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哪怕是洗澡,陸沂川也不曾摘下脖子上的東西。
溫潤的一截,被他帶著進了浴室。
冒著熱氣的水從他頭頂傾灑,水珠從臉上滾落,落到胸膛時濺起水花,附在瑩白的指骨上,被他用手細細抹去。
體溫和潮濕水汽在狹小的空間交融。
冰冷的骨頭被帶著,好像也染上了丁點類似于人的溫度。
……
陸沂川把自己收拾得清爽干凈才回到后面的暗室。
里面的單人床又窄又小,小熊印花圖案的三件套被洗得發舊,他人躺上去時甚至腿都伸不直。
可陸沂川卻感覺莫名的安心。
空氣里的味道被香灰浸染透,由內而外透著一股形容不上來的異香,催得人昏昏欲睡。
他拉過被子蓋上,抬眼往供奉著的照片那里看了眼,勾出藏在胸膛里的指骨,斂著眉輕輕落上一個吻。
“晚安,絨絨。”-
陸沂川第一次見到姜珩是他四歲的時候。
他四歲,姜珩兩歲。
四歲的陸沂川幼兒園放學被他媽逼著在客廳學彈鋼琴。
琴鍵一并把他的童年按成了黑白色。
姜珩就是那個時候來他家的。
那時候陸家還沒起來,只能算個不入流的豪門。那時候姜家也還沒落魄,地位遠比陸家還高。
兩家因緣巧合當了鄰居,姜家過來拜訪時他媽高興得不行,看著里面有個兩歲的小朋友,就讓只大兩歲的陸沂川下樓去陪客人。
那是他和姜珩的第一次見面。
兩歲多的姜小朋友剛學會走路,穿著小鴨款式的連體衣,腦袋上的頭發很蓬松,發量也多,大眼睛小嘴巴,像個洋娃娃。
陸沂川第一次見到這么漂亮的小朋友,一時間看得有些呆。
姜小朋友卻是個自來熟的,看見陸沂川,拿著手里的鴨鴨玩偶邁著鴨子步跑到陸沂川身邊。
他把手里毛茸茸的鴨子舉給陸沂川看,講話還不怎么清晰,“撓茸茸……茸茸……”
陸沂川低頭理解了會,道:“你說你叫茸茸?”
客廳里頓時傳來大人的笑聲。
姜小珩急得剁了剁腳,“龍龍……絨絨……泥泥……”
陸沂川緩緩打出一個問號,把求救的目光移向母親。
可下一秒,姜珩就把手里毛茸茸的鴨子玩偶塞到了陸沂川懷里,“絨絨……泥呀……”
陸沂川試著理解了下,“你是說?你叫絨絨,絨絨是我的?”
姜小朋友頓時木著一張臉。
姜珩的母親笑了起來,“對,絨絨是你的,你可要好好對他。”
直到后來,陸沂川才明白,姜珩的小名根本就不叫絨絨。他當時說的是他懷里的毛茸茸,他想把那個鴨子送給他。
可當時在場的大人根本沒人跟他解釋,他也就那么叫著,一叫就是好多年。
至于姜珩母親說的那句玩笑話,他也理所當然的當了真。
畢竟他當時收了姜珩的見面禮,照顧他也是應該的。
而當時,陸家落魄,姜父姜母不常在家,雙方都很滿意這樣的安排。
后來,陸沂川放學學鋼琴,姜珩就坐在寶寶椅上看他彈,哪怕是個簡單的音符,沒什么閱歷的絨絨小朋友依舊驚訝得瞪大眼睛,像是看見了什么極為厲害的事。
等陸沂川彈完,小朋友格外給面子的大大“哇——”一聲,舉起自己的小肉掌拍了拍,含在嘴里的糖掉了都不知道。
陸沂川把他衣服上的糖撿起來擦干凈又放回嘴里,又拿過紙巾把他嘴角的口水一并擦了。
明明他也才四歲,可全身上下莫名透著沉穩。
絨絨小朋友含著糖,含糊不清地喊他,“多多……多多……”
“是哥哥。”陸沂川糾正他。
“咯咯!”
“看我嘴形,哥——哥——”
“格——格——”
“……”
“算了,就多多吧。”
姜珩又咧開嘴巴笑。
“多多,星星、星星……”
“什么星星?”
“按,星星……”
“你想要聽小星星?”
“嗯吶!”
陸沂川再次坐在鋼琴前,爛大街的旋律在客廳流淌。
身邊的小朋友后知后覺拍起手,拉長音調。
“一……小……一……閃……量……緊緊……漫天……嘟、嘟是……小……猩猩……”
“瓜……在……天上……反光明……”
“多多……多多……小星星……”-
陸沂川醒的時候還早。
他扭頭往旁邊看去,紙扎人他昨天躺進去的時候什么樣,醒來依舊什么樣,嘴角的弧度絲毫沒變過,帶著笑容,詭異地注視著他。
陸沂川靜靜看了幾秒,起身將紙扎人拎到燒紙的銅盆邊。
他面無表情點燃了紙扎人。
火苗從他跟前竄起,明晃晃地,照亮他眼底的死寂。
陸沂川看著紙人燒完,把神龕旁邊燃著的蠟燭剪滅,出了房間。
臨近清明,雨水更多,空氣里總是有霧在漫延,像是為后面的節日鋪下基調。
他起得早,外面的街道連行人也很少,只有晨起的老爺爺、老太太在鍛煉。
院子里的海棠謝得差不多,經過一夜雨水的摧殘,樹枝上更是沒多少殘留。
而春的落敗,卻是夏的開始。
那是一個更有生命力的季節。
陸沂川出門的時候遇到了生日那天在超市遇到他的女人,對方似乎也是晨練剛回來,看見他時還愣了會,然后笑著打招呼。
“小陸這么早就出門啊?”
陸沂川長衣長褲,一身黑,膚色看著似乎比超市見他那會還白。
不是那種養出來的白,更像是……
被什么吸干了身體里的養分,由內而外透出來的蒼白。
可偏偏他臉上帶著笑,眉目舒展開,像春雨里洗過的竹,清雅干凈。
“對,早上有門課。”
女人沒忍住多看了他兩眼,心底覺得怪異,可又卻不知道哪里怪。
“你是老師啊?”
站在她對面的男人抬手整理手腕上的表帶,聞言笑著道:“不是老師,我在讀研,導師偷懶,把一些不重要的課丟給我上。”
女人的目光被她手上的表吸引過去,再細看時,陸沂川就拉下衣服蓋住了,“對了,我看天好像要下雨了,快回去吧。”
他話音才落,天空就落下細碎雨滴,女人本來是要走的,可見陸沂川慢條斯理的撐起傘,忽然問了句,“你出門話你弟弟一個人在家啊?”
男人扭頭朝她看去。
稀薄的霧氣下,他的臉像被雨水洗過一樣透著冷,只有嘴角的弧度依舊不曾落下。
“我忘記跟你說了嗎?我弟弟跟我在一個學校上學,不過他才大二,一到假期就喜歡和朋友出去瘋玩,不怎么愛回家。”
聽他這么說,不知為何,女人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氣。
“抱歉啊,是我多嘴了,小陸再見。”
“再見。”
女人看著他的背影。
他們見面的次數不多,但她好像總能看見他的背影。
永遠都是一個人,明明是笑著,身邊總有揮散不去的寂寥-
今天這場雨下得有點大。
趙朔咬著牙刷把掛在圍欄上的襪子收下來,一扭頭,看見一只禿毛小貓幽幽地盯著他。
他猛地一拍腦袋,一張嘴,沫子就漫天飛,“差點把你給忘了,你等等,我洗漱完帶你回去吃飯。”
姜珩嫌棄地往后退了兩步,離他遠一點。
趙朔飛快解決好,抱著貓去了陸沂川的宿舍。
才一進去,姜珩感覺頓時空氣都變清新了。
他的表情過于明顯,饒是趙朔大老粗也感覺到了,“我的宿舍真有那么不堪嗎?”
他懷里的貓掙扎著跳了下去,格外人性化的點了點頭。
趙朔郁悶。
也沒有那么不堪吧?縱眼望去,整個男生宿舍,他住的地方怎么也算個中等水平吧?
想著他又看了眼陸沂川的宿舍。
好吧,只能怪陸沂川太過于變態。
他找出貓糧給姜珩倒上,“吃的我給你滿上了,陸沂川上課去了,估計要下午才能回來,你是待在這里還是跟我回去?”
姜珩餓了一早上,見狀把腦袋埋在盆里張嘴推土機似的咬了一大口,嘴里發出咦咦唔唔的聲音,看那樣子,趙朔估計它也不想跟他回到自己的狗窩。
他借機摸了把貓頭,“行吧,那你就在這,我就回去了。”
臨走前,他拿著手機悄悄給姜珩拍了張照片發給陸沂川,笑著小聲道:“昨天看它還懨懨的,今天一早又變得生龍活虎起來了。”
昨天看見陸沂川根姜星白就這么走了,姜珩的確有些不開心,可經過一晚上的思考,他想開了。
他之前的思維被局限住了。
他總是帶入自己的視角,所以陸沂川對他不好他不開心,陸沂川對別人好他也不開心。他總是用現在的陸沂川根之前的陸沂川做比較,可他忘了,陸沂川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誰。
他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只半路碰瓷的貓。一只貓而已,給吃給喝不虐待就可以了,怎么可能對貓會像對人一樣?
而且,他死了,陸沂川過得好才是他希望的。有新的朋友,新的弟弟,新的生活……總好過……
還為了他沉溺在悲傷里。
姜珩想。
他之前可真是太自私了。
他不想讓陸沂川為他難過,可也不愿意看到陸沂川過得好。
可世界不是圍繞他一個人轉的,現在這個樣子已經是對所有人都好的局面了。
他總不能跑到眾人面前說他是姜珩吧?
四年了,大家好不容易適應現在的生活,他一頭撞出來,把現有的平衡打破,他是開心了,可別人怎么辦?
再說了,他一個死掉的人,忽然變成貓,別人能接受嗎?會不會轉頭就把他送研究所?
