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盯著慘白的天花板,曉緩了好一陣子才清醒過來。
“醒了?來,喝口水。”
手邊傳來熟悉的聲音,曉側過頭去,就看見自家爸爸正坐在病床旁,給自己遞水。
曉試著撐起身子,一下沒成功,謙和見此連忙伸手幫她坐直。
一杯溫水下肚,曉頓時感覺嗓子好多了,“我睡了很久嗎?”
“沒多久。火災是昨天的事,現在已經下午了。”謙和接過曉喝過的水杯,“身體還有哪里不舒服嗎?”
“我這是在呼吸科?”曉了然,“他們有說什么嗎?”
“說你沒什么大礙,明天就能出院了。”謙和笑了笑,面露驕傲,“聽說你救了三個人,你們院長還要給你表彰呢!”
曉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們呢?”
“我們沒事!”接臨的床位上傳來開朗的男聲,曉扭過頭去就看見小木子正躺在病床上,身上纏著好幾個繃帶,快樂地跟她打招呼,“沒傷到神經,也沒有破相,多虧了夏燒前輩,不然我以身相許吧?”
曉笑罵了他兩句,讓他小心點傷口。
謙和對小一輩的玩鬧沒有放在心上,見曉緩過了神,問道:“這次的火災現場爸爸也去看過了,你當時有注意到火災之前有什么異樣嗎?”
異樣?曉面色一僵,尚未冰涼的恐懼率先涌上了心頭,她馬上回想起昨天晚上怎么都走不出的詭異長廊,便下意識地扭頭,求助地看向小木子。
接收到前輩目光的小木子茫然地歪了歪腦袋。
謙和負責的消防管理區域就在這一片,這里發生了火災,還是在醫院里,最終落到他手上調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那時的情況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她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怎么了,夏燒前輩?”小木子見曉猶猶豫豫的模樣,大大咧咧地好奇道,“你看到什么了嗎?我什么都沒注意,該不會真的是我的手電筒惹的禍吧?”
曉一愣,“手電筒?什么手電筒?”
小木子也奇怪起來,玩笑道:“當時聽你們說走廊的燈壞了,我不是帶了個手電筒跟你們一塊去嘛。結果后來火警說沒發現火源,我還以為是我的手電筒點的火呢。”
謙和聞言也笑了,“現場沒有發現手電筒,而且手電筒點火的概率也太低了。”
小木子也就隨口一說,其實自己也不相信,“啊,那我的手電筒去哪兒了呢?”
經常出急診的醫生口袋里都會隨身帶一個手電筒,用于檢查患者瞳孔,他這個手電筒跟了他許久,丟了還怪不舍的。
“待會兒我幫你問問。”謙和隨口答應,隨即轉頭看向曉,見她臉色古怪,皺眉擔憂問道,“怎么了?想起什么了嗎?還是哪里不舒服?”
曉搖搖頭,喉嚨發緊,又再次扭頭,“小木子……你,什么都不記得了嗎?”
“什么?”小木子茫然。
“就是……”曉看了眼謙和,“就是,就是那個走廊……534號病房,你不記得了嗎?”
小木子被曉的臉色嚇了一跳,“你在說什么呢,夏燒前輩?”
“那天晚上,不是你和渡邊害怕所以才拉上我的嗎?后來我們去找開關的時候,周圍不知道為什么就起火了,我們被困在火場里,還是你把我們帶出來的呢。”
“渡邊也是這么說的。”
曉臉色瞬間一白。
他們都不記得了……怎么會,明明當時……
曉頓時陷入了混亂之中,就在這時,她感覺肩膀一沉,抬眼看去,就是爸爸擔憂的面容。
“會不會是產生幻覺了?”謙和一副經驗老道的模樣,拍了拍曉的肩膀,安撫道,“沒事的,這是正常的。你剛剛經歷了生死攸關的情況,又在火場里吸入了很多濃煙,有過短暫缺氧,有些人在那種狀況下會把當時看到的東西幻覺成別的事物,爸爸之前遇到過,沒事的。”
幻覺?曉一愣。
“夏燒前輩,你沒事吧?”小木子也湊上來關心道,“只是一次普通的火災而已,大家都獲救了,別想太多。”
聞言,曉精神一恍惚,開始自我懷疑起來。
原來是幻覺嗎?
