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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舔狗加一

    樂池洛點了點頭, 掀起眼皮時眼睛來不及躲閃,直直撞上宋時序的視線。那雙比黑夜還要深的眼睛盯著他。

    直白又強勢。

    這一瞬間,樂池洛感覺周遭的氣氛有些稀薄, 他深吸一口氣, 飛速移開眼睛。

    分組完畢,每個人都拿到了地圖。

    冬天的針葉山沒什么游客,只有三三兩兩的登山愛好者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還算安靜,這是樂池洛喜歡的氛圍。

    但某道直白的目光如影隨形,樂池洛有些招架不住。

    樂池洛:“……”

    宋時序總是在看他,他覺得有被騷擾到。

    直到連醒提議, 想和樂池洛一起研究一下登山路徑, 他才從這種情緒中脫離出來。“好。”

    兩人走到路邊的石凳上,鋪開地圖, 仔細確認每一個節點的打卡點。

    連醒有些猶豫, “其實……”

    他半句話還沒說完, 一道黑色人影就降臨在他們面前的地圖上。

    樂池洛抬起頭,發現宋時序在看著他。

    “地圖都不會看了”

    樂池洛愣住,宋時序的指尖捻起地圖畫冊的一角,轉了個方向, “反了。”

    樂池洛低頭一看, 指北針的方向反了,他紅著臉拿著地圖,輕聲道, “謝謝。”

    【這三個人悄咪咪地干什么呢?】

    【宋時序不好好研究自己的, 怎么跑去研究別人的(狗頭)】

    完成轉向后,樂池洛重新做好了筆記, 連醒看了宋時序一眼,然后對樂池洛說:“我去店里買點東西。”

    “好。”

    連醒走后,氣氛忽然安靜下來。

    “你有什么事嗎?”樂池洛問他。

    “換個搭檔。”宋時序看著連醒的背影,語氣算不上友好,“他不適合當你的登山搭子。”

    樂池洛不明白。

    “你感受不到嗎?他很反常。”宋時序說,“這人來公司兩年了,對什么都不關心,始終游離在所有人之外。他從不會主動去建立友誼,甚至懶得維護。”

    可他今天卻格外主動,對分組的事情格外上心,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他的關心對象——是樂池洛。

    反常就算了,還反常到宋時序的領地上。宋時序懷疑自己最近是脾氣太好了,好到讓人蹦跶到頭上來。

    “友好地和隊友建立關系,這有什么問題嗎?”樂池洛其實沒想明白。

    “你難道沒聽說過一句諺語嗎?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樂池洛掀起眼睛,很仔細地看了一下宋時序,心里疑惑。

    整頓公司內部人員思想,將“和諧,奮斗,努力創造幸福人生”的方針落實到每一位員工身上,并且引導公司內部思想不太端正的員工走向正道——這些思想工作難道不是蔣詞在做嗎?

    宋時序怎么這么上心

    難不成,整天沒個正形的宋大少爺終于想通,決定回去繼承千億家產,打算從基層開始學習管理學了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面對連醒反常這件現象確實得用嚴肅的態度來對待。

    “放心。”樂池洛聲音溫吞,悄悄靠近宋時序,用只有他們能聽到的聲音說話。

    兩人之間的距離驟然拉近,宋時序眼睛微微睜大,呼吸一滯。

    【哦莫哦莫哦莫!】

    【靠那么近,是想干什么!】

    【攝像師!你的鏡頭歪了!往右邊移一點,我看不到啊!】

    心跳的很快,將要發生的一切都和腦子里的那個情景一起冒頭,夢境與現實馬上就要重疊。宋時序就這么呆呆站著,看著樂池洛那張臉在自己面前不斷靠近,放大。

    砰——

    砰砰——

    空氣中的細小的塵埃化成有些躁動的分子,像綁了繩子的糖果瀑布,在宋時的身邊擺動,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你放心,我會幫你關注一下他的。”樂池洛說。

    “關注?”宋時序愣住了,他不想關注什么連醒,他只是想讓樂池洛離連醒遠一點。

    可樂池洛并不知道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他以為宋時序是單純地關心隊友,畢竟宋時序和連醒在成團前就是隊友,感情肯定不一樣。

    他很認真地看著宋時序,“你先不用那么悲觀,先觀察一下,你要是實在擔心,可以找蔣詞給他做一下思想工作。”

    糖果瀑布的繩子被剪斷了,乒鈴乓啷掉一地,雜碎了宋時序一切美好的幻想。

    宋時序:“……”

    “我為什么要關心他他就算明天退團了也和我沒關系。”

    真好聽的聲音,真冷漠的話。

    樂池洛頓了一下,“那你想干什么?”

    宋時序沒忍住,手心輕輕扣在樂池洛腦門上,低聲附在他耳邊,“你是真傻還是假傻”

    他的聲音很有特點,音色上揚,壓著嗓子說話的時候很有顆粒感。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手心還輕輕蓋在樂池洛的腦門上,身體連著身體,聲音直達耳蝸深處,樂池洛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胸腔在一起共鳴。

    “我怕你被他騙了。”

    ……

    連醒回來的時候,發現樂池洛身邊多了幾個工作人員,那三個工作人員正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連醒:“……”

    moonlight的成員被分成三個小組,分開上山。一般情況下,每支隊伍可以配帶一個攝影師和一個助手,綽綽有余。

    可現在……

    他們這只隊伍里多了三個助理——并且是一身腱子肉,胸肌碩大,腹肌線條塊狀分明的助理。

    連醒:“……”

    “我去給他們買水。”樂池洛驟然回神,臉有的發燙。心臟還是砰砰直跳的,顯然還沒從剛剛那句話里脫離出來。

    *

    “亞當,你可讓我們好找。”小木屋里忽然涌進了一大批運動員。這些運動員人高馬大,瞬息之間就將整個屋子填滿了。

    “沒想到,你的社區服務,就是來給景點做免費勞動力的。”

    “你們怎么來了?”亞當披著紅色志愿者馬甲,正在低頭掃地。

    “我說了很多次了,我不去派對,我還有六十個志愿時長沒消呢。”

    “嗨呀,差不多得了,掃這么干凈干什么,這里不是還有環衛工人嗎?”高大男子慫恿他,“派隊去不了,那酒吧呢,就在隔壁,要不要去喝兩杯,放松放松。”

    “不去。”三日不見,亞當仿佛變了一個人,一向渾濁的藍色眼珠里多了一份堅定的光芒。“做錯了事情,就是要接受懲罰。”

    這話說得振振有詞,把那幾個運動員都砸懵了。

    “不是哥們,別開玩笑了,這個笑話可太爛了。”高大男子錘了一下他的肩膀,和兄弟們一起笑得前仰后合,可很快,他笑不出來了。

    他們發現亞當是認真的。

    這個一周前還跟他們炫耀要搶劫一百個倒霉蛋的壞家伙,居然真的改過自新了。

    “不是,你來真的?”

    高大男子嗓門都拔高了,“亞當,你是撞邪了約書亞都沒你認真,你明明可以直接交錢走人,為什么非得留下來做義務勞動??”

    “我的選擇和你沒關系,用不著你來審判我。而且約書亞之所以沒做社區勞動,是因為他肋骨斷了三根,人現在還在醫院躺著呢。等他肋骨養好了,一樣得來社區勞動。”

    亞當開始趕人,“走走走,別妨礙我掃大街!”

    “欸,你別這樣,我就和你開個玩笑。”

    他們談論的時候,樂池洛剛好進門。

    逆著光,樂池洛站在門框下。他的發尾稍稍濕潤,精致地和這個灰撲撲的環境格格不入。

    剛剛還在亂噴唾沫的外國人在樂池洛進屋的那一刻,就像看見了什么罕見的東西一樣,集體閉了嘴。

    他們就這么看著樂池洛從貨柜上拿了三杯水,就這么看著樂池洛走向收銀臺,就這么看著樂池洛結完賬,準備離去。

    幾個大男人怵在原地,他們像是中了什么詛咒巫術一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有怔愣與震驚。

    “這不是理事長的兒子嗎?”

    一個深發綠瞳的外國人沖到護欄變,他看了一眼團綜的攝像大哥,又想起網絡上的熱搜,震驚得話都說不直了,“他真的真的當愛豆了?!”

    “可是我們的理事長……不就是他的父親嗎?”另一個外國人似乎也想不通,“他既然這么想出道,為什么不在北美出道,反而要跑道這來出道。”

    “什么?”亞當顯然不知道這件事情,他才剛從青年組升上來,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情。“理事長是他的父親”

    北美金融理事會,是北美最大的商業集團,經過十年縱橫與發展,其觸角遍布整個北美經濟圈,全域內的信息網直接被他們捅成篩子。

    可以說,只要是與錢有關的領域,就有理事會的身影,大到金融醫療,小到體育文娛,背后都有一雙屬于理事會的手在推動。

    “不過他和他家關系不好。”

    “這倒是真的。”

    “他家給我一種……所有人都不熟的感覺。”

    “對對,我也這么覺得。之前晚宴聚餐的時候我見過他們一家,好冷漠感覺是從路邊拉人過來硬湊一樣。”

    亞當真的不知道這件事,要是知道了,他一定會在樂池洛進門的那一瞬間,直接用掃把把這群人轟出去。

    他有些慌亂地抬起頭,祈禱上天,希望樂池洛不要聽到這些人剛剛說的話。

    可惜,事與愿違。

    樂池洛輕輕朝他們這邊瞥了過來,從亞當的角度看過去,他能看到樂池洛眼底那抹藍色調的陰影。

    那是一種絕對游離的,夾雜著點厭惡的態度。

    完了,他聽到了!

    亞當本想上去打個招呼的,可他不敢。

    如果以樂池洛的立場來看,自己其實和背后講他閑話的外國人一樣——是一伙的。

    他以前從來不會在意這些的,也從沒覺得自己的同類有多糟糕。

    可他現在卻深刻體會到了,什么叫有苦說不出。

    沒有由來的,他把掃把一放,忽然沖上去,想要解釋自己的立場,表明自己和他們不一樣。

    可他還沒追出木屋,就被隊友喊住了,“亞當!晚上你還要補志愿時長嗎?”

    他有些煩躁,“這和你們有什么關系?”

    “不差這一個晚上,和我們一起去酒吧,今天教練去開會,沒有門禁,我們想玩多晚就玩多晚喂喂等一下!你要干什么!”

    亞當毫不客氣地給了那個銀發少年一拳,他擔心還沒走遠的樂池洛可能會聽到剛剛關于去酒吧的提議,更生氣了,“滾遠點!我永遠不會去那種地方!”

    *

    上山的路途中,連醒很敏銳地察覺到樂池洛的情緒變化。

    不過好在那種低落情緒只在樂池洛身上存在了一會,很快,他就徹底感受不到了。

    不知道是被消化了,還是被隱藏了。

    他們爬到一半,太陽出來了。樂池洛坐在路邊的石凳上,看著遠處的山脊。

    遠處能看針葉林,薄衫,還有非常高大的松柏,蜿蜒盤轉的山脊在雨幕中佇立,熹微灑在雪景里,就連漂浮在空氣中的微小分子都發著光。

    “前面有個小店。”連醒說,“這是一個打卡點。”

    “那我們過去吧。”樂池洛說。

    小店裝飾古樸,店面不大,售賣的東西大多是淡水,運動鹽水,充饑小面包,還有一些葡萄糖。

    店主是個頭發花白的老爺爺,笑容可掬。

    樂池洛的視線漂浮在琳瑯滿目的商品四周,最后定格在一只葡萄糖上。

    “幫我拿7支吧。”樂池洛仔細數了一下,三個保鏢,一個攝像師,一個助理,連醒,還有他,剛好七只。

    “好嘞。”爺爺笑容可掬,在裝袋的時候塞了一塊夾心巧克力進去,對上樂池洛有些疑惑的目光,老人家呵呵笑,“和你有眼緣,就當我老人家請你吃了。”

    “謝謝你。”

    付完款,樂池洛坐在門口的凳子上,他把葡萄糖分了出去,然后研究這個葡萄糖該如何使用。

    研究了幾分鐘,背后忽然傳出一陣騷動。

    他回頭一看,發現是幾個穿著紅色馬甲的外國人正在做義工。

    意料之內,是亞當那個幾個。

    除了約書亞以外,其他三個黃毛都在,他們穿著紅色志愿者服,正和頭發花白的老爺爺站在一起,堵住一位中年男子。

    爭論讓亞當面紅耳赤,他抬起手臂擦去鬢角上的汗水,眼神兇狠,像一只張牙舞爪的小怪獸。

    而剛剛送他巧克力的老爺爺正站在一旁,表情有些無措。

    隨著一聲中年男子的怒罵聲響起,氣氛忽然驟變。

    “我告訴你,少管閑事!”

    亞當那頭毛茸茸的碎發炸起來了,“你這人怎么這樣,買東西不給錢,這和搶劫有什么區別。”

    原來是買東西不給錢。

    被圍困在中間的中年男子咄咄逼人,“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沒給錢了,你可別亂說啊,小心我告你誹謗!”

    “老爺爺沒收到錢,你要么是轉錯了,要么就是沒轉,我可沒亂說!”

    “打開付款記錄,看看歷史賬單,如果你轉了,一定會有記錄的。大叔,你有本事就打開給我們看看!”

    “我看他就是心虛,根本就沒轉,還想蒙混過關,老爺爺經營點小本生意不容易,這點小錢你也要逃?你這和搶劫有什么區別,我鄙視你!”

    原本在看到亞當的那一瞬間,樂池洛的第一個反應是皺了一下眉頭。

    可當他聽到亞當振振有詞地為老爺爺伸張正義時,樂池洛緊皺的眉頭忽然松開了。

    連醒:“”

    “他居然真的改過自新了,我都不敢相信,他居然搶劫過少爺,走我們過去看看。”

    偽裝成助理的保鏢邊走邊驚嘆。

    中年男子臉色煞白,被逼急了開始說胡話了,“你他媽別亂說,我肯定是轉了,說不定是信號不好,信號差就會沒顯示,難不成這也要怪我?”

    亞當這幾個外國人從來沒見識過什么是移動支付,三個毛茸茸的腦袋碰在一起,“他說的是什么東西讓他給錢,扯什么信號。”

    中年男子很快明白過來了,這幾個外國人根本沒見識過什么是移動支付。

    如果說睜眼說瞎話是中年男人的連招,那么爹味說教便是中年男人的必殺技。

    “這你們就不懂了吧,我來考考你們,你們知道什么是線上支付嗎?”

    攝像師原本是在拍樂池洛看日出的全景,沒想到把這一幕也拍進去了。

    【欸欸欸,那個金發藍瞳的外國人不就是亞當那小子嗎?】

    【哈哈哈哈哈哈社區義務服務,該!】

    【樂池洛居然也會吃瓜,在我印象里他應該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怕登山梯。】

    【哈哈哈哈哈中國人刻在骨子里的吃瓜基因。】

    【啊啊啊啊啊受不了這個中年大叔了!好爹味的說教,味太沖!】

    被說教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說教的人還是一個油膩大叔。

    亞當哼了一聲,直接把紅色志愿者服脫下來。

    他其實不屑親手教訓這個中年男人,這樣自大又粗魯的人,連幾瓶水的錢都貪,如此野蠻的小人,給他提鞋都不配。

    但看著老爺爺那一臉殷切期盼的目光,使命感與責任感在他心油然而起。

    “氣死我了!我幾天非得教訓你不可!”

    亞當脫下馬甲后,把馬甲丟給同伴,和監督他們做自愿的負責人說,“這是我的個人行為,不會給自愿者協會抹黑,你少管我!”

    “哎呀哎喲,亞當哥你別這么沖動。”負責人慌了。

    他沒想到一場簡單的民事糾紛居然會升級為真人搏斗,他指著中年男子,“凱哥,怎么又是你?你每次都不給錢,你自己算算,自愿者協會已經幫你墊了多少次錢了!”

    “少和他廢話,只有拳頭才能讓這種人醒悟!”亞當轉過身,準備做拉伸。

    “你們想要干什么!這里可是法治社會,我告訴你你不要亂來啊!”

    手臂剛提起來,三個保鏢出現在他的身后。

    亞當雖然也是運動員,體格大,肌肉多,但總體還是偏清瘦的,和三個保鏢站在一起,還是顯得有些不夠看。

    三個保鏢在中年男子面前站在一排,像是一堵人墻!

    脫下保鏢制服的保鏢終于能做自己了,他們盯上的第一個人就是中年大叔,他們已經很久沒體驗過真人搏斗的感覺了。

    中年男人靠在墻上,話都說不直了,他雙腿一攤。“兄、兄弟,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

    “聽說你買東西你給錢”為首的保鏢抱臂,露出線條流暢的肌肉線條,氣勢駭人!