至于陸沂川……
姜珩已經麻煩了他十多年,重來一次,他不想再麻煩他了。
姜珩在心底想。
如果陸沂川還在因為他的死而難過的話,他就告訴他真相,如果他過得很好,那他就不打擾他了。
至于他……
陸沂川愿意養就養,反正一只貓也花不了多少錢,他不愿意養他就回去找大黃它們。
貓的壽命那么短,他總要活得開心一點才是。
想開了后,姜珩感覺整個世界都明亮了。
他吃完飯,把貓窩拖到陽臺,聽著雨聲打算再睡個回籠覺。
……
陸沂川回來的時候身上帶著滿身的潮濕水汽,他將傘掛在門口,發現宿舍好像少了什么東西。
視線轉向陽臺的時候,他才看到,原來少的東西轉移到了陽臺。
貓窩是半包的,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被包著的背部和一只搭在在邊緣的爪子。
那爪子一張一縮的,在睡夢中還不忘踩奶。
靠近了,還能聽見細細的呼嚕聲,在淅瀝的雨聲里,顯出幾分他許久沒感受過的溫馨。
他站在門口安靜看著,風從他臉上掠過,將他眼底帶著的那絲溫度也給吹沒了。
可過了沒幾秒,他又彎著唇角笑起來。
他知道這是錯的,可還是放任自己沉溺。就像是明知道這藥有毒,可他還是吃了。
因為他早就無藥可救。
……
姜珩醒的時候發現自己陷在一個茉莉香味的懷抱里。
一人一貓中間只貼著一件薄薄的襯衣,兩個物種的體溫毫無芥蒂地傳播著。
姜珩迷茫了陣,還沒回過神來,嘴里就塞了條小魚干進來。
嘎嘣脆,帶著一股咸香,比他吃過的貓糧好吃百倍。
姜珩一條下肚,急得用手去扒拉男人的衣服,“咪!”
再來億條!
陸沂川又塞了條,聲音輕輕柔柔的,“咪咪醒了啊?”
姜珩叼著小魚干抬頭看陸沂川。
男人身上穿著件簡單的白襯衫,因為下雨,天色很黑,再加上梧桐繁密的枝葉,照進陽臺的光并沒有多少,但卻把陸沂川顯得很溫柔。
有那么一瞬間,姜珩恍惚好像回到了以前。
陸沂川低頭看他,“還要嗎?”
他彎下腰打開手里的袋子,露出里面滿滿一袋小魚干,“都是你的。”
姜珩的眼睛頓時亮了,滿心只有魚干,心底浮上來的那點怪異頓時被他拋在了腦袋后面。
因為下雨,外面沒什么人,倒是走廊那邊總能傳來一陣陣笑聲,顯得陸沂川這邊莫名的有些冷清。
陸沂川也不在乎,他找了個碟子把魚干放進去讓姜珩自己吃,而他自己則懶散地靠在椅子上,從兜里翻出了煙。
姜珩抬頭看了他一眼。
男人咬著煙,散漫地垂下眼和他對視,嘴角帶著笑,臉上的神情卻有些淡。
帶著煙草味的指尖捏了下姜珩的耳朵,“怎么?咪咪連我抽煙也要管嗎?”
他就這么咬著煙說話,聲音有些含糊不清,音色沉沉的,帶著喉結上下攢動,莫名有幾分匪氣。
一股熱氣沒由來往姜珩腦門上躥,嘴里的魚干一下沒咬住,掉了下來。
一聲短促低沉的笑從他頭上傳下來。
姜珩看著還放在他旁邊的手指,氣急,猛地張嘴咬了上去。
陸沂川也不動,就這么任他咬,等姜珩咬夠了,才將濕漉漉的指尖抽了出來。
“戰斗力還不錯。”他評價,“連個印子也留不下。”
姜珩:“……”
陸沂川擦干凈指尖后拿出打火機點燃香煙,沉沉吸了口,然后闔著眼慢慢吐氣,煙霧在他臉上升騰,模糊了眉眼,神情倦倦。
姜珩被嗆得打了個噴嚏。
陸沂川抖了抖煙灰,像是沒聽到他的噴嚏聲,“今天的雨真大啊……”
“看天氣預報說,這雨要連續下好幾天,估計要下到清明了。”
“時間過得還挺快,一轉眼就清明了。”
清明是個悼念亡人的日子。
姜珩心底顫了顫,抬頭朝陸沂川看去。
可男人的手忽然在他臉上揉了把,將他整只貓揉得亂七八糟的,視線也被阻擋了。
陸沂川的聲音莫名有些輕快,“這么好的天氣,咪咪不睡覺嗎?”
姜珩把腦袋從他的魔掌里拯救出來。
“咪嗷!”
別揉了,別揉了!發型都亂了。
“看來咪咪也想睡覺啊。”
“我唱首歌哄你睡覺怎么樣?”
還不等姜珩說話,陸沂川將貓團在自己懷里,眼神落在往下滴水的梧桐葉上。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聲音在下著雨的午后斷斷續續的。
只有被他夾在指尖的香煙,迎著風,猩紅的煙頭越燒越旺。
……-
陸沂川童年的生活遠沒有別人嘴里說的那般好。
他頭上有個老實木訥的哥哥,雖說不會惹禍,但也絕對算不上出眾,和他母親需要的完美接班人相差甚遠。
于是她生了陸沂川。
可就在她懷著他的時候,陸父出軌了。
陸沂川的出生說不上是幸運還是不幸,他擁有著比他哥還優越的生活,吃穿用度無疑是最好的,可同樣的,他要承擔著陸母變態的掌控和她情感的宣泄。
發現陸父出軌的時候他母親的精神就變得隱隱有些不正常,陸沂川出生后非但沒變好,反而更嚴重了。
她手里只有陸沂川這張能讓陸父回心轉意的王牌,這張能讓她再次擁有話語權的王牌,所以陸沂川必須事事優秀。
可陸沂川的臉和他父親太像了,陸母總是能在他臉上看見另一個人的影子。
心底扎了根刺,再優秀也能找出錯來。
在他的童年里,待得最多的地方是別墅后花園里那個狹小的閣樓,小得幾歲的他在里面勉強能站直身體。
里面沒人打掃,堆滿了雜物,仔細聽還有老鼠啃食的聲音。唯一的光源只有墻邊開著的那道窄窄的窗。
陸沂川除了吃飯學習,大部分日子都被傭人推搡著關進閣樓,讓他好好反省。
他不知道自己要反省什么,只能沉默著看唯一的光一點點傾斜、變暗,然后世界陷入黑暗。
再后來,有顆星降落在窗沿。
和他沉默冰冷惹人厭煩不同,姜珩是發光的太陽,沒人不喜歡他,哪怕是陸家別墅里的傭人。
三歲半的姜珩上幼兒園了,個子和之前相比沒怎么長,被投喂得多,臉更加圓了,兩只小胳膊伸出來胖乎乎的,笑起來時總彎著眼睛,咧著嘴,梨渦都快被擠沒有了。
沒人能拒絕甜乎乎糯米糍吧的笑,哪怕是陸家心冷的傭人。
于是下了課的姜珩得到了一個梯子,梯子上掛著一個大大的籃子,而他身上綁著安全帶,像顆星星,降落在閣樓那扇窄窄的窗邊。
“多多……”
姜珩扒著玻璃,幾乎把臉都趴在玻璃上,五官被擠得變形,“多多,我來看你了。”
陸沂川好像天生就不會哭,哪怕被這樣關著,他看見姜珩依舊是笑著的,“往后退一點,小心掉下去。”
見姜珩往后挪了挪,他才道:“是哥哥,不是多多。”
哪怕上了幼兒園,姜小珩說話還是不怎么清晰,“多多,你腫么了?為什么在這里?”
陸沂川挪了挪位置,靠著窗戶,看著外面的姜珩,“沒怎么。幼兒園好玩嗎?有沒有人欺負你?有交到新朋友嗎?”
“好玩,有人捏窩臉,還、還搶東西,漂亮姐姐有甜甜……”
他伸手往衣服里掏了半天,小胖手抓住一顆被揉得皺巴巴的糖,“甜甜,給多多。”
陸沂川的心忽然塌下去了一塊。
“我不要……”他道:“給絨絨吃。”
絨絨小朋友因為可愛,給他糖的人很多,年紀輕輕就隱隱有牙齒壞掉的跡象,因此不得不嚴格控制他吃糖的數量。
好不容易在幼兒園得了顆糖還愿意留給陸沂川,看來他是真的很喜歡他了。
見陸沂川說他不要,姜珩飛快剝了糖紙塞自己嘴里,臉頰被糖塊頂出來一塊,瞇著眼睛笑得很開心。
“多多……”他含糊不清道:“泥要待多久呀?什么時候陪絨絨玩?”
陸沂川動了動膝蓋,一片火辣辣的疼。
那是他母親下午發瘋推了他一把,他不小心摔在花園的石子路上,膝蓋估計破了皮。
“今天估計不能,我在這里埋了寶藏,要守一晚上,不然就被別人偷走了。”
姜珩小朋友似懂非懂,“包臟是什么呀?”
“是個很重要的東西。”
“比如……”
他緩慢道。
“比如絨絨。”
和早熟得宛如一個怪胎的陸沂川相比,姜珩正常得和其他小朋友沒什么區別。聞言也只是傻乎乎的盯著陸沂川笑,口水流出來了都不知道。
“窩陪你呀……”
天色暗下去,遠處亮起幾顆星。
姜小珩抓著自己的笑晃了晃,“幼園園好多小朋友,好玩,窩明天還去……”
陸沂川問他,“那去了學了什么?”
“唱鍋!”
絨絨小朋友大聲道:“今天唱鍋啦!”
一天沒吃飯,陸沂川的胃一抽一抽的疼,他看著姜珩,“學什么歌了?”
“小星星!還有、還有……”
他思考了陣。
“蟲蟲飛!”
陸沂川笑了出來,“是蟲兒飛。”
姜小朋友摸摸腦袋,“系蟲蟲飛!”
“是嗎?那蟲蟲飛是怎么唱的?”
姜珩摳了摳腳,又摳了摳手,像是終于想起來,大聲開口。
“蟲蟲飛……蟲蟲飛……”
“然后呢?”
“蟲蟲飛……蟲蟲飛……”
“笨蛋。”
“……”-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隨
蟲兒飛
蟲兒飛
你在思念誰
……
陸沂川低頭,看著盯著自己的貓,他收了聲吸了口煙,“不喜歡啊?”
煙霧吐在姜珩臉上,他扯著嘴笑了笑,然后微微嘆氣,“也是,小貓應該聽貓貓歌,兒歌是給小朋友聽的。”
他拿出手機搜了搜,找了首所謂的貓貓歌放給姜珩聽,自己則又點了根煙。
雨一個下午都沒停,他們就這樣坐在陽臺聽了一下午的貓貓歌和抽了一下午的煙。
第二天雨也沒停,陸沂川帶著姜珩去醫院打針。
許久不打,猛然來一針,姜珩被疼得立即叫了起來。
和以往他只能默默忍耐不同,這次陸沂川陪在了他身邊,男人抱著他溫聲細語的哄。
醫生見狀多看了兩眼,“當初看你挺冷淡的,沒想到一個星期不見,就變貓奴了。”
陸沂川伸手擦去那雙琉璃眼睛上掛著的水霧,聽他這么說,笑了,“是啊,那時候就只顧著讀書,也不關心別的,現在想想,有這么個小家伙挺好的。”
醫生把手里的工具收好,“是啊,有這么一個毛茸茸的小家伙陪著,每天回去心情都會變好很多。”
“對了。”他道:“還沒問你,你給它取了什么名字?我們這邊做個登記。”
陸沂川說:“就叫咪咪吧。”
醫生愣了兩秒,“這個名字……”
男人無奈一笑,“我沒什么起名的天賦。”
醫生笑了兩聲,“也是,叫咪咪也不錯,至少誰叫都不會出錯。”
這兩天陸沂川的生活都規律得可怕,早上雷打不動六點半起床,沒下雨就去跑步,下雨就在陽臺鍛煉,七點半洗漱完去吃早餐,然后學習到中午,下午去開會或者上課,等到晚上還要抽半個小時去溜姜珩。
好像一切都在變好著。
一轉眼就到了清明。
其實姜珩還不知道到清明了,他是看見陸沂川一早起來換了好幾套衣服,然后又做了發型,噴上香水。
一開始他以為他要去約會,直到看見男人給他倒了足夠吃好幾天的口糧,彎下腰跟他道別。
“我估計有幾天不回來,你在家記得要乖乖的。”
瞥見他手機的日期,他才知道原來清明到了。
他這是去看他嗎?-
清明依舊在下雨,宿舍樓下,宋璋已經在等著了。
看見陸沂川,他把傘往他那邊遞了遞,抱怨道:“今年這雨也太多了,都連著下一個星期,人都快給下發霉了。”
聽著他的抱怨,陸沂川反而笑了聲,“本來這段時間就是雨季,哪有雨季不下雨的。”
宋璋扭頭看他,對上他舒展開的眉眼時心底頓時一突,“陸沂川……”
陸沂川側過來,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怎么一副見鬼的樣子看我?走吧,我們早去早回,你不是說你下午還要去看你爺爺嗎?”
