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98 諸神黃昏
顧連？！
一個堪稱大膽的想法在眾神腦海里冒出, 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眼皮都陡然亂跳了好幾下。
他們怔怔地看著眼前一幕的時候，震愕地發現在場的幾位主神似乎已經敏銳地意識到了什么，他們的面色或多或少的變得陰沉, 墨色在眼底翻涌的同時, 他們的身體再也沒有了先前的放松。
赫淮斯托斯他們不再看向哈迪斯，而是死死地盯著顧連, 令人心驚的風暴好像在隨著那不斷加劇的暗涌醞釀。
處在這樣一片背景中的黑發少年卻好似更好看了。
他的眉眼依舊平靜, 和周遭形成鮮明對比。
但重要的是——
他臉上絲毫沒有對哈迪斯出現在這里, 剛剛又說出那樣水破天驚一句話的震驚和意外！
某個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所有人都被這個認知弄得心臟收縮。
他們忽然意識到, 顧連剛剛的神情恢復平靜, 可能并不是某種自我心理安慰, 而是他先一步地發覺哈迪斯要出現了, 所以——
不再偽裝了。
這個推測在下一秒便得到印證。
在宙斯斂了笑容地面無表情注視下，被心跳加速著的眾神看著的哈迪斯, 就那樣朝顧連伸出了手。
哈迪斯那罕見的親昵自然動作, 很明顯地讓在場其他神祇感覺格外刺眼。
即便眾神并不在現場，即便他們只是遠遠看著, 他們也清晰地感覺到了那讓人毛骨悚然的低氣壓, 阿瑞斯他們神力和法則因為焦躁憤怒的情緒不正常涌動時, 直接帶動牽引著整個世界的法則變得紊亂不正常。
太陽不再那么明亮，海洋不再平靜，人間的火焰開始明明滅滅，周遭的野獸突然狂性大發, 青草鮮花開始枯萎……
不正常的躍動蔓延至整個世界。
顧連將手搭在哈迪斯的掌心時, 這份異常更是到達了想象范圍內的極致。
“確實是不可能的。”一向與世無爭，避開所有爭執紛擾的哈迪斯，就那樣在眾神忍不住吞咽口水的情況下, 不僅無視了這格外詭異的對峙氛圍，還完全不顧眾人臉色心情地補充了顧連之前說的話，“不是你們的辦法不行，而是——”
他宣誓主權的行為讓周遭的氣氛更是降至了冰點，“目前已經和他有了婚姻關系的我并不允許。”
空氣寂靜到落針可聞。
縱然已經有了推測，但當事實真的擺在眼前時，大家還是覺得大腦空白嗡鳴了一瞬。
難以置信的目光再度落在了顧連身上。
顧連到底是什么時候和這位不近人情鐵面無私的冥界之主聯系上的。
顧連不僅在眾神無知無覺的情況下成為了冥界的冥后，還得到了向來冷漠的哈迪斯的如此特殊對待。
哈迪斯可不像天神和海神那般縱情聲色，一向的禁欲的他怎么也會被情感沾染。
眾目睽睽下的顧連并沒有理會眾神驚疑的目光，他只是垂眸看著自己和哈迪斯牽起來的手，無視阿瑞斯他們陰沉無比的眼神地輕聲道，“我以為你晚一點才會過來。”
顧連的目光劃過兩人的雙手，看向了腳下幾乎已經和大地融為一體的深淵塔爾塔羅斯。
受神格內的那縷深淵本源影響，顧連的靈魂正被牽引著輕微顫栗。
他能清楚地感覺到深淵的迫不及待和垂涎欲滴，近在咫尺的獵物讓已經只剩下本能的深淵渾身都在興奮地顫抖，祂已經克制不住地要將眾神吞吃入腹了。
但——
顧連壓下了心里屬于深淵的不斷升騰的濃烈渴求。
如果再等一會兒會更穩妥一些。
哈迪斯帶著點溫熱的氣息，隨著他的開口，一并蔓延至顧連周圍，“已經足夠了。”
他還是那種陳述某個事實的口吻。
顧連卷翹的眼睫重新向上抬起，他眉眼微彎地對哈迪斯道，“那我相信你。”
哈迪斯微微頷首以示回應前，明顯停了一瞬，他顯然因為顧連的這句話產生了某些情緒起伏。