    “我錯了,我錯了!”中年男人哆哆嗦嗦拿出手機,掃墻上的二維碼,“啊對對,是我沒轉,是我不好。我現在轉了,真的,你們看,我真轉過去了。”

    這場鬧劇最終以中年男子轉錢收收尾。

    亞當轉過身去,剛想道謝,余光一掃,發現了一抹亮色。

    他不可置信地揉了一下眼睛,他看見樂池洛了。

    樂池洛坐在凳子上,肩膀上還背著雙肩包,兩只手放在膝蓋上,乖巧地像個學生。

    不知道看了多久,也不知道對方來了多久,亞當慌了,重心有些不穩,直愣愣摔在地上。

    他有些慌亂地抹了一把臉上的灰,神色突然變得焦躁不安。

    樂池洛和他對視,神情隱沒在樹枝的倒影中。

    湊過來想要把亞當拉起并且表達關心的黃毛被亞當一把推開,下一秒,就見亞當以飛快的速度向樂池洛跑來。

    因為起步速度太快,重心難以平衡,在剛開始起跑的那幾秒里,還沒完全站起來的亞當幾乎是以一種詭異爬行的速度向樂池洛爬來。

    【我靠我靠!他這么突然變奇行種了!】

    【他們還不快走啊!超娛也真是的 ,怎么不多派點人跟著!這黃毛因為上次開直播的事被送去社區服務,肯定還懷恨在心!】

    【啊啊啊我要報警了!】

    連醒擋在樂池洛面前,和連醒一起出現的,還有三個雙開門保鏢。

    看見連醒的那一刻,亞當什么都想起來了。

    這個肌肉線條分明的小哥,就是那天在滑雪場看臺上把他一腳踹到座位底下的人。

    那一腳,他的尾脊骨險些被踹歪!

    不過好在他沒有那個宋時序恐怖,亞當猶豫了一下,還是向前走去。

    可下一秒,亞當看到三個雙開門冰箱站在樂池洛身后。他徹底慫了,不敢再走向前。

    鏡頭里,亞當彎著腰,湊在樂池洛面前,“樂,樂池洛,你怎么來了,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想見到我們了。”

    【不是誰問你了?】

    【啊?】

    【只是路過,誰讓你自作多情了???】

    不止直播間的粉絲們,就連樂池洛本人都懵了。

    亞當這是在?

    “我沒想要教訓那個男的不是,應該是說,我不是無緣無故要教訓那人的。你也看到了,是那個男的,明明沒有給錢,非得說自己給錢了,老人家做點小本生意,也不容易”

    樂池洛安靜地聽他解釋完,“我知道,我都看到了。”

    得到反饋,亞當點頭點得很用力,小心翼翼地觀察樂池洛臉上的表情,“真的真的,我沒欺負他”

    他的手扣在一起,不安地攪動,盛氣凌人的小少爺居然露出這樣的低眉順眼的姿態。

    【??????】

    【他這是被什么上身了嗎?】

    【兄弟你補藥這樣,我害怕!】

    “我相信你。”樂池洛很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的語氣非常平淡,但卻沒有敷衍的味道。

    沒想到樂池洛居然會相信自己,亞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

    “你怎么突然來爬山了,這個天氣應該要去山腳的連池里泡溫泉。”亞當問他。

    “我們在錄團綜。”樂池洛說道。

    亞當茫然的眼神在空氣中對焦了一下,然后發現他背后的攝像師。

    完全暴露在鏡頭下的亞當有一瞬間的怔愣,緊接著,他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焦躁不安,他朝四周看了看,似乎在確認什么。

    “咳,咳咳。”亞當小心翼翼地問,“宋,宋哥呢?”

    【哈哈哈哈哈哈我就說,怎么忽然變得這么老實了,原來是宋魔王私底下教訓過他了哈哈哈。】

    【求生欲拉滿!】

    “他走西小道。”樂池洛平靜地看著他。

    “那就好那就好。”亞當松了一口氣,然后小心翼翼地說,“對了,今晚溫泉連池那邊在做活動,我們會去幫忙切水果,你會來嗎?”

    【我感覺有點不舒服,這幾個外國太以自我為中心了。明明之前做了那么多過分的事情,幾乎是把樂樂往火坑里推了。然后被教訓了老實了,反過來示好,搞得好像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他這副樣子明明是為了減少自己內心的罪惡感,一點都不在樂樂的感受!】

    【點了。】

    直白的目光,過分熱情的邀請,這些讓樂池洛有些招架不住。

    太陽逐漸西斜,啞枝的陰影掃在樂池洛的臉上,冷調的光線落入樂池洛的眼睛中,出奇的冷。

    “你,你不相信我嗎?”

    亞當有些受傷,“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知道我之前做過的混賬事,我交罰款了,也不搶劫了,現在也在認真地為社區服務,我真的改過自新了,你相信我。”

    “我剛剛已經說了,我相信你。”樂池洛終于收回視線,看著亞當,“而且,交罰款和社區服務,這是你應得的。”

    樂池洛出奇地冷靜,好像在談論與自己毫不相關的故事一樣。

    【就是等這一句。】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爽了!】

    亞達神色黯淡,微微卷起的毛發耷拉下去,看上去有些可憐。

    “你別生氣。”

    他只是希望

    他只是希望樂池洛能發現他真的是不一樣的,而不是把他簡單粗暴地歸類到外國人的群體里。

    “我為什么要生氣。”樂池洛瞥了他一眼。

    這個眼神落在亞當身上,讓人感覺并不好受。但樂池洛又和他說話了,這讓他看到了些許希望。

    “我還有工作,先走了。”樂池洛說。

    亞當心里酸酸的。

    他覺得樂池洛再也不想和他說話了。

    沒想到臨行前,樂池洛淡淡對他說了另一句話。

    “你不是也有工作嗎?給自己找點事做吧。”樂池洛說。

    省得每天都那么閑。

    【就是就是,我看他就是閑的。】

    【支持,閑出屁來的人才每天跳出來找存在感,有人知道針葉山志愿服務中心的熱線嗎?好像打個電話過去讓他們加大強度啊!】

    明眼人都能聽出來,這是一句陰陽怪氣的話。

    可這話落到亞當耳里,不出意外得變了味。

    千萬種思緒開始浮現。最開始,他的大腦是一團雜亂的毛球,后來他發現了一條細線,剝絲抽繭,終于理出了頭緒!

    他關注我了。

    我還有機會。

    我要抓住這次機會,好好表現。

    想通后,亞當目光灼灼地盯著那個欠錢不還的中年男人,笑得有些恐怖。

    中年男人見狀,立刻慫了。“我不是還錢了嗎?!你還想做什么!”

    亞當昂首挺胸,從帆布包里掏出一本思想與道德建設,拉著中年男人,“道歉要是有用得話,要警察干什么,你這種人就是欠教育!現在我要你老老實實接受法治與道德教育,這是我們社區工作的一部分,別給我走神,結束教育后會有一份調查問卷,十道題全對才能放你走。”

    中年男人奔潰,“你不要過來呀!”

    第42章 被抓現形

    他們繼續向山頂爬去。

    太陽爬出水汽的層層包圍, 終于露出全貌。氣溫適宜,暖洋洋的,帶著帽子反而有些熱。

    風停之后樂池洛就把帽子摘下來了。

    連醒看了眼, 伸手, 探向樂池洛的腦袋。

    余光瞥見連醒在靠近,樂池洛出于本能地躲開了,抬起頭問他, “怎么了”

    “頭發。”連醒指了一下他的腦袋,“翹起來了。”

    樂池洛摸了一下腦袋,把翹起來的頭發壓平。

    他剛想說謝謝,沒想到連醒比他先開口。

    “很可愛。”

    “什么”樂池洛聽得不太真切。

    “我說很可愛。”連醒很認真地看著他, 不禁勾起唇角, “你的頭發很軟,你是我見過第二個頭發這么軟的人。”

    都怪宋時序, 他帶偏了自己的思路。樂池洛在心里這么想。

    平時話很少的連醒, 還有夸他可愛的連醒。

    這種詭異融合讓樂池洛也有些疑神疑鬼了——無事獻殷勤……

    樂池洛發現連醒還在看他, 只好硬著頭皮開口,“第一個是”

    連醒看著遠方,眼中情緒翻涌,“我弟弟。”

    樂池洛“嗯”了一聲。

    連醒看著不遠處的山脊, 繼續說, “他有驚恐癥。”

    樂池洛的眼睛稍稍睜大,有些意外地看著連醒。

    半晌,他喃喃, “抱歉, 我不知道這件事,也不是有意要提起的。”

    “你不用道歉, 這是我愿意對你透露的。”連醒的眼神看著樂池洛,有些溫柔,“你看上去,比年初時剛入隊時好多了。”

    “真的嗎”樂池洛的感應力比較遲鈍,若非身邊人提起,他大概都不會發現這個現象。

    “在他還小的時候,我就發現他和其他孩子不一樣了。最開始的時候,我還不知道他這是驚恐癥,只覺得他比一般孩子內向。”連醒的話頓了頓。

    “仔細想想,我那個時候不該逼他的,逼他去參加學校的文藝匯演,參加學校的各種團體活動,如果他一直安安靜靜地待著,或許也不會有后面的事情……”

    樂池洛感受到連醒的欲言又止,他連忙說,“那個時候的你并不知道他的情況,這不是你的錯,你不應該把責任全都攬到自己身上。如果弟弟知道,你一直在為這件事內耗,他也會很痛苦的。”

    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后,氛圍忽然陷入沉默。

    樂池洛怪自己太著急了,他無意說教,只是在他的觀念里,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那就去解決,內耗只會讓自己陷得更深。

    “對我來說是這樣的。如果有一個人為了我而自責內耗,特別是這個人還是我親近的人的時候,我也會很痛苦的。”

    連醒沒再開口了,樂池洛覺得,連醒可能不太想跟他繼續談論這個話題了,于是他很識趣地沒有開口。

    “對不起。”連醒小聲說,“不該向你提起這件事的。”

    “不用道歉。”對方的道歉有些突然,樂池洛搖搖頭。

    連醒肉眼可見地松弛下來了,過了一會,他才說,“我之所以選擇和你說這件事情,完全出于我的私心。”

    樂池洛問,“私心”

    “你和我弟弟長得很像。”連醒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臉,“第一次在超娛會議室里見到你的時候,我就這么覺得了,不瞞你說,我當時都有些愣住了。”

    樂池洛笑了一下,不禁回想起第一次和隊友們見面的日子。

    “真的嗎?”

    “真的。”連醒點了一下頭,“單看你們的五官,我覺得沒有很像的地方。但你們的氣質非常相近,給人的感覺是一樣的,安靜又乖巧。”

    樂池洛點點頭,表示附和。

    聊天的氛圍終于變得輕松一點了,樂池洛放松地松了一口氣,可下一秒,氣氛又變得焦灼了。

    “我以前愧對他,現在愧對你。”

    樂池洛放松的那口氣又被他吸了回去。

    連醒的聲音在廣闊的天地間顯得有些單薄,但卻非常清晰地傳入樂池洛的耳朵里。

    樂池洛懵了。

    為什么要愧對我

    “宋時序估計是最先知道的,在滑雪之前,或許可能更早,而我卻一直都不知道這件事情……”

    “等一下等一下。”樂池洛連忙打斷他,“不知道不是你的錯,你不需要道歉的。”

    “可是有時候看著你,就好像看到了我弟弟。沒發現你的事情,就好像當初沒發現我弟弟也有這種情況一樣。”連醒苦笑,“自從刷到關于你的帖子之后,我總是會不自覺地想要對你好,希望你能更快樂。”

    樂池洛連忙打斷他,“不需要這樣。”

    “我知道這個會讓你很困擾。”連醒的語氣似乎有些失落,“你不知道,有時候我會偷偷地看你,看你和其他隊友說話。大部分時候我都像個局外人一樣,有時候我想找你說說話卻找不到借口,只能在一旁看著你們,這很奇怪吧。”

    怎么可能不奇怪呢,連醒自己也覺得奇怪。

    他心里很忐忑,他怕樂池洛誤會他,誤會自己被當做替身。

    可樂池洛出奇地平靜,他沒有出現厭惡或是不耐煩的表情。

    “你當我沒說過這句話吧……”連醒尷尬得腳趾扣地了,想要撤回,甚至想求樂池洛別說出去,可樂池洛卻在這時打斷了他的話。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能問一下關于你弟弟的事情嗎?”樂池洛很平靜,沒有生氣,也沒有慌亂。

    連醒沒想到,樂池洛會主動提起他的弟弟,點頭,他點點頭,“他現在在北歐一個小國里接受康復治療,我給他準備了一張卡,并且會定期打錢到那張卡上。”

    樂池洛點點頭。

    連醒嘆氣,“但我已經整整三年沒見過他了。”

    “為什么?”樂池洛問他。

    “因為愧疚。”連醒的眼睛看向遠方,“作為哥哥,我沒能在第一時間發現他的問題,讓他有了不好的記憶。這三年來,每次回想起這個事情,我都感到非常愧疚。”

    “可是,弟弟或許不需要你的愧疚。”樂池洛抬起頭看著連醒,很認真地跟他說,“弟弟需要的是你的陪伴。”

    “是名為家人的愛。”樂池洛的話擲地有聲,就像一抔清泉從山間涌出,不斷上涌,來到干涸的土地上,滋潤干裂已久的荒原。

    “你有想過去見他嗎?”樂池洛問他。

    連醒摸了一下腦袋,“我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已經很久沒見過面了,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我……”

    “先見面吧。”樂池洛歪了一下頭,“見面了,你就知道想說什么了。”

    樂池洛站在熹微里,暖白色的日光照在他身上。他就這么站在日光里,對連醒笑。

    “你怎么了?”樂池洛收起笑容,驚慌失措。

    連醒此刻的神色應該是哭了,樂池洛抬起頭,真切地看到對方的眼眶紅了。

    連醒自己也覺得奇怪,他很久沒哭過了,上一次哭,還是在三年前的北歐療養院外目送弟弟離開時哭的。

    記憶里被模糊的人臉,在此刻與樂池洛的臉重合在一起。他有時候是弟弟的臉,有時候是樂池洛的臉,有時在發呆,有時在大笑,靈動鮮活,一顰一笑都那么美好。

    奇怪的是,他們分明是兩個毫不相干的人,但在某一瞬間竟變成了同一個人。

    “我沒事。”連醒搖了搖頭,他很認真地看著樂池洛,“難怪宋時序那小子這么喜歡你,他對你真的很好。”

    樂池洛不自覺瞪大眼睛,尷尬地哈哈了兩聲,耳邊全是如雷的心跳聲。像是要壓抑某種不知名的情緒,又像是試圖去掩飾什么,“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越說,他聲音越小。

    宋時序不好嗎?

    樂池洛原本是想承認的,畢竟他們的初遇是水火不容,是相互嫌棄,那種劍拔弩張的氛圍很難被歸類為“關系好。”

    但在他想要承認的這一瞬間,腦子里卻不受控制地閃過了一些畫面——練舞室外,宋時序幫他抓變態;機場,宋時序在冷風中小心翼翼地抱著他;雪地里,宋時序把外套蓋在他的身上……

    這些畫面像播放電影一樣,一幕接著一幕,像就舊時光里的照片

    樂池洛感覺自己胸腔漲漲的,像一只充滿氣的氣球,飄飄蕩蕩,撐得他悶悶的。

    這個氣球越來越鼓,越來越大,在宋時序聲音響起的那一瞬間,炸了。

    “什么笑話”背后響起一道張揚到不行的聲音。

    是宋時序。

    樂池洛不自覺睜大眼睛,呆呆地看著宋時序。

    宋時序站在他們身后,胸口微微起伏。被汗沾濕的碎發沾在他臉上,看上去像是經歷了一場疾走暴汗。

    氣球的碎片飄飄蕩蕩,一切宛如慢動作,這些碎片好像掉在他的頭上了,很輕,但卻砸得他不敢抬頭。

    宋時序應該不會聽到吧……樂池洛樂觀地想。

    【喲喲被抓現形了!】

    【哈哈哈他絕對聽到了!他脖子上掛著移動攝像機,我剛從對面直播間趕過來,我聽的清清楚楚!】

    “你怎么在這”樂池洛問他。

    “想聽聽……”宋時序走到樂池洛面前,側頭,追尋對方躲閃的目光。

    “你剛剛聽的那個笑話到底好不好笑。”

    第43章 坐大腿上

    “沒有笑話。”背地里討論人被當場戳穿, 就像上課講悄悄話被老師抓帶到一樣,尷尬又羞愧,樂池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

    氣氛有些詭異, 直播間的彈幕刷刷地飛速馳過。

    【啊啊啊宋時序怎么會就出現在這個地方他抽簽抽到的不是西小道嗎?】

    【新來的朋友不要慌, 讓我們西小道的直播間水友為你解答。實際上,宋時序在一個小時就前登頂針葉山頂,登頂后的他就像一頭核動力驢, 直接丟下累成土狗的宿晶,臉不紅氣不喘地奔赴東小道,半小時后來到了這里。】

    【哈哈哈哈哈哈求宿晶視角。】

    【宿晶:@#%!~?】

    【什么核動力驢!他的體力怎么這么好!】

    看到直播間的彈幕,樂池洛瞬間了然, 他抬起頭, 問眼前人,“你都登頂了, 怎么還下來”

    “想來就來, 不用理由。”

    樂池洛抿了一下嘴, 沒再多問。

    宋時序奇怪,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不必大驚小怪。

    樂池洛發現自己的閾值已經被提高許多,現在看什么都不會有非常震驚的反應了。

    靠得近了, 才能感覺到宋時序身上真的很燙, 熱氣撲面而來,樂池洛甚至能聞到他身上獨有的海鹽麝香味。

    宋時序一步向前,明晃晃擋在樂池洛和連醒中間, 氣定神閑, 不像是來興師問罪,倒像是來孔雀開屏的。

    宋時序單手插兜, 目視前方,腳踩著一塊石頭,翻來覆去地碾壓。

    “明明在意地要死,還要裝出一副氣淡神閑的樣子。”樂池洛走遠后,連醒用只有他和宋時序才能聽到的聲音說,“你的演技太拙劣了,一下子就看出來了。”

