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威
水聲淅淅瀝瀝。
時間轉到九點半, 床頭柜上被啃咬沒幾口的蘋果早已氧化。
宋其松躺在床上,聽著浴室里的水聲更像是在聆聽雨聲,到這時,他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原來今晚他們真要睡在一起。
睡, 該怎么睡。
宋其松不明白, 他第一次戀愛,生疏到連約會時該先邁哪只腳都要考慮半天, 更何論確定關系后的第三天要睡在同一張床上。
他想起小時候同媽媽睡的姿態, 像小獸一樣蜷縮在媽媽的臂彎,但顯然原也不是媽媽,而他也不再是小松, 現在他是大松、高松,是一棵看起來怎么都不再能彎成月牙的□□松。
但要說像平時和朋友哥哥那樣死尸一樣躺在床上也不對勁,恨不能之間憑空出現楚河漢界, 但他和原也是戀人, 怎么都得挨在一起。
宋其松正胡亂想著,水聲便停歇下來。
他放緩了呼吸, 突然就不敢看向浴室。
但原也不懂松子的窘迫,他睡袍胡亂一套,頭發還滴著水,腳后跟剛離開浴室就同炮仗一樣撞向床鋪。
啪一下。
炮仗十分故意地摔在宋其松身上。
水滴糊了宋其松滿臉,摔得他剛剛什么思緒全都煙消云散。
他摸摸原也的頭發:“怎么不吹?”
原也壞心思晃晃腦袋,小雨從他發尾落下:“懶。”
吹頭什么的簡直是人間酷刑, 頂多吹個三分鐘,再多那么幾秒原也都覺得自己腦漿要被吹勻。
“不能懶。”宋其松正色起來, 他起身拿過毛巾裹住原也的腦袋。
他一邊擦一邊說:“不吹頭到時候有的你受的,一到冬天就會頭痛, 到時候你該怎么辦。”
原也不知道,原也更不在乎。
比起此時松子的說教,更吸引他注意的是被毛巾幾次遮掩從縫隙里看見的他的喉結。
原也奮力從毛巾大戰里露出點眼睛:“有沒有感覺你現在像是在捏冰淇淋球。”
那喉結頓了一下,隨后才接著繼續滾動。
“更像是在捏湯圓。”
湯圓本人很滿意這個說法,繼續發呆似得盯住宋其松喉結,盯久了,再看向他的臉又像是被美色蠱惑。
湯圓湊進一步,作勢要親,但一下被毛巾捂住臉,聲音融化在毛巾里:“膩好飄涼。”
宋其松隔著毛巾捏他臉:“好了,知道了,趕緊擦頭發。”
不知道也得知道。
原也對夸他這件事實在上心,張口閉口不蹦出一個夸他的詞基本不會罷休。
但現在是非常時期。
酒店、兩人、親吻。
宋其松不敢高估自己毅力,尤其在原也孜孜不倦要找他討吻的情況下。要知道他今年要滿的是十九,不是四十九,正值最威武的時刻。
原也還不罷休,哪怕被毛巾捂住口鼻都要甕聲甕氣:“你真不想嗎?”
眼神懵懂天真,像只是在好奇。
宋其松以為他說的只是一個吻,哪想下一秒腦海里就傳來:[聽他們說手也不錯。]
十分果斷的,松子切斷他的念想:“不想。”
原也頗為失望的垂下眼:“好吧。”
只是這姿態就著未干的發尾和臉上的水滴顯得實在可憐。
宋其松有些惻隱,他又將毛巾上提了些捂住原也的眼睛,之后才問。
聲音好低:“你是真的想嗎?”
他想如果原也實在想他倒也樂意去幫助他,在這事兒上不算誰吃虧不吃虧,只算誰賺,如果原也想要,他覺得他完全能給。
原也很誠實:“也沒有,只是好奇。”
果然。
邀請并非摻雜情欲,只是單純好奇。
宋其松也一下失了心情,悶著頭幫他擦干頭發后就把他往被窩里塞。
“睡覺。”
聲音隔著被套聽起來氣鼓鼓。
原也總是不懂宋其松,他這才發現原來世界上還有比他更難懂的人類存在。
他假裝自己是藤蔓貼近松子的胸膛,又假裝自己是一尾魚沉浮其心跳中。
咚噠咚噠。
魚率先從被窩海里探頭。
魚說:“好悶。”
魚又說:“你心跳好快。”
魚擱淺在一棵樹上,隨著呼吸不斷起伏,眼神太純粹,比水清。
宋其松喉嚨微動,憋了半口氣才接著把原也又塞回被窩,只不過這次更加輕柔,像對待一陣雨。
他把這場雨收集至懷間,最后他密封:“睡吧。”
宋其松睡的并不好,他總拘謹,躺在床上實在像棵樹,如此不屈,但反觀原也,不過三分鐘便沉沉入睡,許是早起趕車太疲憊,又或許是今天一天活動量實在過大。
睡著的原也比醒時看著更乖巧,宋其松看了好幾眼,最后悄悄戳了一下臉才罷休。
像是在戳泡沫。
但原也永遠比泡沫堅韌不易碎。
以至于宋其松也開始幻想一種永遠,一種不會分離、不被拋棄的永遠。
第二天醒來時感覺很奇怪。
此種清醒并非循序漸進,也并非突如其來,而是一種緩慢的引誘——
一個不恰當的用詞,但宋其松卻是實實在在感覺如此。
他費力睜開眼,比神志更先進入大腦的是原也的聲音。
原也戳著他的小樹,聲音萬分天真,像只是在問為什么一加一等于二。
他聽見原也問:“它戳著我了怎么辦?”
松子掉線。
松子宕機。
直到那雙手隔著布料輕輕觸碰——那一瞬,宋其松瞬時清醒。
他下意識往床頭躲了一下。
碰一下,腦袋撞到墻壁。
這下真清醒了。
原也被他嚇到,伸手摸摸他腦袋:“痛嗎?”
宋其松沒說話,像還是懵著,但實際上是心緒千萬堵在嗓口一句都憋不出。
原也有些擔心他是不是撞傻,這回是真憂愁,皺著眉頭又問:“很痛嗎?”
宋其松搖搖頭,眼神不自覺朝原也和他小樹之間逡巡一眼,在這時原也反應總是迅速。
他又壞心思碰了一下豎起的小樹,這回是確實帶了點故意。
他眨眨眼:“需要我嗎?”
眼神坦率。
不是詢問,是邀請。
比宋其松的拒絕更先行動的是那雙手,幾乎無師自通地、如此靈巧滑入。
“…呃。”宋其松一激靈。
原也的手太涼,甫一探入就激得宋其松渾身雞皮疙瘩。
他還想拒絕,但顯然原也不給他任何機會,神情無比專注,盯住手在的地方比起這檔事看起來更像是在學習生理紀錄片。
而宋其松只是他的實踐對象。
這時候松子終于涌現了一些區別于局促緊張的情緒,他有些不滿,伸手把原也的腦袋掰過來。
“…看著我。”
原也總是聽話。
他轉頭看向宋其松,看向他像是看向一只貓、一塊蛋糕,任何一種讓他心動的心愛事物。
不過幾瞬,宋其松就承受不了這樣的情緒,他偏過頭,想錯過,但原也不肯。
他跨坐在宋其松身上,手上動作不停,嘴也是,都在運動、輸出,一方在表達愛,一方又在可憐兮兮地傾訴委屈。
他表情好委屈:“你為什么不看我?”
宋其松噎了下,眼神閃躲間更頻繁,他額間出了點汗,稍稍浸濕額發。
但他知道他現在必須要說:“…害羞。”
太羞怯,以至于完全無法承受如此滿溢的愛。
也是太害羞,更是不敢讓對方看見自己情動模樣。
原也又問:“那我做的好嗎?”
宋其松主動額頭貼額頭,他們鼻息交纏,呼吸卻是錯拍。
松子呼吸太急促,但還是極力端著,他夸獎,又想開一些緩解氣氛的玩笑:“特別好。”
好到光是觸碰就讓他頭皮發麻。
但要究其原因,宋其松想其實只是因為原也本身。
“你做了很多功課嗎?”
原也親親他鼻尖,表情怎么看都是邀功:“當然,我可是熬到了凌晨。”
攻略做到凌晨,地點、電影的選擇也是。
最主要的還是關于這些的學習,他想法太簡單,只是想要宋其松開心。
他對待情呀愛呀的方式萬分粗暴,像每天叼著食物回巢的鳥,愛于他而言是張嘴、是動手,是無比直接地表露,于是只要是說能讓對方開心的他都學習。
原也當然能感受到宋其松其實是一棵稚嫩且脆弱的小樹,雖然看著經歷萬般風吹雨打,但實際上紋理枝干仍然如同新生。
因為是宋其松,所以原也想自己萬分樂意呵護這樣的嫩弱。
“寶寶。”宋其松叫他。
聲音低啞。
情愫滿溢。
原也覺得自己太擅長讀松子的心,他回應:“是我呀。”
松子莫名就想掉眼淚,但現在明顯不是一個好時機,他渾身攀向巔峰的點全被原也掌握,于是他全都在憋,憋住達到終點的時間、也吞下未盡的眼淚。
原也學得實在太好,好到讓他總憋不住喘/息。
宋其松動了下,像是為了掩飾,他把頭埋進原也的脖頸:“哥哥。”
原也告訴他:“也是我。”
松子聲音低低的:“我好喜歡你。”
非常、超級,巨無敵。
但他總說不出這樣的話,一切心緒通過嘴巴表達出來的總是減半。
原也當然知道:“我也是。”
但下一秒他就卸了力氣,他自知心虛,但還是恃寵而驕:“我好累。”
宋其松跟著他的節奏得以喘息。
“后面你能不能自己繼續?”
松子:。
但他實在善于體諒,只是沉默了半瞬,就乖乖地作勢動身。
“我去浴室。”
聲音怎么聽都可憐巴巴,原也哪怕現在沒看到他表情都能猜到大概——眼皮是要耷拉的,嘴角差不多也要向下弧度,眼神肯定是更閃躲,還要欲拒還迎再看他幾眼。
原也良心不安。
哪里有技師按摩一半棄逃的道理。
……
“太喜歡你了怎么辦。”
原也也不知道。
他實在太累,到最后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念頭,宋其松聽見原也想:[好累好累啊啊看起來我根本不能當1]
宋其松失笑,也帶著些饜足過后的羞赧,他告訴自己此時無論如何都要同原也表達更多。
于是他伏身過去,獎勵原也一個小巧的吻。
宋其松許諾:“之后我會好好服務你的。”
原也不在乎誰服務誰,他只是假裝憤怒橫他一眼,但在宋其松眼里更像是撒嬌。
原也拖長聲音,睡眼朦朧:“好累——”
說完便一下栽倒在松子身上。
宋其松接住他又親親他的額發:“那我們等下洗一下手就再睡一個覺好不好?”
第42章 武
原也睡得熟了。
宋其松開始百無聊賴, 時不時戳一下他的臉又時不時抓起他的手指來玩。
原也的手指細且長,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雙手剛剛為他做了什么,更重要的是——
宋其松認真數了數, 原也指甲上的月牙只有零星幾個, 按網絡上那些歪理就是營養太不良,松子想怎么都得給他好好補補。
握在手心也是, 原也的手并不算小, 只是掌心不寬,以至于在觀察時宋其松也疑惑,這樣的手剛剛是如何握住又顯得游刃有余。
實在幸福。
宋其松祈禱幸福永恒。
他拿起手機抓拍照片, 相片中原也的臉睡得酡紅,睫毛打下一小片陰影,在左邊, 還有一只手輕輕在他臉上戳出臉窩。
同樣有更曖昧、帶有私心的照片。
是他輕輕扣住原也的手, 十指交纏,同所有稚嫩的情侶那樣, 他悄悄記錄下此刻,祈禱此刻,也小小地炫耀此刻。
他發博,僅粉絲可見,配圖只有這一雙手,宋其松配文是:^^-
下午原也還有一節課設, 宋其松正好是節選修,索性叫舍友幫點到, 翹了這課要陪原也來上。
剛開始原也拒絕:“不可以。”
宋其松眼巴巴:“哪里不可以?”
原也說不出所以然:“你看起來不可以。”
宋其松刨根問底:“為什么你可以我不可以?”
原也思考了三秒:“你是好寶寶。”
因為是好寶寶好學生好弟弟,所以松子一切違背正常邏輯道德的原也都覺得有出入, 以至于他試圖深沉思考,在判斷自己是否真的帶壞了他。
“不是好寶寶。”宋其松不同意,他故意耷拉下眼睛,“我是壞寶寶。”
寶寶咬字好輕,像咀嚼空氣一秒。
好寶寶擁護者更不同意:“駁回。”
宋其松知道講道理無果,索性直接上手,他捧住原也親一口他額頭,啵一聲發出響亮聲響。
這次真心話說得好直接:“太想跟你一起,讓我跟你一起好不好?”
原也受不了,色字當頭一把刀,這刀咔擦一下就切斷他所有斜出的思緒。
他嘆氣,卸力栽倒在松子懷里:“同意。”
很好,松子自我鼓勵,美男計再度成功。
但翟一凱不同意。
今兒他來得早,為的就是幫原也占位子,哪想這貨買一送一,不僅自個兒來了,還帶來一個新鮮貨。
當然新鮮。
翟一凱遠遠就瞧見宋其松,感覺此刻他哪兒哪兒都是春天的氣息。
想以前確實是弟弟的氣質,做什么都局促更有分寸,眼神也克制,在原也問他之前,他想自己根本發現不了任何端倪。
但現在再去看,簡直連對方已經到達哪個階段自己都感覺一清二楚。
宋其松主動打招呼:“學長好。”
翟一凱鼻孔哼氣:“還知道上課。”
話對的是原也,但原也沒聽進腦袋,正放空跟著宋其松落座。
翟一凱氣不打一出來,他簡直眼睜睜看著宋其松從一開始禮貌有為卷王弟變作拱走白菜那小賊。
宋其松幫著接話:“我正好沒課,所以跟原也哥來上了。”
他態度實在好,翟一凱也沒那么大架子,早早緩了神情正色問:“你們真談了?”
雖說節前和原也談話時他有所預知,但確實沒預料到會這么快,以為就著宋其松性子還有原也那懶惰態度,再早都要學期結束,哪想這倆踩的是風火輪。
原也覺得他莫名其妙:“很明顯呀。”
宋其松說得肯定:“戀愛ing。”
翟一凱酸溜溜:“又幸福了啊也。”
原也活學活用:“又嫉妒了啊凱。”
翟一凱咬牙切齒:“你等著。”
宋其松覺得自己像是誤入什么小屁孩吵架現場,他的角色是幼稚園老師,他踏入戰局,試圖穩定局面。
“打住,大家都幸福一秒。”松子老師試圖終止紛爭,“要上課了。”
實際上老師連門都沒進。
但原也總容易跟著他思維跑,他討價還價:“我不能幸福三秒嗎?”
宋其松回答很果斷:“你要幸福一百年。”
情話在此刻說得太快,快到出口才后知后覺害臊,幸好大家都吵鬧,少有集中在他們這里的視線。
原也覺得太多他不需要,他抓一把空氣盛入松子手心:“太多了,要分你一半。”
松子紅著耳尖穩穩握住那團空氣:“好,我收下了。”
翟一凱:“……”
這什么大學生過家家。
他看得實在心煩,索性轉過頭不看。
正巧這時宋其松手機響起,是向時齊。
看到他哥名字宋其松才驚覺還有事情未完。
他沒有接通先問原也:“…我們的事要給我哥說嗎?”
這實在是個好問題。
原也沉思,原也試圖發現真理,原也失敗。
他理不出頭緒,但電話鈴聲嘟嘟嘟如同催命符咒,他糾結半天還是問:“你說呢?”
宋其松更不確定。
向時齊是他哥哥沒錯,但同樣也是原也的朋友,雙重身份加持下宋其松無法判斷向時齊更傾向哪種,又或許兩者平衡,但正因為平衡,所以更難預料心情。
電話鈴聲似乎越來越急,翟一凱率先開了口:“別說。”
他斬釘截鐵:“要是你們現在說了,他七有八十一哭二鬧三上吊來一出我弟怎么跟我兄弟好上了的絕世大劇,不如給他緩沖你們打個樣,讓他自己發現。”
最后他拍了拍宋其松肩膀:“接吧。”
宋其松穩下心神。
那邊向時齊的聲音聽起來十分雀躍:“松子。”
“嗯。”
向時齊說:“你從你媽家回來了嗎?”
宋其松:“回了。”
“那今晚在家里吃小龍蝦啊,我今天專門出去釣的,還有一條十多斤重的草魚。”
宋其松應聲,正想問要不要叫原也時向時齊又開了口:“對了還有小也,不知道他回來沒。”
“回…”
“思嘉!”
