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璋木著臉下了車。
他這幾年因為壓力大胖了許多,再加上五官生得秀氣,這一胖,就顯出幾分慈祥來。可現在,這張慈祥的臉耷拉得老長,渾身上下充斥著一股濃重的殺氣。
在門口等他的主管被這殺氣逼得往后退了好幾步,迎上他的目光時,只能硬著頭皮上前打招呼。
“宋先生,你、你來了啊……”
宋璋涼涼道:“你在電話里說陸沂川都要死了,我能不來嗎?”
主管無言以對。
他跟著宋璋走進會所,“我也不想麻煩你的,只是陸哥他兩天都沒出來了,敲門也不應,我唯一見過和他關系比較好的只有你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怎么沒辦法?”宋璋道:“直接打120,我在急診見他還比我跑來這里快一點。”
主管訕訕地笑了聲,不敢說話了。
宋璋話雖這么說,但腳下的步子邁得比主管還快,沒幾步就躥到了樓上。
“他到底怎么回事?”
主管掏出鑰匙遞給他,“我也不清楚,前天天剛亮就過來了,這兩天把自己關在屋子里誰也不見,敲門也不答應……”
宋璋接過鑰匙,頭疼地按了按額角,“行,我知道了。”
見鑰匙拿了出去,主管識趣地下了樓,把空間留給宋璋。
宋璋把鑰匙插進去,緩緩擰開門。
哪怕每次打開這道門他都要做一會心理準備,但依舊還是會被里面仿佛能把人熏過去的酒味給震驚到。
屋里黑漆漆的一片,除了能把他熏暈的酒味,里面安靜得仿佛連個活物也沒有。
宋璋的心頓時提了起來,他踢開腳下的酒瓶,伸手往墻邊摸,好幾秒才摸到開關。
咔噠一聲,驟然亮起來的燈光讓他不由得瞇了瞇眼睛。
適應后,他往沙發上看去,那里安靜的躺著一個人,閉著眼,對于屋子里忽然到來的人一點反應也沒有。
宋璋的大腦有那么一瞬間變得格外空白,他跌跌撞撞地跑到沙發邊蹲了下來,伸出手使勁推了推。
“陸沂川?你怎么了?你別嚇我啊?!”
他搖晃的力道很大,幾秒后,被他推得幾乎移了個位置的男人有氣無力道:“你再搖下去,沒死也給你搖死了。”
宋璋卸了力一屁股坐在地上,“我靠!陸沂川,你丫有病吧!嚇死我對你有什么好處?”
陸沂川終于睜開了眼。他用手撐著沙發緩緩坐起來,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看著坐在地上宋璋,露出一個很淺的笑容,“宋醫生,這鍋我可不背,我在自家會所待得好好的,你忽然闖進來不說,還說我嚇你?到底是誰嚇誰?”
宋璋恨不得跳起來給他一個大逼斗,“你看看你說的是人話嗎?你知不知道你在里面待了多久?我要是再不來,你尸體估計都臭了。”
陸沂川依舊笑著,聲音懶洋洋的,“不好意思啊,給你添麻煩了。要是真的臭了,估計你以后轉賣得血虧。”
“你別笑了。”
宋璋忽然開口。
“你笑得比哭還難看。”
“怎么會呢……”陸沂川微闔著眼睛,“絨絨說,我笑起來最好看了。”
“絨絨!絨絨!”宋璋忽然爬起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姜珩早就死了懂不懂?四年了,他已經死了四年了,再怎么情深意重也該走出來了!”
陸沂川偏過頭咳了聲,像是看不見宋璋眼底的歇斯底里,他還是笑著,說話的聲音很輕,輕到仿佛風一吹就散了。
“我又做夢了。”
宋璋的手就這樣突兀地僵住。
“夢里的太陽好大,我就這么看著他上了車,我和他的距離多遠來著?一百米?兩百米?”
他伸出手,朝著前方虛虛一指,“就在那,那么近,就在我眼底……”
宋璋松開手,張了張嘴,“你……”
陸沂川脫力般地放下手,“宋璋,你說,絨絨他在下面會不會孤單啊?我其實應該下去陪他的。”
“陸沂川!”宋璋加大音量,“你別發瘋!”
“我沒瘋。”
陸沂川平靜的看著他,漆黑的眼眸再也照不進一絲光亮,“我只要一想著絨絨會冷、會難受、會委屈我就害怕,你說,我都不在他身邊了,要是他被欺負了怎么辦?”
“他死了!”宋璋咬著牙道:“他死了你懂不懂?世上沒有鬼魂,死了就是消散了,消散了就是什么都沒有,更不會覺得冷、覺得難受、覺得委屈……”
陸沂川像是聽不見他說的。
“他膽子那么小,我應該陪著他的。”
宋璋忍無可忍地朝著他的臉給了他一拳。
“清醒了沒?”
