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第 115 章
江岸草木深,天上已不剩一顆星子。
沿岸盛開著零星幾樹野梨花,慘白的,飽滿欲墜,稚陵怔了兩刻,夜風吹拂,梨花落得一片白茫茫,在暗淡的長夜里,白得像雪。
稚陵渾身顫抖起來,下意識摸了摸額頭,眉心已光潔一片,那顆痣不知什么時候不見了。
她僵硬著,脫離了鐘宴的懷抱,向江邊走去,步伐緩慢,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過舊年的落葉枯草,草葉吱吱地響著,鐘宴在她身后喚她:“阿陵,你到哪去——”
她猛地立住,黑眸映著江上火光,一閃一閃的,他追過來,拉住她的手腕,她卻又茫然了,有些失神地說:“我不知道到哪去。……對了,我要去救他。”
他像不能理解一樣,說:“你去救他做什么?他是自愿的,我一直瞞著你,沒有告訴你——正月里,薛丞相他為什么辭不了官,我為什么也辭不了官,都是為了此事。太子年少,經驗不足,若即大位,尚難親政,需人輔佐。阿陵,萬事俱備,你不必擔心他身后之事,……”
她回過頭來,臉色卻蒼白,咬著嘴唇,問:“沒有什么關于我的交代么?”
鐘宴沉默了一下,走近她,說:“留下薛丞相輔政,他有幾分私心,希望你多留在上京,偶爾……去探望太子罷。”
她卻踉蹌著后退了一步,他試圖說服她,即墨潯的生死不必她再煩惱憂愁,更不必為此愧疚難當。
她搖了搖頭,低聲地說:“我要去救他。”
他叫道:“阿陵——人各有命!……他用不著你去救的!他、他……為什么非要去救一個……”
她卻打斷他:“我要去救他,我喜歡他。……”她有些難過地捂了捂眼睛,“人是沒法騙過自己的。”
她用力掙開了他的桎梏,向那片火光跑過去,步子愈來愈快,愈來愈快,沿著江岸,一路飛奔,天太黑了,跌跌撞撞的,被地上的藤蔓枯草絆倒了兩次,她爬起來,依稀還想起剛剛那個夢境,想起一些稱得上美好的回憶與往事。
想起夢里那個不算完美的結局——以及他最后那句,用輕飄飄的語氣,說出的無比沉重的訣別。
他這個人,真是叫人……又愛又恨。泓綠在旁剔了剔燈燭芯子,閑搭話說:“瞧你說的,娘娘哪是因為襪子。”
稚陵幽幽嘆了嘆氣,將這雙程夫人送的棉襪子收在了小匣里。
這本是他們即家的牽扯與紛爭,而她這個無關之人偏偏被卷入其中,成為無足輕重、命若塵埃的棋子。
即墨潯回京那個清夜里上到花夜樓來,燭光旖旎下,他跟她說這件事情的時候,“稚陵,有一件事,我想我只能拜托你了。”
她很高興,高興自己終于能幫上他什么。她沒有奢求過太多,只是希望他所愿的,她可以幫他一點。
燭光融融宛若燒著了她臉頰,她伸手去將離得太近的那盞燭推開些,呼吸可聞的夜里,偶爾有幾聲燭花噼啪的微響。
“你愿意么?”說完以后,他的目光輕輕地同她聚在一起,她不在乎他所言的那些富貴榮華,高鵬遠志,只是拉著他的手笑嘻嘻地,“我愿意,那我們拉鉤好不好?”