聽到向時齊起的話頭后宋其松立即噤聲。
向時齊那邊還在繼續:“你給小也打個電話問問他回來沒,回來正好跟我們吃大餐。”
話筒中孟思嘉應了一聲,下一秒原也的手機鈴聲便嘟嘟響起——
宋其松猛得捂住聽筒,他語速飛快:“哥我還有事先掛了今天晚上回來吃。”
向時齊:“什——”
電話掛斷,間隔不到三秒,原也接通電話,他握住手機,頭一回感覺自己心虛如此明顯。
孟思嘉聲音聽得很清晰:“小也你回來了嗎?”
原也點點頭:“回了。”
說話間又憋不住笑,頭剛低下去一點就被宋其松伸手撐住,手掌溫溫熱,原也不自覺朝他掌心蹭了蹭。
翟一凱在后面做口型:“穩住。”
原也努力抿緊嘴。
孟思嘉聽到一點動靜,她有些疑惑:“你現在在車上嗎?”
原也:“在教室。”
“假期結束第一天就有課了啊,”孟思嘉毫不在意,“怎么不逃了算了。”
原也搖頭,宋其松感覺抵在手心的額頭像陀螺,額發在掌心里摩梭的感覺像極了撲簌簌掉落的樹葉。
他總在類似的此刻記住哥哥的責任:“不行,要好好上課。”
這句話其實是說給宋其松聽,但松子不聽不信也不做,還故意屈起手指敲敲他額頭。
孟思嘉笑:“什么時候成了乖學生了?以前不是說上課是最好的臥室嗎?”
原也試圖挽尊:“…一直都是啦。”
“好,”孟思嘉樂意順從他,“那好學生今天來不來向時齊這里吃飯?”
原也接得超快:“來。”
孟思嘉覺得實在罕見:“怎么這么快,你以前不是還會問還有誰?”
聚餐要看來者何人才會來,這是原也向來的準則,如果沒被告知且發現了有不認識或者討厭的就會默默躲在角落扮蘑菇。
往往這個時候他們就不得不有一個人來扮演采蘑菇的大人,得隨時把他摘在籃子里才能防止他逃跑。
原也亂七八糟應付:“長大了。”
宋其松適時給他支招,夸張口型:“知道你們不會叫其他人。”
他努力模仿宋其松的口型回答:“…餓了?”
松子沉默:……
孟思嘉也懵:“現在就餓了?那沒辦法,你先餓著吧,晚上才有的吃。”
正巧老師走了進來,原也趕緊抓住機會:“要上課了掛了喔。”
雖然總共不過一分鐘,但結束后原也覺得簡直筋疲力盡,比今早還疲憊,他又跌進宋其松懷里,像爬山虎那樣纏住他。
宋其松摸摸他腦袋,安撫他:“快了。”
具體多快他也不知道,他無法從細枝末節推算向時齊的態度,哪怕概率再向好,他還是擔憂,只因為現在涉及的并非他一人,向時齊像是他和原也之間的交集,而媽媽是只屬于他自我的子集,同時宋其松也更篤定向蕙的愛。
至于向時齊,宋其松想,比起他哥指責他來說,他其實更擔心的是之后向時齊對于原也的態度。
原也輕聲說:“我們像是在打地道戰。”
“但是,”他又頓了頓,“思嘉其實很早就感覺到了。”-
宋其松難得緊張。
雖比不上當初首次接吻時那樣手心發汗,但也心跳擂鼓。
原也剛剛和他商量說他們分開進,他先進,過了十分鐘后原也再進。
進門前原也拉住他說:“感覺是掩耳盜鈴。”
宋其松摸摸他的手:“其實掩的是我哥的耳朵。”
屋內孟思嘉正逗里奧玩,向時齊則穿著圍兜像cos廚師那樣圍著廚房打轉。
向時齊看見他,舉著湯勺招呼他:“回來了啊。”
宋其松應聲,先叫的是孟思嘉:“思嘉姐好。”
孟思嘉笑瞇瞇應,還朝他身后望了一眼,松子八風不動,愣是一句話沒說。
“今天做了口味蝦,松子你來嘗嘗怎么樣。”向時齊把一只剝好的蝦遞給他,接著又說,“思嘉你再催催小也,差不多得來了。”
宋其松囫圇吞棗,什么滋味全全略過,舌頭燙得發直,但仍能感到回味稍稍發苦,想來還是調味出了點差錯。
向時齊挑眉:“怎么樣?哥做的。”
宋其松從不打擊他人信心,但現在情況特殊,原也又好挑食,他得為自己男友考慮。
“…可以,”松子委婉,“等下我加個料味道會更好。”
向時齊向來是個心大的人,他以為宋其松這步是畫龍點睛,索性手一揮:“去吧。”
但孟思嘉聽得出來弦外之音,她話里有話:“你有個好弟弟。”
向時齊最同意,他夸起宋其松簡直如數家珍:“當然,你不知道松子從小就懂事,小學就一個人上下學,成績也一直第一,還自己要求補課,暑假就提前學了高中內容……”
說話間又插入一道聲音。
“這么乖?”
是原也。
向時齊被他嚇一跳,他猛得回頭:“你怎么悄無聲息?”
原也也被他一驚一乍嚇到,他指了指剛剛關上的門:“有聲音。”
孟思嘉也驚訝:“你今天竟然來這么早,還沒給你打電話呢,真難得。”
說罷還掏出手機咔擦幾張:“不得了,得拍照記錄。”
原也避重就輕,眼神到處飄忽:“因為餓了。”
“那你得等等。”向時齊說。
“今天吃什么?”
這句話是沒話找話。
原也其實一進門就看見晚餐,也一眼看見松子正在廚房,剛進來時他們有一瞬的眼神交錯,轉瞬即逝,但原也就是認為那是松子想要自己過來的暗示。
向時齊給他看桌子:“小龍蝦和草魚。”
原也看了眼賣相有些猶疑:“你做的?”
孟思嘉搭腔:“當然,今天向大廚花了好幾個小時跟著教程學出來的。”
向時齊抱臂又仰頭,沒搭腔就是等著原也夸自己幾句。
但原也只是沉默幾秒后問:“松子呢?”
向時齊好挫敗:“你找他干什么?”
原也有問必答,萬分誠懇:“因為我不信你。”
向時齊實在受不了他不合時宜的真誠,索性眼不見心不煩,指了指廚房:“那兒呢。”
宋其松也適時探頭,他越過其他人的視線,只直直對向原也,聲音帶了點笑:“原也哥,我在這。”
原也悄悄沖他晃晃手指。
宋其松知道,這是他們信號連接成功的標志。
第43章 松
飯桌上氣氛像半流動的豬油。
這個比喻不太妙, 又帶些油膩腥臭,但此刻宋其松感受就是如此。更精確點,唯一流動的是向時齊,原也處于半流動狀, 只有他和孟思嘉是徹底冷凝, 穩穩托在盆的四周,盛住液態, 暗中過招, 巍然不動。
孟思嘉先開口:“假期你們都去了哪里玩?有沒有推薦的地方?”
沒有指明問誰,但宋其松門兒清,他避重就輕:“沒怎么出門玩, 全呆在媽媽那邊。”
孟思嘉點點頭:“那小也你呢?”
原也牢記此刻自己使命,也說得含糊:“跟松子一樣。”
孟思嘉這時候就笑,她打趣:“你們都在阿姨家嗎?”
聽到這話向時齊蝦剝一半都停了下來:“你們怎么見家長了?”
這話歧義太大, 大到孟思嘉都詫異掃他一眼。
宋其松心下雖緊, 但依舊四平八穩,正想開口解釋時向時齊又自己圓了邏輯。
“你們真想當親兄弟啊, ”向時齊咂舌,“不行,松子你唯一的哥只能是我。”
原也超無語,奪過來他手中的蝦塞進宋其松碗里,惡聲惡氣:“沒有。”
到底是哪對情侶想當彼此的兄弟。
宋其松手在桌下極為隱蔽地貼著原也的腰部,這句心聲準確無誤傳入腦海。
他嘴角沒忍住提了提, 但旋即正了神色:“不是這個意思,原也哥的意思是指他也回的是他媽媽家。”
原也捧著碗猛猛點頭。
其實是因為他有一點憋不住笑。
但長久以來的職業素養依舊存在, 他只捧了幾秒鐘就放下。
向時齊嘟囔:“那你們說那么含糊干嘛,當個拜把兄弟就夠了。”
拜把也不要, 原也不同意,但又不能明說,只能在桌下悄悄捏一把松子的手以示不滿。
宋其松也輕輕回握他,但不長,不過幾個呼吸,在他即將撤回安全距離時又聽見原也想:
[我們這樣好像偷情]
松子手一抖,下一秒又聽見他想:[像那種骨科哥哥弟弟,啊啊好好玩。]
什么超綱聯想。
宋其松面上發燙,立即捏一下原也的指腹。
原也不懂,偏過腦袋滿臉懵懂望向他。
宋其松有口不能說,甚至連視線都不敢多接觸,只好泄憤似得敲敲原也的指關節。
原也擰了下眉,還是沒懂,于是幅度傾斜更大,想努力接上宋其松的天線。
“咳咳。”孟思嘉抬起眼睛,“別光顧著說了,再吃點。”
松子的手觸電般收回。
但原也總是慢半拍,直到孟思嘉恨鐵不成鋼盯著他看好幾秒后才意猶未盡收回視線。
第一個想的是:剛剛松子是什么意思?
接著又回到剛剛思緒:但是我們這樣真的好好玩。
最后才回憶起思嘉剛剛意味不明的咳嗽,再一抬眼,果然就看見思嘉正瞪著自己。
原也腦袋轉了一圈,抿了抿嘴,又捧起碗來,朝著她露出一個乖巧的笑。
孟思嘉:……
孟思嘉好心累。
向時齊在旁邊看得最懵,他實在不懂剛剛突如其來的沉默還有三人突然交匯的視線,他敲了敲桌,試圖讓大家思維集中在自己這里。
“你們剛剛在干什么?”向時齊好奇,“怎么突然不說話一個個眉來眼去是背著我有什么整蠱嗎?”
宋其松應得很快:“沒有。”
說話間還給向時齊夾了幾只口味蝦。
向時齊狐疑:“真的?”
“真的。”原也也搭腔,還是那種必須要全神貫注看著你的表情。
向時齊最受不了他這種眼神,這時候原也通常四成真心話,六成搗鬼話,反正就他體感而言,原也露出這眼神朝他基本上是在唬他。
他揮手:“你別搗亂。”
“剛剛只是大家說話頻率間的空檔碰到一起了而已,是小概率事件。”宋其松一本正經科普,眼神絲毫不慌亂。
向時齊開始半信半疑:“這樣嗎?”
“當然啦。”孟思嘉肯定,又把剛剝好的一串蝦塞他嘴里:“吃吧你,別說了。”
這招最奏效。
向時齊腮幫鼓滿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但他也不惱怒,只是臉色卻逐漸紅溫。
原也第一個發現,他都不管什么避嫌不避嫌,直接伏在宋其松耳邊告訴他。
“我發現了!”
聲音無比雀躍,哪怕極力壓低卻依舊能感到每一個字上都黏滿活潑因子。
宋其松洗耳恭聽。
剛剛就孟思嘉那個眼神他基本上明白他們早已被識破,索性摒棄束縛回到最初。
“向時齊跟你一樣容易紅臉。”原也竊竊耳語,像是怕向時齊聽見還特地扭頭看了一眼,“但是沒有你半點可愛。”
宋其松并不想一個餐桌鬧兩個紅臉,趕緊捂住原也的嘴叫他等下再說。
原也在此時總聽話,乖乖閉嘴乖乖順著呼吸頻率眨眼睛,就算不用讀心術,宋其松想自己都能從他眼神里讀到旁白。
他想當下原也肯定想的是:[等下是要多久呢?]-
等下具體有五分鐘零三秒。
宋其松坐在小區樓下長椅上,手里握著繩子,里奧剛被他遛了三圈,此刻正趴在地上吐著舌頭。
五分鐘前孟思嘉支向時齊去買飲料,自己則直接了當對宋其松說。
“弟弟,你得等個幾分鐘,我需要跟小也說一下事。”
態度溫和,語氣也是商量姿態,更何況原也并非任何人附屬品,所以宋其松見原也同意后也點頭。
只是等待滋味難熬,懸而未決的刀刃冷颼颼懸于脖頸,這幾分鐘內宋其松幾乎考慮了所有可能。
什么你們不合適亦或者你們根本不懂喜歡等等拒絕的后果他反復咀嚼了遍,對策他同樣想了好幾版,這幾分鐘內他不斷推演判斷,只為找到最佳解決方案。
但戀愛確實并非理科,可變因素全都無法估測,到頭來宋其松覺得自己還不如去看情感類節目取一取經。
思來想去間腳步聲近了,這么久相處下來宋其松早已能判斷出原也的腳步聲——往往最輕巧也最虛浮,像恨不能被拖著走路。
但此刻卻是難得輕快。
像小鳥飛上積雪的枝頭,甫一站穩就搖得積雪撲簌簌墜落。
宋其松抬起頭,正巧映入原也雀躍的臉。
天氣確實降了下來,一月天寒,只不過五分多鐘他鼻子就凍得有些發紅,但眼神卻是亮的,亮得發燙,燙得要將雪花融成水滴。
孟思嘉拿過里奧的牽引繩,她揚眉:“弟弟你們繼續就行。”
宋其松捕捉到信號,心下穩了許多:“謝謝思嘉姐。”
“有什么謝的,”孟思嘉說,“這不郎才郎貌天生一對呃呃還有什么詞來著?”
原也補充:“天造地設。”
孟思嘉瞥他一眼:“不,是你莫名其妙咸魚翻身,天降好運。”
原也好喜歡這個評語,他宣告他人生真理,萬分認真:“確實愛懶才會贏。”
孟思嘉戳他腦門:“千萬別給小孩宣傳你負能量標語。”
原也才不管,他抓緊時機當咸魚,又病歪歪似得倒在宋其松懷里,是柳條、是絲綢,也是拉成絲的龍須糖。
但宋其松向來樂意捧起這柔軟散漫的一切,他總耐心將這些聚起,懷抱原也總像是聚起一捧沙,不厭其煩收集起難得的雨水滴入沙間塑型。
哼哼,就是這樣。
原也十分心安理得躲在一棵松樹下放空。
宋其松揉揉他耳垂,又問孟思嘉:“那我哥那邊需要直接說嗎?”
“這也不是事兒。”孟思嘉手一揮,“無非就是你們現在說他現在找我哭,他之后自己發現之后再找我哭的事兒,問題不大,你們照常繼續就行。”
“再說了,”孟思嘉笑,“你哥也不是那種人,你不需要擔心,大家都在你們身邊,哎呀這句話好煽情,但確實。”
孟思嘉頓了頓:“手心手背都是肉,當然是都呵護啦,再說了,現在什么時代早已戀愛自由,不要太擔憂盡管去做,天塌下來姐姐哥哥都在呢。”
孟思嘉說得好認真。
剛剛她找原也說得也是,她找原也的目的并非為了勸分,只是想確認原也的心,這幾年下來她想自己也算懂他,一切都拿得起放得下,就是因為他放得太下,所以她擔憂他是否真正懂得喜歡的重量。
當時她問原也:“你是真的很喜歡松子嗎?”
關于他們確切戀愛的細枝末節她早已拼湊完整,類似喜歡這樣的情緒她同樣也能從他們彼此交匯的眼神捕捉,但口頭承認仍然十分重要,像是電子印章,孟思嘉無論如何都要原也親口定論。
原也那時表情很淡,眼神聚于虛空某點,聽到她話后還皺了下眉:“當然。”
孟思嘉還在追問:“有多喜歡?”
原也那時思忖了很久,在那刻他發現一切抽象只表述心情的話在此時都不夠用,最后他選擇用時間來回答。
“想要纏住他三千三百三十三年。”
孟思嘉一聽到他回答就笑了,仿佛又回到高中,那個原也說話逐步自我的時候。
“志向遠大。”孟思嘉拍拍他肩,“趕緊從現在開始纏住啊也。”
“…所以為什么是三?”
這句話是宋其松問的。
向時齊他們因為工作又開車回去臨市,這回也把里奧帶了過去,現在只剩他們倆人正慢吞吞朝著公寓踱步。
原也剛剛正跟他回憶和孟思嘉之間的談話,回憶斷斷續續,很多回答宋其松都能想到原也那瞬放空的神情,想來回答的內容也和他當時的臉一樣空白卻篤定。
其中最出挑的回答就是這個數值,關于原也表述的喜歡宋其松聽了太多種,雖說每種都擊中他心,但今天這個最是充滿暖色調,像是讖語,說話者無心中夸大比擬,以至于數值變成虛值,空空蕩蕩,留下一串無意義的數據。
數據是蟻蟲,而聽話者正擁有一顆易于被蠶食的心,他祈禱這是實數——
“因為三是我的幸運數字。”原也說。
宋其松又問:“那為什么不能是三萬三千三百三十三呢。”
原也說:“太長了,要到宇宙盡頭的感覺,太不現實,但是三百三十三年我又覺得有點太短。”
所以折中定點在三千三百三十三,不是百年幾個輪回就結束,也不是萬年千萬年那樣近乎空洞的虛無。
這是原也能想到的最恰當的時長。
“所以,”原也最后說,“我還要纏你三千三百三十二年。”
宋其松捏捏他手指:“樂意至極。”
第44章 樹
“松子!這里上車。”隊友站在車前招呼他。
假期結束沒多久, 待辦事項就像雪崩那樣將宋其松覆蓋。
首先是比賽的國賽答辯,在隔壁市,時間定在三天后,這也意味著這幾天他們需要為這場答辯拼盡全力。
宋其松上車, 跟在隊友旁邊坐下, 隊友叫徐至誠,是大他兩屆的學長, 目標是保研, 因此十分注重比賽的結果。
“最近怎么樣?”徐至誠問他,“你們也要期末了吧,忙得過來嗎?”