    “總比某人好。”宋時序笑了一下,“明明想和他說話,卻要裝出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

    連醒被噎著,畢竟宋時序說得確實是對的。

    山頂,有一間非常漂亮的民宿,今夜,moonlight一行人會在此處落腳。

    宿晶看見樂池洛,直接撲在他身上,大聲控訴宋時序的罪行。

    “宋時序他不是人啊!他自己要登頂就算了,還拉著我一起跑。”

    樂池洛摸摸宿晶頭頂的呆毛。他猜到宋時序會帶著宿晶跑的。宋時序如果想要快速登頂,那絕對不會讓宿晶拖自己后腿,更不會直接丟下宿晶一個人慢慢爬。

    只是他沒想到……宿晶會乖乖跟著跑。

    這事發生在宿晶身上太不可思議了。

    畢竟,宿晶的體力是全隊最差,跳個舞得隊長哄半天,連醒冷臉盯,他才能乖乖挪到練舞室,平時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能躺著絕不會坐著。

    “你好厲害。”樂池洛不自覺睜大眼睛,眼底帶著驚訝。

    被這樣一夸,宿晶都覺得不好意思了,“唉呀,沒有啦……我就是,我也想早點見到你。”

    宿晶眼神飄忽地落在地上,不敢看樂池洛。

    樂池洛覺得有些不對勁,宿晶表達自己的感情的時候向來都是大大方方,從不掩飾的。忽然扭捏害羞,這不是宿晶的風格。

    “怎么了?”樂池洛問他。

    “沒什么。”宿晶不說。

    樂池洛沒有追問,因為他知道宿晶是個藏不住心事的性格。憋不到十秒……不,應該是憋不到三秒,宿晶自己就會攤牌的。

    三,二,一……

    “唉呀,就是我好像誤會醒哥了。”宿晶憋不住了,蹭著樂池洛,“我誤會他有壞心思了。”

    樂池洛不作評價,等宿晶先把話說完。

    “主要是醒哥給人的反差太大了。你應該不知道吧,醒哥是入隊最久的成員,宋時序還沒入隊的時候他就在了。雖然他是待得最久的,但大部分時候都跟一個陌生人一樣,與其說我們是朋友,但不如說我們是隊友。”宿晶不知不覺說了很多話,在這個過程中樂池洛一直耐心傾聽著。

    “所以我才覺得很奇怪呀。”宿晶的眼睛不自覺睜大,“你還記得嗎?爬山的時候,我說我要和你組隊,他說我照顧不了你,不能和你一組。”

    “我記得。”樂池洛有這個印象。

    “對不對!是不是!”得到了身邊人的認可,宿晶下了個結論,“當了這么久的普通隊友,對任何人都不咸不淡的,然后忽然對你這么上心,這要是我,我也會覺得很奇怪的。”

    但事實好像不是這樣的。

    “但是后來我發現我誤會他啦。”宿晶的眼睛亮亮的,“是我想多了,或許醒哥真的想和我們當朋友呢,而且如果我們真的成了朋友的話,我也會很開心。”

    “會的。”樂池洛不能把自己與連醒的談話告訴不相關的人,他隱去了細節,只是承認,“其實不是什么大事,他之所以想和我組隊,是因為他在我身上看到了家人的影子。”

    “那我就能理解了。”宿晶乖乖點頭,“我聽詞哥說過,醒哥對他的家人都很好。這些年來,他賺到的大部分錢全都給家里邊了。”

    樂池洛點點頭,“誤會解開就好。”

    “那我要去找醒哥玩。”宿晶嘿嘿兩聲,“他應該不會像大喻那樣罵我吧。”

    “有可能。”樂池洛不自覺勾起唇角。

    “真的假的!”宿晶獨自開朗。

    看著宿晶遠去的背影,樂池洛不禁有些疑惑。

    連一向心大單純的宿晶都能想到這一層,那宋時序……肯定也誤會了。

    雖然不是很大的誤會,但樂池洛覺得這個誤會是因他而起的,他有必要解釋一下。

    “我吃好了。”宋時序拿起電話,上了樓。

    二樓的小陽臺里,宋時序坐在小秋千上,猶豫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地接起視頻。

    “喲,什么大忙人啊,電話打三遍才有人接。”宋母剛結束護膚,正在打理頭發,她移動到書柜旁的椅子上,把手機立在右手邊的矮柜上。

    宋時序一笑,問她有什么事。

    “沒事不能給我兒子打電話”宋母冷笑了一下,她臉上的調侃意味慢慢收斂起來,淺褐色的瞳孔盯著屏幕,帶著穿透人的力量。

    宋時序的指頭不自覺縮了一下,母子兩都察覺到了這個細微動作,宋時序笑了一下,“你都知道了。”

    母子兩都是過場高手,話說得滴水不漏,乍看像是在打啞謎,實際上心里跟明鏡似的,但兩人都不愿意當主動挑破窗戶紙的那個人。

    最后是宋母裝不下去了,“你爸爸說,這幾天你在收攏資金”

    宋父今晚回家吃飯的時候,帶回了一份“機密文件”。他的秘書在整理資料的時候,發現宋時序把以前在北美投的那些理財產品全賣了,股票也全都賣了,宋大少爺在有條不紊地把所有資金收回自己手上。

    兩位長輩頭湊在一起嘀咕討論了半天,得出這樣一個樸實無華的結論——宋時序在湊錢。

    “你爸爸讓我來問你,還差多少錢?”宋母深深地看了宋時序一眼。

    宋時序輕笑一聲,“你們也不問問,我打算拿這些錢去做什么”

    “呵,宋大少爺想做什么事,還需要人過問的嗎?”宋母語氣嘲諷,眼中卻閃過一絲失落,“國內什么都不缺,非得跑去外國過苦日子。好好的金融碩博不讀,非得去混地下當個rapper。那年你風評都被害成什么樣子了,家里好不容易把你救回來,你爸爸不過也就是對你說了幾句氣話,他連高爾夫球桿都還舍得拿出來抽你。你倒好,自己拖著個行李箱就跑了。”

    宋時序牙酸。

    真到了抽高爾夫球桿的那個時候,他還有腿跑嗎?

    教養良好的宋母在屏幕那頭罕見地失了態,“你犟了那么久,錢也不要了,受傷了也不鬧,偶爾向家里低個頭,能把你難受死。”

    “那晚把話說太絕了。”宋時序笑了一下,一貫帶著假笑的臉上第一次出現屬于孩子氣的不知所措,“我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回去啊。”

    “沒覺得你有多不好意思。”宋母宋母假裝擦并不存在的眼淚,不自覺停下了動作,心里隱隱有些期待,“上次在滑雪場的時候,你不是還找你表哥表姐幫忙熱搜控評了嗎?”

    宋時序不置可否。

    “下一步呢?是不是準備建立一套完全圍繞你那小男朋友的資金體系了”宋母有些期待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知子莫如母,宋母這三言兩語,直接說進宋時序心尖上了。

    “還得是他啊,要不然,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時候能向家里低頭呢。”宋母拼命壓住快翹到太陽穴的唇角。

    她其實是開心的,但驕傲讓她拉不下這個臉。

    “所以我想……”宋時序猶豫了一下,“能不能請你幫個忙,幫我把鑾山的房子挑幾套出來,找個好買主,車庫里的車也清一清,留一輛能代步的就行。”

    什么

    都到這個時候了,不求我給你錢,反而要變賣自己的資產。

    她這個母親,當得可是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宋母嘴角一僵,“其實不用這么麻煩,你周一回你爸爸公司,去行政樓找趙秘書長,只要你在在總部掛個名,年底分紅……”

    “時間不夠。”宋時序搖了一下頭。“年底前得完成融資。”

    這么急

    宋母不自覺睜大眼睛,“他沒續約”

    “目前還沒有。”宋時序說。

    宋母挺直腰,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神色也認真了起來,“鑾山房價太高,再加上首都最近新出了限購政策,短期內很難找到匹配的買家。你車庫里的車子雖說買了有兩三年了,但保值率還行,保養得當,短期內能賣得出去。”

    “打廣告的時候,記得加上一條,買車前一百名,送宋時序親筆簽名。”宋時序提議。

    “瞧你那不值錢的樣!”宋母翻了個白眼,長指甲敲在屏幕上,“掛了!”

    這時,室內忽然響起一個碰撞聲。

    站在陽臺里面的樂池洛試探地叫了一聲,“宋時序,是你在外面嗎?”

    正打算掛斷的宋母忽然頓住,臉上的笑容意味深長。

    她迅速轉身從背后的書架上抽了一本書,從沙發縫隙里掏出眼鏡,慌慌張張的架在高挺的鼻梁上,然后靠在軟墊上調整呼吸,知性地朝屏幕笑了一下,“書中自有黃金屋,書外亦有顏如玉,小宋同學,今夜,夜色恰好,何不向我介紹一下你的小男……你的小隊友呢?”

    “你怎么不開燈”樂池洛打開陽臺的落地燈,照亮了這四方一隅。

    視線變亮以后,一切盡收眼底,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屏幕里的知性大姐姐。

    “她是我媽媽。”

    樂池洛低聲說了句“抱歉”,慌著要走,宋時序心里一緊,怕樂池真走。好在電話那頭的宋母溫柔且及時開了口,“小樂同學!我是阿姨呀。”

    愛你,老媽。

    宋時序在心底記下這份情,回頭他得去趟江南,買套好點的蘇繡,最好是能擺在客廳里的臺屏,給他媽整一套,擺家里天天都能看到。

    這樣她媽一想起樂池洛就開心,說不定還能幫他勸勸爸。

    樂池洛硬著頭皮走到手機屏幕前,呆呆地看著手機屏幕里的……兩個人。

    沒錯,是兩個人。

    “爸,你沒睡啊。”宋時序心里緊了一下,他沒想到他爸也來了。

    當初宋時序和家里出柜時,把他爸氣得不輕,高爾夫球桿都差點掄出來了,如果不是他清楚他爸設置密碼的習慣,否則他不可能這么快就能從地下室里跑出來。

    他爸沒理他,黑著臉,像是看對家。

    但在看到樂池洛水靈靈地出現的那一瞬間,無框眼鏡后的眼睛笑得都瞇起來了,“小樂同學,你好。”

    “……叔叔阿姨好。”樂池洛有些意外,之前聽宿晶說起過宋時序的父母,是非常嚴格的那一掛家長,刻板又嚴肅。

    可視頻里的叔叔阿姨卻非常親切,開明又明媚,親和感都快溢出屏幕了。

    “吃飯了沒有呀”

    “去山里了,衣服有沒有帶夠。”

    樂池洛有些拘謹,他沒有面對長輩該有的經驗。過去面對的是阿諛奉承,是心懷鬼胎,像宋時序父母這樣平等地坐下來談話的——他從沒體驗過。

    宋母滿臉憐愛,“真乖啊,現在成年了吧。”

    樂池洛不明白,現在成年了是什么意思。

    這讓他產生了一種他還是未成年時,宋母就想問他這個問題的錯覺。

    “成年了。”樂池洛點頭,“過完生日就二十了。”

    宋父和宋母同時轉頭對視,努力地壓住嘴角的笑。

    宋父握拳垂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艱難開口,“真不容易,你白天要趕通告,都沒時間休息。晚上還要被宋時序拉著‘加班’,睡得好嗎?”

    宋時序:“……”

    晚上加班

    樂池洛眨眨眼睛,有些疑惑。

    他們晚上什么時候加過班

    難道叔叔阿姨說的是練舞室排練,加練這些嗎?

    可宋時序很少來練舞,大部分時候他都鉆進自己的工作間里寫歌。

    難道……

    樂池洛腦筋轉動。

    宋時序有些慌了,心里暗罵二老一把年紀不正經,當著他的開樂池洛的玩笑。

    宋時序的慌亂落在樂池洛的眼里有些明顯,后者立刻福至心靈,以為宋時序不好意思,不想讓父母知道自己私底下偷偷努力。

    樂池洛獨自開朗,“睡得很好,其實我們晚上很少加班的,就算加班,也不會超過一個小時,時間一到,我們就回各自房間睡覺了。”

    “這樣啊!”宋母嘖嘖搖頭。

    要命。

    一家子流氓。

    這傻子根本不知道他爸媽嘴里‘加班’是什么意思,就開始答題了!

    而且他思路全錯,公式全錯,過程全錯,結果全對!

    宋時序心尖癢得不行,急著都快跺腳了,樂池還在那里獨自開朗。

    電話那頭,宋父宋母先是呆滯了幾秒。他們沒想到,樂池洛這么單純,這么直接,連陰陽怪氣和暗示都沒聽出來。

    然后,宋父宋母對視了一眼,互相在對方眼睛中讀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們根本就沒在一起!

    某人被壓回來后以為自己是苦情劇男主呢,雨夜下跪破防大喊,結果到頭來,人家乖寶寶只把他當隊友,睡不定還不知道他那份感天動地的真心呢。

    宋父宋母歪在一起,同時發出杠鈴般的爆笑聲,余音繞梁,不絕于耳。

    “你們幼不幼稚”宋時序咬牙。

    宋母揉了揉眼角,笑叉了氣,“好心態哈哈哈……決定成功人士的好人生哈哈哈……”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你們只‘加班’了一個小時都不到,但我還是擔心你的身體啊,要不改天送個大廚過去,幫你煲湯補補身子。”宋父通體舒暢,甚至想掄起高爾夫球桿跑到草地上大喊一聲爽!

    兩年了,他等出這一口氣兩年了!

    沒人比他更想看到宋時序吃癟。

    沒有人比他更想看到自己兒子這個蔫樣。

    宋時序快氣暈過去了,宋父宋母還在那里語重心長地叮囑他們要好好休息,好好努力,好好健身,還有就是——不要輸在表達上。

    看著這一家子其樂融融的場景,樂池洛不禁有些羨慕,乖乖點頭,一一應下。

    原來宋時序,就是在這種氛圍下成長起來的孩子。

    難怪他這么敢說,這么敢做,他天生就知道自己要成為一個怎么樣的人,他身上的一切,都在吸引樂池洛駐足觀看。

    好羨慕,不像他,懵懵懂懂地長在樊籠里,直到十七歲那年遇到了一個和他聊音樂的“網友”,他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要是我也出生在這種氛圍和樂的家庭里,我會不會比現在更好……

    想著想著,樂池洛的思緒開始飄蕩,不自覺坐下,不知道坐在什么地方,應該是秋千,因為屁股下的“墊子”還挺軟的。

    電話那頭忽然安靜了,宋父宋母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嚴肅。

    應該說是尷尬的嚴肅。

    剛坐下來的樂池洛不明就里,他不知道宋父宋母怎么忽然不笑了。

    于是他拘謹地挺直腰,有些不安地蹭了一下膝蓋,兩只手放在膝蓋上,乖巧地像個高中生。

    與此同時,離他很近的身后,傳來了宋時序不斷變重的呼吸聲。

    與呼吸聲一起涌向樂池洛的,還有停留在他脖頸間的熱氣。

    很燙,帶著穿透皮膚的力量。

    “那個……夜深了,我和你爸先睡了,明早還得開會呢。”

    “是的呢是的呢。”

    掛斷之前,屏幕先黑,但樂池洛還是在通話結束前的那一瞬間捕捉到了對面如同杠鈴一般的笑聲。

    樂池洛呆呆地抱著手機,有些疑惑地發起了呆。

    難道自己講錯話了

    他像個好學的學生一樣,想要求證,樂池洛剛想回頭,忽然眼前一黑。

    一個干燥又溫暖的大手蓋在他眼睛上。

    視線缺失,樂池洛重心不穩,差點從“軟墊”上摔下來。他下意識抱住宋時序的手臂,像是一只在起伏海面上抓住唯一浮木的小動物一樣,不安地爬上“軟墊”。

    宋時序的手臂緊緊貼著樂池洛的胸口,如雷的心跳聲敲打著他的脈搏,一下,兩下,呼吸逐漸加重,漸漸的,他感覺自己的心跳聲和樂池洛的一樣大。

    “宋時序,我看不到了。”

    樂池洛不安地扭了一下,他覺得秋千上的軟墊太軟,他會滑在地板上的。

    軟墊太軟。

    奇怪的是,還會發燙。

    第44章 警報警報

    溫熱的呼吸, 不斷發燙的軟墊。

    忽然起了一陣風,很冷,是那種能刮人皮膚的凌冽。樂池洛發現自己被什么東西禁|錮住了, 無法動彈。

    四周很安靜, 但他能感受到宋時序的呼吸是亂的,脈搏也是。緊貼著他胸口的脈搏像是要融入他的血肉中,與他的心跳一起共振。

    “這是你的手嗎?”樂池洛天真地詢問。

    風在變大, 但樂池洛卻感覺不到一絲涼意,他只感覺到越來越滾燙的呼吸,感受到越來越近的距離,感受到越來越重的背部擠壓感。

    他感覺自己正在被宋時序身上的海鹽麝香味包裹著, 恍然間他覺得自己仿佛置身在海面上, 漂浮游蕩,像一塊浮木。

    偏偏那種想要逃離的禁錮感是他唯一的依靠, 是不讓他墜落的保障。

    樂池洛的手摸索著, 然后他摸到了宋時序的手臂。細軟的指腹劃過皮膚, 蹭過手臂上的青筋,最后留在散發著熱氣的脈搏上。

    宋時序呼吸沉重,似乎在極力忍耐著什么,過一會才回應他。

    “嗯。”

    “你在哪”沒開燈, 樂池洛看不見。

    忽然, 他的兩只胳膊被握住,整個人都被提拉了起來。

    頭頂燈被打開,世界忽然明亮。

    樂池洛低頭, 發現自己原本坐著的那個位置上, 是宋時序。

    宋時序不耐煩扯過一個抱枕,遮住某個部位。

    樂池洛:“……”

    從樂池洛的角度看過去, 他能清楚地看見對方發紅的耳廓,紅得像是要滴血。

    樂池洛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一把甩開宋時序的手。

    猛得向后退去,他重心不穩,有些踉蹌。宋時序怕他磕著碰著,握住他的手腕,想幫助他保持平衡,結果樂池洛的反應更大了。他雙手按在宋時序的胸肌上,用力一推,直接把宋時序從秋千推下去,重重摔在地上。

    “砰——”

    重物撞擊地面弄出非常大的動靜,在萬籟寂寂的山間民宿中顯得更加突兀。

    “怎么了?怎么了”聞訊趕來的蔣詞非常慌張,還好他幫忙收拾碗筷的時候路過樓梯口,聽到這個響聲。

    宿晶喻文江擠在樓梯口。

    “你擠什么!”