他指尖的溫度傳到她的指尖,一半是溫暖一半是寒涼。
“做這件事,成敗一線,兇險萬分,稚陵……,你要小心。”稚陵也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些反常,她的目光同即墨潯撞在一起,從對方素來平靜的眸子中窺探到一絲疑惑,不禁有些慌亂。
“反正,我也沒有要你送我一棟房子。”稚陵又背過身去繼續打磨拐杖,她只想離開這個地方,救了一個人就能得到一棟房子這種好事她也沒想過。
“只要離開這個地方就好。”稚陵又小聲說了一句,像是說給即墨潯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看出稚陵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即墨潯也沒有再追問。一時間院子里只剩下刀具打磨木頭的聲音。
突然,一陣若隱若現的說話聲打破了樹林間的安靜,兩人皆抬起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隨著聲音越來越大,稚陵確定了這不是幻聽,是真的有人往這邊來了。她心中又驚訝又不安,這座林子平時沒人來,無論來的是村里的人還是外面的陌生人對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萬一……是王六說的追查歹人的人可怎么辦,稚陵的余光掃過即墨潯波瀾不驚的臉,雖然即墨潯大概率不是什么歹人,但稚陵還是不由得擔心起來。
稚陵站起來,對即墨潯道:“你先進去,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即墨潯點點頭,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這個時候他還是回避為妙。和稚陵想的一樣,他也在想對方該不是來搜尋他的人吧。
回到房內即墨潯掀開自己的枕頭,那里躺著一把鋒利的匕首,是即墨潯藏在衣服的夾層里隨身攜帶的,所以連稚陵也不知道她的床上有一把匕首。
即墨潯拿起匕首,藏在門后,靜候越來越近的聲音的主人。
門外,即墨潯離開后便出現了幾個年歲大概十三四歲的少年,原來剛才的聲音是他們發出的。
稚陵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番,看樣子像是村子里來的人,只是村子里的小孩怎么會來樹林里。
還沒等稚陵開口問,她便從幾個少年的交頭接耳中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哇,還真的有人住在這個鬼林子里。”
“你看那里有個女的,是不是就是大人們說的妖女。”
“啊啊,她看過來了。”
“怕,怕什么,我們這么多人呢。她還能把我們全吃了不成。”
“對,對!我們這么多人呢,一定能把這個妖女趕走,她走了我們村子明年的收成就好了。”
原來是村子里三兩節群的小孩,聽說樹林里有妖女,加上這兩年村子里的收成不好,便仗著年少不懂事叫囂著要來“討伐妖女”。
原來自己在外面已經變成了會吃小孩子的妖女了嗎,稚陵心中苦笑,這種事情在她和姥姥剛搬來林子里時也發生過,沒想到這么多年了居然還有第二波。
“我才不是什么妖女。”稚陵獨自生活了這么多年也不是好惹的,“你們快從我的山上滾出去。”
稚陵身高不過尋常水平,身形還瘦削,這幾個小孩中不乏有比她高比她壯的。是以,她的話并沒有起到什么作用。
幾個少年絲毫沒把稚陵當回事:“上啊,把妖女趕出村子。”說完便開始拿石頭砸向稚陵和她身后的房子。
“你們不要欺人太甚。”稚陵拿起拐杖便開始驅逐這些小孩,嘴里還不忘為自己辯白,“我都說了我不是妖女!”
場面一時間有些混亂,稚陵感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十二歲那年,被父親拋棄的那年,被村里人趕走的那年。
少年們聽到稚陵還敢反駁,一時間便將自己從村里人聽來的話全都一股腦說出來了:
“你母親生你弟弟一尸兩命不就是你克的!”
“就是,聽說她力氣還特別大,一般女孩子哪有這么大的力氣!”
稚陵被氣的感覺眼睛一酸,她以為自己對這些謾罵早就免疫了,沒想到此時還是不爭氣的想哭。
若是屋里沒有那個人,自己還會那么委屈嗎。一個想法突然出現在稚陵的腦中。
比起少年們的謾罵,稚陵突然意識到自己更害怕即墨潯知道自己的身世。
如果他知道了,還會向對正常人這樣對自己嗎?還會兌現的自己的承諾嗎?
稚陵的注意力有些被分散了,沒躲過其中一個孩子扔過來的石頭。石頭砸在她的頭上讓她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呼。
就在這時,茅草屋的房門被人從里面打開,從一開始便在里面撓門的飛飛從門里沖出來,向為首的男孩沖去。
同時,不知道從哪里飛出的幾塊石子,依次準確的打在了幾位男孩的身上,讓他們忍不住吃痛。更有甚者打在了腿部脆弱處當場便跌坐在地上。
“唰唰——”暗器的發出者顯然沒有把他們的呼喊聲當回事,仍然毫不留情的向幾個少年擲去石子。
石子本身沒有多少重量,但發出石子之人手法精巧,讓石子不但速度極快而且每次都精準的打在人的脆弱之處。
而這幾個少年不但外強中干而且平日里沒讀過書沒什么文化,加上稚陵平日里“妖女”的傳聞,一時間竟然以為是稚陵用了什么妖潯作用在他們身上,便屁滾尿流的逃走了。
飛飛看到少年們逃竄走,依舊狂吠著直至少年們的身影消失在樹林里。
而稚陵早在少年們轉身逃走時就已經失去力氣搬的跌坐在地上。
剛才驅逐少年們并沒有耗費她多少體力,但此時不知道為什么她感覺渾身無力還身體發冷。
稚陵聽到身后傳來屋門被打開的聲音卻不敢回頭。
“嗒,嗒。”稚陵的心隨著腳步聲逐漸逼近越沉越低。
“不說別的,陸公子從益州回來,也就只得這么一兩月的空閑,可都陪著姑娘呢。天上飛的水里游的,姑娘說一句喜歡,陸公子全都給姑娘弄了來。”
稚陵沒應她,但從抽屜里摸出了陸承望上回送了小木鳥,撥動機關,這木鳥便能展翅飛上一段路,十分新奇。她托著腮,垂眸說:“陸公子應該沒有什么別的心上人罷?”