顧連面對哈迪斯時截然不同的態度表現，讓現場的氣息更加詭異難堪。
眾神一邊不安屏息，一邊等待著宙斯的表態。
哈迪斯的出現讓整個事件都上升了一個層面。
如果宙斯還是堅持要對顧連說些什么的話，很有可能會爆發奧林匹斯山和冥界的爭端。
他們都好奇宙斯會怎樣應對。
是為了顧連和冥界鬧得不愉快，還是為了那所謂的和平任由顧連毫發無傷地回到冥界。
只看著看著，眾神忽然發現宙斯的反應有些不對勁。
宙斯的視線在顧連和哈迪斯身上流轉了會兒后，竟然瞇著眼睛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地面，他的表情也在逐漸地變得難看，甚至隱隱可見警惕。
眾神茫然于宙斯神情的時候，忽然也感覺到了強烈的不安和慌亂。
隱隱約約之間，他們猛地發現了諸多疑點。
已經是冥后的顧連剛剛在獨自面對宙斯他們時，不應該是那樣的表現。
哈迪斯為什么明明看起來很在意顧連，卻在之前并未就此宣告。
不知道為什么，眾神忽然前所未有的心慌起來，某種極其不好的預感讓他們的心跳砰砰砰跳個不停。
也是這個時候，眾神聽到了顧連格外好聽的聲音。
漂亮的黑發少年似乎知道宙斯在做什么，“親愛的神王陛下，需要我幫你一下嗎？”
他的聲音含著點笑意，微微上揚的尾音帶出了點狡黠的可愛。
宙斯的目光落到顧連身上的時候，眼睛里已經烏云密布，但除去壓抑著的怒火，他看向顧連的眼神中多了幾分他之前從未對顧連流露過的凝重和警惕。
捕捉到宙斯這些情緒的顧連眨了眨眼，他在眾神的注視下，抬手打了個響指，收回了自己用于遮掩深淵塔爾塔羅斯異常的所有神力。
他眉眼微彎的瞬間，眾神的臉色大變。
他們驚恐而畏懼地看著下面已經完全展露身形的深淵塔爾塔羅斯，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濃黑讓眾神的神格都在恐懼地輕顫。
似乎意識到發生了什么，被關在里面的上任神王克洛諾斯和泰坦從沉睡中清醒咆哮起來。
他們的聲音被深淵扭曲，那沉悶嘶啞的聲音就好像是周遭的整個世界都在震顫，但眾神即便聽不到他們具體說了什么，也能從那激烈的情緒中感應到，這些被深淵鎮壓的神祇再催促著他們進去后的陪伴。
毛骨悚然骨髓森冷的，眾神感覺自己被什么眼睛盯上了。
似乎里面已經清醒的克洛諾斯他們，也似乎是——
深淵本身！
“哈迪斯，你想做什么？”宙斯不再使用那虛假的稱謂，他面色變得異常難看的同時聲音也冷厲了不少，看守深淵乃是冥界職責，可哈迪斯竟然放任深淵盯上了眾神。
宙斯有些警告說著的時候，他聲音里仿佛含著轟隆雷電的駭人悶響，“深淵被大地壓制，即便你能讓深淵強行突破大地的防御，深淵也會受到諸多限制，能力大幅削減，你確定在這種情況下，你還能借到足夠的深淵力量嗎？”
宙斯的這句話讓渾身發冷的眾神輕微松了口氣。
但他們還是格外緊張地盯著哈迪斯，希冀著哈迪斯能有所松動。
只下一秒，所有神的瞳孔都驟然縮聚，他們面色慘白地看著紅唇翕動的黑發少年。
“可若是大地允許深淵踏足呢？”
伴隨著顧連的一聲有些淡漠的輕笑，眾神皆是感受到了他身上縈繞著的——
大地法則！
他們難以置信看向顧連的時候，眼神也不可控地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再是對顧連容貌的驚艷，不再是基于某種隱秘情緒的晦澀，而是出現了驚懼。
所有人看著顧連的時候，都感覺大腦嗡鳴了下。
他們才發現，顧連先前面對宙斯他們時的面色持續發白，并不是顧連害怕宙斯他們，而是顧連在用大地法則維持大地如常的假象！
他在他們以為他無措害怕的時候，其實正在盤算著如何毀掉眾神！
眾神創造潘多拉，希望由他掀起人類的災難，但他卻反過來將災難還給了眾神！
