身難受,壓根沒留意到青年的異樣。

    直到走到一處斷崖,青年往上一看,瞧見斷崖處一青年青衣飄飄,混著微弱光亮輕點而下。那風揚起青年人的發絲,絲絲縷縷,最終落在青年的面上。

    青年輪廓冷硬,分明生的冷涔,面上卻著幾分不擾容顏的蠱線,白玉面龐同冷寒的光融融,一雙眉眼微挑,好似一整個春寒。

    直到他落定,一柄如貫長虹的劍忽地入鞘,伴隨著是陣陣銀鈴。

    那人步步走近,青年好以整暇地看著本想扭頭來打趣沈卿池,本想說,這該不會是你的小道侶吧。下一瞬,就見冷淡的青年好似活了般,眼眸間冷泉霎時間化作溫水,竟是幾分動容。

    不過稍息,面前帶過一陣風。

    方才瞧見的青年片刻不緩地沖來,迎面抱住了沈卿池。

    青年心中嘖地一聲,本想看沈卿池一把將人推開亦或是冷著臉問人是誰時,結果下一瞬令人大跌眼鏡的是——

    沈卿池被沖進懷中的青年帶得往后倒退幾步,才站穩竟是下意識扶主青年,生怕青年站不穩似的?雌饋砝滗沟拿嫔先玖藥追旨t暈,連白玉耳廓也紅了耳尖。

    環住陳時,沈卿池穩住陳時的身子,眼神一瞬不瞬看著面前人,好半響才舍得挪開目光,“你……你別摔到了……”

    青年:“?”

    陳時噗嗤一笑,這時也才注意到沈卿池有幾分不對,他心中疑惑,但又覺得這般的沈卿池格外好玩,繼而故意將手抬起,摸了摸沈卿池發燙的耳廓。

    沈卿池像是被踩著尾巴的貓似的,驚地一下退了一步,但卻還是沒舍得放開陳時,支支吾吾半響,紅著臉憋出一句,“你…你……”

    到底像是連話都說不清一樣。

    青年簡直要拍手叫絕,哪怕不看青年腰間的攝魂鈴他都明白了。這他媽絕對是那傻子的小道侶!什么人!忘記了還能這般差別!

    嫌棄似的,青年挪開眼,實則心底不知道罵了多少句。

    這兩人和沒別人似的,就這樣抱著卿卿我我。

    陳時早早注意到沈卿池身邊的青年,但到底還是更擔心沈卿池,他又抬頭問,“忘記我了?”

    沈卿池點頭,稍息又搖頭,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的道侶?”

    青年:“……”

    陳時好笑地看著沈卿池,問他,“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你道侶?”

    沈卿池垂眸,指尖劃過陳時溫熱的脖頸,又摸到陳時的臉。他抵著陳時的額頭,輕聲道,“直覺!

    一眼就挪不開。

    好似這目光中萬物失色,只能看到青年。

    陳時霎時間展顏,指尖下滑摸到沈卿池的手腕,直到抵到那條殷紅的傀儡線,陳時揚眉,笑得狡黠靈動,彎月似的眼睛引著沈卿池看他,“沈郎…你我早早定情了!

    “你會想起來的!

    陳時環住沈卿池,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又道,“什么都起不起來,很難受吧?”

    沈卿池沒由來地覺得胸口悶悶地,他沉悶地應了一聲。

    陳時又拉著沈卿池說了好一會話,牽住沈卿池走向青年,“多謝前輩替我照顧我夫君。”

    青年哼地一聲,又撩開眼睛去看陳時,“不客氣——”

    “不過——”

    “前輩有話直說即可,能幫上忙地小輩定然在所不辭。”

    青年哼哼兩聲,被陳時這兩聲前輩叫的心中妥帖。他順著話繼續說,“你們替我去方才那桃樹底下挖個東西!

    陳時聞言挑眉,“什么東西?”

    青年霎時間有些支吾,好半天看著陳時,知曉陳時雖然知禮,但卻也并非好糊弄的人。他挪開目光,看著天際許久不曾見到的天明,好一會才繼續開口,“一副骨架!

    “骨架?”

    “是!鼻嗄昀@了下肩膀處的發絲,狀似無意地開口,“一個傻子的骨架!

    “拿到他的骨架,我就可以離開這了!

    陳時也沒問,只是點頭,“行,我們陪前輩一起去!

    陳時笑瞇瞇地回,盯著青年的背,又開口,“我們幫了前輩,前輩想必在這虞淵許久,出了虞淵恐怕還要叨擾我們。”

    青年:“……”他怎么不知道他出去還要叨擾他們?

    但對上陳時笑意盈盈的臉,他又移開目光,心想這小子怎地那般精明,他又說,“你們倆不是雙修嗎?”

    “我給你們雙蓮花珠最后一冊。”

    陳時聞言詫異地抬頭,又聽青年道,“你們那冊只是最基礎的。如今他——”青年看了眼沈卿池,努努嘴,“蒼生心被剖了,你們倆修最后一冊可以抑制反噬。”

    “最后嘛,那蒼生心對他來說沒有也就沒有了!

    陳時笑著上前,討巧地遞給青年一塊寒玉,“多謝前輩,這寒玉是小輩的一些心意。前輩不如收下。”

    青年一瞧那寒玉眼睛都亮了,他受化形火陽灼心幾百年,正缺這么一塊寒玉修心。他見陳時這般上道,收下寒玉不好意思只給人一冊對他沒用的法典,思索片刻又道,“哎,我看你這么有緣,不如你拜入我名下吧!”

    “我們冰狐一族和你這詭修恰好有些淵源!

    “冰狐?”陳時錯愕地抬頭,忽地詫異道,“你是?”

    “溪風月。”

    青年挑眉,瑩白面上一雙眼睛忽閃,落在陳時身上,“我瞧你正對我胃口。不如拜入我門下?”

    陳時一時之間歡欣不已,按耐住,好半天才開口,“晚輩陳時拜見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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