宋其松這會兒剛回完老師的微信, 今早老師指出他模型好幾處問題,他還沒來得及改,就被叫來要趕去參加他市的答辯。
“還行。”宋其松避重就輕, “少睡一點能忙過來。”
這幾天他確實睡得少, 第一場考試四周后開始,他甫一開學就制定了完善的復習計劃, 只是計劃趕不上變化,課題的失誤以及比賽的日期都突兀打亂了他陣腳。
為了事事完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犧牲掉本就緊剩無幾的睡眠。
徐至誠聽這話肅然起敬:“還是年輕好,能熬啊,我當年差不多也是這么熬過來,結果考完就大病一場, 你還是要勞逸結合最好,這是過來人的經驗。”
宋其松頷首。
他想自己當然也有獨屬于自己的充電時刻, 往往就是和原也打電話或者見面時,只要一見到他或是聽見他的聲音, 宋其松就感覺自己變成了閃電小子,渾身毛孔滋滋滋,再一觸碰,不過幾秒電量就會滿格。
手機叮咚響一聲。
宋其松看過去,是原也的消息。
原也其實手機玩得并不多,聊天軟件用的也少,像是他所有力量的愛都表露在線下,一旦到了線上,他不光聊天的頻率少了,回消息的速度、還有情感的濃度也少了許多。
宋其松理解其中緣由,無非一個字懶。
懶得看手機,懶得回消息,懶得抬手打字,不如摁下語音發出一萬顆綠色氣泡。
現在宋其松手機里就飄出一顆氣泡,他戳破,原也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
“出發了?”
三個字一秒鐘。
“要去哪里?”
四個字還是一秒鐘。
“什么時候回來?”
六個字緊縮在綠色氣泡中,但依舊被濃縮成一秒。
只是一句比一句語速更快,恨不能每個字自己長出飛毛腿力當語音界博爾特。
宋其松一看就知道他又在自娛自樂什么語速大挑戰,今早走前他專門把時間地點甚至還有每天安排發給了他,只差我從哪里來到哪里去的終極哲學問題沒給原老師匯報。
但宋其松樂得配合,他努力在每一個泡泡上留下刻記-
出發了?-
嗯-
要去哪里?-
B市-
什么時候回來?-
三天后,這周四。
原也消息這次回的很快,像是猛然面臨分離的不適,以至于見面時沒說出的話都要找一個新出口。
“那我要表達我想你嗎?”
九個字,原也把它們嚼得細碎還是超了一秒。
游戲宣告失敗,宋其松正想回復時他又將消息撤了回去,緊接著又新發了一條。
綠泡泡保持著始終一秒的戰績,宋其松點開,耳邊原也的聲音快得像簌簌搖曳的風帆。
“我要想你嗎?”
少了四個字。
意思卻天翻地覆。
宋其松頭一回覺得原也語文學得太差,省略句留下主干不該是我想你嗎,怎么到他這里變作強迫,變作徹頭徹尾的疑問。
這哪里需要質疑。
松子用力敲下四個字:當然需要-
A市到B市車程三小時,抵達酒店時太陽早已落山,B市的冬天看起來比A市更瑟瑟,樹枝禿著頭張牙舞爪,路燈瞎了眼時閃不閃,行人裹著棉襖神色匆匆,每個人都縮著脖子,這里的冬竟是具有重量的。
宋其松和徐至誠一間房,吃過飯他們便回了房間。
今晚宋其松的安排好多,他打開電腦,密密麻麻的待辦一覽無遺,幾乎事無巨細,時間精確到分鐘。
好比今天晚間任務是復習概率論,時間跨度四十五分鐘,復習要點一目了然,哪幾個小節知識點全都分門別類隨著時間列好。
徐至誠在旁邊看得咂舌:“我去,松子你這么牛。”
他甚至都不敢仔細去看,像這些字沾了火星,稍微湊近一點就會灼傷眼睛。
但他還是從火星里捕捉到一點微妙,徐至誠瞇著眼讀出來:“記得…什么感情?”
待辦太多,行距又窄,他剛剛真沒怎么看清,再加上宋其松又挪了電腦,一秒過去現在他腦子里只留下感情這倆大字的鋼印。
但他還是琢磨到了點意思:“你對象?”
宋其松點頭。
他并不反感和徐至誠談及戀情。
徐至誠是個好學長,跟著他宋其松確實學習到許多。
徐至誠這才從卷王身上窺得一點人氣,他又問:“就是之前小張他們說的那個?”
他指的是當時項目進國賽時的慶功宴,不知怎么回事,哪怕接他的人是原也也是他之前早已聲明過的哥哥,但流言就是這么一傳十十傳百傳了出來,講他同一個高年級學姐戀愛,玩的是姐弟戀。
姐弟倒不是,年下確實真。
“不是。”宋其松搖頭,適時打斷他進一步的試探,“我要開始復習了。”
徐至誠八卦的話沒出一半就憋了回去,也心想自己確實不該多嘴,正準備灰溜溜也跟著假模假樣復習,哪想手機鈴聲又響起,他看向自己手機還是黑屏,再一抬頭,便看見宋其松十分果斷接通。
“喂?”
單這一個字,聽起來就稱得上所謂柔情。
徐至誠:?
不是,說好的學習呢?
那個什么感情待辦項不是晚上九點半才開始嗎,怎么規則說打破就打破。
宋其松舉著手機來到陽臺,B市夜晚氣溫更低,他們樓層在六樓,離月亮近了幾米。
“怎么了?”宋其松問。
電話那頭悉悉索索發出響聲,宋其松想自己最具有的就是耐心,他等待,也在這短短十幾秒中推測,猜想原也是否正悶在被子中央,為了探出水面所以正在被窩海中泅水。
嘩啦啦——
原也探出腦袋,繼而又從被窩中拔出手臂,他終于得以呼吸。
“沒什么。”他甕聲甕氣,“只是無聊。”
無聊是寂寞,寂寞是巨型的空心球,原也被囚禁于此,空氣稀薄,胸腔賣力鼓動,他試圖雙手抵球讓球滾動,但好可惜,他力量如此缺乏。
球不動他不動,只有心跳鼓鼓作響。
好聒噪,于是原也把自己埋進被窩中,在海的中心拱起一座小島,他彎著腰抵著頭,手指慢吞吞游弋到一棵樹所在之地。
他想他需要另一雙手的力量。
“無聊是頭等大事。”宋其松說,“今天必須要解決。”
原也問他:“怎么解決?”
這是個難題。
宋其松從未和他有過如此遙遠的距離,三百公里,從西到東,車程三小時,雖然比不上牛郎織女半點,但他還是覺得他們和這對怨侶處境何其相似。
宋其松試圖通過枚舉找出最優解:“給你點外賣?”
原也搖頭:“吃了。”
今晚他化思念為食欲惡狠狠吃了一整只炸雞,吃完就困覺,醒來看見天黑燈暗一切靜悄悄像是回到了童年。
同樣惺忪醒來,但沒有一個人為自己停留,小時候會嚇得掉兩滴眼淚,但現在卻只留不斷反芻的寂寥。
宋其松繼續例舉:“給你唱歌?”
他很少唱歌,大多數時候只是在默默聽歌,他更少為其他人唱歌,記憶里歌唱的時候只有在小學前為媽媽送上的那首生日歌。
所以宋其松有些怯怯,他懷疑自己是否提了個差建議,現在氛圍如此美好,他可不想一張口就打碎此刻。
此刻應該被珍重,被收藏,被他牢牢握在掌心。
“好。”原也回答得很快。
他撐著手坐起,嚴正以待。
宋其松啞言:“…真的嗎?”
原也肯定:“真的。”
“那唱什么?”宋其松問。
“你唱的最多的就行。”原也告訴他。
宋其松歪歪腦袋:“生日快樂歌?”
“不可以。”原也飛快拒絕,像是怕他堅持又重復一遍,“不可以。”
他急得甚至坐直了身體。
宋其松沒懂:“為什么不可以?”
“山人自有理由。”原也回答。
他完全是一個藏不住事的人,光是喜歡就要從眼睛里變成鳥兒飛撲每一處,現在所謂秘密也是同樣,自己都要長出翅膀飛出來。
但這太關鍵,原也抿住嘴,告訴自己必須要吞下它們。
宋其松又換了一個:“魯冰花?”
小時候媽媽常放給他聽,理由是小松子每次聽這首都會眼淚汪汪,媽媽也有壞心思,最喜歡在這時候逗得松子掉眼淚。
原也想了想:“還是換個。”
雖然這首歌很好,但怎么想也不符合現在的氣氛。
松子繼續:“小毛驢?”
原也這下點頭:“可以。”
但宋其松開頭就打住,他故作為難:“…開頭怎么唱?”
原也一張嘴就邁入圈套:“我有一只小毛驢——”
“我從來也不騎。”宋其松笑著和上。
原也停下,正欲洗耳恭聽,但松子唱了沒一下又打住,還在問他下一句什么詞來著。
“是——”原也告訴他,“有一天我心血來潮騎它去趕集。”
電話那頭宋其松好像在笑,又好像是風吹樹葉,原也聽不太清:“你在笑嗎?”
宋其松還在強裝鎮定,但一開口就露了餡:“沒有。”
聲調都在上揚,原也一聽就知道肯定在笑,他慢半拍琢磨出一點原因:“你是不是發現我唱歌跑調?”
他故意重了些聲音,試圖讓自己顯得也需要尊嚴。
宋其松笑得臉頰都痛,還在這瑟瑟寒風里,簡直雪上加霜,他揉揉臉回道:“剛發現。”
調幾乎沒一個準的,甚至他都能聽出來原也在認真找調,但還是每一個音符都坐錯位置,各自面面相覷,像也不懂自己為什么名叫do卻坐在了降調mi的位置。
原也給自己找補,他一本正經胡說八道:“其實這是有原因的。”
宋其松:“嗯?”
嗯是do爬上半個音階的變調,是練習時一律的起始,是碗盆中滾動的細小鋼珠,透過話筒震動撓得原也耳朵發癢。
他揉了揉耳朵繼續道:“其實我是外星人,我在的那個星球引力和地球不同,我唱出來的每一個調都被那個星球捕捉,所以才會跑調。”
宋其松笑意更深:“噢,原來如此,你跑調的原因是因為你是外星人。”
原也猛猛點頭。
宋其松又問:“那我是什么呢?怎么也被你捕獲?”
原也開始裝霸王:“你是地球小王子,我們說話好累星球的人生下來就是要把這些王子給搶回家。”
宋其松眼睫顫了顫,月光打在其上落下小小陰影。
“那你們可是強盜行為。”
“才不是強盜,”原也為自己正名,“我可只搶你一個當壓球夫人。”
第45章 大師有言
和原也聊到九點, 快一節課時長,最后還是原也覺得手機太燙才不得不掛斷電話。
室外溫度很低,但宋其松卻自覺渾身發熱,像細胞被血液煮沸, 騰騰冒出熱氣熏得他渾身暖洋洋。
回到房間時徐至誠早已完成了一個任務, 見他來便道:“結束了啊。”
宋其松又端出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樣子:“嗯。”
徐至誠看他這臉紅耳紅卻還要故作無事的模樣就笑:“別裝了,渾身要紅透了好嗎。”
被戳破后宋其松才難得放松, 但他不接話, 只是步態僵硬走回電腦桌前坐下。
徐至誠瞧他這模樣笑得更歡:“你們小年輕談戀愛竟然這么純情?”
宋其松不咸不淡瞥他一眼:“還行。”
“嗯,原來這是還行。”徐至誠話有所指,但也沒繼續逗他, 轉了話頭又問,“那你今天這些任務還是要做完嗎?”
宋其松點頭。
他打開電腦,屏幕亮起仍是一片密密麻麻待辦, 他叉掉八點到九點之間的復習待辦, 又將底下那個記得每天維持感情一小時待辦挪了上來。
最后他批注:
今天只有四十五分鐘,哥哥掛的電話, 好少,希望下次再多一點-
第二天他們起了大早。
昨晚宋其松開著小夜燈勉強在凌晨兩點前才完成學習任務,但他現在精神狀態還不錯,至少沒有頭昏腦脹。
但反觀徐至誠就不大行,熬夜背稿以至于今天頭痛十分,昨天記得今天就忘。
但幸好今天只是演練, 他們時間還足,就是得非常緊促安排下去。
排隊試完設備已經到了中午, 但他們誰也沒心思吃飯,從實驗室里帶來的模型機器人出了問題, 其在越障時總出現卡頓,障礙物識別也總出錯,整個團隊幾乎一下午都在實驗樓大廳重新調整。
等到天黑問題才解決,他們又跑去演播廳過了再過了一遍答辯流程才作罷。
中途原也發過來幾條消息,宋其松都沒看見,還是等到徐至誠說去吃飯才想起今天似乎有人給他發消息。
點開消息第一條就是原也發的,時間是上午十一點半。
內容一句話:你喜歡什么花?
五分鐘后又補充一條:剛剛路過花店,想買。
但很快又在十分鐘后欲蓋彌彰發了最新一條:吃了嗎?
三個字,一個標點符號。
但宋其松就是從中讀出了原也這個直腦筋無數的百轉千回。
他把這小心謹慎地歸結為想念。
私密的思念,鏈條牽絆于他們手腕之間,只有被愛的人才能看見。
宋其松想他已經看見。
隊友招呼著他去吃飯,但他擺擺手示意得先打個電話。
徐至誠幫他解釋:“別人有對象呢,咱先點菜去。”
隊友擠眉弄眼:“喲,咱松子談戀愛竟然是醬子的啦。”
宋其松白他:“別惡心大家。”
隊友很識趣,扯著朋友就跑,走前還不忘囑咐宋其松:“記得幫我們像弟妹問好。”
什么弟妹。
宋其松不同意,他超小聲反駁:“這是我的哥哥。”
他等人徹底走開后撥打電話,今天響鈴時間有點長,快半分鐘的心跳,等到鈴聲快結束時原也才接通接話。
“松子?”
宋其松應聲。
話筒那邊聽起來好嘈雜,人□□談、汽車飛馳、甚至還有瑟瑟風聲都交錯起伏,以至于原也的聲音都變成一滴水,靜靜地浸潤其中。
“你現在外面嗎?”宋其松問他。
“嗯。”
很短促的音。
像小學初學音標的短元音,太短了,又太鈍,這讓宋其松懷疑原也跟自己說話時都沒有張開嘴。
他懷疑是今天自己沒回消息讓他生了氣,他有些無措,試圖像抓住風箏線頭那樣握住原也的情緒。
首先是道歉。
“不好意思哥哥今天有點太忙,沒有看手機。”
原也啊了一聲:“沒關系。”
這句話倒是說得快了些,但又太快,比聽力答案還迅猛那樣從松子耳邊滑過。
宋其松還是覺得不對勁,這次他說得更直接:“對不起哥哥。”
如果現在能見面就好,松子想自己終于理解原也對說話時要看向眼睛的執著。
原也在對面沉默了好幾秒才回:“不需要道歉,我沒有生氣。”
“但是感覺你心情不好。”
“…沒有不好。”原也蹲在馬路口默默咬指甲,但咬了一口就默默吐掉。
他忘了手上還全是泥,當時只顧著去接宋其松電話,連手都沒來得及擦盡就出門。
“真的?”宋其松說。
“真的。”原也這次回答很果斷,“那你現在還忙嗎?”
宋其松道:“等下吃個飯就差不多了,明天早上答辯結束,晚上應該能回來。”
原也默默計算著時間,他乖乖應聲:“好。”
宋其松簡直心軟軟。
“對了。”原也又說。
松子應他:“怎么了?”