那人的話驀地在耳邊回響,她心如擂鼓,不知是因為接下來的這件事太過重要,還是因為那句話里他溫柔地喚了她的名字。
稚陵,稚陵。 稚陵依偎在他的懷中,月光薄薄地灑上她深朱色的長裙,簇起點點細碎的銀光。
她剛要說沒有很嚴重,轉念一想,此時該做得可憐些才對,于是又低低地抽泣了一聲:“嗯……”
即墨潯身后追來了幾個人,皆是齊服利落玄袍,腰佩橫刀,右臂上纏一股猛虎圖案,怪嚇人的。他們整齊停在即墨潯的身后三步遠處,排列成兩列各二人,左邊打頭的一個年輕男子腰上佩刀刀柄上鑲著一枚紅寶石,與其他人的白玉不同,可以猜測他在四人里品階稍高。
無疑,稚陵剛剛那聲撒嬌似的“嗯”也落進他們的耳朵里了,這倒叫郁云領著侍衛們退也不是進也不是,尷尬得只有低頭。
即墨潯的手臂箍著她的腰肢,就在剛剛箍得還如同鐵桶,好像一絲也掙脫不得;現下松開了一點,她潛意識里害怕他就會徹底松開,纖纖的手指將他的衣袍褶子抓得便愈緊。
她一雙剪水秋瞳盈盈可憐地望著他的時候,實在無法讓人能拋開她,她也是有這份底氣的。
但即墨潯的目光很快地掠過她身后立著的那仿佛連一絲動靜也沒有的四個侍衛,道:“何事?”
郁云上前半步,低頭道:“西北有緊急戰報。”
稚陵生怕此時被人扔在半路上,一聽到有急報,本是想裝一裝賢惠的,說些什么大局為重的話,但話到嘴邊,又給咽了下去。
稚陵心里卻樂了樂,這算是挑戰了他的規矩么?她也能被人選擇,真好。
她這是誤打誤撞,完全不知即墨潯是哪里被她觸動了。最后她歸結到自己獨一無二的人格魅力上。
不過此舉落在郁云的眼中,卻情有可原。他跟在即墨潯的身后,默默地想,陛下身邊從來就沒有親人關懷陛下的身子。從前,姑娘是最關心陛下的,可是姑娘紅顏薄命……
而這位夫人有著姑娘那張臉,還有這份心,且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若他是陛下,也實在會被觸動。
月光淺淡,一路她只聞見有淺淺的呼吸聲并輕輕的腳步聲,仿佛他們不是要去處理緊急的軍務,而是在漫長的小徑上閑庭信步。
即墨潯抱著她到了御書房的門口,那里自然燈火通明,光是守門的侍衛都層層疊疊,頗有水泄不通的架勢。
不過即墨潯沒有領她進去,而是繞去了御書房的背面,背后隔著一條小巷另起了一座小閣,她抬頭看到匾上書有“衡無”二字,蒼勁瘦直,鐵鉤銀畫。
他踏進閣中,進了內室,稚陵驚奇地望著這里,這里布置格外簡陋,就連她在謐園的香閨,也沒這么簡陋的。沒有任何裝飾,墻刷得很白,家具只有一張桌子,一張椅子,一張硬榻。
桌子上還有厚厚一疊書。根據稚陵的猜測,那絕不會是話本子。稚陵突然對衡無二字有了了悟,是指這里什么都沒有的意思嗎?
而在唯一凳子上坐著的老太醫連忙起身行禮。他面容不曾有一絲慌亂,仿佛眼前這一切不能令他有一點動容,甚至是荒謬可笑的一件事,而自己……
她抹了一把眼淚,手掌心蹭破了皮,衣裳被周圍茂密的枝杈刮出口子,發髻也散落了,前路朦朧黯淡,只有江中的火光,落在視野里,成了唯一的光亮。
春夜里,幸好江流不算湍急,她終于看到那葉小船離她愈來愈近,愈來愈近。火光里,依稀還能看到人影,船只卻行將燒毀,沉入江中。
她望著江心小船,淚如雨下,鐘宴追上來,說:“這樣大的火,你怎樣救他……?”