他這副樣子太正常了,和那些清明準備去上墳的人沒什么區別。
可就是因為太正常了,正常到讓宋璋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覺。
“陸沂川,你到底怎么了?”
男人看著他,“嗯?什么怎么了?”
宋璋收回視線,“姜家的人說什么時候去嗎?我們要不要和他們錯開?”
“不用。”陸沂川拉開車門上了車,“姜灼跟我說他弟弟犯病了,現在在住院,他爸媽都來不了,就他一個人去。”
宋璋沉默了。
他想張嘴說什么,但又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陸沂川扣上安全帶,像是沒察覺到他疑惑,“其實你忙的話也不用的,又不是什么大事。”
寒意沿著宋璋的脊骨往上爬,“你這話什么意思?怎么就不是大事了?”
“本來就不是大事,姜珩和你關系也沒有很好,其實沒必要年年都陪著我過去的,你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他補充道:“如果你覺得愧疚的話其實沒必要,那件事跟你沒關系,是我腦子糊涂才怪到你頭上。”
他的話像一根刺一樣猛地扎了宋璋一下。
四年前,如果不是他有急事忽然叫了陸沂川,陸沂川和姜珩也不會分開,姜珩也不會上了那輛車。
他這些年一直老媽子似的陪著陸沂川,甚至不厭其煩的照顧他,究竟是兩人關系好還是什么,就連宋璋本人也不太能分辨出來了。
宋璋罵道:“你以為我想陪著你啊,你也不看看你那個樣子,要是沒有我,你能回去嗎?”
陸沂川丟了盒口香糖在他懷里,“謝了,不過以后不會了。”
宋璋握著瓶子詫異道扭頭,“什么叫以后不會了?”
陸沂川仰頭吹出一個泡泡,“就是以后不會再麻煩你大晚上的把我拖回去的意思。”
那股寒意一點也沒有消散,反而爬到了頭頂。
手里的瓶子幾乎快被宋璋給捏變形,他連笑容都變得很勉強,“不用麻煩我?難道說你打算迎接新生活了?”
坐他旁邊的男人瞇著眼看外面雨,聲音懶洋洋的,“算是吧,人總要向前走的。”
人總是要向前走的,可陸沂川不會-
花了大價錢的公墓寬敞又冷清,陸沂川和宋璋到門口時沒什么人。
他們下車時雨變小了很多,兩人沒打傘,陸沂川往頭上扣了頂鴨舌帽。
他們到的時候姜灼已經到了,墓碑前面放著一束菊花,他正低著頭不知道在說什么。
看見他們過來,姜灼讓了位置。
他跟陸沂川解釋,“星白的病實在有些危險,醫院離不開人,今天實在沒辦法過來,他們等星白的病好一點再跟他一起過來。”
陸沂川把目光移向那張黑白色的照片,“不用跟我解釋的,他們來不來是他們的自由,再說了……”
他彎腰把懷里的茉莉花放上去,“逝者已矣,活著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他太善解人意,姜灼反而說不出什么話來,“沂川,那天的事是星白不對,我已經教育過他了,以后他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了。”
陸沂川連眼神也沒分給他一個。
宋璋朝他使了個眼色,“我們先下去了,你一個人跟他待一會吧。”
等到人都走完了,陸沂川才伸手擦了擦墓碑上的水珠。
他扶著墓碑,緩緩坐下來,周遭霧蒙蒙的,高大的男人靠著墓碑坐著,側臉貼在冰冷的石面,指尖從少年黑白的照片上滑過。
試圖溫暖一塊冰冷的碑。
陸沂川沒說話,他就這么靠著,像是睡了過去。
直到雨水將他渾身浸濕透,他才動了動指尖。
“抱歉啊……”
他啞著聲音道:“來了這么久也不跟你說話。”
“不過說了也沒什么用,你又聽不到。”
“如果聽得到的話,為什么不來找我呢?”
風從他身側掠過,冷得刺骨。
“絨絨總是沉默。”
“沉默著。”
“連夢里也不來看我。”
“不過沒關系了……”
他笑著道。
“我們很快就見面了。”
他探過身子,在照片上落下一個很輕的吻,帶著清明潮濕的水汽。
“活著太累了。”
“我很努力的活了四年了。”
“絨絨能理解我的對不對?”
“……”
“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
……
宋璋等到了中午才等到陸沂川的身影,他有些驚奇,畢竟往年都是天黑了他才去把人拖出來。
“你這次怎么這么早?”
陸沂川邁著長腿坐到他身邊,“沒什么話說,就出來了。”
宋璋總覺得哪里有點奇怪,但還沒等他想通,陸沂川又道:“雨又變大了,吃點東西再走吧。”
他們坐的地方是開在墓園門口的店,兩人點了碗粉,味道算不上多好,不過還是吃完了。
結果沒想到吃完粉雨非但沒小,反而下起了暴雨。
兩人無奈,只能等暴雨停了再走。
可能是節日問題,又或許是天氣的影響,宋璋沒忍住跟陸沂川要了根煙。
他盯著跟前的雨幕,可能是聽說陸沂川終于要向前走了,他難得的有些感慨。
“說實話,這幾年看你這樣,我其實有些后悔。”
“后悔那次救了你。”
那畫面,哪怕是現在回想,宋璋都覺得心有余悸。
他都忘了自己是怎么打開陸沂川的房間門的。一眼望去,滿屋子的血,傷口深得都能看見骨頭,如果宋璋晚來一步,陸沂川就真的死了。
“我那時候學醫,總覺得自己是個白衣天使,救人是我的使命。這些年救了那么多人,我都沒覺得后悔,除了你……”
陸沂川沒說話。
宋璋想,其實活著才是對他最大的懲罰吧。
他沒跟陸沂川說,在看著他睜著眼睛熬過無數個漫長的夜,然后第二天又若無其事的生活時,他都忍不住想跟他說:
要不算了吧。
可他的職業道德讓他說不出這句話。
他就這么陪著陸沂川耗。一年、兩年、三年……
到后來,宋璋終于明白。
陸沂川早就死了,死在那個艷陽高照的午后。
他就像一塊壞掉又被強制塞了塊電池的表,無論指針如何有條不紊的前進,迎接它結局只有一個——
停止。
宋璋吸了口煙,“所以我很高興,高興你終于可以想開,人的確是要向前看的。”
陸沂川將手搭在膝蓋上,前面是連綿的山,一塊塊墓碑矗立在山間,發著冰冷的光芒。
他總能找到屬于他的那塊。
————————
三合一了,待會開個抽獎,大家記得看要求。
第 26 章
姜珩以為他在接下來的幾天都會看不見陸沂川的身影,但沒想到不過下午他就回來了。
他身上的衣服幾乎都濕透了,帽檐擋住大半的臉,渾身冒著寒意,露出的一截下巴尖銳冰冷。
姜珩蹲在門口看了他一會,試探著叫了聲。
陸沂川摘下帽子蹲下身摸了他一把,指尖和外面的雨一樣冷,“怎么?無聊了嗎?”
一人一貓交流不了,姜珩只能靠著他黏糊糊的蹭了蹭,“咪嗚……”
陸沂川,別難過了,當貓可比當人有趣多了。
陸沂川聽不懂姜珩的話,用指尖勾了勾他的下巴,金色表帶不可避免的碰到他的身體。
姜珩自然記得這塊表。
他高考結束后去家里的公司上了一個月的班,賺到了他十多年以來靠自己努力得來的第一桶金。
其實也沒多少,就四五千。
在拿到工資的第二天,他就跑到商場選了這塊表。
姜珩沒啥眼光,就喜歡這些金光閃閃的東西。一塊表的價格幾乎把的工資全花光了,但他卻很開心。
可送給陸沂川時他就后悔了。
男人是斯文內斂的,身上的配飾都不張揚,可卻很貴,光是一枚胸針都幾十萬,他那幾千塊宛如爆發富的手表戴在他手上不倫不類的。
饒是姜珩沒什么審美水平,看著陸沂川把他的表戴在手上時也產生了種鮮花插在牛糞上的感覺。
他難得的害羞,伸手想把那塊表搶回來,卻被陸沂川輕松避開。
那時陸沂川已經比他高一個頭,看他時總是低著眼,但不會有什么壓迫感。
“姜小珩,送出去的東西還有收回來的道理?”
男人將手舉起來,姜珩費力地跳了跳也只夠到他的手臂,什么都沒撈到,反而蹭了滿身的苦橙味,“太丑了,我覺得你和它不太搭,要不先給我?我下次送你個更好的。”
陸沂川站著不動,任他在自己懷里撲騰,等到對方終于累了后,眼神從他鴉色的長睫上掃過,不緊不慢道:“哪里丑了?我看著挺好看的。金色富貴,養人。”
姜珩狐疑的瞅他,“你真這樣認為?”
夏季溫度高,不到一會,表帶就被陸沂川的體溫捂得發燙,“我什么時候騙過你了。”
“可我看你平時用的都沒有金的……”
男人適時垂下眼,“你知道的,我在陸家身不由己,很多事都做不了主。”
姜珩頓時心疼了,“那、那這個就給你帶,遇見別人你就說是我送的。”他拉下陸沂川的手,摸了摸金光閃閃的表盤,一看就稀罕得不行,“不過我的工資沒那么高,買不了純金的。”
陸沂川安慰他,“財不外露,我覺得鍍金的剛剛好,丟了也不心疼,等以后有錢了,買個純金的放家里。”
姜珩一句話就被哄好了,“我覺得你說得有道理,你放心,等我以后工作有錢了,肯定給你買個大金表。”
他說話,陸沂川就安靜的看他,少年的手和他皮膚接觸的那塊像是起了火,燒得他口干舌燥。
“絨絨……”陸沂川收了手,死死按著指骨才止住這份癢意,“這表花了你多少錢?”