    “你上來干什么你能幫什么忙,別添亂趕緊下去!”

    拉扯間,他們看見了從樓梯上跑下來的樂池洛。

    兩個幼稚鬼瞬間安分,想要跟出去看看發什么了什么。

    下一秒,宋時序也出現了,他周身凝結著一股低氣壓,黑而深的瞳孔看著宿晶喻文江。因為是自上而下看著的緣故,天然地帶上了一絲蔑視。

    兩個安分幼稚鬼立刻閉麥裝死,默默坐回林宴身邊。

    嚇人!

    樂池洛并沒有回到宿舍,而是跑向一樓的花圃里,蹲在花圃里透氣。

    推拉門發出一聲“滴答”聲,熟悉的腳步聲在身后出現。

    他看著跟在他身后的宋時序,沒忍住,“叔叔阿姨這么正直的人,怎么生出你這個流氓!”

    宋時序:“……”

    錯了,他們一家子都是流氓。

    樂池洛要是知道宋父宋母剛剛跟他開了什么玩笑,他一定會后悔說出這句話的。

    當然,宋時序只敢在心底這么想,他不敢說出口。

    “我好心扶著你,你說我是流氓”宋時序脾氣上來了,自己的好心被辜負,他氣不順。

    “我不知道那是你……我不知道,難道你也不知道嗎?”樂池洛的語氣難得激動,態度也是前所未有的甩鍋。

    他猛得抬起頭怒視宋時序。圓潤又明亮的眼神里擠滿了水汽,厚重的晶狀體隔膜放大了他的無措與慌亂,心跳得好快。

    樂池洛覺得自己很奇怪,退一萬來講,大家都是男生,坐一下怎么了。

    “我也沒想到你會直接坐下來。”宋時序不知道是被氣得還是怎么了,脖子耳廓紅成一片,比晚霞的火燒云還刺眼。

    樂池洛也沒想到自己會做出這種事,那個時候的他光顧著走神了。

    可是他無法說服自己平淡看待這件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經歷的一切,能清楚地回憶起自己在那個情境下得到的反|應。

    “可是你下面……”話剛說出口,樂池洛就被自己的直白嚇到了。

    一向引以為豪的冷靜與內斂在此刻悉數崩塌,他變得如此幼稚,如此沖動,就像一個不諳世事的稚童一樣。

    這不是他!

    樂池洛討厭失控,他喜歡一切掌握在手心里的平穩,所以他無法忍受現在發生的一切。

    他覺得自己跟個傻子一樣。

    “是,我是有反應了。”宋時序看著他,黑而深的瞳孔里是全翻滾的情緒。他一言不發地盯著樂池洛的樣子,像風暴將至前的寧靜。

    過載的情緒在這瞬間涌向樂池洛,把他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密不透風,讓他呼吸困難。宋時序的強勢直白壓在他身上,讓他無路可逃。

    樂池洛似是無師自通一般,那顆從未因為荷爾蒙而劇烈跳動的心臟在撞擊他,在大聲叫囂。他就像提前知道參考答案的考生,因為他被宋時序預知了答案。

    宋時序他難道……

    不是他自戀,只是在這一刻,他的腦海里第一個閃過的就是這個念頭。

    他不該提這個危險的話題,樂池洛后悔了,自己給自己找理由,自己哄自己,“那是自然的生理現象。”

    沒想到,宋時序氣極反笑了。

    “正常?你的意思是,我去大街上誰便拉一個男的過來,都能硬的起來是嗎?”不知道哪句話戳中了宋時序的心事,他的聲音啞地很沉,像是極力克制某種快要翻滾的情緒。

    “在你眼里,我就是一個這么隨便的男人嗎?”

    宋時序走向他,一步又一步,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二人距離的縮進,樂池洛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心跳聲在逐漸加大。

    樂池洛能聽見心底的小人在尖叫。

    他蹭得一下站了起來,轉身就跑。

    一路撇下慌張,樂池洛鎖起門,一頭鉆進房間里,蒙頭就往被褥里鉆。

    他好像真的變成稚童了,待在密不透風的被褥里,才能讓他獲得秩序,獲得穩定。

    一直到睡覺前他都沒有緩過神來,沒休息多久,第二天起床的樂池洛腦袋昏昏沉沉的,又要錄節目的收尾,他感覺自己的腳是飄著的,現在只要給他一張床,他躺上去就能立刻睡著。

    能感覺到一些試探的目光,不用想也知道這道目光來自宋時序。

    樂池洛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可一整天下來,關是走神就被cue了三次,回避話題五次,偷看被抓更是數不過來多少次。

    節目錄制結束,蔣詞還有工作,需要提前回首都。于是moonlight宣布就地放假,為期一周的年假正式開始。

    年假開始,宋時序如影隨形的目光就能結束嗎?

    答案是不可能。

    因為樂池洛非常不合時宜地想起,自己和宋說,有過一個約定。

    他們曾經說過,要一起前往小漁村。

    重點是,這個約定還是樂池洛自己主動提出來的。

    早知道有今天,他一定不會主動提出一同前往小漁村的邀請。

    林宴提議去連池溫泉那邊玩,剩下的隊員都非常贊成。樂池洛婉拒了一同前往的邀請,沒想到宋時序和他一樣,也說不去溫泉那邊。

    “你有別的安排嗎?”林宴溫柔地問樂池洛。

    撒謊不是樂池洛的強項,他只好硬著頭皮點了頭,“是,不過是我自己的事情。”

    “那你呢?”宿晶問宋時序,“你也有其他安排”

    樂池洛不想聽宋時序的安排是什么,在視線對上宋時序的那一瞬間,逃命一樣離開休息室,鉆回自己的小房間去了。

    被荷爾蒙沖擊的四分五裂的樂池洛只花了三分鐘就做了決定,他要立刻離開宋時序身邊。

    收拾好的東西,他給蔣詞發了消息。

    【moonlight-樂池洛:詞哥,明早你幾點出發?】

    【蔣詞:8點的飛機,七點前就得出門,怎么了?】

    【Moonlight-樂池洛:我明天和你一起去機場。】

    又坐了兩個小時,才晚上九點,但樂池洛已經不想再醒著了,他一閑下來就想到宋時序,想起他們曾經肌膚相貼的某個瞬間。

    好不容易壓制下去的心跳聲會再次雷鳴,鬧得他心神不寧。

    房間里用來與民宿前臺聯系的電話響起,樂池洛乖乖接起,以為是民宿老板找他,“你好,怎么了?”

    “你的手機壞了嗎?”宋時序的聲音響起。

    樂池洛像只應激的貓,啪一聲直接把電話掛了。

    門外響起敲門聲,宋時序問他睡了嗎?

    熟悉的聲音響起那一瞬間,樂池洛的手直接探向開關,“啪”得一聲直接把燈關了,拒絕意味非常明顯。

    “睡覺記得關窗,排氣扇不要關。”

    門外的低聲提醒讓樂池洛猛地倒退幾步。

    以前的他從未發現,自己竟如此沉迷宋時序的“過分關注”。

    以至于在宋時序提醒他好好照顧自己的時候,心臟某個深處會突然提速,咚咚咚敲得他有些難受,仿佛身體某處忽然空了一大塊一樣,需要什么東西來填補。

    不能再繼續待在門邊了,他覺得自己像中毒了一樣,被蠱惑了,下一秒就會不受控制地打開門,然后做出不是他個人意志做出的事情。

    樂池洛慢慢后退,左腳踢倒幾個瓶子,那是宋時序主動幫他背上山的便攜氧氣瓶。右腳踢到一個小太陽,那是宋時序怕他的房間太冷,從自己房間搬來的。就連身上睡衣,還是宋時序在上山前就預判到他會忘記,從收拾行李的那一刻就塞在行李箱最里面的。

    這些東西,這些事情,在不知不覺間占據了他的生活,和他融合在一起,成為一部分了。

    那個從未有過的念頭加深了。

    樂池洛的心好亂。

    怎么可能,這可是在年初說過他“不像看上去的那樣老實”的宋時序啊!

    陷入黑暗的樂池洛憑著記憶摸索到床邊,他坐下來,心也稍稍安定幾分。可卻在摸到自己手機的那一刻,像是被什么東西燙到一樣,嚇得站了起來。

    樂池洛趴在床上,卷起毛毯蓋在身上,準備休息。困且累,這種暈乎乎的狀態從昨晚持續到現在,樂池洛擔心自己感冒了,洗完澡后吃了一顆退燒藥,希望明天早起時身體能恢復如常——以前感冒時幾乎都是這個流程,這次應該也差不多。

    意識很快模糊,但他卻做了很多混亂的夢,他夢見自己坐在秋千上,手是軟的,腳也是軟的,像是墜落在柔弱蓬松的墊子上。

    夜是冷的,但墊子卻是燙的。

    四周漆黑一片,冷風從山谷里傳來,結結實實打在樂池洛身上。喉舌干燥,樂池洛懷疑自己嗓子壞掉了,發不出一點聲音。凜冽的冷風從他的口鼻中涌入,刮著他的口腔內壁,撞在喉嚨最深處,讓他逐漸呼吸困難,像一只擱淺的魚。

    忽然,身下的軟墊更熱了,樂池洛沒忍住,緊緊貼著這個發熱的熱源,就好像這個東西是寒風中唯一能救他的東西一樣。

    有一只滾燙的手臂纏繞在他的腰間上,樂池洛往下一看,是一只白皙有力的手,五指修長,就連關節都泛著非常有氣血的紅。

    樂池洛看不見手的主人長什么樣子,不過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他已經知道這只手的主人是誰了。

    ……

    第二天早上醒來這個人依舊暈乎乎的,清醒過來以后,他回想起夢里荒唐的一幕,非常冷靜地去了趟廁所。

    樂池洛意識到這不太妙了,臉是燙的,手心也是燙的,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囂,都在沸騰,都在吶喊那個被他刻意壓下的答案 。

    他翻出溫度計測體溫,心緒不寧地等待結果。

    好在并沒有發燒,樂池洛松了一口氣,他輕輕推出行李箱,躡手躡腳地走下樓。

    悶,整個空氣都是粘稠的,身體理由一股被壓抑著,無法逃脫的熱氣,像是溶在血液中,并催生血液沸騰。

    他無法集中注意力,這種情況太罕見了,既不是感冒發燒,又不是驚恐癥狀——準確來說是一種有些焦躁的感覺,只是樂池洛還沒弄懂那到底是什么。

    蔣詞覺得有些不對勁,很關心他,“你怎么了這兩天你看起來有氣無力的,今天好像更嚴重了,你的臉和耳朵都好紅。”

    樂池洛手軟得連行李箱都拿不穩了,再不想面對也得承認,“不是感冒,可能是太累了吧。”

    與此同時,他聽見蔣詞的聲音:“時序,你怎么了?”

    抬起頭,樂池洛的視線首先落在宋時序身上。

    兩道目光在空氣中碰撞,樂池洛的腦袋炸了一下,他不合時宜地想起那個夢——那個甚至將結尾都補充完整的夢。

    荒唐又詭異。

    宋時序似乎跑了很久,幾捋發絲沾在臉側,他輕輕喘著氣,視線落在樂池洛身上。

    溫度還沒回升,宋時序卻只穿著一套簡單的運動服出門,所以樂池洛能看得出,他今天出的汗比平時多,樂池洛甚至覺得這衣服上能擰出水來。

    呆滯的視線停留在緊致的腰腹上,被刻意束緊的衣服下擺消失在運動褲邊緣。汗水浸入衣物,將布料緊緊扒在軀體上,從樂池洛的角度看過去,剛好能看見欺負分明的胸肌腹肌,還有若隱若現的人魚肌,還有……

    視線不敢再往下看,樂池洛急急忙忙收回視線,可惜慌亂的視線卻在中途被宋時序截獲。

    很難說清楚那眼中的情緒是什么,不過樂池洛看出了幾分難以置信,宋時序似乎沒想到今天他就要離開了。

    不和時宜地,樂池洛想起他們的約定——一起去小漁村。

    樂池洛的慌亂在宋時序眼里顯得有些明顯,后者朝樂池洛挑了一下眉,似乎在譴責他的失約,樂池洛立刻頓住。

    下一秒,他僵硬地轉身,一頭扎進保姆車里,扎進去之前,他的腦袋還不小心磕到了車頂,發出很沉悶的“咚”聲。

    站在一旁的助理愣了一下,連忙跟著上了車,要看樂池洛被撞到的地方嚴不嚴重。

    “怎么、怎么了”蔣詞被這一聲撞得有些不知所措,“好端端地怎么撞到頭了。”

    樂池洛搖搖頭,艱難地摸了一下被撞的地方。

    還好,不是很疼。

    身后傳來隱約但卻激烈的罵聲,“宋時序你怎么@%#?~*……信不信我告訴你爸!”

    車門關上,樂池洛只有這個時刻才慢慢抬起頭來。

    他看向窗外,看著依舊站在原地的宋時序。

    車玻璃是單向玻璃,外面看不到里面,但站在原地的宋時序卻不偏不倚,剛剛好朝樂池洛的方向看了過來。

    那雙漂亮又具有攻擊性的雙眼直白地盯著他,帶著能夠穿透玻璃的力量。

    哪怕知道這個玻璃不會充當告密者,不會將樂池洛臉上的慌亂泄露出去,但樂池洛還是不敢看他。

    心里忽然出現的那種詭異羞恥讓他有些緊張。

    宋時序昨晚的欲言又止衍生出了一個帶著粉色泡泡的夢。

    這太反常了,超出樂池洛過往經驗的控制范圍。

    詭異的磁場打亂了他思緒,他嘗試說服自己,將這些詭異的夢歸為上人體正常的生理反應上。雖然他的思路是清楚的,但視線一旦對上,之前做的思想斗爭都會前功盡棄,又亂成一堆了。

    樂池洛覺得自己需要借這個年假,遠離讓他感到無措的宋時序。

    飛機降落在首都的時候,還沒到傍晚。

    樂池洛回到公寓,結結實實睡了一覺,總算把精神養回來了。

    晚上,他去樓下超市買了點新鮮蔬肉,決定回公寓里開火。

    度過了一個愜意又安靜的夜晚,樂池洛感到非常滿足。

    小漁村肯定是要去的。

    “你可以坐高鐵去,高鐵轉地鐵,地鐵轉便民車。”周梨青帶著論文光顧樂池洛的公寓,他在地圖上找到小漁村的位置,標出重點路徑,“這是個新開發的旅游城市,交通便利,比自駕方便多了。”

    “真的嗎?”樂池洛的眼睛亮亮的。

    “嗯嗯。”周梨青把地圖路徑發送給樂池洛。

    樂池洛打開茶幾最里面的抽屜,拿出一個不太符合他氣質的東西——一部老人機。

    樂家管得嚴,成年之前,家里不允許他碰任何智能設備,更不讓他有任何社交賬號。未成年的樂池洛擁有的,僅僅是一部可用于查收學校郵件和家庭訊息的老人機。

    但樂家不知道的是,樂池洛騙了他們。樂池洛兩年前擅自參加音樂節,并與人在后臺發生沖突,還擁有了一個可以陪他聊天的網友,這些不可能出現在他生活軌跡中的東西,都歸功于這臺老人機。

    這臺手機,躲過三只警衛隊的搜查,躲過樂父的高爾夫球桿,躲過天羅地網的大數據攔截,陪著他逃出樂家,漂洋過海,回到祖國。

    很幸運,居然還能開機。

    開機后,樂池洛熟練地打開通訊錄,翻到好友。

    點開和好友的對話框,興奮的神色黯淡了下去。

    好友已經兩年沒回他消息了,樂池洛不知道對方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只能祝福對方健康平安。

    [我出發去小漁村。]

    小漁村,這個名字雖然聽上去樸實無華,但實際上是一個高度發達的旅游小鎮。那位網友曾經說過,每年的某段時間,他們一家都會去小漁村度假。

    樂池洛實在擔心,好友無緣無故忽然斷聯,實在讓他牽腸掛肚。

    *

    鑾山。

    宋家大廳,來福躺在地毯上露出肚皮。

    “去去去,一邊去,別在這擋道。”一聲催促,從身后響起。

    宋時序站起來,一臉無辜。“擋路的,明明是那只肥狗。”

    “別把你自己太當回事。”宋父拿出清潔布,在擦拭自己的高爾夫球桿,“你怎么能和來福比。”

    “你們就慣著他吧。”宋時序也不客氣了,大喇喇坐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

    嘭——

    一個紙皮箱子砸進宋時序懷里,宋時序第一個反應不是心疼自己,而是心疼紙皮箱子里的“破銅爛鐵”。

    “請輕點,漂亮的女士。”

    下一秒,一個模樣精致的女人出現在走廊盡頭,她高傲地揚了一下頭,“哼,一棟洋樓那么大,居然只留下這幾個破銅爛鐵。”

    “謝謝美麗善良的女士幫我收拾。”宋時序嘿嘿兩聲,眉眼忽然溫柔下來了,“那些東西怎么能和這些比,我手上的可都是無價的。”

    不大的紙皮盒子里裝著的,都是宋時序在海外工作時用的東西,攝像機,膠片,錄影機,手表,隨身聽,還有一臺早就不能開機的手機。

    宋時序拿起手機,發出疑惑。

    他記得……

    這部手機兩年前就已經被他爸用高爾夫球桿敲碎了……

    宋時序看向宋父。“爸”

    宋父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自顧自擦拭高爾夫球桿。

    “我看你現在已經落魄到賣房賣車了,看你可憐,這兩天,找人幫你把破爛舊手機修了一下。”

    宋父還在嘴硬。

    “可是維修標簽是兩年前的。”宋時序憋笑。

    如愛如山,內斂沉穩懂不懂啊!這臭小子絕對是對浪漫過敏,真是拋媚眼給瞎子看!