陸沂川偏著頭,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沒說話。
宋璋見他這樣氣就不打一出來,“你看看你現在像個什么樣子?要是讓姜珩知道你活成這個鬼樣子,他會覺得安心嗎?”
陸沂川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他像個許久沒活動過的物件,僵硬著將腿曲起來,把臉埋在膝蓋上。
屋內燈光明亮,可他身邊卻像籠罩著無盡的黑暗。
“我好累啊……”
他說。
“宋璋,活著好累啊。”
……
宋璋將人從會所里拽了出來。
他把人塞到副駕駛,老媽子似的拉過安全帶給他系上,“你跟我去我家。”
他身邊的男人始終安安靜的,聽話這句話時他才慢慢轉了轉眼珠,“送我回宿舍吧。”
宋璋不贊同的看著他。
陸沂川解釋道:“我剛剛想起來,我宿舍里還有個貓。”
宋璋:“……”
他道:“不是,你在會所里醉生夢死的,就把貓丟家里?還有,你什么時候養貓了?我怎么不知道?”
“就前兩天的事。”陸沂川解釋:“之前喝醉了,不清醒,就給忘了,現在被風一吹,想起來了。”
宋璋心想,你可真是個活爹。
他認命的開車往學校趕去。
兩人到學校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還好這時候沒什么人,不然就陸沂川現在這幅尊榮,分分鐘得上他們學校的表白墻。
宋璋停好車跟在陸沂川身后問他,“你幾天沒吃飯了?”
陸沂川身上的衣服皺巴巴的,下巴上掛著青色的胡茬,走路慢悠悠。聽見宋璋的問題,他想了想,回答,“兩三天吧。”
宋璋忍不住罵了句臟話,“你可真是我活爹!”他掏出手機,“想吃什么,我給你點。”
陸沂川站在門邊,往兜里掏了掏,半天才掏出鑰匙,“這么晚了,點燒烤吧,再配點啤酒,剛好我們可以暢聊人生。”
宋璋:“……”
“聊你大爺!給你叫小米粥了。”
他看著陸沂川開門,站他旁邊絮絮叨叨,“不是我說你,喝酒能喝飽嗎?古人都說了,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我靠!好丑的貓!”
剛翻上來還沒喘勻氣的姜珩:“……”
不是,你禮貌嗎?
宋璋還在說,“陸沂川,你這口味真獨特啊,難道是憋太久,審美已經變異了?怎么養了個丑得這么獨特的貓?”
姜珩蹲在他面前磨爪子。
宋璋無端感覺到一股殺氣,低頭和地板上的禿毛小貓對視上。
當看見那雙琉璃般的眼睛時他頓了頓,原本吐槽的話就這樣咽了下去,“你這貓是在哪里買的?”
陸沂川把身上發酸的衣服脫下來,找了干凈睡衣打算去洗澡,聞言側過頭看了眼姜珩,“不是買的,是學校里遇見的流浪貓。”
“哦……”宋璋蹲下身,心不在焉地摸了把貓腦袋,“那你有沒有覺得它的眼睛……”
陸沂川扣在衣柜門上的手驟然一緊,然后面無表情地關上,“不像,貓是貓,人是人。”
“對了,貓糧在下面的柜子里,幫我喂一下。”
說完就拿著睡衣去了浴室,徒留一人一貓在宿舍里大眼瞪小眼。
姜珩看了半天,才發現眼前這個胖乎乎的貨竟然是宋璋。
在他的記憶里,宋璋就是個柔弱斯文的小男生,怎么四年不見,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歲月真是把可怕的殺豬刀。
不過,比起宋璋的變化,浴室里的陸沂川更讓他擔憂。他扒拉了下宋璋的褲腿,往浴室那邊看,“嗚?”
陸沂川他怎么了?
宋璋道:“小家伙肯定餓了吧?這叫聲聽起來真可憐,叔叔這就給你吃的。”
說完他像打了雞血一樣把陸沂川說的柜子拉開,給姜珩倒了滿滿一碗的貓糧。
姜珩看著比自己還要高的貓糧有些無語。
他下午吃飽了,不是很想吃,鬼鬼祟祟地往陽臺溜去,想去看看陸沂川到底怎么了?
為什么兩天不見,他回來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可才走出去沒幾步,就被宋璋飽起來放到貓碗邊,“你怎么不吃?不會是兩天沒吃,給餓傻了吧?”
他擔憂道:“不吃可不行啊,俗話說,這人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何況你都餓了這么多頓了……話說,不會真的餓傻了吧?”
姜珩:“……”
曾經那個害羞靦腆的宋璋怎么變成了這幅老媽子的模樣?
宋璋見貓盯著他看不吃飯,欣慰地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好孩子,還知道陌生人給的東西不能吃,不過叔叔可不是陌生人。”
他伸手往浴室里一指,“里面洗澡那個看見了嗎?我其實是他爹。”
姜珩:“……”
他生無可戀地張嘴咬住貓糧。
已老實,求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