姜珩不好意思的扯了扯衣服,“也、也不是很多了,主要是我工資也沒有很高,我哥說既然我要打工,就按實習生的工資給我算,買完只剩五百,還可以請你吃頓火鍋。”
隨著他這句話說完,陸沂川發現心底的那份癢根本壓制不住。
“這么看來,錢都花我身上了?”
少年眨了眨眼,像是有些茫然,“不給你花給誰花?你的錢給我花,我的錢自然要給你花。你是不是嫌少啊?”
“不少。”
陸沂川笑了聲,伸手碰了碰他臉。
可飲鳩止渴帶來的只會是更加激烈的反彈。
“絨絨很厲害,第一次打工就賺了這么多錢。”
“也沒有很厲害叭……”姜珩揪著他的衣服,眼神清澈,“既然我這么厲害,那是不是可以獎勵我一個學校門口草莓味的蛋糕?”
“除了蛋糕呢?”
姜珩掰著手指頭數,“學校后街的炸串,我最愛的那家麻辣燙,還有上次同學跟我說新開的那家巨好吃的燒烤……”
數來數去,全是平日里都吃不了的垃圾食品。
見陸沂川許久不說話,姜珩癟了癟嘴,“我也沒有那么貪心啦,只要一兩樣就行。”
他從包里掏出僅剩的五百巨款,試圖賄賂他,“我們吃頓普通火鍋要不了這么多錢吧?你有什么想要的,我也可以請你的。”
男人的聲音不急不緩的,“我沒什么想要的,唯一希望的……”
他看著眼前的少年,“想要絨絨快點長大吧。”
“陸沂川,我已經滿十八了!”
“是嗎?那怎么還跟個孩子一樣?”
“還不是因為你!哪個高考完的國家棟梁吃個炸串都要打報告的?我都十八了,還能自己賺錢,就應該有支配金錢的權利!”
“十八歲的成年人只想著吃炸串?”
“那不然呢?”
陸沂川罕見的哽了哽。
他最后說。
“姜小珩,等你長大可真不容易。”
只是沒想到,他再也沒機會等他長大。
……
姜珩收回思緒,往他手上的表看去。
四年過去,這塊表看著和他送的時候沒什么區別,只不過好像被摔過,閃著光的表盤上面有著幾條不顯眼的裂紋。表里的光太閃了,不仔細看的話根本注意不到。
他不自覺地往表那邊靠了靠,瞇起眼睛試圖看得更加清楚。
是他的錯覺嗎?他怎么感覺這表上的時間有些不對。
還沒等他看清楚,腦袋就被陸沂川伸手推了回去。
他拉下袖口蓋住表,“這個你不能玩。好了,咪咪自己待一會,我先去洗澡。”
陸沂川去衣柜邊拿衣服,小貓啪嗒啪嗒邁著四只腿跟在他腳后跟,在轉身的時候差點撞到。
陸沂川動手解身上的濕衣服,小貓就蹲在床腳仰著頭盯著他看。
陸沂川脫了外套,伸手撩起里面T恤的衣擺準備脫的時候,明顯看見那雙琉璃一樣的眼睛亮了一下。
“……”
他將只撩到腰線的衣服放了下來,嘴里溢出一聲笑,拿著睡衣朝浴室走去。
姜珩下意識覺得有些可惜,但絲毫不覺得是自己的問題,見陸沂川走了,又屁顛屁顛跟在他后面。
他其實沒打算跟他走進浴室的,只是他的視線很低,再加上貼著陸沂川的腳后跟走,根本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等發覺前面的人停下時,他就被彎腰撈了起來。
視線如同過山車猛然拔高,等姜珩回神時,跟前就是陸沂川放大的臉。
“小色貓,這里可不興進。”
姜珩扭頭,終于看見了陸沂川頭頂的花灑。
他在空中揮了揮四只小短腿。
不是,你聽我狡辯……
可他連措辭都沒組織好,就被放到了浴室門外的墊子上。
咔噠一聲,門被關得嚴嚴實實,透過磨砂的玻璃門,隱約還能看到一道修長的剪影。
姜珩呆了呆。
響起的水聲將他拉了回來,他猛地轉了個身,把臉對著外面的風景。
臉有些熱。
也不是沒見過陸沂川洗澡,但那都是高中之前了,那時候兩人還能坦然的待一個浴缸里一起快樂的玩小鴨子……
嗯……姜珩單方面的玩。
但自從陸沂川上高中后,也不知道是青春期的羞恥心作祟還是叛逆期到了,不跟他洗澡不說,連穿衣服都背著他穿。
沒想到過了這么多年,姜珩還能見到這一幕。
他想,還好那時候陸沂川沒跟他一起洗澡,不然就他那白切雞一樣的身材,他能當場挖個地道把自己埋進去。
漫無目的想了陣,姜珩才想起自己跟著陸沂川的目的。
精神狀態看著很好,對答如流,甚至還能開玩笑,不太像沉溺悲傷的樣子。
他悄悄松了口氣。
看嘛!他就說,沒什么是時間治愈不了,更何況都四年了,生個娃都可以上幼兒園了,更何況是忘掉一個人。
姜珩有點惆悵,但總體是開心的。
見陸沂川過得好,他決定獎勵自己一份貓條。
趁著男人洗澡的功夫,姜珩噠噠噠跑到柜子邊。早上陸沂川倒貓糧的時候沒關嚴,留了條縫在外面,他可都是看見了的。
別的貓看見吃的不一定會弄,可姜珩是別的貓嗎?
只見他熟練地扒開柜門,精準找出袋子,動作別扭但目的明確地拿出東西,張嘴咬住,往旁邊一撕,那叫一個行云流水。
陸沂川出來的時候姜珩已經吃了兩根,正在抱著第三根吃得忘乎所以。瞧見男人居高臨下看著他時頓時心虛地僵住,嘴里剩的半根掉了都不知道,揮了揮爪子,試圖萌混過關。
“喵……”
男人蹲下身撿起被他吃了一半的貓條,臉上沒看出什么生氣的表情,“喜歡這個?”
姜珩打小就沒什么自制力,能保持健康且營養均衡的長大,全靠陸沂川對他管得嚴。就連吃個垃圾食品都得經過他的允許,可見他之前過的是什么日子。
他抬眼悄悄看陸沂川,心虛得緊。
畢竟貓條也算喵咪屆的零食,吃多了其實對身體不怎么好,還容易挑食。
他都做好了被他罵的準備,結果對方把他吃剩的那半截遞到他跟前,笑得很溫柔,“喜歡就吃,我又不會苛待你。”
食物的香氣在姜珩鼻尖游動,姜珩沒忍住張嘴舔了口,見陸沂川是真心要給吃不是誆他,頓時感動得不行,一個猛沖扎進他懷里。
陸沂川你可真好,對貓可比對人大方多了,我發誓,我要給你當一輩子的貓!
那么小一只貓,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陸沂川被撞得胸口悶悶的疼。
他把貓撈出來,看著它恨不得張嘴說人話表明自己的衷心,頓了頓,“很喜歡我?”
“喵嗚嗚!”
“這么喜歡啊……”男人慢悠悠拖長音調,指尖從小貓眼角滑過,“我也很喜歡咪咪呢。”
姜珩很不好意思的在心底笑,完全沒看見頭頂的男人笑意完全不達眼底-
日子就這么往前走,養了幾個星期,姜珩終于不再是粉皮貓了,身上長出了一層短短的絨毛。
雖然看上去依舊很奇怪,但好歹不是禿的了。
他坐在落地鏡前端詳著自己。
身型比他剛來的時候抽條了許多,可能是因為長得快的緣故,沒怎么變胖,瘦長瘦長的一條,至于高度……
姜珩低頭,看著自己的小短腿。
沒事的、沒事的、沒事噠!
他安慰自己,以后還會長呢。
至于毛色……
姜珩前轉轉、后轉轉,看了半天只看到一層淺淺的白毛。
難道他是只白貓?
那到時候是不是可以去接洗衣液廣告了?
幾秒后姜珩回過神,把腦袋往鏡子上一磕。
都是吃含添加劑的貓條吃的!
陸沂川最近很忙,偶爾趙朔來宿舍會聊到一點,好像是和導師參加了個什么活動,動不動就開會和外出。
不過他依舊黏姜珩。
不是喜歡,是黏。
一回到家就抱著他,也沒什么親親摸摸的舉動,就這么安靜的看著他,只要姜珩一離開他的視線就會被撈回來。
姜珩覺得有些奇怪,觀察了許久,但都看不出什么來。
他太笨了,甚至連陸沂川是開心還是難過都分辨不出來。
不過除了偶爾的沉默,大部分時間陸沂川都是積極向上的,看來是真的放下了。
……
陽臺上傳來的貓貓叫聲打斷了姜珩的思緒。
他跑到陽臺,梧桐樹上冒出好幾個貓腦袋。
一個三花,一個看著不情不愿的橘貓,還有一個怯生生的梨花。
“喵。”
“出來玩呀。”
姜珩跑得嘚吧嘚吧的。
“嗷嗚嗚……”
來啦!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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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個過渡章先緩緩。
ps:不虐受。
第 27 章
宋璋幾乎快忘了四年前的陸沂川是什么樣的。
兩人的感情其實算不上多深,應該這么說,除了姜珩,他和誰的感情都算不上多深。
和他做朋友完全是因為他需要這么一個朋友。身家清白,父親是頗有深望的文學家,而他性格溫吞,是個再合適不過的朋友人選。
姜珩出事前兩人聚過一次。
陸沂川不抽煙,但為了應酬,他會喝酒。
無色的伏特加和冰塊碰撞,被燈光折射出五彩光芒,在迷離的夜色下,宋璋沒看清過他的表情。
陸沂川握著酒杯,問了他一個奇怪的問題。
“你說,怎么樣才能讓一個人喜歡你?”
宋璋第一次知道原來陸家的天之驕子也會為情感發愁。
他像每一個陷入愛戀的普通男女一樣,拋掉自己的引以為傲的理智和判斷,企圖從一個外人身上得到問題的答案。
“你說,他會喜歡我嗎?”
當時的宋璋并不知道問題的結果,可沒想到不過短短幾天,就再也沒機會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
他知道姜珩出車禍時已經過去了半天。
醫院門口圍著烏泱泱的一群記者,本來姜家抱錯孩子這件事就很吸引人眼球了,沒想到了才過去沒幾天,這假少爺就出了這么慘烈的車禍。
宋璋從記者堆里擠了進去。
和外面的熱鬧相比,醫院里很安靜,安靜又冷清,低著頭,地板磚上清晰地倒影著他的臉。
他在太平間門口找到了陸沂川。
男人就這么滿身是血的坐在那里,臉上的表情出奇地安靜,右手握成拳,像是在攥著什么東西。
宋璋猶豫著坐在他身邊,比起悲痛,他臉上更多的是茫然,最后只能像電視劇里那樣擠出一句不痛不癢的關心。
“你還好嗎?”