“剛剛我發消息不是因為別的什么,”
原也一字一句說得很慢,宋其松身邊也驟然嘈雜開來。紅綠燈亮了,車流滾滾呼嘯,隊友站在二樓扯著嗓子叫他吃飯——但他依然清晰聽見原也在說:
“只是因為我有點想你。”
正是因為思念,于是一切前綴都變成想念的托詞。
宋其松心跳鼓噪,他承諾,同所有童話故事結尾那樣許諾:“快了,我們很快就要再見了。”-
宋其松如此許諾。
但事實是計劃趕不上變化,本以為結束了一項大賽之后再怎么說都能輕松些,但實際卻是還沒休息到一天又要投入新的征程中。
課題任務被老師叫去談話好幾次,次次都是不滿意,考試也逼近了,宋其松也無法松懈,他想拿到第一,就不得不耗盡大多的睡眠來完成任務。
盡管如此,他還是每天都要抽出時間和原也說話,有時時間多了些,也要難得發揮自己賴皮技術和他賴在一起。
原也最近也在忙,但宋其松并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只是客觀從時間上看他們交叉的時間段越來越少,從剛開始還能抽空見幾面,到現在一天能見上一面就算奢侈。
今天倒還算好。
許是原也覺得宋其松太累,難得自告奮勇說要陪他來圖書館,但圖書館像是有什么催眠因子,他們剛落座沒多久原也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宋其松一開始還試圖叫醒他,怕他在這里睡不太好,但原也實在太累,迷迷糊糊之間只是感覺有蚊蟲叮咬,揮手胡亂拍了拍便再無下文。
原也醒來時太陽已經西下,正是晚餐時間。
抬眼望去松子還在學習,架著眼鏡,眉頭微微擰著,神情還是一絲不茍,原也就這個姿態趴著盯他,十秒內宋其松眼睛只眨了三次。
“多眨眼睛。”原也戳戳他,聲音好小聲。
宋其松見他醒了,神色就那一瞬便柔和下來,他湊過來像撫摸小狗那樣摸摸他腦袋:“醒了?”
原也還懵著,上一秒見宋其松眨眼瞬變的模樣更迷糊了,甚至感覺自己還在夢里,尤其是在夜櫻景下,無意抬眼時捕捉到千樹萬樹櫻花開的瞬間。
就是這樣的感覺。
原也下意識將臉湊向宋其松的掌心。
他輕輕地、像柳條劃過手心那樣酥酥地蹭著他。
宋其松只感覺手心下似有一整個宇宙。
宇宙瞬息萬變,從毛茸茸發絲一路流轉到溫熱的臉頰,再下一點又滑到濕熱的唇,一切自有律動起伏。
一呼一吸。
宋其松感受著手心下的脈動。
“醒了。”原也說。
他剛睡醒時總犯懶,非要原地不動呆上好幾分鐘才得起床。
“睡得臉都燙了。”宋其松道。
原也更加用力拿自己的臉來蹭他手心,宋其松只覺自己的心也似乎被什么依偎著,他抬起手指拍了拍原也的臉。
“現在要去吃飯嗎?”
原也停了動作,又安安靜靜像一條蒸發的河流淌在他手下:“你餓了嗎?”
“有點。”宋其松說,“我們去二號食堂,聽我舍友說那里新開了一個酸菜魚窗口,吃起來還不錯。”
有點其實近乎于無,但他了解原也,一般反問他時不是因為自己不餓,而是因為懶。
懶得動,但又確實肚餓,所以在此刻就需要另一個人來決定,宋其松想自己很樂意充當他的定音錘。
“好吧。”
原也終于起身,趴在桌上午睡感覺不太好,現在渾身都不舒服。
他看著是動了,但又軟軟朝宋其松倒去,幸好每張桌子都有擋板,再加上他們坐在角落,才能讓他肆無忌憚變作隨風飄揚的蘆葦。
“這么累呀。”宋其松又把他托起來些。
原也在這時倒很有自知之明:“沒有你累。”
只是他恃寵而驕,多可惡,但就是仗著宋其松對他的喜歡故意為非作歹。
原也想自己真是天下第一大壞蛋,還是天下第一大資本家,而松子就是最可憐的小子,白白被他剝削這么久。
這么想著原也便努力坐直身體,他對宋其松說:“其實我真的不累。”
宋其松附和他:“我知道,就是愛懶。”
原也點點頭:“你也要學會犯懶。”
這是人生的真理。
朋友們,小子們小女們,尤其是松子。原也想這就是他一貫的處事準則,人生不是競技賽,不需要非得上發條,要學會犯懶、跑神,把自己丟在其他地方歇一歇。
“懶惰是一門哲學。”原也戳著他手心。
宋其松不置可否:“那你就是大師。”
大師點點頭,又握著他手掌教導他:“你要學會放松,記得不要太累。”
宋其松點頭稱是:“收到了大師,趕緊起來我們去吃飯,吃飯可不能犯懶呢。”
第46章 蕁麻疹
一月末, 復習周只剩最后一周,接下來就是無盡的考試。
宋其松站在陽臺上呼出一口熱氣,水霧蒙蒙散開,這幾天他睡得太不好, 幾乎整宿整宿失眠, 夢里時常是老師拿著他畫滿叉的卷子說他這次考得太差。
這些天他和原也聯系得越發少了,并非是兩人生疏所致, 而是他們實在抽不出時間, 再加上松子發覺自己開始有些感冒,也有意減少了和原也的見面時間。
他們現在唯一的聯絡方式就是電話,只是原也撥打過來的頻率愈發稀疏, 像是總擔心打攪他,每回也只是匆匆忙忙說了幾句就掛斷。
這樣的狀態不對,宋其松能意識到, 他也想過修正, 也盡可能抽出時間想來聯絡,但總是有各種各樣的瑣事來將他們切斷。
有時是老師緊急的會議, 有時又是原也那邊稍顯不好的信號,有時就是此刻:病毒是舉起鐮刀的劊子手,猛一下切斷他們所有相見的可能。
電話那頭是媽媽在說話。
“松子,最近流感有些嚴重,你要好好帶好口罩噢。”
宋其松悶悶應聲:“好的,媽媽你們也是。”
向蕙聽著他聲音有些不對:“你聲音啞了?是不是已經有點感冒了, 記得泡點板藍根,生病可不好受。”
“沒有, 是剛睡醒。”宋其松清了清嗓子,“我多喝點熱水就好。”
向蕙還是猶疑:“那你最近一定要注意身體好嗎?你們應該也要放假了, 期末不是什么很必須的事情,你不要壓力太大。”
宋其松喉嚨有些發堵,他深呼吸兩口氣才緩了些,他回答媽媽:“我知道了,媽媽。”
話雖是這么說,但身體并非他能徹底掌控。
考試剛結束兩門,他就非常不幸地中招流感,睡前無法避免得因為不斷的噴嚏掉下幾滴眼淚,這時候他總寂寥,像是生理淚水都摻雜著許多真心憂愁的結晶。
原也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他正在外地進行最后一學期的社會實踐,視頻電話中松子帶著雪白的口罩,整個人離鏡頭好遠,哪怕這樣看起來都實在懨懨。
原也好心疼:“可憐寶寶。”
宋其松又把口罩拉得高了些,他一下就委屈,眉眼瞬間耷拉下來:“嗯。”
千萬的字塊堆在嗓眼,他試圖從其中挑挑揀揀一些足夠漂亮的話出來,但掃視一周卻發現全是碎片樣的真心話。
都是什么好累、好困、好難受。
再多一點的是想掉眼淚,想要擁抱,想要快點結束這場折磨和想見你。
但最后宋其松什么都沒挑,也索性放棄說話,只是把手機拿得遠遠的,把自己蜷縮在被窩里,讓整張臉都隱沒在黑夜里。
原也判斷不了他的神情,只能試圖說一些其他話題來轉移他的注意力。
“你們還有幾門考試就結束了?”
宋其松伸出手指比了個三。
“噢,”原也安撫他,“那很快了。”
宋其松點點頭,但還是沒說話。
原也絞盡腦汁試圖讓他開心:“等考完我帶你去山里玩好不好?到時候還能在木屋里住幾天。”
宋其松這次發了聲,聲音好低,只是一個簡單的嗯。
原也知道生病的難受,更理解他現在嗓子的不舒服,于是更加賣力說話,像是要把自己這輩子的話都用在今晚。
他從木屋說到一顆像秋千的樹,從樹又說到一塊石頭,說到小溪、過去的葡萄架和蜜蜂蟄后鼓起的包。
原也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在除了臺詞之外還有說那么多話的時刻,到最后他說到口感舌燥,拿了一瓶水過來時才發現松子早已睡熟。
屏幕歪倒在枕頭一側,離松子近了,畫面里從額發向下延伸框住他大半的臉,從這個角度來看更顯他五官優越,但現在原也卻沒心情想那么多。
他此時才發現宋其松頸間額間都隱隱約約露出些紅色腫塊,原來剛剛宋其松故意隱藏的并非情緒——或者說是不止情緒,
還有因無盡焦慮誘發的蕁麻疹-
原也當機立斷翹了最后一天的實踐回到小區。
這幾天宋其松因為生病都沒有呆在寢室,原也記得他說自己下午三點才考完,他三點半回到公寓時宋其松還沒有回來。
桌子上藥罐整整齊齊摞到一排,平時復習的資料也擺放得十分齊整,一切具有條理,像是宋其松給自己生活規定了明確的方圓,哪怕生病他都決心不讓自己偏離絲毫。
原也嘆了一口氣。
確實一切規整,但也一切壓抑。
生活不該是純粹的幾何,生活理應出現更多的曲線,也理應存在更多毫無邏輯的拼接圖。
啪嗒一聲。
屋外鑰匙轉動鎖舌的聲音響起。
是宋其松回來了。
但他門剛打開見到原也的那一刻不是驚訝,反而是啪一下猛得又關上了門。
聲音震天響,原也都恍惚墻上的灰塵是否都被他震得跳了三下。
他走過去試圖開門,但門外宋其松也擰著門把手,像是打定主意不要讓他看見自己。
原也沒有再強求,反而先輕輕屈指敲了下門:“宋其松。”
聲音很輕,但宋其松哪怕隔著門都感到這句話好重。
他貼在門外急急忙忙把口罩拉了又拉,衣領也扯高了許多,就是想擋住身上那惱人的紅腫。
等到再三確保這一切做完后他才應聲:“是我。”
但手依然握在門把手上,他還沒有做足準備進屋。
原也并沒有想催他,他給足時間讓松子自己適應:“你準備多久進來?”
宋其松這時才像是真正的弟弟,他顧左右而言他:“你不是明天才回來嗎?”
“有事提前了。”原也說。
宋其松清楚明白這件事就是自己,他握住門把手的手緊了又緊,但就是鼓不起這一口氣去面對此刻。
原也道:“再給你三分鐘好嗎?外面很冷,小心生病更嚴重。”
宋其松眼睫顫了又顫,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應聲:“好的。”
原也怕他心理負擔太重,還故意自己先走到沙發邊待著,走前給宋其松說:“不能逃跑,我先去沙發那邊。”
沙發離門邊至少有一個拐角和近十步的距離,物理上距離隔開了些,宋其松心理上的壓力也小了許多。
他垂眼盯著手表,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得面對,等到分針指向零,他才終于憋足一口氣拉下門把手。
咔噠。
宋其松終于進門。
但進門后卻也不動,像一座嶙峋的山立在門邊,時間才到下午四點,正值黃昏,夕陽跨過窗臺肆無忌憚撲向客廳,沙發那片全暖洋洋的亮著,只有門邊沒收到一絲光照。
原也先動了身。
他側過身,陽光同絲綢那樣柔軟纏繞,臉在此刻瑩瑩得竟然模糊。
也許不是模糊。
宋其松垂下眼睛,也許只是他有些不敢抬眼看他,也或許是因為生病、因為膽怯,于是一切都變得霧蒙蒙。他情愿這是夢。
但這并非虛幻。
“還不過來嗎?”原也開口打碎幻境。
宋其松沒有動,靠墻站著像一片寂寂的影子。
原也心下嘆了三百口氣,恨不能把自己所有的哀愁在此刻嘆盡。
他轉身幅度又大了些:“你還需要緩緩嗎?”
他擔心自己再多走一步松子又要打開門跑走。
原也當然能理解松子,但同樣的,他也想要他知道自己的真心。
愛不是只在幸福時降臨,愛還要在委屈難挨痛苦落魄時穩穩撲入懷中。
愛是因此才珍貴。
宋其松鼻子一下就酸了,他面對這些情況時總無措,眉頭微微擰起,想靠近卻又擔憂。
“…我有點感冒。”他說。
原也立即拿出口罩戴好:“沒關系我有口罩。”
松子又把衣袖往下拉了拉:“最近還長了蕁麻疹,好丑。”
原也立馬閉起眼睛:“沒關系現在我可以裝瞎。”
宋其松這才笑出來,但下一秒眼淚就不管不顧涌上,他想咽下,卻還是有那么幾滴頑皮的淚珠滾滾掉下。
好丟臉。
宋其松舉起衣袖狠狠擦盡。
原也見他那邊沒動靜,這才又稍稍睜開眼問:“那你現在可以過來了嗎?”
松子還是搖頭,他啞聲:“光太亮了。”
但原也沒辦法關掉上帝的光,他只能跑到窗邊將窗簾全都拉上。
光瞬時熄滅,余留幾絲光線狡猾抓住地面。
這次他聰明了,主語不再是松子而是換成自己。
原也適應著昏暗的光線,問他:“那我現在能過來嗎?”
宋其松這次答應他:“…嗯。”
聲音太輕,輕如花瓣飄飄然,但原也就是精準捕捉,他握住這片花瓣,穩穩珍藏于手心,再抬眼,他尋聲奔去——
同以往無數回那般。
任性地、置棄所有那樣,不管不顧撲向宋其松懷間。
額頭猛一下撞上宋其松的下巴,原也吃痛,松子也悶哼,但原也絲毫沒有反省之意,甚至還故意又拿額頭撞了撞他下巴。
“叫你不告訴我。”原也假裝生氣,但動作卻是輕了又輕。
離得近了才聽見宋其松的呼吸急促,原也嚇了一跳,手再撫摸上他的臉才確定此時松子確實在哭。
悄無聲息,只是眼睛默默在下著一場雨。
原也感到指尖濕漉漉,但觸感卻是如此灼熱。
他也跟著紅了眼睛,他隔著口罩摸摸宋其松的臉:“可憐寶寶,實在辛苦你了。”
宋其松眼淚一下流得更猛,幾近喘不上氣,他覺得此刻自己好丟臉,渾身臟兮兮還帶著病菌,好可憐又好可惡,怎么能由于自己的貪戀聽了原也的話進門。
他想側過頭,但原也卻牢牢捧住他的臉,下一秒原也的呼吸近了,宋其松猛得抬手擋住他的臉。
“不要親我。”
原也只停了一瞬,下一秒又像小狗那樣拱拱他的手心。
他安撫道:“我戴的有口罩。”
宋其松還是不肯,擔心自己傳染給他,幾乎整個人都要嵌進墻里。
見他如此堅決,原也也不再動作,只是伸著手輕輕拍著松子緊繃的背脊,輕聲引導他:“我們去沙發上坐著好嗎?”
宋其松點頭,屋內光亮昏暗,眼眶中淚水不斷,他實在看不清,全靠牽著原也的手跟他走。
他一路都低著頭,眼淚潤濕了口罩,他想止住,但眼淚根本不受他控制,像原也才是他淚水的開關,他一說話,剛剛好不容易停止的眼淚又開始變作小溪。
原也牽著他坐下,也嘆氣,這股氣輕輕的,卻像云那樣托住宋其松。
原也伸出指腹幫他揩去一點眼淚:“好辛苦啊我們松子。”
宋其松拿手捂住眼睛,聲音斷斷續續:“其實只有一點點。”
這樣的一點是多少?
怎么能大到讓他每夜都盯著天花板發呆,夢里盡是光怪陸離,有時夢到媽媽說不要他,有時又是不夠好的成績,昨晚做夢還夢見原也,但這夢太壞,壞到他現在根本不愿想起一角。
原也又伸手把宋其松抱得緊了些,模仿著記憶里媽媽安撫自己的模樣安撫松子,他任由宋其松靠在自己肩處,眼淚變成垂天的河沿著皮膚紋理滑入脖頸。
他好輕好輕拍著宋其松的背,像是在對待一捧隨時要被風吹散的蒲公英。
“不要太有壓力寶寶。”原也告訴他,“人生不是競技場。”
“我不知道。”宋其松說,字塊從他口中艱難吐出,“我不相信。”
生命中一切分明都是明碼標價。
想要爸爸看見自己的條件是考試必須獲得第一,好像只有成績變作光環鍍在他身上自己才顯得值得,也好像只有一切都奪得第一才能讓媽媽后悔——
后悔當時為什么帶走的不是自己,又或是讓媽媽欣慰自己沒有她也能成長很好。
那時媽媽也告訴他不要太有壓力,但松子覺得大人們都不懂,尤其是媽媽,生活是商品,努力獲得的成績名譽是砝碼,一切都是等價交換,更包括愛。
父親在他還對一切持以幻想的時候告訴他:你要學習的不是幫助別人,是判斷價值。
價值,如此虛無縹緲的存在,卻在那一晚在小小松子心里種下種子。
那時他跪在地上問父親什么是價值,父親說就是你要獲得心中所想之物的前提。
“你不是想和你媽見面嗎?想要你媽愛你?”宋汀說這句話的語調上揚,像是在嘲笑什么。
但宋其松不懂,他只知道他好思念、好想念媽媽。
“價值就是你見你媽的前提條件,”宋汀說,“好比什么成績、金錢、面子,就是你給她帶來的好處。所有人都需要利益,宋其松,你要做的就是擁有利益。”
松子那時候癡癡地發問:“那媽媽也需要嗎?”