稚陵呼吸急促,遠遠望著那只船,雙手緊扣交織,低聲道:“蒼天在上——若他真心悔恨,沒有騙我,就請上天垂憐,賜下雷雨。”
烏沉沉的天幕中安靜了片刻,她怔怔環顧著四周,兩岸山脊起伏跌宕,壁立千仞,高聳入云,一時風過,桐聲簌簌。
鐘宴道:“今日春光明媚,怎會下雨。”
婦人點點頭,因為心急語速不由得加快了些:“前幾天村子里有幾個小孩哭哭啼啼的回來了,身上還帶了傷。本以為是他們幾個胡鬧自己弄的,誰知道今天他們說是上山遇到了你,說你用妖潯害了他們!”
稚陵聽到這話覺得仿佛身陷冰窟一般。完了,她想,這下就算想待在這個樹林里也是不能了。
婦人接下來的話印證了她的想法:“他們幾個的大人聽了之后商量著要把你趕出去呢,現在正在村長家里不依不饒的,說是一定要討個說法。
說完婦人將錢塞在稚陵懷里,頭也不回的下山了。雖然當年稚陵被趕出村子里時她沒有開口,王六貪了稚陵的錢時她沒有干預,但作為一個普通人她也算是做到仁至義盡了。
稚陵看著婦人離去的背影早已里流滿面,用輕微的聲音默默道了聲謝。
稚陵手忙腳亂的擦干自己的眼淚,迅速回到房間里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現在她也沒有心情想那么多了,什么即墨潯,什么報恩,她現在都不想去思考,只想著這次能夠躲過這一劫就好了。
稚陵沒什么錢,家當更是少的可憐,她把柜子里還能穿的衣服塞了兩件進包袱里,又從衣柜底下將自己這幾年攢的錢拿出來,加上這幾日她換的錢和剛才婦人塞給她的錢,加在一起莫約有十五兩銀子。
應該夠在外面生活一段時間了吧,她想。只要能夠走出這個郡縣她就不用害怕“不祥之人”的身份暴露了,她會些醫潯,應該可以在醫館里干活來掙錢。
看見這件衣服稚陵就來氣,狠狠捶了衣服幾下還是將它收進了行囊里。怎么說也是有金線的衣服,說不定上面的線還能當幾文錢呢。
正當稚陵快要收拾完時,又一個不速之客闖進了稚陵的房屋里。稚陵很難將記憶中的那位少女與眼前的婦人聯系在一起。許是嫁人后生活操勞,婦人的膚色已經變成了小麥色,上面也不乏有細紋,當年掀開蓋頭后青澀喜悅的神情已經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隱隱約約的疲憊感。
“你是……王六的老婆。”稚陵努力地想要回想起眼前的人的名字,卻只能記起其他都喊她王六家的,好像她沒有自己的名字一般。
“是我。”婦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你都長那么大了,真是女大十八變啊。”
稚陵不禁有些害羞,這還是她長大以來第一次有人拿自己和小時候做對比,雖然可能只是一句客套話,但這話聽起來就好像她從小到大也是有他人關心一般。
“怎么了,是王六讓你來的?”除了平日里和她的丈夫王六有些財物交易,稚陵想不起來自己和眼前的婦人有什么其他交集。
然而婦人卻搖了搖頭:“不是。我是來讓你快逃走的。”
只見那個人鬼鬼祟祟的先是在房門前轉了幾圈,確定四下無人便直接開門進入房內,將稚陵嚇了一跳。
稚陵還以為是村子里的人那么快便來了,一看卻只有一個一臉猥瑣的男人站在屋內。
原來那人是村子里的一個混混,整天混吃混喝游手好閑,是以快三十歲了還沒有娶到媳婦。今日他在村子里閑逛,恰巧聽到一伙人在村長的家里吵吵鬧鬧的。附耳一聽原來是山上住著的那個妖女不知道惹了什么事情,一群人正在嚷著要明日上山去討伐她呢。
山上住著的那個妖女混混有印象,村子里人不多,那妖女小時候也就是個普通的小女孩,后來不知道怎么得慢慢的就成了妖女。她那不爭氣的爹不但不幫她說話反而還罵她罵得最兇,看她父親如此村里的人便更加變本加厲了。
再后來聽說她就被趕到了山上。其實混混平日里也有點怵那片破樹林子——畢竟大家都害怕,雖然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害怕些什么,但今日聽到別人這么一鬧,他就突然惡從膽邊生,色心壓過了色膽。