陸沂川像是一塊生了銹的鐘,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偏過頭,發現是他,把手攥得更緊,聲音卻很平靜。
“還好。”
“……”
宋璋又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可這種時候無論說什么都顯得蒼白無力。
另一邊的趙懷蘭在嘶聲力竭的哭,這邊的陸沂川卻安靜得詭異。
宋璋無端想到有次見到陸沂川的母親,平日里看著優雅的貴婦犯了病后是那樣的歇斯底里,眼神怨毒又驚懼的盯著陸沂川。
“陸沂川,你就是個怪物,你連一滴眼淚都不會流,你沒有心。”
陸沂川的確也沒流淚。
宋璋想,如果是他的愛人死了,他會是什么心情?
他想不到,因為他沒有一個從四歲就陪著他長大的愛人。
還沒等他從思緒里抽離出來,眼前忽然遞過來一塊金表。
“表壞了,可以麻煩你幫我修一修嗎?”
宋璋低頭看去,金色的表上全是血跡,表盤裂了好幾道,濃濃的血水泡在里面,金色被浸成漫天的紅。
他接了過來,指尖帶著自己都察覺不到的顫抖。
醫院一別,后來幾天他都沒再見過陸沂川。姜家和陸家封鎖了一切消息,沒人知道后面發生了什么,就連是什么時候下葬的都不知道。
宋璋拿著表去維修。
老師傅戴著眼鏡端詳著洗干凈的表,“修倒是能修,這外面碎掉的玻璃好補,只是這指針好像卡住了,得先把卡掉的東西取出來。”
宋璋也湊過去看,“被什么卡住了?我怎么沒看見?”
老師傅道:“東西太小了,看不見也正常。”
他拿出放大鏡湊近,“卡住的東西有點奇怪,不像是石頭,看起來怎么有點像……”
老師傅頓了頓。
“……骨頭碎片。”
宋璋感覺自己的大腦猛地空白了下。
那一刻,他說不上來自己是種什么心情,只是腦海里忽然浮現出陸沂川拿著表遞給他時的表情。
他臉上依舊帶著血,但表情很淡,那雙眼睛里暗沉沉的一片,像是有什么東西在他眼底一點點的熄滅。
最后歸于平靜。
到后面,那快碎掉的表也只是修補了下表盤。
而指針則卡在一個永恒的時間里,永遠也不會再向前走一步。
……
宋璋拿著修好的手表去找陸沂川,遇到了割腕的他。
他的手割得那么深,一看就是奔著死去的,被救后不哭不鬧的,只是格外平靜地接過他手里的表,蒼白著臉,緩慢又細致發地戴到左手手腕上,蓋住了那道猙獰的傷口。
甚至還能笑著跟他道謝。
“謝謝你啊。”
宋璋只覺得毛骨悚然。
他知道事情跟他其實沒多大關系,可能是姜珩上車前的那通電話,宋璋心底總是存著絲不明所以的歉疚。
這份歉疚讓他總是動不動就往陸沂川那里跑。
直到有一天,男人主動找上他……
他懷里帶著一只鳥,笑起來時連壓在眼底的那份陰霾都消散了許多。
“絨絨來找我了。”
他笑著說。
他舉著懷里的鳥,“你看,它的眼睛跟絨絨一樣,高興時會親昵的啄我,不開心了還會生悶氣……”
“所以,它就是他對不對?”
宋璋說:“這只是一只鳥。”
“可它的眼睛像絨絨,他會回來看我的。”
“可它只是一只普通的鳥,鳥就是鳥,鳥不會變成人。”
“可是……”
“沒有可是陸沂川。”
……
可這遠遠只是一個開始。
男人的外表看著很正常,按部就班的生活著,可再平靜的湖面都會有缺口,宋璋好巧不巧的成了這道缺口的宣泄面。
其實一開始還在他能接受的范圍里。男人偶爾會犯癔癥,總覺得自己身邊出現的動植物是姜珩,隔三差五就跑到宋璋面前說他看到了絨絨。
也不需要宋璋刻意跟他解釋什么,因為陸沂川是理性的。
這份理性會讓他在沉溺之后清晰地認識到自己認知的錯誤,然后抽離,將幻境打破,連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清醒的痛苦,絕望的接受。
宋璋也是那個時候才意識到,活著對他是種折磨。
再之后,事情猶如脫韁的野馬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陸沂川和陸家決裂,抽煙、喝酒、打架……像是要把所有的惡習在那一年里全給學了個遍,可隨之相反的,他卻和姜家走得很近。
近到就連宋璋都覺得有些過分,忍不住質問他這樣做對得起姜珩嗎?
可陸沂川只是笑。
“我就是要讓他覺得我對不起他。”
他咬著煙,一字一句道:“最好是氣不過,從墳里爬出來也好,變成厲鬼也好,爬到我跟前,將我撕了,讓我陪他下地獄,要怎么折磨我都行,只要……”
“只要出現在我跟前就行。”
宋璋只覺得他瘋了。
陸沂川就這么喪心病狂的耗了一年,直到有一次喝得胃出血,被宋璋送到醫院。
醒來時他很安靜,眼底燒著的最后一絲光也滅了下去。
不過一年,他瘦得幾乎脫了形,靠在病床上時,單薄得仿佛風一吹就散了。
只吊著最后一口氣在活著。
宋璋在給他削蘋果,陸沂川就安靜地看著窗外。病房里很安靜,空氣里只有刀尖刮過果肉的聲音。
良久后,病床上的男人偏過頭,說:“絨絨是真的離開我了。”
宋璋指尖頓住。
“我變得那么差,他不來找我,我對姜星白那么好,他不來找我,我喝了那么多,差點喝死了,他不來找我。”
“我求了那么久,他也不來找我。”
“我請了那么多大師,招魂的,養小鬼的,入夢的……我都忘了自己究竟做了多少,可我還是什么都沒看見。”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語調不急不緩,就連臉上的表情都很淡。
“我把我之前的信仰打翻,無比希望世界上是有鬼魂的,可能怪我沒開天眼,連他一面都見不到。”
“前幾天,我見了個大師,他說他可以幫我找到他的轉世。”
男人輕輕咳了聲。
“可那不是我的絨絨。哪怕靈魂是同一個,也不是我養大的絨絨了。”
“我就那么一個絨絨……”
他平靜地說。
“我什么都沒有了,我只有一個絨絨。”
“我養了他十六年,他從這么高……”他伸手比了比,“長到了這么高,漂亮、活潑,大家都喜歡他。”
“我很自私,我把他養得離不開我。”
“其實我這輩子從來就沒抓住過什么,唯一能攥在手心的只有絨絨。”
“我的絨絨……”
眼淚終于還是從他眼眶滑落。
“為什么一定要帶走他呢?”
為什么要帶走比他的命還要重要的人。
他像是一個質疑問題答案真實性的自負學生,于是花了一年時間,用盡各種方法,羅列了無數的解法。
他總覺得自己能找到出題者的漏洞,洋洋灑灑寫了一大堆,可無論他怎么證、怎么解,做到最后,答案只有一個。
這分別太過于沉痛,以至于讓他用了一年才認清這個現實。
“老天爺是覺得我過得太順心了嗎?明明知道絨絨離不開我,所以就用這種方法讓他永遠的離開我。”
“那為什么……”
他的聲線微微顫抖。
“為什么不把我一并帶走?”
……
老天爺不會說話,宋璋也給不出問題的答案。
在他以為陸沂川熬不下去的時候,男人煎熬著活了一年又一年。
比起讓死去的人在天之靈感到安慰,他更像是在懲罰自己。
用活著來懲罰自己。
自從那次在醫院后,宋璋就很少聽見陸沂川說有動植物像姜珩這種奇奇怪怪的言論了。
直到現在,陸沂川跟他說想開了后,隔了幾天,忽然給他打電話。
“宋璋,我好像又犯病了。”
他說。
“我看見絨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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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推接檔文《假少爺回村后》
糙漢×美人,經典搭配,純甜無虐。
江時,要智力有美貌,要脾氣有美貌。
空有一個貌美的殼子,腦袋卻空空如也,脾氣還壞。
順風順水當了十多年少爺的江時終于趕了時髦,遇到了小說里常見的真假少爺梗。
嗯……他是那個假的。
沒有假少爺裝綠茶鳩占鵲巢,也沒有真少爺逆襲打臉,雙方很和平地完成了交換。
江時跟著他親生爸媽一路輾轉,終于……來到了窮鄉僻壤的溪柳村。
環顧一周,江時頓時覺得天都塌了。
……
嬌生慣養的小少爺哪哪都過得不順心,這種心情在撞了個少年卻把自己腳崴了后達到頂峰。
他擰著眉坐在地上,把所有過錯都怪到對方身上。
“不是,你有病吧?沒看見我走中間嗎?”
程野也覺得自己有病,盯著他的臉,連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他從來沒見過這么好看的人,哪哪都好看,渾身上下除了粉就是白,說出來的話仿佛帶著香氣,勾得他心神不寧。
他存了私心,伸手去碰那一截瑩白的腳踝,聲音沙啞,“對不起,是我的錯。”
如果不是他那么壯,他撞了他也不會把腳崴了。
江時就這么賴著讓程野伺候,對方沉默著任勞任怨,完美詮釋了什么叫人老實話不多。
程野那一身緊實的肌肉看得江時格外羨慕,看著他無依無靠的,江時動了心思。
“喂!要不這樣吧,我出錢供你讀書,你當我小弟怎么樣?”
就這樣,江時用區區幾萬塊買了程野一輩子。
程野還是一無所有的泥腿子時,把江時好吃好喝的伺候著。
程野初露頭角,忙于奔波時,依舊把江時好吃好喝的伺候著。
等到程野終于成了商界大佬,江時……
江時吃喝都不用自己動手了。
曾經看江時不爽的人都等著看他笑話,結果等啊等,等到最后,發現他過得比在江家還要滋潤。
……
不是,他上輩子是拯救過宇宙嗎?
第 28 章
四月一過,天氣漸漸轉熱,風里開始帶著夏天的燥熱。
不過晚上還是冷,連月亮也沒有,就零星幾顆星子掛在天邊。
宋璋伸手開了瓶啤酒,自顧自找了個位置坐下。寬敞的落地窗把樓下景色盡收眼底,車水馬龍,霓虹將城市上空渲染成五彩的光。
他盯著樓下看了會,又喝了口酒,覺得自己上了一天班的疲憊心情終于緩和了點。
歇夠了,他才往旁邊看去。
男人修長的手指夾著煙,雙腿交疊,姿態從容,完全看不出給他打電話時的語氣。
宋璋問他,“這樣的情況多久了?”