那想要獲得愛也是這樣嗎?
“當然。”宋汀居高臨下看向他,“你想獲得的所有都有一個共同前提,那就是你要提供價值。”
價值是資產、是成績、是家世,是所有人趨之若鶩但求而不得的,價值也包括愛,愛基于價值之上,更顯虛無。
那時他渴求,渴求媽媽的愛渴望爸爸對自己的關注,渴望哪怕再細碎的愛都為自己聚起,于是他拼了命實現價值,萬事爭先,只要他能夠到的他都會為此踮腳。
但不知道為什么,或許是他價值不足,又或許是他運氣太差,哪怕他事事做到極致,他想換取的愛都從未降臨于他手心。
他照舊煢煢一人。
原也想了一會兒,他選擇輕巧繞過概念定義:“更準確一點,是你不需要事事做最好,最好這件事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要開心。”
這段時間他也一直看著宋其松學習,課題復習雙管齊下,往往都要熬到零點,眼下烏黑總明顯,他想讓他多睡覺,但又不太敢多打擾他,只好減少自己找他的頻率。
最后他總結:“萬般皆下品,唯有開心高。”
宋其松聽到這話便笑,眼淚已經不再流,但睫毛一簇簇打結,臉上淚痕也未消,他有些羞赧,不太敢抬頭,于是任由自己扮作鴕鳥朝原也懷中縮去。
“真的嗎?”宋其松悶聲悶氣。
原也用力點頭:“千真萬確。”
“我考到倒數也可以?”
原也哼哼:“當然可以,我經常倒數。”
倒數的次數多了,還能倒數出成就感,踩線過可是最難掌握的技巧好嗎。
宋其松又笑:“那我變成窮光蛋也可以嗎?”
原也說:“也可以呀,變成窮光蛋最好,我立馬掏出我所有積蓄把你藏起。”
松子蹭蹭原也的脖頸:“那如果你也變成了窮光蛋呢?”
“那我們就去睡天橋打地鋪。”原也道。
聽到這話宋其松倒是直起身,眼里還帶這些不可置信:“這么不上進?”
原也有些心虛,他摸摸鼻子:“那也沒有,還是要努力努力讓我們過上小康生活。”
宋其松這才同意:“這樣才對。”
“但說這么多其實最想告訴你的還是一切都不重要,松子,”原也緊緊盯著他的眼睛,視線中宋其松的眼眸水潤潤,雖然還是瑟縮著,但在此刻依舊勉力自己與他對視。
原也彎起了眼,他說:“這些都不能決定你的人生走向。”
這句話太龐大,大到天空都化成一席蠶被將他們緊緊覆蓋。
宋其松甚至說不清當下自己是什么感受,只覺萬物皆靜止,萬籟之下唯留彼此呼吸交纏,但腦海卻空蕩蕩,唯留鐘響后的回蕩——
像是有什么新的東西要萌芽。
一切都不重要嗎?
但宋其松想還是有些不對,他說:“但是你很重要。”
原也實在受不了他望向自己的眼睛,哪怕隔著口罩都非要湊上去親他一口才作罷。
他通知宋其松:“暫停一下,現在我需要親親你。”
下一秒便伏身上去,把自己變作吸水的海綿吸盡松子臉上所有的眼淚。
宋其松托著他以防他摔倒,也不敢再后退:“不要再親啦,小心傳染。”
原也像小狗那樣哼哧哼哧親完他所有眼淚才作罷。
“不會感染。”他讓宋其松放心,“我很強壯。”
話再說回來,原也正襟危坐,他盯住宋其松像是先知要告訴子民自己發現的宇宙無窮真理。
“我當然重要,”原也說,“但是你是最重要。”
松子卻垂下眼睛:“其實我沒有一點好的——”
“怎么會!”原也打斷他,又捧住他的臉,非要自己一順不眨注視對方。
腦海里心聲率先炸開。
[松子好可惡,說了那么多話怎么還是不懂。]
[原來這就叫做白費口舌,啊啊啊為什么我不能長有一百張嘴巴和一百只舌頭。]
但轉到話頭上卻濃縮成一句。
“你就是最好的。”原也一字一頓,萬分真心。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有了要流淌的痕跡。
原也還在口干舌燥舉著例:“你很懂禮貌,這是爸爸媽媽都愛的小子,你做飯也好吃,學習工作都很厲害,對朋友更真心,你怎么會不好呢?”
“宋其松。”原也又叫了他大名,他眉頭微微擰起,神情是少見的認真,“你不能貶低你自己,你必須要像我愛你那樣愛自己。”
宋其松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足夠的耐心對待自己。
他頓了好久才抬起眼問原也:“哥哥,我是一個很有價值的人嗎?”
突兀的提問。
但原也不懂價值,他討厭抽象的概念,只是說:“我不懂價值,但是我知道你是一個特別值得被愛的松子。”
在這一瞬,宋其松才終于確信、終于回答了幼時糾纏至今的困惑。
七歲的松子跪在地上怯怯地問:-
愛也需要前綴嗎?
十九歲的松子在今天將真理握在手心:-
不需要,愛只是愛。
第47章 風滾草
角色驟然倒置。
不久前是在原也家, 是宋其松拿藥給他,現在卻情景顛倒,躺在沙發上的變成了松子自己。
更不同的是原也雖然拿藥給他,但宋其松現在就是不想吃。
原也把藥再遞了遞:“得吃。”
宋其松往沙發角縮了又縮:“等下吃。”
原也問:“等下是多久?”
松子卻沉默, 總不能說要等到原也走了他才吃。
身上起的風團真像風滾草那樣滾了他一身, 臉上也不可避免被碾壓下許多印記。
早上起來時他看著自己都有些嚇人,更何況讓此刻的他面對原也, 光是剛剛流的眼淚就足以讓他羞怯。
“你還要一直戴著你的口罩嗎?”原也問。
宋其松猶疑著點了下頭。
更準確來說是試探, 他能察覺到原也對他的縱容,覺察到了,便總忍不住多邁出一點界限。
但這次原也看起來很強硬:“但是你現在得吃藥, 你得摘下來。”
宋其松垂下眼睛:“但是不好看。”
“你在我這里已經是最漂亮了寶寶。”原也跨坐上沙發,他半跪著,一手扶著宋其松的肩膀, 另一只手又將藥瓶遞給他。
松子扭過頭, 但很明顯這句話確實取悅到了他,他感到渾身發燙, 竟無法判別到底是由于生病還是因為那句輕巧但填滿愛的話語。
宋其松難得怙恩恃寵,他嘟囔一句,原也沒聽清。
“嗯?”
原也離得又近了,連卷毛都耷拉在宋其松額間,松子好心好意又把他推開一點,第一句是先解釋:“不要離太近, 我真的生病了,小心把你傳染。”
第二句才降了八個聲調回復:“我剛剛是說你說這些好聽的話怎么那么信手拈來。”
聽著好委屈, 原也都開始恍惚自己是不是電視劇那種花言巧語有著老婆但下一秒又對情人花枝招展的渣男。
他要捍衛自己清白:“這是天賦!”
“天賦你懂嗎?”原也絞盡腦汁從自己大腦里尋找例子,“就好比你擅長考試一樣, 我擅長愛。”
多偉大的天賦。
多罕見,宋其松彎著眼睛笑,感覺身上每一處乃至每個細胞都舒展開來,不斷叫囂著:幸運!幸運!
好幸運呢松子。宋其松想,這么少見的天賦都能被他遇見。
于是他夸原也:“特別了不起的天賦。”
原也告訴他:“因為你是我的開關。”
就是這樣。
原也永遠都是睜著一雙最無暇的眼睛看著他說出無數句令他心旌搖曳的漂亮句子。
這些句子進入他的身體后就變作頗有重量的結晶,凝結在他每一處血管之中,只叫他臉頰發紅。
這么看來愛或許是另一種微乎其微的阻塞。
滯澀在你血脈,讓你似痛非痛——原來愛是一種不帶惡意的眩暈。
宋其松此刻、此時、此秒,被愛得眩暈。
“還有第一句話沒回答。”原也搖了搖他,“我之前就說過了,我很強壯不會被你傳染。”
“再說都已經待一起那么久了,現在我們就是病毒小子,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話雖然是這么說,但宋其松實在難以跨越自己心里的坎,還是止不住擔憂,但又懷有一種隱秘的期待——
這太可惡。
人總懷有貪欲,宋其松從小便意識到這種貪,于是他克制,告訴自己一切都適度,生活被他蠻力扭曲成所有直線,本來他以為就著這條筆直的線條走下去便對,但哪想原也闖入的太突兀。
像是渾身戴滿金銀珠寶的王子,如此金光燦燦降臨他的世界。
王子討厭直線,討厭貧瘠,更討厭空寂的黑白,于是將身上五顏六色的寶石取下來穩穩放在他手上。
“這是給你的。”
松子想王子肯定會同他這么說,眼睛要盛有千萬顆真心,不是鄙夷不是厭棄,而是千真萬確期望他好。
而他呢?身上或許破破爛爛的小子,在第一次觸碰如此璀璨的珠寶時必然是惶恐的,但寶石光芒太灼眼,他防不住為之傾倒。
于是欲念滋生,企圖世界也能像他那樣斑斕。
而王子——宋其松看向原也,他知道他永遠會為自己樂此不疲。
他開口:“那我摘下了?”
原也猛猛點頭:“快點快點。”
宋其松手勾住左邊的皮筋,剛拉下耳朵又后悔,半遮半掩著,頗有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滋味。
“但是真的不好看。”
“你什么樣都最好看。”
“…真的嗎?”
“當然呀寶寶。”
原也雙臂交叉擺了個乘的符號:“真心乘一萬個。”
是了,正是因為這樣的真心,這樣的原也望向他的眼睛,宋其松才不再懼怕展露。
他取下口罩,模樣決絕得像是要跳下懸崖,原也看著他忍不住笑,他把藥瓶放下后便托住他的臉。
熟悉的感覺。
松子想自己又再次被托住。
他沉在原也的雙手之上,眼睫半斂,原也跪坐其上像是另一片新的天。
只不過這天是烏沉沉的,因為之前松子說光太亮,于是世界便為他關燈。
其實看不太清。光的姿態太曖昧,卻曖昧不到臉上,只在沙發腳邊打轉。
但是原也會觸碰,他指腹上似存有千萬個感應器,他觸碰到風團、觸碰到凸起,觸碰到額外發燙的一隅,也觸碰到宋其松的每個毛孔。
松子有些微微發抖,再準確點來說這是顫栗。
他抬起眼,睫毛像序幕那樣唰得升起,姿態卻是可憐的,是雛鳥是初入塵世的稚子是最新生稚嫩的一切。
“是不是不好看了?”
“怎么會不好看呢?”原也傾身,鼻尖碰鼻尖,如此憐惜,“只是感覺好可憐,我們寶寶怎么能這么可憐。”
宋其松輕聲應他:“特別可憐。”
原也淺淺嘆氣:“感覺我要把你的氣嘆完了。”
宋其松回:“那我再自己來嘆點。”
說罷要深呼吸,但下一秒就被原也夾住嘴,氣鼓在臉頰,原也一戳就破。
“嘆什么氣,先吃藥。”他拿來藥給宋其松。
雖說還是有點不適,但摘下口罩后確實舒服許多,他乖乖吞下藥,吃完后還下意識給張開嘴給他看。
“吃完了。”
原也夸夸他:“好松子。”
當然是好松子。宋其松欣然收下這個評價-
晚飯今晚是原也親自下廚,宋其松本來想指導一二卻被他無情趕出。
“你休息去。”原也現在連眼神都沒有分給他,整個人都全神貫注看著手機教程。
宋其松問:“我在這里做裝飾也不行嗎?”
這次是故意顯得可憐巴巴,但可惜原也還是沒看他。
“不行。”原也這才轉過頭看他,“你在我壓力很大。”
這感覺他簡直都不敢想,實在像是導師親臨現場看他寫論文,目光如炬,身姿如松,灼燒得他不如直接化成灰算了。
對此宋其松倒能理解,所以他尊重原也的想法,乖乖退回客廳,但他又閑不住,想了一下之后的計劃,考完期末后第一件事就得是更新視頻,這段時間他都沒登上網站幾次,但僅僅那幾次,私信評論都全是紅點,叫他更新更新再更新。
當然,更新的不止有視頻,還有他的戀愛狀況。
這能更新什么?宋其松都在思考自己這么滿的幸福分享出去一點到底是對單身朋友的傷害還是對CP粉的甘露。
除這件事之外貌似還有一個關鍵節點,但一時半會他想不起來,好像期末這座大山足以阻斷他對后路的所有視線,他索性放棄,趁著原也還在玩廚房游戲時再拿專業書復習一下。
等到書翻到第三十頁原也才終于完成他的大業。
菜肴很簡單,土豆絲、西紅柿蛋湯和青椒炒肉絲。
只是這土豆絲看起來是土豆塊,西紅柿蛋湯應該叫西紅柿疙瘩湯,肉絲是煤炭,一看過去像什么新型女巫食品。
宋其松選擇相信食物不可貌相。
頂著原也故作不在意但實際上亮得嚇人的目光吃下第一口。
嗯,飯好吃。
菜味道中規中矩,不至于難吃,但也算不上好。
但話在口中又變成了:“哥哥你在做飯上也有天賦。”
眼神誠懇,萬分真切。
原也憋不住得翹起嘴角,但又臭屁似得壓下,他謙虛:“一般一般啦。”
第48章 暴露
最后一門考試結束時間是在下午三點。
宋其松出教室時天隱隱飄起了雨, 細如牛毛,飄飄揚揚著,混著冬季刺骨的風像是下了一場小雪。
他蕁麻疹退了,但是感冒還沒有好全, 現在每天出門前都被原也叮囑一定要穿上厚外套, 藥倒是停了幾頓,原因是一吃藥就困, 現在期末于他而言很重要, 就這樣他背著原也停了好幾天。
但原也始終沒有發現,他對待生活太粗糙,生命中一切全是得過且過, 以至于照顧起人來也手忙腳亂,有時候是遞水忘了試溫,有時又是煮糊了粥, 像是闖入宋其松世界的外來者, 慌慌張張在他世界撞出了好幾個無法修復的凹槽。
好在肇事者十分誠懇,從不逃逸, 相反還乖乖道歉,剛舉起四根手指說要宣誓就被宋其松摁下。
“不需要發誓。”宋其松說,由于生病他呼吸燙了許多,“你做的已經很好了。”
原也該選擇的對標標準從來就不該是他,而應該是自己。
“對不起寶寶。”原也總覺得自己虧欠,他皺起眉似不滿, “我總是在這些細節上犯錯。”
“這不是錯誤。”宋其松告訴他,他學著之前原也的模樣安撫他, “我沒有感到被傷害,你真的已經做到最好, 我很滿足。”
像是為了防止他不相信,宋其松又重復道:“真的已經夠幸福。”
原也說:“哪怕我是一個粗心鬼?”
粗心真可惡。
在小時他并沒有覺得這多壞,大不了就是考試丟個十幾分,又或者走路平地摔破皮,這些都對他生活造成不了任何干擾,甚至在演戲時他還自詡這是另一重的天賦,讓他就這么莽莽的闖入角色世界。
但現在他發現這實在太壞,笨手笨腳毛毛糙糙,最基本的小事都要犯錯,尤其在對待松子身上,哪怕他總是千叮嚀萬囑咐自己松子是一棵脆弱小樹,自己應當小心小心再小心,但這小小的心里總時不時冒出幾粒沙粒。
淘氣得撓他思維害他走神更害他不能百無一漏的將宋其松照顧好。
“你也不是粗心鬼。”宋其松笑,“只是有一點點不細心。”
這怎么聽起來像是換湯不換藥。
“但是我們之間就是要互補的。”宋其松告訴他。
原也難得展現出好學生天賦:“好比粗心配細心?”
宋其松點頭,他補出下一句:“好比膽小鬼配勇者。”
勇者大人不自知:“我是膽小鬼?”
“不是呀,”宋其松說,“你是勇者呢哥哥。”
今天勇者大人來得早,沒有騎上他那破敗小電驢,正撐著一把傘在校門口等他,昨天看了天氣預報說有雨之后,他們便決定今天坐公交車回家。
遠遠的宋其松就看見了他,在逐步向他接近的過程中,他發現原也舉傘總是舉得矮矮的,把自己身形大半都遮住,像是在人群中扮演一朵圓滾滾的蘑菇。
他走近了,原也還是沒有看見他,直到松子的腳都要邁入傘的庇護下,原也才猛一揚傘。
雨再度淅淅瀝瀝下起來,只不過這次是一場小型的由原也降下的人工降雨。
外套就此又起了一層朦朦的霧。
“結束啦?”