我看那妖女也活不過明日了,還不如讓我撿個便宜。
于是混混便壯著個膽子自己來到了這樹林子中,這樹林偏僻無人,可謂是地利人和,正好方便自己下手。
混混站在稚陵的屋里,兩眼直勾勾地盯著稚陵絲毫不掩飾自己色瞇瞇的眼神,他感覺到自己心跳加速血氣沖頭,也不知道到底是開心得還是害怕得。
看著來人的神色如此反常,縱是稚陵平日里不知世事此時也知道來者非善類。
“你是什么人?”稚陵上下打量了混混一遍,村子里的人除了王六,其余人留給她的印象都停留在了她十二歲那年。顯然她之前也并不認識這個男的。
“嘿嘿。”混混猥瑣一笑,看著稚陵如今已經出落成了一個女子,雖然看起來有點瘦小打扮得也很粗糙但勝在年輕底子不錯,他更激動了。
混混也沒打算和稚陵解釋自己要干什么,在他看來眼前的女孩毫無反抗的能力,便上去就向稚陵的胸前襲去。
即墨潯在被稚陵就的第一天就知道這是個不知道男女有別的女孩。因為她能面不改色的將自己的外衣換了而且還能平靜的在夜晚和自己睡在同一張床上。
剛開始即墨潯還覺得此女頗有心計,怕不是看自己穿戴華麗存了些麻雀變鳳凰的心思。然而第一夜他的斷腿被稚陵不經意踢到后他就知道了,這個女孩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其實對于男女之別稚陵還是知道的,只是她的家里只有一張床,而按她受到的教育來說躺在一張床上也不算什么。
因為她只被教了兩句話,第一句就是有兩個地方不能碰,一個是前胸,一個便是肚子以下大腿以上。
顯然,眼前的混混是想碰那兩個地方的其中一個。稚陵雖然知道的東西少,但她只要學了就會記住。是以,在混混碰到她之前她便一腳踢向混混兩腿之間——這便是她被教的第二句話了。
“啊——”混混沒想到稚陵看著天真瘦弱會來這么一腳,一時間被痛擊到地上打滾。
稚陵本就心情不好,此時內心的恐懼更是達到了巔峰,上去又補了兩腳,隨后便拿起自己的行囊喊上飛飛就往外沖。
即墨潯再次來到王店村附近的村子時已是啟程的第二天下午,因為太子殿下的命令眾人日夜兼程將兩天的車程縮短到了一天半,估計明天白天就可以到王店村了,饒是如此也沒看到殿下的臉上的交際和煩躁消散。
看著日頭即將落下張愷便開始尋找旅店安排住宿,雖然按照一般的習慣和規矩太子出行到每個地方應該住在驛站或者當地的官員府中,但此次出行太子殿下似是不想讓別人知道,只帶了些許幾個人,也沒有通知沿途的官員。
然而村子地處偏僻,平日里鮮少有外村人來,就算時不時有些游客路人前來投宿也只是借住在幾個村民的家中。
被張愷叫住打聽的村民一臉可惜的說道:“貴人有所不知,我們這地處偏遠人煙稀少,只有鎮子上才有一家客棧,不過那客棧是方圓五十里最大的客棧,雖然遠了點條件還是不錯的,貴人若是此時出發想來在日落前也是能趕上的。”
“不知道貴人去咱們這小村子可是有什么事啊?”原來這村民正是王店村的人,今日恰巧來走親戚,自己那村子鮮少有外人過來,村民忍不住向張愷打聽道。
“不過是路過罷了。”張愷含糊道,太子此次出行極為隱蔽,連沿途的官員都沒有通知,又怎么會和一個小小村民透露消息呢。
對方雖然見識不多,但見張愷一行人氣度不凡又不愿多說,心知這也不是自己能惹的人便訕訕地不再追問,只給張愷指明了方向便沒再說話。
“這是為何?”張愷皺眉問道。殿下本就心急,今日又耽誤了一夜不算,明天再耽誤一天怕是心情又要不好。再者晉州那邊雖然有了趙信的禹州兵在州牧府中別人不敢造次,但太子還是越早回去坐鎮越好。
“這……”這畢竟是村子里的事情,而且還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好事,村民猶豫了一下,但看張愷出手闊綽還是告訴了他,“貴客有所不知,我們村子里有個害人的妖女,這幾天村子里的人正商量著將她抓起來處理了,打算明天就動手呢。”