    “還不是看你之前意志消沉,整天盯著手機看,半年都沒人給你發消息,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謝謝爸。”宋時序打了個響指,“今年咱家的小漁村假期,一切費用開支包在我身上。”

    “你”宋母笑了一下,“你哪有錢啊,又是拋股又是融資,不是還打算攢著給你小男朋友花嗎?怎么樣,你們現在小手牽上了沒”

    提到小男朋友這幾個字時,宋時序肉眼可見地收斂了自己身上的鋒芒,變得有些沉默了。

    宋父宋母面面相覷,自知踩到魔王尾巴了,宋母有些刻意地換了個話題,“今年也不去小漁村嗎?你表哥表姐都去。”

    “媽,我可不是閑人,我是有工作的。”宋時序又不正經了。

    “愛去不去。”宋母翻了個白眼,“把你那個破手表帶上,開定位,別讓我在家庭網里看到你定位又跳去某個國家了。”

    宋時序把智能手表帶上,沒有說話。

    他知道他爸爸媽媽說的都是氣話,帶手表只是為了時刻監測他的身體是否健康罷了。

    一家子都是嘴硬。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他按下開機鍵,屏幕亮起。

    這部手機沿用的是海外系統,界面軟件很多,咋看之下,有些陌生。

    手機卡頓了一下,下一秒,消息箱像爆炸了一樣,噔噔噔噔地跳個沒完。

    宋母宋父正在整理前往小漁村度假用的行李,突然意識到宋時序不對勁。

    他們疑惑看向宋時序,見對方正盯著手機收信箱的最新消息發呆,而剛被帶在手腕上的智能手表發出心率過快的警報。

    第45章 游艇短信

    “名字是叫樂池洛嗎?小雅, 你有照片嗎?我想看看他長什么樣子?”一個貴婦模樣的女人抱著一只小型薩摩耶,趴在護欄外左右張望。

    “他們官博上有大合照。”宋母拿著牽引繩走了過來,很小心地系在薩摩耶身上, “最好看那個就是。”

    “最好看的居然不是我們小序”婦人好奇地拿出手機, 點進moonlight的官博,驚嘆了一下。

    “真的誒,太好看了。”

    宋母嘴上雖然嫌棄, 但眼底卻涌現了一股掩蓋不住的驕傲。

    “難怪,之前你說小序在像個慫包,我那個時候還覺得奇怪呢。我是看著他長大的,就沒見小序怵過, 但如果是因為這個孩子……我好像就能理解了。”

    門鈴響起, 侍者推著餐車進來,提醒她們可以吃點點心。

    “不好意思各位女士先生, 因為游艇部分公共設施被哥大廣播公司征用, 用于拍攝節目。為了保障服務質量, 今天的午餐的時間將會延遲。作為補償,節目組將免費提供點心,并包攬今天的午餐晚餐全額費用,希望你能諒解。”

    婦人雖然有些意外, 但理智很快讓她很快恢復鎮定。“沒關系, 天氣熱,少食多餐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侍者微笑點頭,放好點心與茶水后, 安靜地離開了。

    “哥大北美那家娛樂公司嗎?”婦人把薩摩耶放在地上, 拿出酒精濕巾清潔手臂與指縫,做好消毒。

    宋母擺好盤, 滿意的輕輕拍手,語氣輕快,“是的呢。”

    “聽說哥大從成立到成為業內巨頭,僅僅只用了兩年時間。”婦人坐在宋母對面,一向穩重敦實的她也不由得露出驚訝,“能在兩年的時間里把一個新人捧上樂壇,在完成市場收割的同時,又能和已經成立了幾十年甚至百年的老牌資本公司掰手腕,哥大這個公司,實在厲害。”

    宋母聞言,笑了一下,“確實厲害,新人成神,資本奇跡,他們走的每一步都夢幻得不像真的。”

    婦人攪拌咖啡的手忽然一頓,好奇地看著宋母。

    宋母這個人,她是知道的,眼底容不得沙子,只會看得起光明磊若的對手。從自己提起哥大的那一刻開始,宋母的情感傾向就很明顯——她不喜歡哥大這個公司,她看不起,甚至可以說是蔑視。

    “說說”婦人最愛八卦了,“難道宋氏……曾與哥大有過嫌隙”

    “宋氏和哥大沒業務來往,沒有嫌隙的機會。”宋母把視線一移,落在窗邊的某人身上。“不過某人和哥大的嫌隙,可不是一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了。”

    窗戶邊,憑欄處。

    宋時序靠在護欄上,黑而深的瞳孔停落在正坐在甲班上發呆的樂池洛身上。

    哥大廣播公司的人怎么也來了?

    宋時序暗自咬牙。

    兩年前,他隱去真名,以同齡路人的名義給樂池洛寫過一個專輯量的歌。他給那個專輯的命名“birthday gift”,那是他熬了幾個大通宵寫出的歌,是他送給樂池洛的十八歲生日禮物。

    非常夢幻的開局,在他的暢想里,樂池洛與他的未來會非常美好,如果事情發展順利,樂池洛在高中畢業后就可以加入他的公司,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就算樂池洛不想簽約,宋時序也為樂池洛打造了一套非常完善非常完備的系統,醫療,金融,社會保障,不管樂池洛在哪里讀書,這套系統都會跟著他。

    非常美好的設想,可惜這些設想在某位新人出道的那個晚上被打破了。

    路易斯,哥大廣播公司旗下唯一一位簽約藝人,出道那晚憑借“birthday gift”的三首主打歌,一躍成為北美新人榜榜首。

    接下來三個月里,他以極快的發歌速度以及圈粉能力,直接一躍成為那年最受歡迎的新人歌手,在他的影響下,哥大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直接從郊區地下室搬進市中心的商業大樓,躋身北美娛樂經濟公司的巨頭行列。

    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路易斯出道發布的那套“birthday gift”專輯——就是宋時序送給樂池洛的十八歲成人禮的禮物!

    他從沒聽樂池洛提過這個好友,可這套專輯卻繞過樂池洛,出現在了另一個人的名字之下。

    被外人竊取勞動成果,這口惡氣宋時序不可能忍得下。那個時候他堅信,樂池洛肯定被人騙了,于是他搶在路易斯發歌之前,把“birthday gift”全套專輯一股腦發布在網絡上,引起軒然大波。

    于是就有了兩年前的北美官司之戰。

    哥大廣播公司惡人先告狀,直接對宋時序發出起訴,一口咬定是宋時序偷了曲。這件事直接驚動了宋氏高層,宋父第一時間派了紅圈頂級律師前往北美談判,鏖戰一個月,最終拿下這次官司的勝利。

    可惜,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起,他聯系不上樂池洛了,電話不接,人找不到,就連他引以為傲的資源網也沒能查出一點線索。

    不久,宋父便和他說,他想要找的樂池洛,被更厲害的力量保護起來了。這件事鬧得太過,宋家收回了所有保鏢與律師,并且不允許宋時序繼續海外事業,讓宋時序立刻回國繼承家業。

    當然,宋時序不會這么聽話。于是就有了宋父直接開直升機親自把兒子“押送”回國的笑料一則。

    宋時序暗自咬牙。

    黑而深的目光緩緩落在另一處,保鏢三個小時前發來了路易斯的登船信息。

    這個叫路易斯的平庸新人,在敗訴后被北美的媒體里里外外嘲了個遍。

    裝死了大半年,在宋時序被家里押回國之后穢土重生,又出來活蹦亂跳了。

    在他眼里,這個只會偷歌的平庸的歌手和地痞流氓沒什么區別。

    “平庸的流氓……”宋時序冷笑,時隔兩年,他又想用什么的手段勾搭樂池洛?

    視線中,樂池洛站了起來,準備離開。

    宋時序算好時間,如果這個時候選擇出門,他會和樂池洛在甲板上不期而遇。

    “媽,伯母,我出門了。”宋時序打聲招呼,拿起口罩往外走了。

    宋母與婦人相視一笑。

    “你不幫你兒子”

    “不用幫,不管怎么樣,他都不會任由爛人騎他頭上撒野的。”

    *

    宋時序想早點見到樂池洛,心急了點,差點在轉角撞上人。

    “抱歉。”/“不好意思。”

    宋時序側過身子禮讓行人。

    但眼前的行人并沒有動,反而停下來看著他。

    “請問,有什么事嗎?”宋時序低下頭,剛想問對方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需不需要幫忙時,驀地愣了一下。

    他差點撞上的人……是樂池洛的姐姐。

    和上次在機場時遇到的情景,這次的樂容湘身邊沒有密不透風的保鏢和秘書,只有她自己一個人。

    好巧。

    怎么會這么巧。

    宋時序覺得今天發生的一切都過于巧合,過去兩年出現的人物就像連環畫一樣悉數登場,一起登上這首游艇。

    對方似乎也認出了他,雖然她還帶著墨鏡,但她的身形僵硬了那么一秒,落在宋時序眼里有些明顯。

    “我沒有事。”整個交談過程,樂容湘都盡可能地表現得冷靜從容,但宋時序還是能感覺到她身上的不自在以及欲言又止。

    他讓出一條道,讓樂池洛的姐姐先過去,盡可能表現出自己并不著急的樣子。

    樂池洛的姐姐向前走去,忽然在宋時序面前停下來。

    “你們隊里……那個不愛說話的孩子,最近還好嗎?”樂容湘問他。

    “你弟弟嗎?”宋時序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他覺得[不愛說話的孩子]這個稱呼很奇怪,樂池洛比看上去得要活潑可愛,可好像很少人發現這一點。

    “嗯。”樂池洛的姐姐點了點頭,眼底閃過一絲不可察覺的失落。

    “他工作很認真,肯吃苦功夫,是近些年來業內少見的怪物新人。”宋時序沒有正面回答[樂池洛最近過得好不好]這個問題,他覺得樂池洛過得好不好,只能由他本人親口陳述,別人的轉述都不是真實的。

    “如果你想關心他,可以自己和他談一談。”

    “你說得對。”樂池洛的姐姐低下頭,掩飾眼底閃過的失落與懊悔。

    樂父因為樂池洛在兩年前不聽話去參加音樂會這件事,一直在生氣,她這個做姐姐的,一直在默默關注,沒有行動……或許她真的和這位年輕人所說的那樣,應該做點什么,而不是在這里說風涼話。

    “甲板清場了,早點回去吧。”戴墨鏡的女人輕聲說道。

    正打算趕去甲板的宋時序愣了一下。

    “某個公司的拍攝場地,不是在餐廳和后廚嗎?”宋時序如果沒記錯的話,哥大正在拍攝的這檔節目,是關于美食的……既然是美食節目,征用的場地應該是后廚和餐廳,怎么連甲板上的場地也要清場。

    不對勁……

    非常不對勁。

    樂池洛那邊,好像有些不對勁。

    第46章 并不排斥

    樂容湘似乎也沒想到這一層。“我也不清楚, 半小時前就發出清場通知了。”

    目送樂池洛的姐姐離開以后,宋時序在原地站了一會。

    很快,一個保鏢出現了。

    他拿出手機, 遞給宋時序。

    手機上是一則短信, 頻道是公共頻道。

    游艇上配備了專屬信號塔,可以保障游客的信號穩定。除此之外,信號塔可以給游客發送公共信息, 一般是天氣提醒,停靠時間,以及下船提醒。

    也就是說,在游艇可控范圍內的游客, 都收到了這則短信。

    [尊敬的旅客你好, 這里是游艇提醒你,甲板, 餐廳, 以及后廚等地將在半小時后進行節目錄制, 請還在此地停留的旅客盡早離開。很抱歉打擾您的出行,我們為您準備了點心茶水,今天的午晚餐也由哥大娛樂公司包攬,感謝你的理解與配合~]

    短信發出的時間是早上10點, 現在距離十點半, 只剩幾分鐘。

    可就在十分鐘前,宋時序還在甲板上看到樂池洛……

    宋時序大概知道哥大節目組要搞什么小動作了。

    “發送錯誤的清場時間,只為了留下樂池洛, 然后讓節目組適時出現, 路易斯與樂池洛來個‘久別重逢’。”保鏢總結出了宋時序的心聲。

    *

    小漁村依山傍水,從基建到人文, 儼然已經被改造成一個以商業發展為中心的度假勝地。

    碼頭渡口,停靠著一艘裝飾豪橫的游艇,它和渡口岸邊上的巨型摩天輪,中心商業圈的摩天大樓,并稱為“海港三景”。

    而樂池洛想要去的小漁村,在海港的對面。所有游客,包括當地居民在內,想要登上小漁村,只能坐游輪過去。

    “這艘船比我以前見過的都要大。”樂池洛被游艇上的裝飾晃了下眼。

    “畢竟是是宋家的。”周梨青抬了一下頭,又投入到論文中去了。

    聽見宋家這個字眼,樂池洛心跳得有些快。

    嚇人。

    怎么這么剛好,小漁村附近全是宋家的產業。

    樂池洛壓了壓帽子,確認了一下眼鏡口罩都在臉上。

    “樂樂,十一點有個線上會議,我導讓我們提前十五分鐘進房間,我先回房間里去了。”周梨青把樂池洛的帽子壓了一下,遮住側邊的碎發,“你再待一會就進屋吧,公共短信說十一點清場。”

    現在是十點半,沒多少時間了。

    “那我和你一起回去吧。”樂池洛背起書包,兩人并肩走下樓梯。

    “真奇怪,不是十一點清場嗎?怎么這才十點半,甲板上就沒人了呢?”周梨青疑惑地張望。

    是挺奇怪的。

    這么大的游艇,挺嚇人的客流量,居然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完成清場。

    樂池洛和周梨青兩人還沒走出場地,面前就忽然出現了一臺攝像機,情緒激動的MC正在cue流程。

    “歡迎回到我們的頻道,這里是每周美食檔,我們現在所在的位置是號稱亞洲最大最豪華的商業游艇上,今天我們邀請到的嘉賓是來自哥大娛樂的路易斯!聽說這里的美食風格獨一檔,讓我們來隨機采訪一下路人吧。”

    MC把鏡頭交給“隨機路人”。

    樂池洛:“……”

    周梨青:“……”

    就很突然。

    “我們剛上船,還沒吃過飯呢。”周梨青打了個哈哈,把話筒移開的同時,把樂池洛擋在自己身后,“你去找別人采訪吧。”

    “樂池洛!”

    人群中忽然有人發出聲音,用的還是非常蹩腳的中文。

    一個深棕色頭發的青年走向樂池洛。

    “沒想到能在這里遇見你。”他的語氣聽不出有多意外,似乎在這里遇見樂池洛是在他的意料之內。

    很難形容這是一個什么樣的青年,說陽光吧,周梨青卻能在對方眼底捕捉到一絲一閃而過的陰翳。說陰郁吧,對方卻從出現的那一刻開始便展現出非常放得開的姿態,搞得好像自己是個自信大方的人一樣。

    他是矛盾的結合,讓人感到危險。他的右額頭上有一個刀疤,很淺,淺到幾乎看不出痕跡,但卻讓他的眉毛斷成兩截,壓迫感十足。

    磁場不對。

    周梨青下意識把樂池洛護在身后。

    他和樂池洛互換了一個眼神,他在樂池洛的眼睛中看到了一絲一閃而過的厭惡。

    樂池洛討厭他!

    “干嘛呢干嘛呢!”周梨青像只警惕的小狗,擋住了路易斯前腳的步伐。

    菲利普舉起雙手,表示自己并不威脅。他的視線落在樂池洛身上,帶著試探,“是我啊,你不認識我了嗎?”