原也試圖把傘撐高一點,宋其松順手接過。
“結束了。”
原也語調聽起來很興奮:“結束就好。”
宋其松應著他說:“終于結束。”
但只是過程的結束,結果的等待過程同樣難熬,宋其松想自己能接受所有的預設,他開始逐漸相信,或者是一種基于對原也的信任,他相信無論如何至少原也都會接住他。
公交車來的很快,今天還算幸運,車上的人并不多,他們能有一個并排座位。
宋其松收了傘,雨水沿著傘面滑下。
他側頭看向原也,今天原也看起來比平時要活潑太多,姿態也多,期間欲言又止看了他太多次,宋其松想不注意都難。
在原也故不經意看向他的第五次時宋其松終于開了口。
“哥哥,你今天是有什么事嗎?”
原也沒想到抓包來得這么快,他眼睫顫動一瞬,但又瞬間恢復如初,表情一派鎮定回復:“不算什么大事。”
宋其松不信:“真的嗎?”
原也努力瞪圓眼睛點頭,試圖讓自己顯得更加可信。
這演技也太拙劣,宋其松笑,又將手輕輕碰到原也的掌心:“那我勉為其難信一下。”
原也表面上點頭附和,但實際上宋其松聽到他想的是:
[都演這么差了松子還能相信?]
宋其松:。
本以為是原也技藝生疏,哪想是他明知故做。
但宋其松決定不計較,任由公交車晃呀晃,帶他駛入獨屬于自己的夢幻島。
下車后宋其松想過許多,一是想是不是慶祝他學期結束,又或是慶祝他們在一起的第十九天——這看起來不像是什么關鍵的節點,但宋其松覺得就憑原也那個天馬行空的腦子每個時間段都能賦予意義。
好比十九是奇數日,又好比十九比二十少一,又好比在今天宋其松即將迎來一個獨屬于自己的十九。
十九歲。
所謂進入成人社會的第一年。
宋其松有所猜想,但又不敢太真切期待,他撐著傘和原也并肩,沒辦法自然地用手觸碰,只好試圖從言語中套出一些蛛絲馬跡。
“那你最近很忙是因為這件小事嗎?”
原也又推翻剛剛自己的說辭:“這也不是小事,好吧還是大事。”
宋其松心下隱約雀躍。
他又問:“只和我有關嗎?”
這句話指意太明顯,原也甚至不用思考就能知道自己計謀又被識破。
向時齊剛剛在出門前還特地交代他一定要保持神秘感,原也答應得很好,他認同驚喜的發生,但也覺得生日日期這堆數字代表的含義太特殊,再怎么都會對這堆數字稍微敏感。
在這項秘密任務交給他之后一周他的保密工作都做得很好,但壞就壞在他真的太藏不住驚喜,你怎么能指望一個喜歡都要從眼睛嘴巴身上每個毛孔跑出來的人保管一個代表幸福的秘密呢?
原也只恨不能每天預演生日的祝福,他比壽星本人更期待生日的到來。
生日多好,生日不是記錄年歲的增長,而是明確圍繞在身邊的所有的愛。
是感受被愛的此刻。
“只和你有關。”原也肯定他。
“是我——”
原也接住他未完的話語:“你的生日。”
腳步停在公寓門前,原也掏出鑰匙開門,在鎖舌咔噠轉動聲中宋其松心跳如擂鼓。
之前是因為生病,因為恐懼,但現在卻走到情緒的另一頭,此刻他是因為緊張,因為門后整個全然未知的驚喜。
“我需要閉上眼睛嗎?”宋其松問。
他只在媽媽還在的時候才有過這樣的慶祝時刻,時間過去的太久遠,遙遠到他記憶都模糊,以至于十分無措——
無措自己像是一瞬間從小孩抽條成成人。
無措真正的生日派對到底該怎么過。
大家都是這樣嗎?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閉上眼睛,插滿蠟燭的生日蛋糕徐徐推入主角面前。
還是要睜開眼?
假裝自己太習慣被愛與慶祝,索性不如張開眼去迎接。
原也想了想:“閉上吧。”
宋其松乖乖閉上,像幼時跪坐在菩薩面前那樣虔誠。
“咔噠。”
門被打開。
手被另一只溫熱的手牽住,宋其松恍惚自己是一葉舟,在名為期許的河流漂流,水流潺潺,他飄呀飄,隨著命運的指引飄到桃花源。
是了,桃花源。
“可以睜眼了。”
是有原也在的桃花源。
宋其松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飄蕩的五彩氣球,客廳中央放著一個巨大的橫幅立牌,上面是七歲時套著白棉襖紅圍巾在雪地里雙手叉腰的小松子。
姿態十足耀武揚威。
他記得這張照片,那時是新年的第一場雪,向時齊借宿他們家,媽媽帶著他們去雪地玩耍,給他套上紅圍巾說松子今天又長大一歲,新一歲要更紅紅火火。
還告訴他說他就是在這么一場茫茫大雪中出生的,那時大人都講瑞雪兆豐年,但媽媽說她只希望上天庇佑她小孩健康順遂。
媽媽叫他在雪地里站好拍照,叫他盡可能撒野,但小小的松子實在太珍視他的紅圍巾,說什么也不要跟向時齊一起在雪地打滾,最后還是因為跟向時齊置氣氣鼓鼓才被媽媽記錄下來這張照片。
而此刻,原也就站在這小小的松子旁邊,宋其松竟一瞬以為時空交疊,似自己記憶的那場雪里也有這么一個哥哥,如同此時此刻,如此真切地盯住自己。
原也捏爆手里的彩花禮炮,彩帶紛紛灑灑落下,為松子落下一場彩色的雪。
他彎著眼睛笑:“生日快樂哦寶寶!以后一定多多幸福!”
這話說得太順理成章,但一出口后原也便想起什么,他姿態瞬時僵硬,他想起今早向時齊給他過的流程。
“我們的計劃是等松子來后你捏爆禮炮,彩帶飄落后我們就蹦出來唱生日快樂歌,而你就去把蛋糕推過來,知道了嗎也。”
向時齊那時還特地給他演示了一番,原也覺得這輕而易舉,不就是引導和發送信號,只是沒想到他信號是發送了,但卻比原有的更為勁爆——
“什么寶寶?”
向時齊從沙發后站起,他眉頭緊鎖,見狀不妙,孟思嘉也趕緊起身,她試圖拉住他。
向時齊是停了腳步,但表情卻是宋其松從未見過的嚴肅。
他聽見向時齊問:“你們到底在干什么?”
第49章 心聲(文案劇情)
事發突然。
宋其松還沒來得及感受他哥策劃的驚喜便變成了驚嚇。
原也率先一步反應過來, 他立馬擋身在宋其松面前。
“是,就是你想的那樣。”
向時齊驚得臉都麻木:“那樣是哪樣?”
宋其松認真回答:“談戀愛這樣。”
向時齊:“……”
“你們當著我眼皮底下暗渡陳倉啊?”向時齊感覺自己都無法控制自己表情,甚至感覺自己情緒都紊亂,像是精神病, 一會兒想笑一會兒又想哭。
笑不是因為覺得合適, 而是一種臥槽的感覺,哭也是, 都是同等的心情, 只想立馬倒地拜托這一切是一場夢。
孟思嘉適時站出來,她握著向時齊的手勸他緩緩,向時齊這一會兒腦瓜轉的最快, 他回頭看自己女友一眼。
“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孟思嘉訕訕:“是個人都能看出來吧。”
向時齊這下是真想哭了,但心里又惦記著這是松子的生日派對,只得苦著臉罵:“所以現在情況是我朋友跟我弟談了還是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 但是我女朋友知道只是沒告訴我而已對吧。”
原也點頭, 他十分肯定這個而已:“對的,而已。”
宋其松捏捏他手心, 想示意他不要再說,但此時向時齊是什么都看的清了,也終于一棒敲醒他之前的所有誤會。
什么兄弟情深兄友弟恭的,這他媽是暗生情愫你情我愿!
向時齊五味雜陳,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男方家長還是女方家長,像是又是爹又是媽, 看著自己小孩娶別人又看著自己小孩嫁出去。
“我要分裂了。”最后他如是總結。
孟思嘉這時候額外貼心,她扶著向時齊坐下, 又給那小情侶使眼色。
宋其松很上道,他乖乖走到向時齊面前就要認錯。
向時齊淡淡瞥他一眼:“別說話。”
宋其松于是閉嘴。
孟思嘉拍他:“你態度能不能好點, 今天松子過生日呢。”
向時齊:“準確來講是今晚零點。”
原也也試圖挽回局面:“但是現在派對已經開始了。”
向時齊看見他更氣不打一處來,當然這也不是真氣,而是一種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的無奈。
最后他嘆氣:“得了得了,壽星也別可憐著一張臉了,還有那個誰——”
那個誰默默挺直腰桿。
“也別暗戳戳瞪我,沒把你小對象怎么樣。”
小對象眨了眨眼,像是不明白自己分明更高更大為什么在向時齊口中卻變成了小。
原也歪理頗多,勢要捍衛他小對象的合法權利:“本來就是,他最近又生病,都已經可憐了,好不容易過了生日你還這樣,真可惡。”
向時齊還要再說,卻一下被孟思嘉捂住了嘴,宋其松也跟著拉來過原也,貼著耳朵告訴他等下不要說話。
向時齊裝模裝樣掙扎個幾秒就放棄。
孟思嘉拍拍他臉:“乖,接受現實。”
當然得接受。
向時齊冷哼,不就接受自己朋友和自己弟弟原來都是gay然后有一天他們在一起了的事實嗎,這有什么大不了,只不過讓他食不下咽就寢難安而已。
還是那種半夜睡一半想起這事突然睜大眼怒喊一句老天爺而已。
孟思嘉適時出來維持大局:“好,現在雙方都冷靜了,請問各自還有什么話要說?”
向時齊率先開口,他陰陽怪氣卻又摻雜著那么點真心:“祝你們百年好合。”
宋其松沒忍住笑。
向時齊幽幽看他一眼:“怎么了不樂意嗎?”
“沒有不樂意。”宋其松說,“我也非常期待。”
得,白菜自己都成精會講話了。
原也立馬接上:“我也是。”
看起來公寓選的風水不錯,另一顆白菜也水靈靈成了精。
全是白菜,向時齊看著他們簡直都要無語凝噎,原來到頭來自己才是那頭豬。
向時齊都懶得理他們,但他作為兄長,作為都了解雙方情況的中間人,卻有著一些不得不做的責任。
他起身走向陽臺:“松子你過來下。”
宋其松走前原也還特地拉著他的手囑托:“如果他罵你一定不要忍著好嗎?”
松子點點頭:“你不要擔心。”
原也嗯嗯了兩聲,瞳孔又黑又亮,他盯住宋其松:“不要害怕,我永遠都在。”
松子的心又變成酒心巧克力,表殼被他燙得融化,夾心溫溫著流淌。
“好了。”孟思嘉打斷他們,“問題不大,速戰速決。”-
向時齊正在陽臺嗑瓜子。
心情好寂寥,尤其是剛剛回頭看那倆還在那里唧唧歪歪的時候尤甚,他也不怎么吸煙,便從口袋里掏出最近喝喜酒時順的瓜子。
當時順走是想著自己朋友能薅一點是一點,哪想這瓜子在放進他兜里的那一刻就已經完成了它的象征。
見宋其松來了,向時齊還分他一把:“要嗎?”
松子搖搖頭。
接著向時齊又說:“喝喜酒時候順的,寓意挺好,你不要?”
宋其松頓了頓:“但是我們是男的。”
什么男的女的,向時齊一開始還沒想到,再一看手中的瓜子才想起瓜子在婚宴里往往代表的是多子多福。
“我不是這個意思,”向時齊瞪他,“這不是想著這是沾著喜事的瓜子嗎,給你也帶個運,哪里要你什么多子多福,松子,哥是無厘頭了一點,但也不是生物白癡好嗎?”
宋其松這才伸出手抓了一把放進手心:“謝謝哥。”
“收到。”向時齊從鼻腔哼聲。
“現在我們來談談正事。”向時齊收了瓜子道。
宋其松也跟著嚴肅,他板著臉,像是難得要遭受老師批評的好好學生,向時齊一看他模樣就破功。
“干嘛,別這么嚴肅好嗎?”
宋其松眨了眨眼,也跟著翹了嘴角:“就是有一點心虛。”
向時齊說:“你還會心虛?”
宋其松點頭:“當然。”
向時齊終于咂摸點出來味道:“因為你覺得是你拱了白菜?”
“可以這么說。”
但更準確一點,宋其松是心虛于當時幾次他故意把他哥支走就是為了讓自己和原也單獨相處。
“得了,”向時齊道,“你倆都是白菜,只有我是那頭笨豬看著白菜互拱了好嗎。”
宋其松很真誠:“哥你不要這么說自己。”
向時齊這才稍微滿意:“哎呀哥只是打個比喻,也沒想說自己真是……”
“應該說你是農民。”
向時齊:。
“不對,農場主。”
宋其松又換了個詞,現在這身份看起來就稍顯尊貴,至少怎么說都是個人。
向時齊:。
向時齊:“謝謝你啊。”
宋其松欣然接受:“不用謝。”
這味怎么看都怎么熟悉,向時齊又想起原也那德行,算是明白這也不是水靈靈白菜互拱,分明是一顆邪惡大白菜朝著純潔大白菜伸出了黑暗之手。
向時齊猛嘆氣。
他把話題又拉回來:“好,真的要說正事了。”
宋其松點頭。
“第一件事,”向時齊頓了頓,“你爸媽知道嗎?”
宋其松回:“媽媽知道了,但是我爸不知道。”
向時齊沉默一瞬:“那你想要你爸知道嗎?”
宋其松搖頭。
他當然不想,宋汀對他雖然視若無物,但也有一套專屬于他的規則底線所在,暴露戀情絕對不是什么好事,但宋其松想也并非是萬萬不可。
向時齊嘆氣,他也發愁,當時震驚之余就是擔憂,對于向蕙他十分有信心,她是個好媽媽,就算知道了也只會支持,但對于宋汀他卻把握不定。
他對宋其松家里的事其實并不是特別清楚,只知道宋汀脾性喜怒無常難以捉摸,說壞也不是壞,就是太歪,像踐行著自有的一套完全不同于世俗框架的規則體系。
“那你還是得盡可能謹慎。”向時齊說,“但也要做好準備。”
宋其松明白。
“還有就是,”這句話說出來像是不該問,以至于在向時齊口中打轉良久,他最終選擇了一個更委婉一點的方式說出。
“你對你們有信心嗎?”
風悄悄。
瓜子都在手中漸漸失溫。
見宋其松好久沒回應,向時齊開始懷疑自己這句話是不是不該問,畢竟誰會在別人戀情剛開始時就發以靈魂質問呢?
或者說這不是疑問,是逼問,逼著所有溺在愛河里的眷侶明白他們處的是河,是湍急到無法自控的流水,而愛,只是一個好聽的前綴而已。
“我沒有特別多信心。”宋其松垂下眼,“但是我期許。”
宋其松太清楚數字,生活是概率,他無時無刻都在對選擇進行推斷,日子是寫滿公式的紙,每夜他都反復咀嚼,祈禱關于未來的概率更大,祈禱上帝投擲他一個百分之百的答案。
但情緒是主觀,是永遠不能證偽的命題,它非兩面性,宋其松無法觀測,只能期許。
期許時間再對他們寬容一些,期許愛變作不死的藤蔓將他們倆永久纏繞。
向時齊噎住,著急忙慌想從自己大腦里揪出一些話來安慰。
“我這么問的意思不是不看好你們,只是怕你們一時腦熱什么都沒想好就在一起,我也不想看見你們受傷。”
宋其松明白他的意思:“我們不是一時腦熱。”
向時齊試探:“那是處心積慮?”
宋其松也不太認同:“應該是命運所致。”
這詞太高深,向時齊也不想懂,反正他和孟思嘉都是各有謀略。
“那反正不是一時沖動就行,”向時齊也算是穩了一顆心,“你們自己將就著過吧,愛情太復雜,你哥我也不懂。”
“但是有一點你不需要擔心,也不需要沒有信心,”向時齊幫著原也發誓,“反正原也肯定會做鬼都要纏著你!”
發言像是在發毒誓,宋其松還愣了下:“做人的時候就夠了。”
但說話就有些后悔,他變得更加貪心,以至于真的被向時齊話里的篤定所打動。
于是他最后悄悄說,在向時齊轉身回到屋內時,他告訴自己:“其實做鬼也可以。”-
屋內原也正在和孟思嘉商量一件大事。
見他們來了,兩個人眼神都像是在發光。
向時齊嘖了一聲,自己往邊上稍稍,叫宋其松上前來迎接這如炬的審視。
原也先開了口:“沒什么問題吧。”
宋其松搖頭:“沒有。”
向時齊無語:“我也不是什么洪水猛獸好嗎也。”
原也沒接話,只是目光在他們之間逡巡了一會,接著才說:“我有一個想法。”
孟思嘉在他旁邊給他鼓氣:“都聽聽聽聽。”
霎時三雙眼睛都集中在原也身上,但他不怯場,擲地有聲:“我覺得松子可以搬過去跟我住。”
“不是憑什么?”向時齊第一個不同意。
而當事人還在夢里,他暈暈乎乎,順著心意問:“可以嗎?”