宙斯陰沉不已地看著顧連手上的大地法則，“蓋亞竟然將大地法則給了你？”
宙斯當初就是因為大地法則能被人類以信仰的方式反哺給眾神，擔心這會威脅他的神權，才想要滅絕人類，一手促成了潘多拉計劃。
可現在，他心心念念的大地法則竟然就剛好落在了顧連之手。
顧連完全不畏懼宙斯的怒火，他反駁道，“蓋亞不是給了我，而是——”
他頓了下，一字字地道，“給了人類。”
“人類？”宙斯還想要說些什么，但哈迪斯的向前一步及時打斷了他。
深淵已經現世，哈迪斯也已對宙斯和波塞冬出手。
不過打斷這場這場對話的，不僅有哈迪斯的動作，還有哈迪斯身影消失在顧連前留下的聲音。
“其實是因為有些刺眼。”
顧連挑了挑眉，意識到哈迪斯是在回答他最開始的那個問題。
哈迪斯對他的提前出現換了個答案。
“不。”哈迪斯向來冷淡無波瀾的聲音里出現了微妙的變化，“是很刺眼。”
顧連怔了瞬，旋即唇角小幅度地輕揚了下。
小一嘖嘖嘖，[不錯不錯，哈迪斯已經充分展露了他可以被調.教成好男人的天賦。]
顧連‘唔’了聲，看向了已經被深淵黑霧籠罩的眾神。
眾神都在試圖抵擋深淵的吞噬，但不過是螳臂當車。
眾神終將退出這個世界，將其完完整整地還給人類和生靈。
*
隨著時間一點點地流逝，越來越多的神祇和妖魔被深淵吞噬鎮壓于體內。
他們進入深淵的一瞬間，由他們掌管的法則便會因為他們神格被封而完全靠著自身在世間運轉。
不再由主觀色彩控制地，完全靠著世間規律運轉。
漸漸地，就只剩下了主神和提豐還幸存于大地之上。
[連連，你說第一個被吞噬的主神會是誰呀？]小一有些百無聊賴地找著話題。
顧連眼睫微垂，[應該是雅典娜吧。]
[！]小一十分驚訝，雅典娜的實力格外強大，它以為這位智慧女神會是最后幾個被吞噬的。
不過很快，小一就看到了主動走向深淵的雅典娜。
和其他神祇不一樣，明明即將因顧連失去神祇榮光，這位女神卻朝著顧連很友好地笑了下。
小一驚疑不定地看著這位女神，[雅典娜為什么會這么坦然地主動進入深淵？]
顧連看著這位女神也朝她燦爛一笑，“您在特洛伊戰爭中，是故意那么做的嗎？”
雅典娜在特洛伊戰爭中的表現是有些過分的，甚至完全可以被詬病。
她挑撥了雙方的關系，親自下場蠱惑著特洛伊違背約定，統領希臘聯軍的時候，更是不任何掩藏地直接用神力打破雙方平衡，挑動得眾神紛紛下場，讓眾神的參與和背后操盤擺在了所有人都能清晰看到的明面，甚至還教唆著人類攻擊刺傷了神祇。
而她對己方的希臘英雄也格外不仁慈，戰功赫赫的大埃阿斯被她玩弄得羞愧自刎而亡，她一直對奧德修斯多加庇護，卻在戰爭結束后，毫不留情地以褻神之名敲定了奧德修斯注定悲苦絕望的余生。
雅典娜將眾神肆意玩弄人類的事實擴大擺明到了極致。
她對奧德修斯的褻神懲罰，看似是在更強勢地樹立神祇權威，讓人類更加敬重神祇。
但過猶不及，適得其反，反而會讓奧德修斯觸底反彈生起不甘和反抗之心。
顧連看了眼正在經歷磨難的奧德修斯。
靠著對情緒的敏銳感知，他捕捉到了奧德修斯對眾神的信仰已經動搖。
顧連看著始終帶著笑容的雅典娜，對方所擁有的智慧不會讓她犯這種錯誤。
這就是雅典娜故意的。
潘多拉魔盒讓新一代的人類只能虔誠地信仰眾神，而她則要借著特洛伊戰爭重新點燃人類心中的反抗火苗。
顧連輕聲道，“您也認為世界屬于人類嗎？”
“是的，在人類從普羅米修斯手上誕生的那一刻，我就看到了我所向往的完全理智的未來，眾神會淪為雕塑，人類在借著智慧生存的同時也會讓一切智慧和理智都真正產生意義。”雅典娜點頭，“所以我將思維和想象，智慧和理智賜予了人類，并和普羅米修斯一并創造了人類的靈魂。”
這位智慧女神是笑著主動走近深淵的，“我很期待由人類主宰的全新世界。”
*