“對了,我聽說當時跟著你的還有一名男性。”見曉臉色還是不對,謙和干脆岔開話題,“你認識他嗎?”
“我……”曉一愣,瞬間回過神來,剛想要說什么,忽然就想起了她在失去意識前隱隱約約聽到的話。
「……你知道這家伙不是什么好東西吧。」
「……干脆讓他死了算了……」
「……活著也……」
曉忽然面露難色,不吭聲了。
謙和見此皺了皺眉頭,然而正當他打算追問下去時,有人敲響了病房門。
“失禮了。”一名氣質溫潤的男醫生緩緩地推開了房門,他一抬頭見曉已經蘇醒,面上頓時露出驚喜的表情,但見謙和還在,便只好收斂心思,先走到了更靠近門口的小木子床邊。
他的身后還跟著活蹦亂跳的渡邊,手上提這個果籃,顯然是來探病的。
曉抬頭見到男醫生,臉色頓時尷尬起來。
“夏燒醫生,你醒啦!”看見曉靠在床頭,渡邊連忙湊了過去,將手中的果籃放到床頭柜上,“太好啦!給,這是禮物!”
“謝謝!”心緒被打斷,曉注意到渡邊身上穿著常服,問道,“你已經出院了嗎?不好意思,還讓你在休息日來探望我。”
“說什么呢,夏燒醫生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渡邊嗔怪地揮了揮手,“而且院長先生給我們都放了一周的假哦,假期充足,放心吧!”
“你也應該很快就出院了,到時候也能在家休息幾天。”
“真的?!”一說到假期,曉頓時眼睛都亮了,“那我得趕快好起來才行。”
“沒錯沒錯。”渡邊深以為然地點頭,并隱晦地朝曉眨了眨眼,偷偷示意她看向她背后的男醫生,低聲道,“約會啊,什么的,也可以安排一下啊。”
曉干笑了兩聲。
這時男醫生也檢查完了小木子的情況,來到曉的床邊,他垂著頭先溫柔地朝謙和打了個招呼,然后才向曉問道:“感覺身體怎么樣?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挺好的。”曉略有些局促,“我想,一會兒出院應該也可以。”
男醫生輕輕笑了兩聲,“雖然心臟問題你說的算,但這里還是得聽我的,再觀察觀察,明早再說吧。”
“那就只好再麻煩你了。”曉生硬地點頭。
謙和看了看曉的臉色,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站起身來道:“我也該差不多回去工作了。曉,有什么事情再給爸爸打電話。手機放在床頭了。”
“知道了。”曉連忙點頭。
“叔叔要走了嗎?我來送送你吧。”眼見著謙和要離開,男醫生當即撇下曉,連忙跟上,為他打開房門,“叔叔不常來呼吸科吧……”
房門關上,曉頓時松了口氣。
“松本醫生人真好,他在你昏迷的時候一直在附近打轉,還親手幫叔叔打了飯呢。”沒察覺到曉的不自在,渡邊搬過一旁的椅子坐下,興致勃勃道,“人又溫柔,多好啊。”
小木子已經伸手從果籃里摘了一顆葡萄塞進了嘴里,一副思索的模樣,“松本前輩啊……人是挺好的,嗯,我贊同。”
“贊同什么啊!”曉嘆了口氣,“我們不合適。”
“為什么呀?”小木子當即好奇。
“哎呀。”終于看出了曉面上的抗拒,渡邊朝小木子揮揮手,示意他別說了,“對了,夏燒醫生,你的頭發該修剪了。”
曉的頭發被火舌燎了發尾,從火場出來的時候頭繩早就已經不知道斷到哪里去了,此時曉借過渡邊的鏡子一看,果然就見原本順直的長發被火燒得亂七八糟,幾乎可以說是慘劇了。
“啊,我的頭發……”沒有女生不會珍惜自己的長發,曉沮喪,“看來這回真的得去剪掉了。”
雖然每次都嫌麻煩,但真要剪了,又心里難過。
“也沒什么不好的,換個發型。”渡邊樂觀道,“哎你們知道嗎,那個vip病人也醒了哦。”
說著她眉頭一皺,嫌棄道:“聽說他一醒來就大罵了院長一頓,聲音大得整層樓都聽見了,不過后來他自己扯到了肋骨的傷口,疼得嗷嗷叫,知道這是你在搶救他時導致的還說要來找你算賬呢,還好被院長攔下了。”
“什么垃圾。”小木子聽完惡心壞了,“要不是夏燒前輩當時在場,及時給他做心肺復蘇,他早就沒命了,他竟然還要來找夏燒醫生的麻煩……真是白救他一命!”