向時齊一計眼刀飛過去:“可以個屁可以。”
孟思嘉制止向時齊:“向時齊說話你注意一點。”
向時齊剛燃起的火焰便立馬歇掉一大半,他換了個方式又道:“我覺得不可以。”
宋其松也猶豫。
“為什么不可以?”原也不理解,很認真解釋道,“你現在也看到了,我們是戀人,戀人難道不應該有私密空間嗎?”
向時齊說:“我這給你不行嗎?”
原也用力搖頭:“當然不行。”
他又強調了私密兩個字:“私密你懂嗎?”
孟思嘉扶額,剛剛她是教原也要指明核心,但也沒想說如此直白,而向時齊被這倆字砸得發蒙,緩過一陣后才后知后覺咂摸出來一點他的意思。
他無語,選擇把問題交給當事人:“…這我管不了,你們隨便吧。”
宋其松還紅著耳朵,權衡利弊下挑選了一個折中方案:“要不然等我感冒好了?”
原也不懂為什么是這個節點:“現在不可以嗎?”
宋其松看了一眼他哥臉色,斟酌著說:“可能可以。”
“別可能可以了。”向時齊重重嘆氣,他揮手,“走吧你們都走,別在我面前讓我心煩。”
“等等。”孟思嘉出聲打斷,“你們是不是忘了更重要的?”
原也啊了一聲,和向時齊四目相對,再轉向今天的壽星——
糟糕,生日差點要忘過了!-
實屬是一個難得的生日。
在零點鐘聲敲響的那瞬,宋其松被愛環繞在中心,聽見齊聲的祝福。
“生日快樂!”
與此同時手機叮咚響起,是媽媽的祝福。
第一條是語音,先是一陣悉悉索索的音響,沒過一秒就聽見于麒麟脆生生的祝福。
“哥哥我愛你!哥哥生日快快樂樂!哥哥我又想你了。”
聽筒那邊似傳來小聲的嘀咕,宋其松沒有聽清,下一句他才聽見媽媽說,聲音永遠那般柔和。
“松子,今天要最快樂噢。”
祝福很短,但愛卻如此磅礴。
在第二條的短信里,向蕙寫道:松子生日快樂!很幸福你又長大了一歲,今天吃到時齊給你帶的蛋糕了嗎?是媽媽和弟弟一起做的,里面放滿了你喜歡吃的水果。今天過后你就十九歲了,往成人的世界又更進了一步,也許你會發現現實比你想象的要復雜許多,發現生活充斥的全是利益,但你也不要太恐懼,請相信媽媽,媽媽永遠在你身邊。
松子,你是媽媽的第一個寶寶,媽媽的人生從來都是因為有你而完整,媽媽也十分感激你的出現。
最后要說的是,新一歲了,希望你更加幸福,也可以不用長大,生日的存在不是給生命打下時間的節點,也并非逼迫你迅速長大,而是讓你在每一年都確信身邊所有的愛。
最新的一條還是語音,只不過這次前奏更長,不再有風聲,而是真切的沉默,但宋其松就是莫名從這長達五秒的沉默中聽到了心跳的聲音。
咚噠咚噠。
他聽見向蕙說:“寶寶,媽媽愛你。”
聲音是風,但卻像綢緞那樣柔柔纏繞在宋其松身上。
眼眶又開始有些發熱,宋其松發現自己在面對愛時總太脆弱,像沙漠里的荊棘,只要有一滴水都會努力扎根奮力成長。
原也小心翼翼湊過來,他也說:“寶寶,我也愛你。”
向時齊不甘示弱:“我也愛你,弟。”
孟思嘉不想參與他們奇怪的競技,她在微弱的夜燈中取來蛋糕:“來來來,快來許愿吧松子。”
她把蛋糕放在桌上,點燃那柄代表十九的蠟燭。
原也在宋其松旁邊輕輕推他上前,他貼著他耳語:“記得許愿要說出來哦。”
向時齊也說:“這里有三個人,你可以許六個愿望。”
孟思嘉笑著附和:“六個都要說出來噢。”
但宋其松不貪心,三個他已經完全知足,他生命中或許失去的太多,但每長一歲,他以往那些求之不得的都神奇地以無數種姿態降臨他手心。
他很知足。
唯一要說貪心的唯有對于永遠的把控,但這是上帝之手,宋其松觸碰不了,只能祈禱。
于是他許下第一個愿望:“希望我愛的人都幸福。”
這條難度太小,原也覺得自己早已是世界第一幸福小子。
第二個他許愿:“希望世界和平。”
這條難度有點太大,原也分不清這到底是真心還是松子隱藏了自己的真正愿望。
但是他想這也沒關系,大不了等下嚴刑拷打非要宋其松把自己真實想要的告訴他,就算說要星星他都會努力跟隨馬斯克上太空,說什么都要為宋其松占領下一顆星球。
哼哼,原也想不管怎樣,他都樂意為宋其松拼盡全力。
第三個愿望宋其松許的是:“希望所有的神仙或是上帝都聽見我的許愿。”
他吹滅蠟燭,許愿就此完畢。
這條原也更做不到,他咬著手指沉思,像是回到小時候對于有沒有圣誕老人的爭辯之中。
更何論這西方神和東方神都有,太復雜,原也想松子還不如只對自己許一個實際的愿望。
向時齊笑他:“愿望都許這么大啊,那我們能給你實現的可不多了。”
孟思嘉也勸他:“松子你可以想想有什么實際的,好比新的電腦游戲甚至要車都行,你哥最近正在接一大單呢。”
宋其松搖搖頭,他物質早已豐足,或者說他從小所求便不算多,甚至在此時他認為自己已經擁有了夢寐以求的所有。
原也扯扯他衣袖,眼神認真:“你真心這么想的?”
宋其松輕聲回他:“差不多。”
第一個是最真心期待的,只是因為愿望的份額太多,他一時不知道怎么分配,便索性將這個龐大的愿望拋給上天,讓他在今日的幸福也能同微粒那樣進入世界上生活著的每一個人毛孔之中。
此刻他幸福,便祝愿世界上所有的人與他共振這樣的此刻。
“其實我只需要一個就夠了。”宋其松說,“我比你們更希望你們幸福。”
他理解媽媽的心境。
愛就是如此,因為你幸福所以我幸福。愛就是靠這樣的因果、如此的邏輯將不同的人之間牢牢相連。
原也還是覺得這些愿望太廣泛,他告訴宋其松:“你還是需要有一個更具體的愿望。”
宋其松其實還真有,他看一下向時齊和孟思嘉,便越發覺得這話不能在此時出口。
向時齊捕捉到他眼神:“怎么了?想好什么愿望了嗎?”
孟思嘉意識到了什么。
宋其松抿了抿嘴:“等下說。”
向時齊不懂:“什么還需要等下說?”
“你別問了。”孟思嘉拉住他。
但原也像是天生就善于研究宋其松,他一點就通:“我知道了。”
大家眼神又再度齊刷刷轉向他。
這時他終于難得有些羞赧,他拉過宋其松,在朋友面前超級小聲問道:“你是不是想要親我?”
向時齊:……
孟思嘉時刻緊抓住他的手。
宋其松紅著臉點頭,他說:“但是等一下下。”
原也愿意等待這樣一個吻,很聽話站在旁邊,跟著松子一起切下向蕙和于麒麟親手做的蛋糕。
但向時齊受不了,在原也剛吃下最后一口蛋糕時就把他們方才整理的衣物拋來。
“走吧走吧。”向時齊沒眼看,“過你們幸福二人世界去吧。”
原也立馬拉著宋其松轉身跑,蛋糕還在嘴里就口齒不清地拜拜:“明天見!”
出發前宋其松還猶疑了一瞬:“我們這樣真的好嗎?”
原也十分肯定告訴他:“好呀,當然好。”-
原也家就在隔壁單元樓,路都沒走幾分鐘就到了邊,身上剛沾染的寒氣沒一會兒便消失殆盡。
打開燈,屋內的裝飾還是同以前一樣,只不過桌子被一堆小禮盒堆滿,娃娃堆頂尖的那只圍脖小熊還是那樣憨態可掬,只是現在宋其松怎么看都覺得比之前多了那么幾絲恃寵而驕的滋味。
原也引著他坐到沙發上,把桌上禮物給他看:“這是你的禮物。”
宋其松好驚訝:“這么多?”
原也點頭:“因為不確定你喜歡什么,所以就把所有我想到的都給你。”
他首先從桌角下捧起那一大簇玫瑰——這是他從網上學到的,但他現在對網友的方法有了戒心,雖說愿意嘗試,但怎么也要留個幾手準備。
“這是給你的花。”原也將玫瑰遞給宋其松,花朵層層疊疊,一朵比一朵嬌艷欲滴。
宋其松懷抱其中,恍惚自己也許是只蜜蜂,被原也啪一下丟入驚喜花園中,被花蜜香得暈頭轉腦。
松子翹起笑:“謝謝哥哥。”
原也很樂意讓宋其松幸福,他拿起賀卡:“還有呢還有呢。”
宋其松湊近了看,上面龍飛鳳舞著一行字:
——我們永遠都會在一起。
永遠多遙遠,但原也就是愿意相信它的存在。
原也跟著讀了一遍:“我知道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宋其松笑著告訴他:“我也相信。”
不是因為相信永遠,只是因為相信原也。
第二個禮物是兩個陶瓷杯,外邊裝飾看起來粗糙,原也拿它們出來時也顯得猶豫。
“這是第二個。”原也把它們放在桌面上,宋其松這才看清了它們的面貌。
一個表面歪歪曲曲點綴著好幾棵松樹,一個則掉滿滿地的松果。
宋其松完全看的出來:“這是你做的?”
原也故作矜持的點頭,但眼神太雀躍,宋其松不用讀心便知道。
他對之前原也的忙碌也有了判斷:“之前是因為在做這些所以才忙的嗎?”
原也點點頭。
因為當時他實在想不到要給宋其松送什么,物質上的他擁有太多,想來想去也只有別出心裁的手作。
為此他特地在各大網站挑了許久,就是想要給宋其松一個獨一無二的禮物。
那天經過花店沒有買花,但卻一直惦記,想著別人都有的宋其松也得有,所以今天一大早他就去花店訂了花,姐姐問他要什么花,原也說就要玫瑰,哪怕玫瑰實在普遍,但他想不到還有什么顏色能真切代表他的心。
是了,他想如果愛擁有顏色,只有最為灼熱的紅色——同血液一般的紅色才能代表他的心。
那天在宋其松打電話過來時他在陶藝店,正跟著師傅學習如何塑型,在觸摸泥團的時候,原也總感覺其具有脈搏呼吸,以至于他十分小心翼翼,像是在揉捏一團生命,他如此期待最后的成品。
他上手很快,但在裝飾時卻犯了難,他給宋其松想的裝飾物是松樹,那自己的是什么呢?
想了好久他才確定捏出松果的形狀,他把這些掛上每一棵由自己親手捏制的樹上。
宋其松太喜歡,哪怕小樹其實歪歪斜斜,甚至有些地方還露出一絲絲的裂紋,但這已經足夠完美。
宋其松想,他捧得并非是一個杯子,一個陶瓷,而是原也一顆滾燙的心。
他對于原也從不要求完美。
“我特別喜歡。”宋其松告訴他。
原也揚眉,表情十足可愛,他也把自己杯子湊上去,咔噠一下,兩個杯子貼著彼此嵌合處圓滿。
“聰明吧?”原也洋洋得意。
松子湊過來親他額角:“超聰明。”
他又問:“為什么你的是果實呢?”
原也告訴他:“因為這代表著我是你的一部分。”
正是懷著這樣的想法,原也敲定了自己要是一顆松果,從宋其松的身上長出,隨著他永遠搖曳。
這太有私心,世人論愛往往都夸耀其無私,但原也覺得自己才不是什么大人物,他的愛很小巧,更自私,愛在他這里是一種貪心的占有,但他接受。
他接受自己的瑕疵,更接受愛存在的貪婪。
宋其松理解到他的意思,霎時之間,他就對向時齊剛才說過的話有了絕對的實感。
“我很喜歡。”宋其松翻來覆去地重復,手指觸摸著樹的紋理,共感著原也那時細細刻下的每一筆。
手下的杯子也像是有了生命,一呼一吸,在他手下溫溫得發燙。
其實是宋其松整個人都燙起來了,他轉向原也,手指捏緊杯壁,他開口:“那我們現在可以完成我剛剛的那個愿望嗎?”
原也十分樂意:“當然。”
這次是松子主動,親吻在他這里永遠像是一滴雨,悄無聲息,就這么匆匆的過了。
是蜻蜓點水。
原也想,也是松樹點松果。
總是克制,也總是流連。
甚至他連眼睛都沒來得及眨一個吻便過了去。
“你的愿望就這么小?”原也舉起手指比了一個距離,“比頭發絲還小。”
這是第二次了。原也想。
他再次告訴宋其松:“聽我說,宋其松。”
宋其松恍惚自己身體的病毒又卷土重來,燒得他大腦空空,呼吸急促,以至于空氣都稀薄。
原也伏身向前,眼睛像貓那樣盯住他:“我沒有那么脆弱。”
宋其松被逼著倒在沙發上,原也雙手撐起自己,單薄的背影蓋住了一大片光。
松子訥訥:“…知道了。”
原也繼續說:“所以對我你盡可能大膽一些,好不好?”
松子吞下一口氣:“好。”
原也這時笑了,眼睛彎作小月牙,其實他眼型并非那種圓潤鈍角,相反細長上挑,不做表情時看上去甚至顯得無賴,但偏生笑時一切都融化,光在他身上鍍上柔光。
像剔透的水母——
但宋其松清楚地意識到此時他是海妖。
他聽見海妖引/誘:
“來吧。”原也聲音像是從遙遙的水面傳出,“親吻我。”
如此蠱惑。
宋其松欺身而上-
同居的生活比想象中要好太多。
起初宋其松擔憂自己會不適應,擔心他們生活方式太不相符,但真正實踐后才發現原也確實擁有一顆能裝下整個宇宙的心。
沒事做就睡覺,睡成冬眠的小熊,有時他飯做好了香味都撲到他鼻腔才會慢慢轉醒。
他睡眠太好,雷打不動,也從未有什么起床氣,有時宋其松實在不小心吵醒他了,也只會瞪著一雙迷蒙蒙眼睛說你好。
以至于松子懷疑是不是家里進了強盜原也第一句話也是你好。
但他在,他想自己會杜絕一切類似的可能發生。
除了作息這個微乎其微的矛盾之外,他們倆最大的區別便在于整潔度。
宋其松喜歡條理,適應邏輯,但原也最討厭條條框框,他憎惡被束縛,就這點他們倆人最終達成一個微妙的平衡,各退一步,宋其松接受直線被打亂,而原也也同意自己生活被宋其松框定。
前幾天原也還跟宋其松說過他目前的夢想是人能走著走著就躺在地上。
那時他們從外面吃燒烤回來,明天原也要去上班,畢業臨近,他也不得不在寒假時候找個實習來填充簡歷。
那會兒原也表情憤憤:“我討厭上班。”
宋其松握住他的手全神貫注塞進自己口袋:“那等我工作我養你。”
原也特別樂意當米蟲,他有時候都覺得自己生下來就是為了噗通跳進大米里醒來吃吃了睡,這就是他理想生活。
但他又不愿讓宋其松付出太多,他分明是比松子先邁入成人世界的大人,怎么能到最后變成松子來負擔一個他。
“也不需要,我之后也肯定會上班,只是不太適應。”
原也皺皺鼻子,他好憂愁:“真討厭規矩,人為什么不能走著走著累了就倒地呢?”
宋其松想著理由:“因為地上很臟。”
原也胡攪蠻纏:“沒關系我也不干凈。”
宋其松又說:“也有可能躺著不舒服。”
原也說:“但人直立行走也不舒服。”
這些歪理都太主觀,宋其松沒想反駁,而是問他:“那你想試試嗎?”
他笑:“實踐出真知。”
原也躍躍欲試:“真的嗎?”
宋其松告訴他:“真的。”
原也擔心路人到時候連著宋其松都覺得奇怪,自己先開始猶豫:“要不然還是算了。”
這份心聲如此準確傳入宋其松大腦,他帶著原也來到一個空曠之地,道路一邊是疾馳的汽車,一邊是潺潺流水。
月色稀薄,樹影幢幢。
原也興致很高,連著說話語速都快幾分。
他指著溪邊的灌木問:“我可以躺這里嗎?”
宋其松:“那你需要小心一點。”
原也太開心,從小他就覺得自己或許是個蘑菇,他很小的時候就意識到自己和別人不同,別人說A他想B,他的思維像在外星,他總想著人可不可以走一半睡下,也想著躺在灌木上是什么感覺?