既雅典娜后，其它主神也陸陸續續地被吞噬進了深淵塔爾塔羅斯。
以阿瑞斯為首的和顧連有關系的幾位主神，都說自己遲早會掙脫深淵對自己的束縛，出來找顧連算賬。
顧連對此不置可否，只是笑意盈盈地看著他們徹底被拉進深淵。
赫爾墨斯進入前有些無奈地對顧連道，“唉，這就是看一場精彩的好戲要付出的代價嗎？”
“神使大人看起來并沒有很哀傷。”顧連墨色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了只是故作憂傷的赫爾墨斯。
這位拿著金魔杖看起來玩世不恭的神使重新展露了他慣有的笑容，“可能是因為當眾神的使者實在了太累了，進入深淵算是久違的一場休息。”
“而且，我畢竟掌管著部分冥界法則，我覺得當冥界繁忙時，我們的冥王陛下是會放我出來幫幫忙的。”赫爾墨斯朝顧連眨了眨眼，“親愛的潘多拉，看在我們的親密關系上，要是真有這種機會的話，一定要幫我美言幾句。”
“好哦。”
赫爾墨斯看了會兒顧連后，在被黑色吞噬前，似隨意又似真情流露地說了句，“或許在最后，我能聽到你喚一遍我的名字，而不是神使大人。”
顧連頓了下，然后眉眼微彎地對赫爾墨斯道，“當然，親愛的赫爾墨斯。”
他直視著赫爾墨斯琥珀色的眼睛，聲音輕柔，“我的朋友。”
深淵塔爾塔羅斯對提豐的威脅性很弱。
就像顧連會因為神格內的那一縷本源而不畏懼深淵一樣，提豐身為塔爾塔羅斯和蓋亞的子嗣，對深淵塔爾塔羅斯只感覺親近。
深淵塔爾塔羅斯對提豐的壓制作用幾乎為零。
不過提豐還是主動進入了深淵，盤踞在深淵出口的邊界，成為了深淵塔爾塔羅斯的把守者。
提豐對顧連說，“我不會讓他們打擾到你的。”
顧連微怔了下，眼睫輕顫地接受了提豐的好意，“謝謝你，哥哥。”
雖然時間相對來說有些漫長，但在哈迪斯籌劃了很久的制約下，宙斯和波塞冬到底還是沒有抵御住深淵的吞噬。
宙斯沒說話，他深深地看了顧連一眼，眼神格外復雜。
反倒是波塞冬很快接受了這個事實，似笑非笑地說了句話，惹得哈迪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親愛的潘多拉，有空可以進深淵里玩，特別是哈迪斯惹你不開心的時候。”
雖然被關在了深淵塔爾塔羅斯里，但神祇不死不滅是法則所定。
眾神再糟糕也不會糟糕在哪里去。
甚至，被鎮壓神祇的數量龐大，足以讓幽冷孤寂的深淵變得熱鬧。
但——
被鎮壓在深淵里的他們無法再插手外界世界之事也是事實。
因為波塞冬的這句話，哈迪斯速度極快地將深淵重新壓制回祂原本所處的地界，顧連看著重新復原的大地，將蓋亞送他的那部分大地法則重新融入了進去。
“結束了啊。”顧連輕聲道了句。
福靈心至般，他看了一眼終于回到故土的奧德修斯。
這位成功幫助希臘聯軍獲得勝利的英雄，在終于回到家鄉后，痛哭流涕。
顧連聽到了他低喃的聲音，“我成功回來，靠著的是我自己的勇氣和毅力，而不是——”眾神的憐憫和仁慈。
他沒有說完后面的話，但某個種子已經生根發芽。
奧德修斯親眼目睹了眾神的惡劣，卻也在眾神的磨難中一次次地認識到了自己力量的強大。
他將動搖人類對眾神的信仰，扭轉人類對眾神的態度。
雖然起初會很艱難，但奧德修斯會成功的。
因為眾神已遠離人間，人類無法再從信仰中獲得任何。
他們會漸漸地從求助神祇轉而求助人類自己，眾神的痕跡終將消散于愛琴海的浪花中。
眾神會成為由人類打造的雕塑。
僅此，而已。
顧連看著天空的黃昏，唇畔微揚。
“我們該回去了。”哈迪斯朝顧連伸出了手。
顧連將手搭上，和哈迪斯五指相扣地同樣離開了人間。
和諸神黃昏相伴著的，是人類終將高升璀璨的初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