陸沂川合下眼,指尖從香煙的濾嘴上碾過,說話時,聲音恢復了以往的冷淡。
“記不清了,如果真要算的話,可能是從第一天見到它開始吧。”
宋璋想著他養的那只貓的樣子,瘦瘦小小的,其實算不上多好看,更別說有像人的地方,除了……
那雙眼睛。
“因為它的眼睛嗎?”
“算是,但不全是。”
房間里沒開燈,只有外面的光照進來,影影綽綽的一片,陸沂川修長的身軀陷在沙發里,從宋璋的角度根本看不清他的臉。
他只聽得見他的聲音。
平緩的,帶著刻在骨子里溫和,像是一位芝蘭玉樹的君子。
“我以為我快忘了絨絨是什么樣的了。”
他說。
“人們常說,時間總能讓人淡忘一切,我也以為我能忘了他。”
“可那天,那只貓就這樣莽撞的撞在我身上,低頭和它對視的瞬間,我才發現,我其實什么都沒忘。”
他往下腰拿起地上的酒瓶,窗外的霓虹照進眼底,口腔里嘗到的只有苦澀。
“我的理智告訴我它不是他,可情感的天秤總是忍不住傾斜。”
但他比誰都清楚,他的絨絨已經離開他了。
曾經的陸沂川在找理由證明姜珩回來了,而現在的陸沂川在找理由證明姜珩的確離開了。
“可貓怎么可能會是人?”
“就算人能變成貓,那他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見了我跟姜星白說話無動于衷?為什么受了那么多苦卻不跟我說?”
宋璋忍不住道:“你怎么就確定姜珩一定會按照你的設想做出反應?”
陸沂川沉默了會,然后很突兀地笑了聲。
“因為是我養的他。”
他緩聲道,語調輕柔,就像是對情人的溫柔呢喃。
“世上沒人比我了解他,哪怕是他自己。”
他知道沒人會甘愿被束縛在牢籠里,所以他給姜珩精心布置了一個花園,他看似自由,可每一條線都死死攥在他手里。
“這件事沒有意外,除非……”
除非他忽略了什么。
可陸沂川感覺每天都像是有什么在扯著他的五臟六腑,太疼了,疼到他連活下去都覺得困難,更別說想別的。
他太累了。
“都不重要了。”他說:“世上哪有什么借尸還魂,所有的一切不過是活著的人幻想罷了。”
他偏過頭看宋璋,“你也覺得我有病是嗎?”
宋璋握緊手里的瓶子,有些艱難道:“如果你覺得它是姜珩,何不如就把它當成姜珩?”
聽他這么說,陸沂川反而笑了,“宋醫生,我以為你會說這都是假的,讓我認清現實,別在幻想里沉溺。”
宋璋頓了頓,老實道:“如果是你,我寧愿你在幻想里沉溺。”
也好過清醒的痛苦。
“不過還是算了。”陸沂川道:“姜珩就是姜珩,姜珩只有那么一個,獨一無二的東西怎么可能會有替代品。”
他緩慢的陳述著,說話時語調里還帶著點輕松的笑意,比起像醫生傾訴病情,他更像是找老朋友敘舊。原本交疊的雙腿抻開,手臂懶散地搭在扶手上,垂下的來手掌修長消瘦,像節干枯的瘦竹。
宋璋的心莫名跳得有些快,還沒等他說什么,又聽見陸沂川開口了。
“之前我做的那些事就讓他很不開心,如果再養一只和他很像的貓,絨絨就真的該生我的氣了。”
他問宋璋,“你想要養貓嗎?”
宋璋愣了愣,“你要把它給我?”
“看來看去,你算是個比較合格的人選,工作穩定,性格還算不錯,應該會照顧好它的。”
“不是……”宋璋有些不能理解,“好端端的,你把貓給我養干什么?就因為你覺得它像姜珩?”
“也不全是。”陸沂川幽幽嘆氣,語氣有些無奈,“你也知道,我每天太忙了,再加上住在學校里很不方便,實在有些負擔不來。”
“再說了,你不是說人要向前走嗎,我留一只像絨絨的貓在身邊還怎么向前走?”
宋璋:“……”
宋璋覺得有些迷惑,“你是真的看開了?”
陸沂川咬著煙散漫的應了聲。
“……”
看他這樣,宋璋心想,他這哪是看開了,他這壓根就是想不開了。
……
姜珩踱著步子,貓貓祟祟的在門口張望。里面是一間教室,還沒到上課時間,里面沒什么人。
他張望著,計劃著要從哪里溜進去。
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一回頭,四五個毛茸茸的腦袋蹲在他后面看著他。
姜珩:“……”
他的步伐趔趄了下,一頭撞進身后三花的肚子里,然后被三花一爪子拍在地上。
姜珩揮舞了下自己的小短腿,“干嘛呀!干嘛呀!怎么來了這么多貓?”
一堆毛茸茸的腦袋無辜的盯著姜珩看。
三花道:“它們是來看你的。”
姜珩從地上爬起來,“看我干什么?”
“它們說,它們還沒見過貓會學習。哦,特別是無毛貓。”
“……”
姜珩氣沖沖地撞進那群貓中間,“我有毛!睜大你們的貓眼看看,它只是長得短,并不代表沒有!”
氣死他了!他今天出門之前明明都照鏡子了,和之前相比,少說也長了一厘米。
三花將他從貓群里叼出來,“你真的要進去?”
姜珩朝著那群來看他熱鬧的貓呲了呲牙,“來都來了,干嘛不進去?”
三花對他這種行為不是很理解,“可里面都是人。”
姜珩眼神茫然,“人怎么了?教室里本來就都是人啊。”
三花感覺眼前的小家伙對人類總是有種莫名的信任,哪怕他被人類弄成那個樣子,可還是毫無芥蒂的相信著那些曾經傷害過他的種族。
姜珩以為它在擔心他,抬起爪子拍了拍三花的背,“放心好了,里面都是學生,他們不會傷害我的,一下課我就出來了。”
他的爪子剛落到三花背上,就被一巴掌拍了下來,這位優雅的美女一如既往的暴力。
“學習是什么?為什么要進去才能學習?”
姜珩在哪里拍倒就在哪里躺下,將自己攤成一張貓餅,立在頭上的耳朵動了動。
“不是學習。”他語氣忽然變得深沉,“是打造人……貓設。”
“我才不像你們這些沒出息的貓,天天就想著曬太陽和去湖邊整點魚吃,我可是有大志向的。”
他伸出爪子,緩慢地在地上挪了挪,對著教室的大門,“而那里,就是夢想的起點。”
一群毛茸茸的腦袋盯著他看,喵群里不知道誰“喵”了一聲。
“夢想是什么?有小魚干好吃嗎?”
“膚淺!本喵和你們這群喵根本就沒共同語言……”
三花的爪子緩緩抬起。
姜珩眼尖看見了,立馬翻了個身。
他解釋道:“這是我貓設的第一步,先找一個教室,然后進去聽課,我要假裝聽得懂的樣子,這樣他們就會以為我是智商超群的喵。”
一只梨花蹭了過來,“然后呢?”
姜小喵翹起尾巴,“這樣我的計劃就成功一半了,先把我智商貓的貓設立住了,然后我就去開直播……”
梨花茫然的看著他,“直播又是什么?”
“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自己賺錢了,我甚至都不需要過度展露我的才華,只需要略施小計,人類頓時就被我的智商給折服了。”
幾只貓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
一只白貓道:“那我們也可以去直播嗎?”
姜珩道:“那你們知道一加一等于幾嗎?”
幾只貓沉默了。
姜珩:“嘿嘿!我知道!”
一個人只知道一加一等于幾,那是笨蛋。但如果一只貓知道一加一等于幾,那簡直就是天才!
如果一只貓不僅知道一加一等于幾,甚至還會算十以內的加減法,那簡直就是天才中的天才!
做人的時候姜珩就是個笨蛋,他一直以為是自己的問題,但經過這兩天的思考,他幡然醒悟。這根本就不是他的問題,是他壓根沒選對賽道。
一旦換了條賽道,眼前頓時豁然開朗。
他知道,一群土生土長的貓是無法理解他這種天才喵的孤獨的,但是他承諾,“如果我真的賺到錢了,我就給你們一貓一箱罐罐。”
頓時所有貓的眼睛都亮了,滿懷希望的送他進了教室。
快到上課的時間,教室里陸陸續續來了很多學生。
姜珩沒敢太張揚,也不好意思占了學生們的位置,選了窗臺跳上去,端莊的坐下來。
其實他這么干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做人的時候靠陸沂川養,做貓了還要陸沂川養,姜珩怪不好意思的,總想靠自己來做些什么。
不過一只貓能干什么呢?
姜珩想來想去,唯一想到的只有那些萌寵博主。
先不說陸沂川愿不愿意拍他,就他那連自己都覺得磕磣的長相,姜珩實在不好意思拿出手。
思來想去,他覺得自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他人類的大腦了。
和人比不行,和貓比那簡直就是手到擒來。
周圍的學生都用一種很驚奇的目光看著姜珩,姜珩抬了抬下巴,覺得再也沒有比他還聰明的貓了。
很好,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現在只要等著老師來上課,然后他裝做認真聽課的樣子就行。
但不知為何,姜珩感覺這間教室的學生特別多,多到明明都坐滿了,可還是有人從后門進來。
人一多,蹲坐在窗臺上的那只貓就格外明顯。
姜珩:“……”
姜珩感覺壓力有點大。
終于,上課鈴聲響了。
他朝門口看去,猝不及防地對上一雙狹長的眼眸。
眼眸的主人看見他時也愣了愣,抬頭看了眼班級,才拿著書進來。
男人穿了身白襯衫,站在講臺上時像一棵挺拔的青松,他的目光從姜珩身上掠過,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鏡,彎下腰將U盤插進去。
“李老師請假了,這節《西方現代哲學》照例由我來上……”
說到這里時他頓了頓,“教室里這只貓是哪來的?”
姜珩:“……”
不知道哪個學生笑了聲,“陸學長,它是聽聞你帥氣的英姿,特地來一睹你的風采的!”
姜珩驚恐扭頭。我不是,我沒有,你別瞎說!
“是嗎……”陸學長的眼神落在姜珩身上,“那可得好好聽,我會記得向你提問的。”
姜珩忽然想到那個表情包。
【啊?我嗎?】
那一瞬間,他恨不得以頭搶地。
還有什么是比他打算偷偷賣弄智商時遇見陸沂川還尷尬的嗎?