但小時他是明星,媽媽教導他不能有任何逾矩行為,現在他脫離了這個身份,但卻也不再擁有世界對于幼童的獨一份寬容。
成人不該擁有童趣,二十多歲要擁有大人的模樣,至少不能累了就倒地,要繼續人模人樣套著西裝上下班。
所以他只是想著,直到今天宋其松連接到他的天線。
原也走到灌木邊,宋其松拉住他的手,就這樣,原也仰著頭,盯著月亮放空,想著自己是一條柔軟的面條栽入草叢。
和躺在草地上的感覺完全不同,沒出幾秒宋其松就把他撈了起來,比思想更先回爐的是觸覺,原也感到臉上溫溫的,是松子的手指。
指腹柔軟似波浪拂過他臉頰。
宋其松的表情好似懊惱:“忘了還有樹枝,臉都被劃紅了。”
但原也根本沒感受到任何疼痛,他表情看起來好驚喜,他握住在他臉上作亂的手指急急在說:“原來是這種感覺!”
宋其松頓了動作:“什么樣的?”
原也笑得眼睛亮亮:“像你躺在秋天的落葉堆上,咔擦咔擦,耳邊全是這樣的聲音。”
宋其松也笑,心聲傳遞回腦海的全是原也雀躍的歡呼,像是有一百棵樹在大腦中齊齊搖著葉子。
“恭喜你,”宋其松說,“完成了一個小小的愿望。”
原也心滿意足點頭,但路走一半了又冷不丁來一句:“但是如果不用上班就好了。”
但班是必須要上的。
原也發短信說自己晚上六點半才能到,趁著還有空檔,宋其松時隔一個月后終于又開了直播。
剛上播,彈幕便飛速的刷了起來。
[天啊月更博主竟然上線了。]
[恍如隔秋啊。]
宋其松剝著玉米:“哪有那么久。”
[斷更了三十五天零十個小時,博主你說這個不久?]
[每天吃飯都不知道干什么了誰懂啊。]
宋其松回:“這段時間確實是太忙了,后續會穩定更新。”
[更新什么?能不能補充一點你的戀愛日常?]
[加一啊啊,感覺最近松子看起來精神狀態都好了很多,一看就在愛里滋潤過了吧哼哼!]
宋其松有些猶豫:“你們真的想看?”
[倒也不是想看啦,你想保護對方隱私是好的,我們只是這么說說。]
[111,但其實不露臉也行!甚至你們做個Q&A都行,畢竟松啊你這一路可真的是我們看過來的呢。]
確實,從確定心意到最后的確定關系,網絡朋友們一直在幫他出謀劃策。
宋其松端來砂鍋放在爐灶上:“之后再說吧。”
[今天要做什么?]
“火鍋。”宋其松說。
前一個小時原也就發消息說今天想吃火鍋,講他太累,主管像是什么抖S,恨不得讓每個人都對他言聽計從。
[冬天吃火鍋好啊,冬天吃火鍋最幸福。]
[支持支持,人多吃火鍋感覺最幸福。]
宋其松準備著配菜,有搭沒一搭地應著,突然,他好像聽見了鑰匙轉動的聲音。
他抬起眼看去,是原也。
原也出門前被宋其松裹成白色的圓球,出發前神色還算正常,哪想回來時比他們初次見面還要陰郁。
宋其松正想開口,就看見以為死氣沉沉的人一下有了精氣,甩丟背包同風那樣撲進他的懷里。
啪嗒。
洋蔥球骨碌碌滾落地面。
但宋其松卻接住了一個更為碩大的雪白團子。
白團子歪著腦袋在他懷里蹭了蹭,聲音幽怨:“好累——”
直播間彈幕霎時炸開。
[]
[什么,這是什么情況?]
[等等,我來捋一下,所以不是姐姐是哥哥?]
[蛙趣,蛙趣,松子竟然真瞞著我們搞了個大的!]
[但是姐妹們你們有沒有發現,這個人長得好熟悉、、]
[我知道!!!原也是吧!]
下一秒,畫面便被立馬切斷。
宋其松下了播,但對最后那條評論幾乎抑制不住的心有余悸。
原也看他臉色不好,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了?”
宋其松壓下心里的不安,他努力讓表情顯得不那么凝重:“剛剛我開了直播,他們好像有人認出了你。”
原也眨眨眼:“這有什么,他們不會記得我的。”
宋其松還是憂慮,生活遍布引線,他不愿看見任何火星的存在。
原也繼續說:“真的沒事,之前也有人認出過我,但也只是拿手指指著我說了好久的你是那個誰。”
這事他經歷太多,再說時間過去了那么久,誰會對一個幾近查無此人的童星感興趣。
宋其松這次勉強穩下了心。
原也又把自己團成球狀滾在宋其松身上,松子抱著他躺在沙發,摸摸他頭發問:“今天怎么樣。”
原也小狗樣拱拱他,聲音悶悶:“超累,想跟你罵所有人,但是懶。”
宋其松頓了一下,接著鼓起勇氣試探說:“沒關系你可以在心里想,我能猜出來。”
原也抬起頭,模樣看著是十足不信:“真的?”
宋其松點點頭,他握住原也的手。
“你想說主管連穿的衣服都要管很煩人是不是?”
原也眼睛瞪得好圓,他繼續測試。
宋其松盯著他的眼,幾乎是一字不漏地重述:“前輩也討厭,見你第一句說的是長得好像小白臉。”
原也驚訝的表情更重。
宋其松摸摸他的臉,先要反擊前輩:“不要聽那個人亂說,你長得分明那么漂亮。”
原也還呆著,漂亮的眼睛卻是一瞬不眨,宋其松聽見他在想這是真的嗎?
“是真的。”宋其松說,烏沉沉的眼珠盯住他。
“哥哥,”宋其松深呼吸一口氣,“其實我有一個秘密。”
原也極為緩慢地眨著眼,下一秒他就聽見松子說。
“我能聽見別人的心聲。”
原也好恍惚:“這樣啊。”
下一秒,宋其松就聽見腦海里清晰傳來一句話:
[尊嘟假嘟假嘟尊嘟尊還是假你說我說了幾個嘟?]
松子:。
松子:“四個。”
松子嚴謹:“當然,如果要更嚴謹包括你后面那個的話就是五個。”
第50章 懶得說話怎么了
原也不得不相信。
他想起那會兒自己生病時宋其松模棱兩可的話語:“所以那時候你是真的聽見了?”
宋其松當然記得, 那時他撒謊說自己聽不見心聲,引導著原也原諒,也真切為此刻做好了鋪墊。
“但當時道歉了,也為現在道了歉, 你也原諒了。”
畢竟當時他說的是:對不起, 騙了你一下。
原也不懂,怎么還有人能預支歉意的呢?
但他也并非真的因為宋其松的隱瞞而生氣, 反而皺起眉問他:“那能聽見心聲是不是很苦惱?”
宋其松怔了下, 沒想到原也先想到的是這里。
他一時之間還沒從回憶里搜尋出能以佐證的案例:“…有嗎?”
當然有。
原也說:“好比被迫聽見不想聽的回答。”
宋其松想起八歲時觸碰媽媽手心聽見的那句道歉。
“或者是很多人表里不一對你的詆毀。”
宋其松記憶里是高中同學擦肩而過時聽到的那些惡意詆毀。
他垂下眼睛,后知后覺這些細碎的傷害:“但其實還好。”
原也不喜歡這個回答,他捧上他的臉:“但是當時很難過呀。”
是了, 情緒難以自控,覆水難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猛一下收回手, 沉默著表情吞下所有繼續前進。
但松子說的也真心, 這樣的痛并不刻骨銘心,只是沙礫, 他踩得多了,便也不再多痛了。
所以他抬起眼:“也只有一會兒,因為我只能通過觸碰才能聽見大家的心聲,所以如果聽見不好的我是能切斷的。”
原也這才明白,他說:“我還以為以后得需要我來幫你捂住耳朵。”
“但捂住耳朵沒用。”宋其松說,“這是心聲, 不是說話。”
原也想了想:“那我應該說瘋狂在心里說話只讓你聽見我的聽不見別人的。”
宋其松這次毫不留情戳穿他:“但其實你每次都不怎么在心里想事。”
原也噎住,他乖乖坐好, 又游離似地逃避視線:“也沒有…”
他不同意,連心聲都懶得想這件事他可不能接受, 接受了這不就側面證明他真的大腦空空?
再退一萬步來說,人總是會有放空的時間,他只是恰好、碰巧、彼逢其時地以萬分之一的概念和宋其松的頻率錯開。
就是這樣,是因為概率所以導致松子很少聽見他心聲,絕對不是因為太懶。
怎么會沒有?
宋其松覺得自己對于這件事最有發言權:“第一次握你手的時候就一片空白,后來好幾次也是,對了第一次聽見你心聲的時候是——”
松子突然打住。
原也歪頭:“我想的是什么?”
宋其松不知道該不該說,但看原也眼神實在探究,他有些動搖:“你真的想知道?”
每當一方說出這樣話的時候往往隱喻著一種曖昧不清的禁忌,原也想不到自己會想什么,他難道在罵人?但他一般連恨人都懶惰,更準確來說,是覺得對方出現在自己大腦里都顯得晦氣。
又或許是在想松子的事情。
剛開始覺得他很裝?這也不可能,第一次見面時原也熬了個大夜,困得要命,宋其松在他這里的初印象就是一個長得很高幫他擋了點太陽的弟弟。
后來熟悉了更不可能有什么負面的想法,畢竟松子于那時的他而言是廚子是弟弟,是讓他不至于饑一頓飽一頓的大善人。
原也實在想不到,他更不明白自己當時想的什么能讓松子如此為難。
“真的。”原也說,“我當時想了什么?”
宋其松穩穩盯住他幾秒,像是以此來鑒定他的決心,見他還是那派無暇純稚的樣子后又覺得還是不說為好。
“算了。”
原也不同意算了,他跨坐在宋其松身上以此壓制:“說,你讓我真的很好奇。”
宋其松被他箍得動彈不得,冷不丁來一句:“好奇心害死貓。”
原也說:“害死我都沒關系。”
宋其松捏住他的嘴:“不可以這么說,現在你需要呸三下。”
原也完全是下意識,死在他這里有時說得太多了,多到那會睡覺時都覺得自己被滿屋的字眼淹沒,以至于他對這些百無禁忌,但媽媽會,爸爸會,宋其松也會。
他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字正腔圓了說了三個呸。
宋其松擰起的眉頭這才松下:“以后不能這么說知道嗎?”
原也乖巧蹭蹭他的手,眼睛一瞬不眨盯著他,宋其松聽見原也想:
[知道了寶寶,對不起。]
討巧也是他的一重天賦。
原也認錯態度果斷又極好,宋其松哪有什么再繼續矯正的心,便又將話題帶了回來。
“第一次聽見你心聲時你想的是——”
原也豎起耳朵。
宋其松試圖一字不漏地復述:“他怎么一直摸我手,是不是對我有意思?”
原也:……
原也懵住。
整個人像座冰雕動在那里,宋其松怕他太尷尬手剛觸碰上去冰雪便剎那融化,血液上流比宋其松手指觸碰的速度要快,剛碰上去,原也整張臉便紅了化了。
眼睫比囚在掌心的蝴蝶翅膀煽動的還要快。
宋其松聽到的是滿屏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很少見到原也有如此大波動的情緒,甚至連他們親吻時都沒有,他第一反應是新奇,后來才是莫名其妙的吃味。
怎么連尷尬都能比同我接吻還要刺激?
宋其松穩住他:“說完了。”
原也:“啊,完了。”
一語雙關。
宋其松沒忍住笑:“你沒完,還好好的和我一起呢。”
但原也并不這么覺得,他一頭栽進宋其松的脖頸,聲音悶悶地傳出:“好可怕。”
宋其松扶著他腿又把他往上托托:“不可怕,挺好玩。”
原也搖搖頭:“不好玩。”
發絲摩擦脖頸的聲音像樹葉沙沙作響,宋其松有些發癢:“還好啦,反正你想的也沒有錯,我確實對你有意思。”
原也在這時候總要爭先,但他聲音還是幽幽:“我也有,我對你也有一百個意思。”
“那也一語成讖了。”宋其松試圖總結。
“但當時你真的很奇怪,”原也直起身,臉頰還是紅著,但神色卻支棱起來,頗有種秋后算賬的氣勢,“你那時候一直摸我手,誰會莫名其妙就先摸別人手?”
宋其松順著他話說:“那確實,當時是我考慮不周,一直覺得這個人怎么那么奇怪沒有心聲……”
原也打斷他:“奇怪是一種天賦。”
宋其松十分認可他的天賦:“確實是不得了的天賦。”
話說開了,原也是越發對松子這個技能好奇,連著今天上班的疲憊都一掃而空,眼睛像是盯住超大型玩具那樣發亮。
宋其松下菜的動作都僵硬。
他雙手投降:“又要做什么?”
原也拿指尖點他,像打摩斯密碼那樣,于是宋其松腦海里頗有規律傳來心聲:
[好…好神…奇]
斷斷續續。
他頭一回發現原來聽心聲也需要穩定的信號。
宋其松配合他,轉述出來的話語連節奏都一致:“好、好神、奇。”
原也就笑,眼睛笑得都彎彎。
他說:“你卡了。”
宋其松哼一聲,一邊把配菜全都倒進鍋內一邊回:“對,我卡了。”
原也簡直是好奇寶寶:“所以剛剛心聲也是斷斷續續的是吧。”
宋其松點頭,又忙著把火鍋端到桌上,原也也不閑著,跟著把飯舀上,習慣性每給松子舀一勺就壓實再舀。
遞到他手上,便是一碗平平整整但十分敦厚的米飯。
宋其松:“又那么多。”
話看起來不滿,但語氣卻是撒嬌。
原也知道他,把筷子給他遞過來一邊說:“你還要長身體。”
宋其松不同意原也把他當弟弟,自從他們同居之后,時不時就會產生類似的對話。
松子:“我已經不是弟弟了。”
原也嗯嗯幾聲,挑了幾顆娃娃菜問他:“娃娃菜吃不吃?”
松子:“你下吧。”
原也于是撕下來幾瓣下進火鍋。
松子看他沒動作才又重復:“我真的不是弟弟了。”
原也這才認真抬眼,表情在氤氳霧氣另一頭,叫宋其松看的并不太清。
“我知道呀。”原也坦誠,“在很多方面你比我熟悉適應太多。”
好比生活。
宋其松是生活的巨人,生活在他手里輕而易舉,他能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條,但原也卻是生活的矮子,他時常被生活這座五指山壓得緊緊,索性躺平,只在忍不了的時候翻個身。
而自從他們見面,尤其從他們同居開始,原也便越發感覺生活的迷障都散開許多,至少他不再感到太累,至少偶爾他愿意多走一步多動一腳把自己從山下挪出。
在這些方面,原也并不避諱承認,宋其松先他一步的人,是他生活上的哥哥。
但在實際的年齡身體方面,松子卻又是實打實的弟弟,他們差了近三歲,原也高中時宋其松還在初中,這三年是切實的存在著,身體更是如實的記錄者。
所以他說:“但是從生理方面來說你確實還在能長的年紀,從這里來說,你就是弟弟。”
說著又撈起剛剛煮好的牛肉放進宋其松碗里:“多多吃肉。”
宋其松知道原也的話沒錯,他糾結的也并非是年紀,而是態度,他想的是以戀人的身份和他共處,而不是時不時蹦出來所謂弟弟身份,那樣讓他總忍不住懷疑他們目前的關系只是兄長一種下意識卻不自知的向下兼容。
但他想他太懂原也,一朵習慣性在人群中蹲著的蘑菇,要他真的像哥哥那樣擁有責任承擔責任也難有,所以宋其松每次說出這樣的話也并非指責或是點醒,而是一種預警,一種專為原也設立的心靈鋼印。
不是作為弟弟的身份來戀愛,而是作為宋其松本人。
酒足飯飽,原也就容易發困,他的生活完全是徹頭徹尾的咸魚,他有試圖清醒,但宋其松摁下他。
“你睡吧。”
聲音是魔咒,耳朵剛一接觸到松子的話語原也便感覺渾身上下像是被薄膜包裹,一切都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
一切都是霧蒙蒙,但他努力提起精神,眼瞼半闔,眉頭微蹙。
松子整理餐桌的身影好像分手廚房里的小人,原也看著看著,周圍一切似乎都童話化。
他思維又開始不受控制漫游,想到游戲想到動漫小人,想到岸邊露伴想到綠色想到一棵樹,他想到宋其松。
對。松子,心聲,還有一個我。
我是什么?懶惰,咸魚,得過且過,一朵蘑菇和被風吹走的蒲公英。
電光火石間,關鍵詞在腦海中串聯成線,原也迷迷糊糊叫起宋其松。
“松子。”
宋其松轉過身:“怎么了?”
他看見原也努力睜開眼,神色朦朧著問他:“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不說話?”
宋其松沒反應過來。
下一秒他就聽見原也說:“反正你可以聽見我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