    宋時序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個畫面。

    棕色頭發的外國青年攔住了樂池洛的去路,他希望樂池洛能配合他的采訪。

    慢慢的,宋時序停下了腳步。

    他忽然覺得,眼前這一幕格外熟悉。

    他想起來了,他曾在兩年前見過這個畫面。

    那個時候樂池洛還只是個高中生,藤校音樂節的后臺,菲利普也經常這樣攔住樂池洛的去路。

    “能不能聽我再敲一遍,這次我肯定跟得上。”

    “我昨天通宵練過了,我剛剛只是太緊張了,我也沒想到指揮居然會這么生氣……”

    “請再給我一次機會。”

    記憶的觸發是需要特定環境的,比如此刻,在親眼看見菲利普攔住樂池洛去路的這一瞬間,宋時序終于知道,為什么他會對路易斯這個搶走他勞動成果的平庸之輩這么眼熟了。

    因為菲利普就是樂池洛的高中同學,是跟樂池洛同一個樂隊的隊友。

    他們很久以前就認識。

    他一直都相信樂池洛,他知道樂池洛不是那種會剽竊他人勞動成果的人。

    他知道他送出去的禮物肯定在中途發生了點什么,才會被菲利普搶走。

    只是他沒想到,這個破壞他和樂池洛感情的菲利普,從一開始就蟄伏在樂池洛身邊,從一開始就扮豬吃虎一般盯上了樂池洛的東西。

    “我們是老朋友,你不會連這個忙都不愿意幫吧。”裝可憐是菲利普慣用的手段,他知道樂池洛心軟,肯定不會輕易拒絕他。

    可以啊。

    時隔兩年又用同樣的手段勾搭上樂池洛了。

    宋時序擔心樂池洛會心軟點頭,可就在這時,被擋住的樂池洛忽然隔著人海看向了他。

    視線對上,宋時序手腕上的智能手表又瘋了似的發出警告。

    下一秒,樂池洛的眼睛像是被什么東西燙到了一樣,對視不到一秒,立刻移開了。

    宋時序脾氣上來了,他又不是洪水猛獸,樂池洛為什么一看到他就移開視線。

    他朝人群走過去,可還沒等他靠近,樂池洛就跑到宋時序身后了。

    和樂池洛一起過來的,還有周梨青。

    周梨青是被樂池洛帶著跑過來的。

    宋時序:“……”

    周梨青:“……”

    周梨青和宋時序是親戚,兩人從小都是聽對方笑話長大的。平日里八竿子打不著,忽然湊在一起,看著對方和自己一起為樂池洛出頭的樣子,總感覺有種看熟人裝逼的既視感。

    尷尬得腳趾扣地!

    樂池洛壓住帽檐,求助的目光看向宋時序。

    他的手指微不可察地牽上宋時序的衣角,像小動物的爪子,勾得宋時序心癢,就好像這個爪子不是勾在他衣服上,而是在他心底的那塊空地上撓了一下。

    宋時序心底那塊空地像是被什么東西填滿了一樣。

    他握住樂池洛的手,指尖觸碰著指尖,兩個人就這么在眾目睽睽之下交換了心里話——樂池洛不喜歡那個人。

    樂池洛的這個舉動給了他極大的確認,在這一刻,宋時序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想顧了。

    兩年前被偷歌,被倒打一耙,被所有人誤會自己嫉妒新人出頭。這些委屈與不甘,在樂池洛選擇站在他這邊的那一刻起,通通煙消云散了。

    現在他百分之百可以確定,那些歌就是菲利普偷的。

    樂池洛是無辜的,樂池洛根本不知情。

    這兩年他都誤會樂池洛了。

    樂池洛就這么在他面前,用幾近乎說出口的姿態,告訴自己——他不喜歡菲利普。

    如果這個情況放在平時,樂池洛會走向宋時序可能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但現在這個情況是,樂池洛剛和宋時序吵完架,樂池洛見到宋時序就像獵物見了狼,只想逃走,總之就是特別不想和宋時序待在同一片空氣中。

    在這個情況下,樂池洛還能放下心中芥蒂走向他,那只能說明一種情況。

    樂池洛不排斥他。

    換句話說,樂池洛是不排斥和他有親|密接觸的。

    甚至再大膽點,樂池洛是喜歡和他有親|密接觸的。

    這就說得通了。

    他和樂池洛——雙向奔赴!

    宋時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越來越亮。

    被如此直白的目光盯著,樂池洛感覺渾身不自在。

    與此同時,周梨青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著宋時序。

    宋大少爺……又在腦補些什么東西

    “不好意思,我們這邊清場了。”一個戴著眼鏡的外國男人站在宋時序面前,對他比了一個手勢。“請這邊離場,尊敬的客人。”

    明眼人都能看出,這是區別對待。

    明明樂池洛和周梨青也在場,可被趕的人卻是宋時序。

    周梨青用一種非常復雜,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看垃圾的眼神看著眼前的外國男人。

    這節目負責人是不是沒做過市場背調

    他難道不知道,他腳底下踩著的這艘游艇……是宋時序他家的嗎?

    第47章 強勢站隊

    “他沒有摘口罩, 你可不能為難他。”周梨青特地囑咐。

    按照業內的經紀合約規則,合約期內,藝人不得出鏡在合約外的一起商務鏡頭內。

    比如現在這樣, 在沒有合作約的前提下, 樂池洛和宋時序都不能出現在菲利普綜藝的鏡頭里。

    輕則罰款,重則違約。

    “可能要跟詞哥報備一下。”樂池洛在入職第一天就知道這個情況,所有他覺得有必要向蔣詞說明這個情況。

    “你沒拿他們的報酬, 就不算你違約。”宋時序把樂池洛擋在身后。

    樂池洛點了一下頭,很快移開了視線。

    沒想到這個細微的舉動被宋時序捕捉到,他彎下腰追尋對方躲避的目光,“不想看到我”

    樂池洛抬起頭, 兩只眼睛直視對方, 神情中似乎還帶著嗔怪的意味。他知道自己躲的不是宋時序,而是在躲針葉山。

    這是個沒有懸念問題, 樂池洛沒有回答他, 宋時序瞥了一眼氣急敗壞的菲利普, 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跟背刺過自己的人都能保持冷靜,跟我只有工作上的交流。”

    宋時序抿了一下唇,“就這么討厭我”

    樂池洛心跳如雷。

    樂池洛當然不討厭宋時序。他只是, 他只是討厭的是在那個情況下失控的自己。

    一向引以為傲的冷靜在那個瞬間分崩離析, 他不喜歡這種情況失去控制的感覺。

    樂池洛抬起頭,答非所問,“可是, 我不是在第一時間跑向你這邊了嗎?”

    樂池洛的嗓音很好聽, 像一把水一樣溫吞,瞬間將宋時序心頭原本壓著的那股火澆滅了。

    另一邊, 菲利普眼紅得不行。

    這是什么情況

    樂池洛怎么走向那個另一個人

    他被晾在一邊,笑容僵在臉上。

    這實在太不尋常了!

    菲利普認識樂池洛六年了,從高中入學的第一天時他就注意到這個東方少年。

    他一直覺得樂池洛像個機器人,游離在所有地球人之外,有自己的程序,邏輯,行動方式,對一切東西都不在意,不關心,你甚至無法從他身上看到一點屬于這個地方的痕跡。

    總之就是疏離得特別有距離感,讓人感覺不像是真人一樣。

    所有人都這么覺得的,樂池洛沒有感情,就像個機器人一樣。

    可事實證明,這個機器人擁有人類的感情,并且比所有人想象中的還要充沛。

    他會有自己的情感,會思考,會站隊,在這個過程中他甚至都沒有猶豫——在那個人出現的那一瞬間,就走向了他。

    簡直荒謬又怪誕,好像某種規則怪談。菲利普的氣都不順了,他感覺心口有什么東西堵著,讓他呼吸困難。

    他瞪著宋時序,目眥盡裂。

    這又是從什么地方冒出來的無名之輩,他認識樂池洛的時間有他長嗎?他和樂池洛算得上是朋友嗎?

    “樂池洛,你認識他”答案毫無懸念,但不死心的他又問了一次。

    樂池洛疑惑地抬起頭,視線和宋時序的對上。

    默契的頻道接通的那一瞬間,兩個人又同時看向路易斯,那樣子仿佛在說——不然呢?

    他們兩人同時做出這個排他性極強的動作,這意味很明顯,就是在告訴菲利普——你才是多出來的那一個。

    菲利普氣得差點跳起來打人,他終于不再假正經了,輕蔑的視線在樂池洛和宋時序身上來回打轉。

    他的眼睛本來就大,還有點顯外突,此刻用力瞪人的模樣加重了眼球的外突,讓他看上去像只憤怒的青蛙。

    手中的臺本被菲利普捏得破爛,他的失態引起了導演得注意,導演不得不切掉鏡頭,讓菲利普冷靜一下。

    “老兄,你這是怎么回事?”導演張開雙臂,“你得按著臺本來!”

    菲利普負氣把臺本丟給導演,指著宋時序,“那你們倒是做好清場,別讓這個無關人員進入拍攝場地啊!”

    無關人員此刻正和他的“偶遇嘉賓”在一起,打亂了他所有計劃!

    “不止一個!我們都是無關人員,我們不想幫忙出鏡。”周梨青說道。

    樂池洛則是不再自證,選擇轉身離開。

    宋時序后腳跟上,警告的眼神在菲利普身上多停留了幾秒。

    跟在他身邊的樂池洛一開始是和他一起走的,可走到一半,宋時序發現樂池洛沒跟上來。

    他疑惑轉身,發現家被偷了——樂池洛又被那個叫菲利普的家伙抓住了。

    那個家伙還不死心,能看出樂池洛抗拒的動作非常明顯,但那家伙卻一直纏著樂池洛。

    “只是錄制一個節目,我沒有其他意思,因為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才想請你當嘉賓的。”

    宋時序收起笑臉,冷意爬上眼底。

    他用一種看垃圾的眼神看著菲利普,看著這個只會PUA的垃圾low男。

    用像施舍一樣的語氣說出這種,只是為了滿足他的一己私欲,根本沒有把樂池洛當做一個完整獨立的人來看待。

    在選擇叫保安還是直接揍人之間,宋時序只猶豫了一秒,便決定兩個都選。

    他大步流星走向兩人,就當他準備揪起對方領子的時候,樂池洛就開口了。

    “我以為我把話說得很明白了。”樂池洛甩開菲利普的手,冷淡道,“我們很早以前就不是朋友了。”

    挽留無果,還被否認了朋友關系,菲利普的手停滯在半空中,過了幾秒才垂下去。

    “你這是演的哪一出兩年前在后臺沾沾自喜、陰陽怪氣的氣勢哪去了?”樂池洛的語氣依舊很淡,但就是這股淡到幾乎沒有情緒的話讓菲利普的表情管理失效了。

    “不要演戲了。”樂池洛說。

    “我沒有……”菲利普矢口否認。

    “很拙劣,很丑陋。”樂池洛完成最后一擊,嘲諷拉滿。

    宋時序眼睛不自覺睜大,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樂池洛這么生氣的樣子。

    鮮活地生氣,比任何表情更耀眼。

    周梨青不知道他們有什么恩怨,但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他這個局外人不太適合開口,于是選擇閉嘴。

    菲利普看了一眼宋時序,然后又看了一眼樂池洛,扯出一個難看的笑,“果然,你還在生我的氣,就因為我的出道曲,和你喜歡的SONG的風格很像,所以你也覺得,就是我抄襲了他是不是。”

    “難道不是嗎?”樂池洛冷冷地看著他。

    這話像是一塊巨石,重重砸進宋時序的心里。

    我靠!這么刺激。周梨青大氣不敢喘,對方怎么說也是北美流行歌手,這種業內猛料,也是他可以聽的嗎?!

    “我還以為你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怎么你也和別人一樣覺得是我的錯。是,我的官司是打輸了,可那是因為SONG他們家店大欺人,整個陪審團都被他們的律師收買了,他們顛倒黑白!”

    “哪個時候怎么不說。”樂池洛耐心全無,根本不想聽菲利普放屁。“而且那場官司,是在這片土地上打的,用的根本不是陪審團制度,妄論收買”

    樂池洛轉身就走,菲利普不依不饒。

    一記撞擊聲,菲利普捂著胸口悶哼,飛速向后退了幾步,樂池洛回頭,只來得及看見宋時序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腕,甚至還氣淡神閑地幫他把歪了的衣服拉直。

    肩線蹭過本就細滑的皮膚,隔著衣服,他甚至還能感覺到對方指腹的淡淡溫度。這些沖淡了剛剛爭執產生的憤怒。

    “沒事吧。”樂池洛問他。

    “他就被推了一下,能有什么事”宋時序掀起眼皮看菲利普,語氣不咸不淡。

    “我是說你的手。”

    宋時序:“……”

    宋時序很難明顯地遲鈍了一下,然后才開口,“我沒事。”

    菲利普肺都要氣炸了。

    “操……”被工作人員擁護者的菲利普捂著肚子,掙扎著要起來,“尼瑪……”

    安保工作人員已經趕到,進場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攔住菲利普一行人。

    “不好意思先生,希望你們能遵守游輪紀律。”安保隊長人高馬大,身上的肌肉比那群吃蛋白粉長大的外國人還要碩大,壓迫感很強。

    “不是,明明是他們先闖入我們拍攝的場地,先違反秩序的是他們!”菲利普很不講理。

    “先生,你真幽默。”安保隊長笑容可掬,“宋少爺就是游輪的主人,少爺想去哪就去哪,根本不存在闖入的說法。”

    菲利普懵了,他像是被人刮了一巴掌一樣,臉特別痛。

    后腳趕來的經紀人也懵了,他沒想到菲利普居然剛招惹這種人物。

    他按著菲利普的頭,點頭哈腰,“我家藝人年紀輕,不知輕重,大佬你別怪他。”

    大佬

    你在說什么啊?

    “你在干什么?”菲利普難以置信,自己的經紀人居然不幫自己說話。

    看著樂池洛在安保人員的帶領下離開,宋時序才開口,“年紀輕我記得你和我同一年的吧。”

    “你怎么會知道……”菲利普嘟囔。

    “沒想到兩年過去了,你最大的成就還是當初成功碰瓷了SONG。”宋時序玩味地看著菲利普。

    菲利普整張臉面紅耳赤。

    “你說得沒錯,你不是抄襲。”宋時序的語氣很冷淡,“你是把整張專輯一字不該地發了出去。”

    還在亂叫的菲利普忽然噤聲,五官歪曲的臉上忽然閃過一瞬間的驚慌。

    原本很急的呼吸聲忽然就停滯了,菲利普看著宋時序的眼睛,極具壓迫感的深黑色。他無法確定宋時序是不是知道那個U盤的事情,于是只能用憤怒掩蓋自己的慌亂,“你亂說!我要告你誹謗!”

    宋時序在聽到這個回答后,仍然垂著眼睛,神色沒什么變化,像是一位請君入甕的獵人。

    經紀人捂住菲利普的口鼻,恨不得來個過肩摔給這個蠢貨開開瓢,但他現在只能點頭哈腰,生怕惹了眼前這個魔王。

    如果不是這位魔王在兩年前忽然離開北美,只怕他們現在還會像只陰溝里的老鼠一樣不見天日。

    “你現在腳下的這條路,既然是我開辟的,就絕不會讓任何一個無能的人暢通無阻地走過。”宋時序垂下眼瞼看著他。

    這是什么話說得好像你就是開辟這條道路的人一樣……

    忽然,菲利普腦海里閃過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讓他渾身一僵。

    明明都已經過去兩年了,公司也花重金營銷了。按理來說,大眾已經被鋪天蓋地的通稿洗腦得差不多了,沒人會去翻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這個人怎么會知道的!

    菲利普臉上的憤怒盡數消散,新的震驚開始代替其他情緒,然后出現驚恐,慌亂,以及害怕。

    “你、你……”他話都說不清了。

    眼前這個男子,就是當年和他打官司的人!

    他就是SONG!

    他就是樂池洛喜歡的那個歌手!

    菲利普腦海里只剩下這樣一個念頭——宋時序不會放過他的,因為他當初壞了他的好事。

    他完了。

    第48章 情愫再現

    兩年了, 他沒想到還是得面對……

    兩年前,作為樂隊鼓手替補的他正在打掃后臺的休息室。

    他天賦低,悟性差,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東西, 就是肯吃苦。為了拿到鼓手首席的資格,他主動當起了音樂會負責導師的小跟班,跑腿加班, 臟活累活,他都包下,可他這么努力,鼓手首席的位置還是給了學長。

    他不甘心, 這個音樂節是他們音樂學院畢業前最后的曝光機會, 運氣好點,能直接被廣播公司看上, 簽走當藝人, 可他沒想到, 他為老師打了這么久的白工,居然連上臺的機會都沒有。

    “你每天花這么多時間在掃地拖地上,專業技能一點不見長,我不放心讓你上臺。”

    “可是我……”

    “難道你以為, 你幫我跑腿, 幫我掃地,我就應該把鼓手首席的位置讓給你嗎?你知不知道這個音樂節有多重要市長也會來看的!難道你想讓我把如此平庸的你推到大眾面前,讓他們一起嘲笑我的教學質量!行, 既然你這么想當鼓手首席, 我給你這個機會!”

    那天,菲利普拿著他的鼓錘, 第一次坐在鼓手首席的位置上。而原本的首席坐在他副鼓手的椅子上,為他翻頁,鼓勵他不要緊張。

    排練的曲目是他熟悉的二倍速搖擺,可是平日引以為傲的手速在此刻變得臃腫遲鈍,根本沒跟上節奏,就連前排的小號也忍不住回頭看他了。

    這不是他!

    他不明白為什么自己一上臺就怯場,這可是他最拿的出手的曲目啊!