那就是在半個小時前,他剛跟陸沂川保證,他會乖乖待在宿舍。
————————
陸沂川:想不開了。
姜珩:天才中的天才。
第 29 章
陸沂川仿佛不認識窗沿上坐著的那只貓,低頭翻開手里的課本。
每次一到他上課,來的學生很多,但是為了學習還是其它就不得而知。
人一多,教室頓時就變得擁擠起來,姜珩前看看、后看看,想走都不知道從哪里走。
坐在窗沿下的兩個女生不知道什么時候用外套團了個窩出來,趁姜珩不注意,一把把他抱到了貓窩里。
姜珩踩了踩腳底的衣服,心想來都來了。
他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趴下,打量著講臺上的陸沂川。
說實話,他還是第一次見他上課,被那么多學生盯著依舊從容不迫,鏡片下面的眼睛狹長銳利,被掃到的人都不由得默默挺直腰桿。
就在姜珩幸災樂禍的時候,他發現那雙狹長銳利的眼掃到了他身上。
剛剛還在笑別人的姜小喵默默坐直身體。
一絲很淺的笑意從陸沂川眼底滑過,他垂下眼,繼續將目光放在課文上。
……
“存在主義是一個從揭示人的本真存在……”
姜珩的眼神逐漸變得茫然。
“海德格爾把自由看作是人對……”
姜珩的眼皮開始打架。
咚地一下,腦袋磕在桌子上,姜珩勉強清醒了幾分,抬眼往講臺上看。
陸沂川似乎是往他這邊瞥了眼,然后抬手換了張PPT。
“薩特所謂的‘自由’不是人的存在的某種性質……”
回頭一看,倒了大片的學生。
姜珩:“……”
不愧是哲學史。
就在他愣神的這段時間,陸沂川已經念完了一頁的PPT。
“阿爾貝.加繆是明確地將‘荒誕’提升到……”
他講課時的語調甚至比小時候給姜珩念故事書還要沒有起伏,聲音緩慢低沉,在加上教室又安靜,姜珩終于還是抵不住產生的睡意,腦袋一栽,埋在衣服里睡了過去。
至于貓設?
再聰明的貓也不會去學哲學這種東西!
姜珩這一覺睡得極沉,直到下課,學生離開教室的動靜才把他吵醒,眼睛還沒睜開,耳邊就先傳來陸沂川的聲音。
“是我的貓,估計是出門的時候沒關好門窗,跟我跑過來了。”
然后是兩個女生的聲音。
“這只丑得這么別致的貓是陸學長的啊。”
姜珩面無表情地睜開雙眼。
少女,麻煩直視我的眼睛把你剛剛說的話再說一遍。
女生還在繼續,“這兩天全能墻上都是它的身影,我們還以為它是流浪貓呢。”
陸沂川尾梢微挑,“全能墻?”
“是啊。”女生掏出手機,“你看,上面都是關于它的投稿。畢竟丑貓不是沒有,但像它丑得奇奇怪怪的貓還沒怎么見過。”
陸沂川低頭,果然像女生說的那樣,上面有很多關于禿毛小貓的投稿,還附贈高清大圖。
圖片里的禿毛小貓出沒于學校的各個地方,抓魚、撲蝴蝶、躲貓貓……
不用想也知道在陸沂川出門的那段時間里它在外面混得有多舒心。
姜珩把前爪搭在陸沂川身上,探過腦袋看了眼,頓時覺得天都塌了!
不是,這些大學生都閑得沒事干嗎?為什么要拍他的丑照往網上放?
女生興致勃勃的說道:“你是不知道,你的小貓可厲害了,明明看著也不大,可走到哪里都有一群貓跟著它。他們說它是貓老大呢。”
陸沂川緩緩垂眸,看著掛在自己身上的貓,“貓老大?”
姜珩:“……”
他不是,他沒有,他只是比其它貓會躲貓貓而已。
姜小貓垂著尾巴被陸沂川提出了教室。
樹上還掛著幾只等他學習的貓,看見姜珩出來立馬冒出腦袋,但在看見陸沂川的又瞬間縮了回去。
陸沂川站在樹下,“老大,要跟你的小弟告別嗎?”
姜珩選擇原地裝死。
好在陸沂川沒為難他,抱著他離開了教室。
他停在沒什么人的臺階上拿出手機打電話。
姜珩窩在陸沂川的臂彎,看著他目光下垂,陽光燦爛而熱烈。
“老師,我把目前整理好的PPT發給您了,如果您實在忙不過來,可以叫趙朔幫忙。剛剛上課的時候忘記給學生說了,到時候麻煩您通知一聲。”
那邊不知道說了什么,陸沂川淡淡應了聲。
“抱歉,我可能參加不了你說的那個項目。”
他說:“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這場簡短的對話用了不到三分鐘,陸沂川收了手機,抱著貓右轉。
往前走是一排櫻花大道,不過這個時候櫻花已經謝了,綠葉郁郁蔥蔥地舒展開,投下一路的綠蔭。
這不是回宿舍的路。
陸沂川抱著貓來到校門口,姜灼靠在車邊等他。
看見他,姜灼站直身子,張嘴剛想要說什么,目光看見他懷里的貓時拐了個彎,“嚯!這貓真別致。”
姜珩:“……”
他沒想到陸沂川是來見他哥的,準確來說,是姜星白他哥。
四年不見,姜灼看上去成熟不少,西裝往身上一穿,倒真有幾分霸總的樣子。
只可惜,姜珩眼睛一閉,腦海里回想的都是姜灼小學時候光著屁股搶他玩具玩的畫面。
……
姜灼道:“陸沂川,你可真行,明明是你要找我,結果讓我在大太陽底下等你一個多小時,你知道我的時間有多金貴嗎?”
陸沂川沒什么誠意的解釋,“在上課。”
姜灼咬著牙翻了個白眼。
他看著對方伸手往背后的包摸了摸,摸出一串車鑰匙。陸沂川把車鑰匙丟進姜灼懷里,“聽說令弟出院了,這個是出院禮物。”
姜灼勾起那串鑰匙看了眼,神色有些復雜,“你怎么不自己拿給他?”
面對多年的朋友,陸沂川說話時沒那么多顧忌,嘴唇上下碰了碰,沒什么表情道:“怕看了他會吐。”
姜灼:“……”
“好歹也算我弟,你說話時能不能考慮一下我的感受?既然這么不喜歡他,送他東西干什么?”
陸沂川把貓往姜灼車子的引擎蓋上一放,拿出手機,指尖靈活地敲了敲,“我做了個表格,發給你了……”
姜灼拿起手機,發現表格里的內容竟然是姜珩從小到大的花銷,衣食住行樣樣都囊括到里面。
他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你給我看這個干什么?”
陸沂川道:“我算了算,絨絨從小到大大概花了你們家這么多錢,這幾年我陸陸續續給姜星白的東西我手里都有記錄,再加上這輛車,應該就還得差不多了……”
姜灼只覺得荒謬,“陸沂川,你有必要這樣嗎?”
“有。”
陽光落在陸沂川身上,潔白的襯衫被帶著染了點橙黃的光暈,臉上膚色卻很淡,宛如透明。
“我不想他欠你們什么。”
姜灼張嘴合上,又張嘴,“要分這么清嗎?哪怕沒有血緣,我們也算親人,他人都走了,你沒必要……”
陸沂川輕聲打斷他的話,“他人都走了,我不想有些人仗著他說不了話,就隨意糟踐他。”
說到這里,男人安靜地垂下眼,整個人蒼白到仿佛透明,可語氣卻是輕快的。
“他活著的時候你們不喜歡,死了沒必要假惺惺地做給別人看。”
“你們不要他,就把他干干凈凈的還給我。”
姜灼指尖兀地收緊。
過了幾秒,他才啞著聲音開口,“你送姜星白禮物是為了……那為什么上次他過生日你要來?”
明明之前他從未參加過姜星白的生日。
陸沂川輕笑了聲,身上透著一種疲態,像是鐘表的電池終于快耗完了。
“要聽實話嗎?”
姜灼愣了瞬,不等他回答,陸沂川就接著道:“我只是想讓他看看,看看你們是怎么給他過生日的,那樣的話……”
他嘴角翹了翹,什么都沒說,但姜灼讀懂了。
那樣的話,就算是姜珩死了,也只會記得他的好。
姜灼覺得他真的瘋了。
一股難言的情緒涌上他的腦海,姜灼忍不住上前一步,鑰匙扎進掌心,冰冷尖銳的疼痛將他的理智喚回。
他以什么立場來訓斥陸沂川?
姜珩的哥哥?
這幾個字浮現在他腦海時他都想笑。
陸沂川什么都沒做,做錯的是他們。
一股無力感席卷著姜灼,他松了松手,只覺得手心那串鑰匙格外燙手。
難堪的情緒爬上喉嚨,一時間讓他失了聲。
姜灼的表情很難看,陸沂川不動聲色地又加了桶油,“嘴上總是說著愧疚,卻將對一個死人的愧疚彌補在一個活人身上,我都替他感到惡心。”
手掌再次倏地收緊,鑰匙尖銳的那部分抵進掌心,硌得鈍鈍的疼。
見姜灼不說話,陸沂川合上書包拉鏈,抱起還在發愣的貓。
“從此以后,絨絨和姜家再也沒關系了。”
他終于是我的了。
他想。
陽光下,男人的身形修長單薄,腳底的影子越拉越長,然后漸漸融入斑駁的光影里,被揉碎,吞噬,沉于地底-
陸沂川能感覺到懷里的貓情緒不太對勁,可在和姜灼說完話后,他的意識像是從身體里抽離出來一般,只剩下一副麻木的軀殼。
貓又黏了上來,被他伸手推下去。
他偏過頭咳了咳,很輕的一聲,像是把身體里殘留的最后一口氣給咳了出來。
小貓圍在他腳邊打轉,喵喵叫個不停,陸沂川想,好像可以叫宋璋來拿貓了。
他把手撐在膝蓋上,像一位老人,緩慢地站起來。
陸沂川拉開抽屜,從里面翻出一個帶鎖的筆記本。
他拎著筆記本去了陽臺,宿舍年久的椅子有些搖晃,剛坐下去腳邊就蹭著一團毛茸茸。
陸沂川垂下眼,慢吞吞地按了幾個數字,打開筆記本。
里面很空,只有第一頁列了幾條清單。
男人偏頭張嘴咬開筆帽,在最后一項那里打了個勾。
下筆的力道有些重,筆尖劃過紙張,甚至還能聽見明顯的沙沙聲。
再往下,一片空白。
陸沂川盯著那個勾看了許久,牽著嘴角緩而慢地露出一個笑來。
貓沿著他的褲腿往上爬,被他伸手推了下去。
他撕下那頁紙,掏出打火機點燃。
火光燎起,迎著風燒得很快,松開手時在空中卷了卷,落地時只剩一截灰燼。
陸沂川又偏著頭咳了聲,慢慢掏出一根煙,他彎下腰,像一個年邁的老人一樣點燃香煙,探出來夾著香煙的指尖清瘦如竹節。
他仰頭靠在椅子上,恍惚間,感覺有什么跳在了腿上,溫熱的東西蹭過他的頸肩,耳邊似乎響起了聲黏黏糊糊的呼喚。
“陸沂川……”
陸沂川緩緩合上眼,呼吸很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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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死呢,是到掉馬的劇情點了,但還需要契機,不知道寫出來有幾章,三章內應該能搞定。
PS:更新時間一般是晚上九點。
第 30 章
陸沂川這一覺睡得極沉,醒來時時間是半夜。月光如水,瀉下銀白的光輝,不大的陽臺籠在一片朦朧的光影中。
他低頭,發現身上不知道什么時候蓋了件薄薄的毯子。毯子在他身上蓋得七零八落的,上面還染著不知道從哪里帶來的灰塵,腿上盤著一只禿毛小貓。
他指尖從小貓脊背上的疤痕劃過,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可等細想時,心底涌上的疲倦頓時將他淹沒。
和疲憊的心情相反,陸沂川看起來卻很精神,原本死灰的眼底久違地亮起光亮。
蠟燭燒到最后,火苗反而卻是最旺的。
他站起來把貓抱回貓窩。期間小貓都睡得很沉,哪怕換了地方也只是抻了抻爪子,翻了個身又接著睡。
陸沂川站著看了會,然后拿著鑰匙出了宿舍-
宋璋又在加班,加到最后他兩眼青黑、面呈死色。
他想,可能病人沒死,他就先從醫院大樓跳下去一了百了算了。
當陸沂川提出要請他吃宵夜時他想也不想的同意了。
哪怕陸沂川和陸家決裂了,但他依舊有錢,宋璋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最貴的酒樓,毫不客氣的點了通。
A市是沒有夜晚的,哪怕半夜,街上依舊車水馬龍,霓虹依舊閃眼。
頂層包間巨大的落地窗很好地將城市的夜景框住,站在窗前,那種把整座城市都踩在腳底的感覺頓時油然而生。
只可惜,宋璋不想把城市踩在腳底,他只想把他們科室主任的腦袋踩在腳底。
他猛灌了一杯水才感覺自己稍微活過來一點,“你今天怎么這么好心,忽然想起來報答你爸爸的恩情了?”