“那不行,那還是得救的。”曉倒是對此不怎么在意,“不然為了這種人違背了誓言,不是更虧?”
渡邊翻了個白眼,“那種人,最好感謝希波克拉底誓言。”
希波克拉底誓言——所有醫生進入醫學行業的第一課。
【凡為醫者,無論至于何處,遇男或女,貴人及奴婢,余之唯一目的,為病家謀幸福,并檢點吾身,不為種種墮落害人之敗行。】
對于醫生來說,敵人永遠只有死神,無論手下的病人是富貴還是貧窮,是受人推崇還是令人憎惡,生命就只是生命,救死扶傷,就是醫生最大的使命。
至于其他屬于生界的紛紛擾擾,就不是他們的領域范圍了。
曉一直都是這么堅信著的。
只是吸入了些濃煙,身上也沒有燒傷,經過一個晚上的觀察之后,曉順利出院,迎來了自己難得的假期。
她打算第二天出門好好放松一下。
洗澡后吹完頭發,曉把自己整個人摔進了柔軟的床鋪里,幸福地滾了滾。
果然還是家里的床舒服!
滾著滾著,她又重新拿起了手機,本打算聯系結衣一番,卻突然想起了甚爾。
曉頓時心情復雜地抿了抿嘴。
當時他說的話……應該都不是真心的吧。
死亡對于曉來說,并不是一個可以隨意玩鬧的概念。
不僅僅是因為早逝的母親。
至今曉還記得,她搶救失敗的第一個病人。
那是個很普通的下午,被急救車送來的是一名再平凡不過的母親,她面色慘白地躺在移動床上,跟來的兩個孩子不知所措地在搶救室外哭泣,手掌顫抖的丈夫強裝鎮定地安慰著孩子們,一遍一遍地撫摸著他們的頭發。
曉不止一次想過,他們本會是多么美好的家庭啊。
那一天,她不僅沒能拯救生命,也沒能拯救曾經的自己。
也許這對于每一個醫生來說都是一個難熬的坎兒吧,之后她還總是會想起,那天她走出急救室時,一家人難以置信的表情。
曉在床上翻了個身。
但是一般人可能沒什么想法吧,通常也只是隨口一說。
畢竟把人救出來的正是他啊……不知道這之后他怎么樣了,應該沒有受傷吧。
這么想著,曉一個翻滾,坐起了身子,猶豫半天,終于敲下了短信。
【你還好吧,有沒有受傷?】
短信許久沒有回復,這讓曉愈發擔心起來,作為醫者的責任心讓她不能坐視不管,想了想,干脆打了個電話。
當時曉雖然意識模糊,完全憑借著意志力在行動,但其實還記得自己確認過甚爾身上的情況,此時打電話,其實別的心思要更多一些……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
曉的眼睛緩緩瞪大。
她這是……被拉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