    現在他的這個水平,在所有位置的首席面前還是不夠看。搶拍,漏拍,進錯拍,跟不上,簡直是災難現場!

    這是他第一次體會到世界的參差,他意識到了過去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事情——他根本就是個平庸到不行的鼓手。

    還沒等他消化自己是個平庸之輩這個事實時,樂池洛出現了。

    音樂節開場曲缺一個吉他主唱,導師在后臺面試了三百個學生,沒有一個能讓他滿意。演出在即,導師急得焦頭爛額,動不動就發脾氣摔東西,所有人都過得膽戰心驚,生怕一個不幸運,惹了導師生氣,丟掉首席資格。

    一團無形的黑色風暴籠罩在他們身上。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東方少年出現了,他讓這場風暴消散了,就連一向不茍言笑的導師都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整個后臺都在討論這個天才少年,聽說他還只是一個高中生!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菲利普第一個反應是不甘心,高中生來湊什么熱鬧他們可是沒被公司看上就要面臨失業的大學生啊!

    嫉妒是最現實的動機。

    尤其是知道樂池洛還是個從不卷體育,從不卷藝術的文化生后,他更嫉妒了——大家都在卷,憑什么他不用卷?

    如果說,最開始他只是嫉妒樂池洛家世好,那后來發生的事情,則是讓他徹底嫉妒樂池洛的全部。

    某個排練結束的午后,他像往常一樣幫導師打掃休息室時,不小心撞到休息室的柜子,一聲巨響過后,地上出現了一枚U盤。

    U盤上沒有名字,沒有標識,為了找到這個U盤的主人是誰,菲利普嘗試讀取U盤信息,希望能找到關于U盤主人的名字。

    讀取加載的頁面很快就刷新出來了。

    最醒目的位置上寫了這樣一段話。

    [祝樂池洛小朋友十八歲生日快樂!]

    緊接著,這個U盤就像是設置了什么主動驅動一樣,直接開始播放歌曲。

    秉持著隱私至上的原則,菲利普原本是想主動退出的,畢竟這個是別人送給樂池洛的生日禮物。

    可還沒等他摘下耳機,入耳的音樂便讓他頓住了。

    他入迷了,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U盤里的十八首歌已經播放完畢。

    他大為震撼。

    這十八首歌全都是非常成熟的作品,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大作曲家之手,風格成熟,曲風獨特,絕非等閑之輩在工作臺上亂敲能敲出來的佳品。

    難不成……樂池洛被哪個大佬看上了?

    一想起樂池洛那張秾麗得不像是真人的臉,菲利普的手便抖了一下。

    這人命真好。

    這個時候的他還是清醒的。于是他問了路,去了音樂節的后臺,打算把這個U盤還給樂池洛。

    但不知是不是天意安排,那個下午發生的事情改變了他的一生

    他在后臺碰見幾家大公司在扯頭花——他們在搶樂池洛。

    “他回復你了?怎么說怎么說?”

    “他婉拒了我們,并且表明了自己沒有出道的意向。”

    “嗐,我們也一樣!我還是他到后臺第一天就發了郵件,結果他當晚就拒絕我了。”

    什么樂池洛婉拒了老牌唱片公司的簽約邀請。

    不知為何,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菲利普送了一口氣。這樣也好,他可以少一個競爭對手,他甚至有些高興。

    “可能有緣無分吧。”

    “其他的呢?”

    “其他的就那樣,一屆不如一屆,今年就沒有能讓人眼前一亮的學生”

    聽見唱片公司的經紀人說他們能力不行,菲利普有些不是滋味,他覺得自己就差這么一個機會,雖然他比不上首席樂團,但畢竟那些樂團過于傳統,說不定新時代的唱片公司覺得他可以呢

    “你還記得兩年前的傳奇留學生嗎?從東方來的那位。”

    “你是說SONG?我當然記得他,我記得他還在留學期間就很厲害了,能力很強,還有個性,哪像現在音樂學院的那一批,一個個怕導師怕得像個鵪鶉。他們為什么要怕他們導師啊?SONG曾經也做過那家伙的學生,聽說上學那會給他逼急了,說不干就不干,轉頭就走,現在不也混得好好的。”

    “他不一樣,他有狂的資本”

    一提起導師,菲利普就不可控制得抖了一下,那是他最怕的人。

    緊接著,他聽見自己的偶像也曾在導師手下當過學生,覺得不可置信,在聽到SONG和導師吵過架,那更是覺得驚世駭俗。

    在音樂學院,導師就是一切,導師意味著資源,出路,機會,不和老師打好關系,就是與北美樂壇背道而馳。

    這句話雖然畸形,但確實所有音樂學子公認的真理。

    SONG居然能反抗導師,還能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路。

    這個不爭的事實給菲利普打開了一道新的大門——或許忤逆老師,不是什么大事!

    “真可惜,如果樂池洛同意簽約,我敢打賭,他一定會是下一個SONG。”

    “我也覺得,聽說他只是個高中生,可我看他比音樂學院那些大學生厲害多了,最起碼他不會和那幾個笨重的鼓手一樣進錯拍”

    交談聲逐漸遠去,菲利普渾身都在發抖。

    從震驚到不甘,現在侵占他大腦的只剩下嫉妒。

    嫉妒是最現實的動機,他嫉妒樂池洛的出身,嫉妒樂池洛的才華,更嫉妒樂池洛的好人緣。

    他不明白為什么有人天生能走得這樣順風順水,能夠無心插柳柳成蔭,能夠不費吹灰之力得到大家的喜愛,得到大佬的賞識。

    而他這種每天都很難努力的老實人,最后只落得個“笨重鼓手”的稱號。

    他手里握著U盤,一個從未有用過的念頭在他大腦里出現了。

    他為什么不用這幾首歌當做敲門磚,去敲響唱片公司的大門呢?

    那個時候的菲利普已經被欲望侵占頭腦了,他很快說服了自己——是樂池洛自己說不打算簽約出道的,他看上去不像是需要這幾首歌的人,他比樂池洛更需要這幾首歌!

    那個小少爺什么都不缺,還不如把這些資源讓給需要的人……

    至于送歌給樂池洛的大佬應該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如果他真的是大佬,早就高調示愛了,用得著像個慫包一樣,小心翼翼地把禮物塞到對方柜子里嗎?

    如果送禮物這人真的是個大人物,那應該像SONG那樣,鋒芒畢露,想做什么做什么,用不著小心翼翼

    所以肯定是無名之輩。

    可不知為何,當他拿著這幾首歌去老牌唱片公司自薦的時候,屢屢碰壁!那些唱片公司的經紀人在聽了demo之后,全都把他趕出了大門。

    后來他遇見了同樣郁郁不平的經紀人,兩個人一拍即合,成立了小公司,并且在半年打破各種記錄,扎露頭角。

    只是后來他沒想到,歌曲原本的主人找上門來。

    更沒想到的是,歌的主人居然是SONG。

    “你就是你就是!”菲利普看著眼前的宋時序,舌頭都捋不直了。

    “對,就是我。”宋時序點點頭,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偷歌偷到我身上,你膽子也是夠大的。”

    菲利普不敢直視宋時序的眼睛,他感覺現在的自己就是一只陰溝里的老鼠。

    “沒想到你居然不在牢里。”宋時序嘲諷地笑了一下,“我實在搞不懂,你們公司把不會寫歌的你保釋出來做什么,又不會賺錢,也沒有話題度,只知道偷歌。”

    菲利普被戳中心事,慚愧地不敢抬頭。

    “十八首歌被你發了八首,后面被我發現了,一首都發不了,于是決定抄襲。”宋時序這話說得非常不留情面,“我說得沒錯吧。”

    確實是這樣,因為有了前面的積累,他們已經從小公司一躍躋身十大唱片公司行列了 。現在的他們,店大欺客想抄誰就抄誰,就是官司打得有點多,現在公司得額外批一筆開支,專門給他打官司和公關用。

    這不是最讓他擔心的,最讓菲利普擔心的是,因為這筆開支,有股東已經開始不滿意了。因為他們覺得,這筆開始是不必要的開支。

    “怎么辦呢?”宋時序故作苦惱。

    “什么怎么辦?”

    宋時序笑了一下,“放任你這抄下去,以后的官司,只會多,不會少。”

    菲利普后背發涼,他聽出了宋時序的言外之意。

    “如果有一天公司發現你賺的錢彌補不了打官司打出的虧空,你猜猜,你那個只知道賺錢的公司,還會保你嗎”

    這就是菲利普最怕的事情!

    他像一具腐爛的棺材,被生拉硬拽暴露在陽光下,所有他害怕的腐敗,所有他極力掩藏的真相,在此刻無處遁形。

    “如果我有別的辦法,你以為我想抄襲嗎?”菲利普說。

    “別把自己失敗的原因歸在別人身上,說得好像沒有我,你就能贏一樣。”宋時序說。

    這下,不用經紀人控制他了,菲利普自己就退縮了。他彎著腰,畏畏縮縮,像一只陰溝里真正的老鼠。

    他嘴里喃喃,試圖用謬論說服自己,可根本不奏效。

    “我都已經離開兩年了,你倒是趕緊出名啊。”

    菲利普徹底癱軟下去,從遠處看過去,就像是跪在宋時序面前一樣。

    “菲利普,你怎么了,振作一點!”

    “我……我也想。”

    宋時序對菲利普沒什么興趣,叫來游輪經理,一錘定音,“把他們趕下去。”

    “收到!”

    “不過……”宋時序停了下來,轉頭看向他。

    菲利普看見對方去而復返,抖了一下,“你,你要干什么”

    “就這么放過你,好像有點太寬容了。”說完這句話,宋時序笑了一下,“你說是不是”

    經紀人抱緊昏厥不醒的菲利普,“菲利普!你怎么了!”

    *

    樂池洛回到房間里的時候,一位醫師正在客廳等候。

    用腳趾頭都能想到,這肯定是宋時序安排的。

    “我是游輪的常駐醫師,下面請允許我為你檢查一下身體。”醫師手法熟練,很快就發現樂池洛手腕上的淤青。“沒有傷到骨頭,只是簡單的肌肉拉傷。等一下我會讓人送點藥膏過來,每天睡前涂一點,很快就能痊愈的。”

    “還有我的朋友。”樂池洛跟醫生說,“檢查他要更仔細點,麻煩了。”

    看到樂池洛看向自己,周梨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自己。他不好意思搖搖頭,“我沒事,我沒和他正面接觸,他傷不了我。”

    “這個傷疤是……”醫生的語氣有些吃驚,行醫多年,再重的傷口他也見過。可這道傷口長在樂池洛的肩膀上,在白皙的皮膚上過于刺眼,讓人不覺倒吸一口冷氣。

    “以前不小心碰到的。”樂池洛說得云淡風輕,“很早就被家里的醫生治好了,它沒看上去那么嚴重。”

    “這是怎么弄的”周梨青的聲音提高了三個度。

    “剛剛那個人弄的。”樂池洛眼底閃過一絲掩蓋不住的嫌棄。

    “那個外國人”周梨青覺得自己得告訴宋時序,不能這么輕易放過剛剛那個煞筆。“這也太不講理了吧。”他有些后怕,“他為什么這樣啊!”

    “因為我說了他,他氣不過。”

    兩年前,一個特殊選手橫空出世,帶著僅有的兩首歌在24小時內沖上了北美說唱新人榜,引發眾議。

    眾人議論的并不是這首歌曲的本身,而是議論這首歌的風格和SONG三天前發布的某段demo音律相似。

    說白了,就是抄襲。

    這位籍籍無名的新人,居然敢抄襲到SONG的頭上,簡直大膽!

    一時間,網絡上有博主專門扒了音軌和餃子,確認了新人歌某段旋律與SONG發布的demo一模一樣,大家都打心底門清——這不知太高地厚的新人就是抄襲了。

    可惜這位新人已經被名利蒙蔽了雙眼,他根本不愿意相信網絡上的證據,反而認為有人買黑稿陷害他。

    好巧不巧,他夸夸其談的時候,談到了樂池洛面前。

    面對導師最喜歡的“學生”,菲利普想在眾人面前殺其銳氣,便向他炫耀自己的詞條熱度。

    沒想到,樂池洛聽完之后,皺眉,“不想走SONG開創的路,那就請你另辟蹊徑。”

    說完,和過去很多次結束交談一樣,樂池洛轉身就走。即使他的動作很快了,但還是沒來得及藏起眼底的嫌棄。

    菲利普非常生氣,他拉著樂池洛的手不放。大家都上來擁護樂池洛,推搡間,樂池洛撞上了行軍鼓,鼓架砸到了他的肩膀。

    再后來,就是被家人強制住院治療肩膀的故事。

    周梨青猜測過很多情況,但他沒猜到,樂池洛居然會這么硬氣,毫不留情揭了對方老底。

    不過菲利普那個抽象人確實該罵。

    周梨青覺得自己必須打個電話給宋時序,絕對不能放過那個家伙。

    說曹操,曹操到。

    宋時序站在門邊,不知道看了多久。他眉眼高挺,不笑得時候具有很強的壓迫感。

    好像是第一次看見宋時序露出這樣的神色——緊張又慌亂。

    樂池洛腦海中走馬燈一般閃過兩年前后臺那場鬧劇,總覺得自己好像在哪里看過這個表情。

    無法形容這是什么表情,凝固著的,像是在壓抑著某種感情。

    第49章 雨夜邀請

    樂池洛并不知道他在看他。

    宋時序很安靜, 屋子里的空調有節奏地換送氣體,自上而下的冷空氣打在他臉上,讓他頭頂上的頭發不斷擺動著。

    宋時序罕見地沒有說話, 看著燈光下嘴角不自覺勾起的樂池洛, 露出一張小巧精致的臉,長長的睫毛溫順地垂著,總體來看無論如何都比面對他時放松。

    至少不會一見到自己就表現出慌亂和躲避, 那張漂亮的嘴巴也不會說出“我很喜歡你”這種話。

    樂池洛的喜歡是給SONG的,不是給他宋時序的。

    忽然間,宋時序感到一絲嫉妒。

    他嫉妒SONG,嫉妒那個披著網友殼和樂池洛交談的自己。因為他們輕而易舉地就能獲得樂池洛的喜歡, 直白的喜歡, 熱烈的回應,這些都是他作為宋時序從未獲得過的。

    哪有自己吃自己醋的。

    就這么看了兩分鐘, 宋時序轉身離去, 輕輕關上門。

    周梨青送醫生出門的時候, 宋時序還在。

    他支吾:“你在這干什么”

    “關心一下隊內小幺,你有意見?”宋時序正眼都不瞥一眼,直接打開手機,點進某個軟件。加載片刻, 屏幕中顯示出一張時間軸, 一個月亮靜靜地落在上面。

    時間軸以月份為單位,雙指放大,甚至精確到了每一天。

    以時間軸為基底, 向上縱深——入職體檢, 常規體檢,季度體檢, 每日體溫與飲食,科學飲食規劃……

    每一欄都標注了信息,可以看到過去一年來小月亮的身體狀況。

    “這是你的”周梨青隨口一說。

    這個東西他并不陌生,健康時間軸,家里的長輩都會做的。這份時間軸被并入醫保系統,時刻監測被觀察人的各項指標,這份健康軸是日常飲食的依據。

    一般是家里的長輩為晚輩記錄的。

    “不是。”

    周梨青看向宋時序。

    “是樂池洛的。”

    周梨青啞口。

    不是……他來真的啊。

    為了樂池洛,能和斷絕關系已久的家庭和解。為了樂池洛,能做到這個地步。

    “你裝什么?”周梨青說。

    宋時序有些疑惑。

    “你剛剛明明聽到他喜歡的人是SONG,爽死你了吧,結果一聲不吭,像個無名英雄一樣退場,你以為你在演電影嗎”

    “沒有裝。”

    不可能。

    “噢……我知道了。”周梨青似乎get到了什么,故意拉長尾音。

    “近鄉情更怯,沒想到是真的啊。我看你根本就是怕了,你怕樂池洛得知你就是SONG后露出失望的表情,怕樂池洛得知你就是SONG后后悔曾經對你付出過喜歡,怕樂池洛從此遠離你吧。”

    周梨青像只斗勝的公雞,全身的羽毛都在發光,就好像終于能在一個地方找到宋時序的軟肋一樣。

    意料之內的對嗆并沒有出現,宋時序安靜得有些可怕。

    周梨青也不神氣了,瞬間蔫了下去,“我,我亂說的哈,你別這樣。”

    他什么時候見過這樣的宋時序,太恐怖了!

    宋時序轉身離去,這給了周梨青一種錯覺,于是大喊,“就算當不了朋友,當個同事也是沒關系的。”

    宋時序停下腳步,轉身。他的眉骨很高,不笑的時候具有很強的壓迫感。雖然他并沒有在生氣,但還是讓人感到一股極強的壓迫感。

    “你覺得可能嗎?”