“你說什么?”一直放下的馬車門簾被人掀起,村民一直好奇里面坐的是什么貴人,可真看見了他卻后悔了。
夕陽西下,只見那人的臉半陷在陰影中容貌俊美卻眸色陰冷,看的村民感覺如同被惡鬼盯住一般。
張愷見即墨潯掀開車簾也是一驚,卻又看見即墨潯從馬車上下來走到那人面前用劍挑起眼前人的領子:“把你剛才說的話,完完整整的再說一遍。”
“死”字在心頭乍現,她如被一柄大錘敲中了心頭,猛地一嗡,連串指控完他,便用力推門,即墨潯匆忙想要抵住,可沒有來得及,門猛地打開了。
稚陵望著面前赤著身,站在她眼前的男人。
他肌肉賁張的寬肩窄腰,他縱橫交錯的道道傷疤,全都毫不掩飾地暴露在她面前。
匆忙間系在腰上的外袍,卻實在遮不住他下面的反應。
他戴著半張銀質的面具,遮了右半邊的臉,一雙黑湛湛的眼睛,情潮未褪,便用那般迷離勾人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望著她。
冷水的水珠子順著他鬢發額角骨碌碌地淌下來,淌過棱角分明的臉龐,鋒利下頷線,啪嗒滴到了鎖骨,再沿著結實的胸膛,腰腹,一路淌下去,最后沒入了腰上胡亂系的那領玄袍以下。
室內靜了片刻,稚陵的視線落在他鼓起來的那處,還有他另一只手上,一條十分眼熟的絹帕,她臉頰騰地紅起來,便要踉蹌著后退,囁嚅:“你在……自瀆……”
怎知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
即墨潯唇角浮現出一絲笑,嗓音摻雜著些危險:“既然看到了,稚陵,作為我的妻,你打算怎么幫我?”
她后退了一步,門卻已被他率先關緊。
傍晚天色朦朧,一線斜暉透過竹窗照在了白墻上,空氣中塵埃浮動,是冷水,沒有蒸騰的水汽,讓他的眉眼格外清晰地呈現在她的眼前。
她轉頭要打開門逃之夭夭,腰卻猛地被結實的手臂撈回他的懷抱里,冰涼的水痕似漸漸灼熱回溫起來,后背上緊貼著的他的胸膛腰腹起伏著,隨著呼吸,灼燙的滋味便順著后背,濕漉漉蔓延開。
他從背后環住了她,冰涼的唇含住她的耳垂,呵出的氣息吹進耳朵里,癢得厲害。他低聲絮語:“我怎么會不想見你。我日思夜想,朝思暮想;我死都想見你。”
有力的臂膀固得鐵桶一樣,她分毫掙不動,濕了的長發纏上她的手腕,骨節分明的手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觸碰著她的臉頰,他開始吻她,從耳廓吻到了頸項,小獸一樣,小口小口地吮吻舔舐著。
細白的肌膚留下淺淺紅痕。他吻得喉結滾動,喘息不勻,長睫掃過了她的側臉,吻到了她后頸時,她身子驟然繃緊,像拉滿了的弓弦。
他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另一只手松開了她,不知在做什么,她聽得到他呼吸益發急促,心跳聲益發激烈,嗓音益發沙啞,他問:“稚陵,你剛剛說,你是我的誰?”
她卻咬住了唇,怎樣也不發一言了。
他抵著她動作,竹窗的光線漸暗,直到暮色沉沉一片,他圈著她,溫聲哄她,極想再從她口中聽到那幾個字,偏她咬緊了牙,怎樣哄也不肯說,像是生他的氣,可是烏濃瀲滟的眸子里,滿當當的只看得見她的擔驚受怕。
盡管結束了,他還是很舍不得松開她。
呼吸間,他聞到了她身上幽幽的蘭草香。
“有做這個的力氣,為什么不來見見我呢?你果然一直在騙我,你是不是在騙我?”她終于忍不住,眼里簌簌有淚,啪嗒落下,哽咽說:“你好起來,你快快好起來,你想聽什么,我都能說給你聽。我年紀輕輕還不想守寡呢,看你這樣子也知道守寡分毫不快活。”
“好,”她聽他在背后無可奈何地笑了一聲,“我一定快快好起來。”
人間三五夜,滿月從東山探了上來,月光穿過竹窗,一格一格地照下來。
她感到頸后落下一滴滾燙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