陸沂川開了瓶紅酒,紅色的液體緩緩流進高腳杯,在燈光下散發出醇厚的光澤。
他靠在椅背上,套了件純黑的外套,朝他分去一個眼神,“看你可憐,慰問一下。”
宋璋哇地一聲哭了,他真的是腦袋被門夾了才去當醫生。
可腦袋被門夾了不代表他真的傻了,“你會有這么好心?還有,我怎么感覺你今天怪怪的?”
陸沂川撩了下眼皮,“有嗎?”
宋璋想,當你這么問的時候那就是代表有了。
菜陸陸續續上來,食物的香氣勾得宋璋暫時失去思考。
陸沂川安靜的看著他吃,等宋璋吃得差不多他才道:“我把宿舍的鑰匙給你,你明天可以去……”
說到這里時,他忽然想起白天那兩個女生說的話,話頭頓了頓,“它很喜歡在學校里玩,你去看看,如果它愿意跟你走你就帶它走,不愿意就讓它留在學校,會有人照顧它的。”
宋璋拆螃蟹的動作一頓,“你真的要給我養啊?”
“不喜歡?”
“也不是不喜歡……”宋璋咂巴了下嘴,還是覺得奇怪,“感覺你不像是會把自己的東西送給別人的人。”
陸沂川合上手搭在膝蓋上,身體往后靠,整個人看上去比平時放松了不少。是那種由內而外的放松。
聽宋璋這么說,他緩緩笑了,眉目舒展開,“那我應該是什么樣的人?”
宋璋拿著剪刀咔嚓剪下蟹腿,“雖然外表看不出來,但我感覺你對自己的東西占有欲挺強的。只要是你認定的,根本不可能給別人。只不過你平時無欲無求的,除了姜珩沒見過什么讓你在意的。”
“不過想想也對,那貓你好像也不是很上心的樣子,連名字都只取什么咪咪,露水情緣罷了。”
他拆下蟹殼,抬眼看陸沂川,“你大半夜來找我就為了跟我說這個?”
陸沂川語氣懶懶的,“睡不著,順路。”
宋璋無語了瞬。
幾秒后,見宋璋還在看他,陸沂川掀了掀眼皮,“怎么?”
“我還是覺得你有點奇怪,你真的看開了?”
對面的人沒說話。
……
兩人分別的時候天快亮了,遠處的天際泛起微微一抹魚肚白,晨曦的微光露了點進來,然后是沉在底下的淡金色。
不出意外的話,會是一個好天氣。
陸沂川打車去了墓園。
光從天邊照過來,佇立著的碑沉默冰冷。
他靠著碑坐下,清晨的風從額間拂過,吹亮他眼底殘留的光。
陸沂川很少來這里,哪怕他愛人的尸骸留在這里。
他想他的絨絨開開心心的,不想讓他看見他這副樣子。可漫長的思戀太過于難捱,他只有在這里才能獲取一些活下去的力量。
“抱歉啊,要讓你失望了。”
依舊沒人回答他的話。
陸沂川把頭抵在墓碑上,臉部蓋住的陰影下是那張微微褪色的黑白照片,指尖從上面劃過,帶著清晨潮濕的水汽。
最后是一個輕柔的吻。
……
在太陽升起來時陸沂川離開了墓園。
他來得太早,門口的店沒開門,支在外面的桌子上放著沒收回去的垃圾,不遠處的花池臺階上坐著一個衣裳襤褸的老頭。
陸沂川站在那張放著垃圾的桌子旁邊拿出手機打車,卻聽見不遠處的老頭說話了,“這位朋友,要算命嗎?”
陸沂川頭也不抬。
老頭接著道:“我看你眼底青黑,恐有血光之災,要是不加干涉的話,恐怕活不長久啊。”
大清早的,沒人愿意接墓園的單,手機上顯示至少還要等半個小時。
陸沂川終于肯抬了下眼皮,“是嗎,那我求之不得。”
老頭哽了哽。
他揣著手走到陸沂川身邊,拉過桌子下面的椅子坐上去。不過他的姿勢很奇怪,看著年紀一大把的樣子,身子卻柔軟得不像話,恨不得把自己團成一團塞椅子上。
“老夫是看和你有緣所以才好心提醒你,這人啊,執念太深不是件好事,該放下的就要適時放下。”
陸沂川沒搭理他。
見狀老頭不爽地瞪他,“我跟你說話呢?你這人什么態度?”
男人往旁邊走了兩步。
老頭伸手撓了撓桌子,見陸沂川越不搭理他他就越來勁,“我很厲害的,你真的就沒有什么想要問我的?”
在他不斷加錢后,終于有人接單了,看著司機靠近,陸沂川收了手機。
“有多厲害,能讓死去的人復活?”
“那肯定不能啊。”老頭道:“但我可以讓你夢見死去的人。”
他以為他說完會收獲對方震驚加崇拜的目光,但男人只是拿出頂鴨舌帽扣在腦袋上,帽檐擋住他大半的臉,“你是第三十個跟我這么說的人。”
老頭:“……”
他不服道:“我可是真的。”
很顯然,他說出的話并沒有得到對方的信任。
一輛車緩緩從遠處開來,司機從車窗里探出腦袋,“打車的是你吧?”
陸沂川將帽檐拉得更低,走過去拉開車門。
他的手剛握在門把手上,后面頓時傳來一道著急的聲音,“我說的真的是真的,你只要把你胸口上的那截骨頭泡進去,就能入夢。”
陸沂川身形猛地頓住,扭頭朝老頭看去,“你說什么?”
“我說……”老頭清了清嗓子,抬頭朝他看去,卻被他眼底的神色駭得溢出一聲短促的叫。
……
清晨的早餐鋪很熱鬧,不大的門面里就放了三四張桌子,最里面坐著兩個奇怪的客人。
一邊是衣裳整潔的男人,頭上戴著鴨舌帽,只露出半截輪廓分明的臉。另一邊是一個白頭發的人,外形看著像個老頭,衣裳破爛,可在雜草一樣的頭發下卻是一張意外年輕的臉,看著也才三四十歲。
老頭……中年男人吃完了五屜包子,抬手又朝老板招手,“再來五屜。”
一回頭,對面的陸沂川正盯著他看。
“可以說了嗎?”
中年男人胡亂擦了把嘴,“你胸口是不是掛著一截骨頭?”
陸沂川皺著眉問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男人道:“我當然是聞到的。”他眼睛轉了轉,“你知道的,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多少錢?”
男人思考了好一陣,緩緩朝陸沂川伸出三根手指,“就這么多,不能再少了。”
“賬號給我。”
男人眼底一喜,磕磕絆絆地報了賬號給他,“你知道的,我算命一向都貴,我是看和你有緣才給你打了折,不然還要收你更多。”
陸沂川沒什么耐心聽他說廢話,他把手機拿給他看,“轉過去了,可以說了嗎?”
男人咬著包子瞇著眼眼睛看了眼,“個、十、百、千、萬……”
他嘴里的包子掉了,“三、三百萬?!”
看著桌子上的狼藉,陸沂川不動聲色往后撤了點距離,“你要三千萬?”
男人張了張嘴。
他只是要三百而已……
“我……你……”他激動了陣,看向陸沂川的眼神仿佛在看救世主,“其實說簡單也簡單,說不簡單也不簡單。”
他從懷里掏出一截紅繩,“我給你一道符,你把符燒成灰放碗底,然后把紅繩和你身上那截骨頭放進去用血浸泡三個小時,到晚上睡覺的時候把骨頭串紅繩上戴著,你就能夢到骨頭的主人了。”
“不過這法子有且只能用一次。”
陸沂川沒理會他后面這句話,而是問,“用什么血?”
男人沉默了瞬。
“你的。”
說完后,他看見對面的男人勾唇緩緩笑了。
那是一個很奇怪的笑,比起不相信,明顯興奮居多。
男人抖了抖身子,連忙抓了兩個包子往嘴里塞-
陸沂川拎著酒進了暗室。
他靠著墻坐在地上,對面就是神龕,屋里沒開燈,只有紅燭的光在跳動。
他把酒放在地上,曲著腿,從旁邊拿過一個碗。
“說好要去陪你的,我總不能食言。”
陸沂川笑了聲,從懷里掏出那張符,驟然亮起的火光照亮他的臉,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溫和。
符紙很快化成灰燼沉在碗底,他把紅繩放進去,又從胸前取下從不離身的指骨。
“臨走了,還要把絨絨弄臟,你會怪我嗎?”
紅燭無聲跳動。
陸沂川緩緩把指骨放進碗底。
他將腿曲得更高了些,慢條斯理地疊起衣袖,露出冷白消瘦的手臂,最后把手搭在腿上,取下手腕上的表。
他端詳著那個丑陋的傷口看了幾秒,垂著眼漫不經心地又沿著之前的刀疤割開一道口子。
口子并不深,不會立馬致命,但也自動愈合不了。
鮮紅液體就這么沿著手腕一點點溢出,匯聚在指尖,落進下面放著的碗里。
滴答——
陸沂川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右手拿起酒瓶。
體溫在流失,可酒精又讓他沸騰。
他像是感覺不到疼,甚至還能笑著說話。
“你太小氣了,從來不來夢里找我,我試了很多方法也找不到你。”
“大概是你不想見我吧。”
“不過這是最后一次了。”
“死之前能見一次你挺好,見不到……”
“見不到也無所謂。”
“因為我們馬上就要團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