    *

    雨夜。

    樂池洛在雷鳴后驚醒。

    他睡得早,醒得也早,徹底睡夠八小時后,再也睡不下去了。臉在枕頭上蹭了一會,睡意未起,怎么也睡不著,于是決定不再入睡了,決定起床。

    凌晨五點,天還沒亮透。空氣里蒙著一層水,盡是潮濕的味道,就像一張巨大的網蒙住了他的臉,滿臉濕潤。

    還沒到早餐放送的時間,樂池洛也不太餓,于是他打開客廳的窗戶,看著海風把窗簾卷出屋外,看著海面上的燈塔間斷閃爍。

    他抱著雙膝坐在沙發上,過了一會,被擱置在一旁的手機忽然亮屏,幾條消息一起跳出。

    樂池洛的視線停留在手機上的未讀消息上。

    三條,都是宋時序發給他的,時間在八個小時前。

    [菲利普和他的團隊已經下船了,你不用擔心。]

    [六樓的主題餐廳主打海鮮,你的胃吃不了那么多海鮮,可以去七樓的私人,我打過招呼了,你直接進去就行。]

    [八樓的私人領域有鋼琴。]

    “好冷。”樂池洛忍不住說出這句話,不知道是在說宋時序,還是在說這天氣。

    靠近窗戶,微涼的風拂過面龐,灌進他的脖子里,風很濕潤,樂池洛感覺自己睫毛上都沾染上了水汽。

    他平時最愛干凈了,喜歡身上干燥清爽的感覺,就連滴到點雨都要換套衣服。可現在的他卻任由水汽停駐在自己身上,他很享受這種感覺。

    樂池洛從小到大只跟厚重的圍墻以及一望無際的草地打過交道,從沒見過海,這是他第一次可以和沒見過的新奇事物打交道,所以他過分貪戀這份美好了。

    搜腸刮肚也想不出什么高級詞匯,只能很簡單地說道:“這里好漂亮。”

    饞。

    很饞。

    不是空腹饑餓的那種饞。

    他饞的是宋時序說的那架鋼琴。

    樂池洛緊抿著唇,指尖扣動窗臺。

    老實講,他并不是對宋時序有什么意見,只是現在的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宋時序。

    自從上次發生了那件令人難以啟齒的事情之后,他就一直回避宋時序,家庭教師教他紳士禮節,兩性和諧相處,都市文化中身為男性的他該有怎么樣的教養……可老師沒教他如何處理同性之間的關系。

    他的教養知道該如何處理男女關心。

    但沒人教過他該如何處理男男關系。

    除此之外,他對宋時序會出現在這個地方感到有些意外。

    他覺得,這個世界上不會有這么湊巧的事情——為什么宋時序也在這里。

    他記得宿晶說過,宋時序和家里關系不好,不喜歡參加家庭旅行。

    一向引以為傲的冷靜在此刻發揮不出他該有的作用,樂池洛有些迷茫,失去方向。

    窗外滴滴答答,下雨了。

    樂池洛把窗戶關上,漫無目的地在房間里站了一會,他決定遵從自己的內心,于是準備出門。

    他想去看看那架鋼琴。

    雖然他還沒做好重新和宋時序交談的準備,但幸運的是,現在是凌晨五點,是正常人熟睡的時間。他和宋時序再怎么有緣,也不可能在這個點相遇。

    一旦想通,樂池洛便不再糾結這件事,而是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向九樓。

    這架游輪一共有九樓,樂池洛現在所在的樓層就是最高層。從電梯口出來是一個巨大的露天平臺,光線稍暗,但樂池洛還是能看出這一片是用來打羽毛球的露天場地。而他要去的私人音樂間,在平臺的對面。

    樂池洛只需通過露天平臺到達對岸即可,可問題是,現在在下著雨,而樂池洛沒有帶傘,他沒辦法橫穿露天場地。

    就在他考慮是否原路返回的瞬間,手機屏幕亮起,一秒后彈出了一條新消息。

    [宋時序:醒了?]

    看著熟悉的ID浮現在屏幕上,樂池洛的心驀地緊了一下。

    雨越下越大了,樂池洛往里走了點,似乎是因為沒有收到回復,對面又發來了一條。

    [宋時序:我過去找你。]

    緊起的心驀地放松了,宋時序可能不知道,他已經離開房間了,所以宋時序找不到他。可緊接著,一股名為失落的情緒涌上心頭,心底另一股聲音在大聲尖叫,想要引起他的注意——你想要宋時序來找你,你想和他見面。

    意識到自己腦海里存在著另一股聲音,樂池洛被自己嚇了一跳。這個聲音最開始只是在潛意識里待著,可很快,這個聲音逐漸占據上風,趕走了他的“假矜持”,意識告訴他這才是他內心的真實想法,是堅定的,不為意志轉移的。

    他猛得搖搖腦袋,想要把這些讓他心慌的思緒趕出腦袋。

    這是他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事情,他嘗試了了過去很多方法,都沒能把影響他理智的聲音驅散。于是他強迫自己去想關于宋時序的發窘事,比如混世魔王找不到他,像無頭蒼蠅一樣亂竄亂晃。

    樂池洛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不自覺勾起了嘴角,他的心情稍稍平緩了一點,引以為傲的冷靜也開始恢復了。

    恢復冷靜的代價就是,他發現了宋時序的消息有bug。

    樂池洛記得,自己并沒有回復宋時序的消息。可宋時序跳過[醒了]的消息,直接給他發了過來找他的消息。

    宋時序知道他醒了。

    他怎么知道自己一定醒了,如果自己沒醒,他不就白跑一趟了嗎?

    忽然,空氣中傳來了一股很好聞的味道。海鹽,混著水汽的麝香味,讓人心驀地一緊——是宋時序。

    下一秒,一把黑色雨傘在他頭頂撐開,在同一時刻,露臺的照明燈被完全打開,光線刺得樂池洛閉了閉眼。好在雨傘緊隨而至,遮住了過分刺眼的光源,讓樂池洛得以睜開眼睛。

    陰影的另一頭,黑色的雨傘下立著一道模糊的人影。

    瀝瀝淅淅的雨水被光照得雪亮,樂池洛抬起頭,一個星期沒說話了,忽然不知道該說什么,他抿了抿嘴,過了幾秒才問:“你怎么也來了。”

    宋時序的嘴角是不自覺勾起的,抬起手。樂池洛順著手臂看過去,發現宋時序指縫間銜著張卡,黑金色的,在光幕下透著一種雍容華貴的質感。

    那是私人領域的專屬卡,聽說只對游輪主人開放。

    不等樂池洛反應,宋時序向雨幕比了一個“請”的姿勢,這意味很明顯,就是想讓樂池洛向前走去。

    樂池洛抿著嘴,沒有說話。

    實際上,從宋時序出現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些不自在。和宋時序獨處一室,總會讓他想起那些他不想面對的尷尬事。

    可不知……是不是因為今天的宋時序溫柔得很有迷惑性,樂池洛堅定的意志在此刻有些動搖。

    “來都來了。”宋時序對他說。

    來都來了,刻入國人骨子里的妥協。

    那就看一眼吧。

    滴滴答答的雨珠落在雨傘上,兩個男人擠在一起還是顯得有些局促,但意外的是樂池洛沒有被滴到。

    “傘夠大嗎?”

    “夠的。”

    話是這么說,可樂池洛還是看到宋時序左肩暈開了水漬。樂池洛往宋時序身邊挨了點,拍掉了他黑衛衣上的雨珠,沉默了兩秒,認命地環上了宋時序的手臂。

    一屋暗燈,壁環相靠。

    第50章 我要坦白

    從電梯門口到私人區域, 是一段很短的路,但對樂池洛來說卻特別長。雨下得很大,再怎么別扭, 擔心宋時序被雨淋濕的念頭還是占了上風——這路也太長了, 什么時候能走到盡頭。

    和樂池洛不同,宋時序卻覺得這條路太短,他希望這條路再長一點, 陪伴在樂池洛身邊的時間就多一點。

    終于走到盡頭,樂池洛松了一口氣,但宋時序卻談了一口氣。

    “滴——”

    黑金色的卡貼在感應器上,緊接著, 宋時序打開了指紋驗證, 驗證通過后,他們才能進入私人領域。

    私人領域比露臺更寬闊, 更明亮。高貴典雅的裝飾, 大氣不失精致, 宋時序彎下腰為樂池洛拿了雙鞋,讓他換上。

    半跪在他面前的宋時序看不清表情,樂池洛只能看見他的頭頂。

    好怪。

    樂池洛雖然感覺哪里有些不對勁的地方,但還是規規矩矩地穿上鞋, 然后跟著宋時序向里走去。

    踩著地毯, 樂池洛和宋時序并肩走著。順著路徑下去,一架純黑色的鋼琴被穩穩放在上升階梯中心。樂池洛認出來了,那是這款鋼琴品牌還未正式開售的最新款式。

    被安置在中心的鋼琴被擦拭得一塵不染, 連琴蓋的細節也被保護得很好, 在暖白色的燈下透出一種被呵護地很好的質感。

    不等樂池洛反應過來,宋時序端著杯水, 塞在樂池洛的手心里。

    樂池洛沒說話,舉著水杯,看向宋時序。他看著宋時序走去打水,又看著宋時序走去開燈,終于等到宋時序來到他的面前,于是用目光挽留對方。

    宋時序出了點汗。屋外下雨,室內沒有開窗,宋時序衣服上屬于海鹽味的洗衣液味道發散開來,并不難聞,反而顯得潮濕又清新。

    他直接問,“你為什么要帶我來看鋼琴”

    還是凌晨五點的時候。

    “我也想看看,左右都是要來,不如給你送個順水人情。”

    樂池洛抿了一下嘴。不是他自我感覺太過良好,是他心底真的覺得,宋時序肯定不是“自己想看”。應該是“他想帶自己去看”才對。

    宋時序被這么直白的目光注視著,心緒亂了,“你難道不想看嗎?”

    樂池洛甚至還沒來得及回答,宋時序就繞過他,走向接天花板的大柜子邊,翻出一個相冊。他裝作并不在意的樣子,把相冊遞給樂池洛,好像并不是故意想要留下樂池洛,并且把相冊翻到宿晶丑照的那一頁一樣。

    樂池洛:……

    宋時序不敢說話,腦子里亂亂的。他的神經歸于緊繃,甚至已經幻想出樂池洛把相冊丟給他,說“無聊”,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的情景。

    為了驗證帽子里的神神叨叨并不存在,他緊緊地盯著樂池洛的嘴巴。

    被這人盯得有些發汗,樂池洛最終還是硬著頭皮開口了。

    “我為什么想看宿晶的照片。”

    宋時序收回相冊,手指邊緣碰到樂池洛的手指。手指粗碰的時候,弄得他手心癢癢的,像是帶電流一樣,他的心尖也跟著麻麻的。

    樂池洛喝了一口水,然后說道,“你是沒睡嗎?”

    宋時序沉默了一瞬,轉頭,視線落在干凈到能倒影的琴蓋上,沒發現有黑眼圈。

    “你的眼睛很紅。”樂池洛研究了一下措辭,說得很委婉,“腦子好像也不太清楚。”

    宋時序似乎沒脾氣了,平時他最煩別人和他白頂紅,可一旦到了樂池洛這里,他巴不得樂池洛多頂他幾下。

    他像是馬上會被結束話題的人一樣,恨不得抓住每一個樂池洛感興趣的話題,好延長他們的獨處時間,“那你喜歡鋼琴嗎?”

    “喜歡。”樂池洛不知道想起什么高興的事情,眼底浮現一絲笑意。

    “看不出來。”宋時序用同樣的口吻回饋對方。

    宋時序的“回饋”起到了效果,樂池洛非但沒有回避話題,反而變得更加健談了。

    “因為喜歡的歌手經常彈鋼琴。”樂池洛的笑容是發自真心的。

    他喜歡的歌手,就是SONG。

    *

    喜歡SONG是他人生中第一件可以自主選擇的愛好,不用躲躲藏藏,能確實擁有的,能保留下來的。

    喜歡SONG,于他而言,就是自由的。

    所以和SONG相關的人或事,他都會喜歡。

    宋時序嘴角不自覺地勾了一下,他當然知道樂池洛嘴里的“這位歌手”是誰。

    所以樂池洛在本人面前說喜歡他,對他來說,無異于撒嬌。

    “可他最近好像過得不太好。”樂池洛輕輕說。

    宋時序驀地沉默了——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最近過得不好。

    “最后一次出現在公眾事視野里,是和今天早上那位打官司。”那場聞名全北美的官司之戰打響時,樂父因為樂池洛擅自參加音樂會這事大發雷霆,沒收了他的一切智能設備,讓他在遠離市區的別墅里度過了一個漫長又孤寂的夏天。

    “后來他就淡圈了。”

    宋時序感到意外,原來樂池洛有關注那件事。

    宋時序的心尖像是被小動物的爪子輕輕撓了一下,語氣不自覺軟了下來。

    “那你知道……他們為什么打官司嗎?”宋時序試探道。

    他其實并不清楚,樂池洛到底知不知道他曾經送過U盤那件事。因為當初發現泄曲的時間,剛好和聯系不上樂池洛的時間吻合。

    而后面他回國后,換了新手機號,原本用的那張電話卡不用了,再后來……

    他們就這樣,錯過了兩年。

    如果樂池洛不知道這件事……那再好不過,畢竟依他的性子,如果知道是因為丟了U盤而導致喜歡的歌手被偷歌,他一定會很自責的。

    “我不知道,等我拿到手機的時候,網絡上的帖子被刪的干干凈凈,身邊人跟失憶了一樣,都不記得這件事了。”樂池洛失神道。

    那個夏天是個苦夏,SONG淡圈,敗訴的菲利普穢土重生,樂父的監視,還有其他的……再加上他聯系不到某位網友,樂池洛那個夏天過得非常孤寂。

    宋時序回國后,很少再關注北美的新聞了,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官司之后的后續。

    這挺正常的,篡改公眾記憶,這是西方資本操控輿論常用的手段。在他們的體系里,只有錢給到位,任何歷史都是可以被更改的。

    “SONG 不至于讓別人騎他頭上撒野。”宋時序本想安慰樂池洛的,但他沒想到,樂池洛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

    “我當然知道啊,我又不傻。”樂池洛瞥了他一眼,“SONG的經濟公司旗下有幾個國內的紅圈律師,日常事務是負責輿論向與合約向的工作,有這些能人坐鎮,他什么時候在輿論上吃過虧”

    宋時序覺得意外,樂池洛居然深知其中的巧思。

    “但是有一天,這些律師都回國了,不再接受北美的業務。所以只有一種可能,SONG以后都不會在北美發展了,公司撤了,所以那些律師沒有留存下來的必要。”

    所以他一直都知道,SONG再也不會回去了。

    一瞬間,一股異樣的情緒填滿了他的心臟。這是宋時序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感受到,自己缺席了樂池洛人生的某段時間。

    宋時序不想讓樂池洛沉浸在那種不愉悅的氛圍里,把琴蓋打開。

    琴蓋打開的那一瞬間,樂池洛似乎下意識挺直腰,腳差點踩在踏板上。但宋時序先他一步,修長的指尖在琴鍵上按下,悅耳的音節緩緩流出。

    樂池洛的眼睛不自覺睜大。

    宋時序彈的是《二十日春分》的變奏。

    這首歌,樂池洛在moonlight的直播間里彈過,在宋時序生日那天彈過。

    但他彈的是原版,也就是他鋼琴老師給他寫的那一版。

    而宋時序彈奏的,是那首歌的變奏。

    樂池洛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因為他發現,這個變奏……非常耳熟。

    他肯定聽過的。

    好像是SONG某首歌的前奏。

    “這不就是……”

    樂池洛覺得很神奇,過去他從未想過,《二十日春分》的變奏會是SONG的某首歌。

    宋時序起身離去,很快拿了一份文件夾回來,他從一沓厚厚的樂譜中找出了一份手稿,遞給樂池洛。

    看清手稿上的字符后,樂池洛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了。

    是SONG某張專輯的所有手稿,最上面那份就是《二十日春分》,這份手稿曾在某部紀錄片中出國境,所以樂池洛絕對不會認錯。

    樂池洛的腦袋亂亂的。

    宋時序為什么會有SONG的手稿,他和SONG是什么關系

    樂池洛輕輕接過這份手稿,目光都定住了。“我可以翻一下嗎?”

    “送給你。”宋時序直接塞在樂池洛手里。心底不是滋味,樂池洛對他露出這個表情,居然是因為SONG,而不是因為他。

    “你從哪里得到的?”樂池洛眼底的光遮蓋不住,亮晶晶的,讓人喜歡得要命。

    宋時序破罐子破摔,他要向樂池洛坦白,自己是SONG的事實。

    可下一秒,樂池洛的話讓他的笑容僵在臉上。“你也喜歡SONG嗎?”

    宋時序大腦里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忽然崩壞,大弦小弦散落一地,分崩離析。面對樂池洛的疑惑,想要坦白的勇氣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剩下來的,只有近鄉情怯的恐慌。

    雖然宋時序和SONG是一個人,但如果樂池洛只喜歡SONG,不喜歡宋時序呢?

    畢竟,對樂池洛來說,SONG是他喜歡的歌手,是音樂路上的啟明星,是在他青春期就塑造他審美品味的仰慕者。

    而他,只是一個討人厭的隊友,一個在入隊時咄咄逼人的討厭鬼。

    宋時序忽然有些嫉妒,他嫉妒SONG,雖然他們是一個人,但他就是嫉妒。

    嫉妒SONG能被樂池洛這么喜愛。

    “真的送給我嗎?”樂池洛抱著手稿,手足無措地在原地走了幾個來回。摸著這份手稿,越摸越開心,開心地恨不得在房間里跑個來回。

    宋時序心底酸酸的,他眼紅SONG能獲得樂池洛的喜愛,而他不能。

    樂池洛實在高興,當然,這里是別人的地盤,樂池洛知道不能太過激動。

    可心底溢出的開心無處釋放,他最終看向宋時序,眼睛亮亮的,乖巧詢問,“我可以抱一下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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