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終章 【正文完】 ……
“道師還想將你獨吞, 阿兄啊,我豈能讓你那太子之身落在賤人手里?”
“所以我把它吃了。”
“接下來便是你,他。”
姜禮譏諷, 它如今能在陳鶴年面前得意大笑得益于那具軀體。
它得手了,有太陰之體相助,陰邪之力恐不在于林之下。
姜禮面目猙獰,勢在必得。
而陳鶴年不為所動,它把自己的尸體吃了,不細想絕不會覺得惡心,只是四周溫度驟降,某人的心難以寧靜了。
于林的吐息聲悶悶的,像是被壓在海底深處, 他心底深邃的怒火在無聲無息地往岸上涌。
天子一怒,伏尸百萬。
于林煞白的臉上,雙瞳赤紅要滴下血來。
于林與姜禮最大不同在于,他像個人,他身上的戾氣早在之前被陳鶴年化解。
陳鶴年不希望他因此激增怨恨。
“不要與它置氣。”
他勸道。
可于林多年找尋姜鶴年的尸身,心存執(zhí)念,夜不能寐,他發(fā)問:“我怎能……不怒,不恨?”
“因為它費盡手段得到你已經擁有。”陳鶴年卻淡然笑道:“你有的更多。”
“你有我, 你有我的一切。”
陳鶴年伸手抓住了人鬼間那條紅線,用受傷的手掌勒緊, 線滲入他的裂口中,疼痛刺激著他的神經,又滲出血液來。
不過他的血液也通過紅線流到了于林身上,滾燙地燒疼了于林的心, 他滋生的戾氣被陳鶴年這一舉動,頓時攪得煙消云散。
“是有些疼。”陳鶴年看向自己掌心的傷口,平靜地笑,可眼睛里滿滿的是深邃的狡黠。
“你幫我還回去吧。”
“好。”
于林深吸了一口氣,他手指擦過嘴角,嘗到了陳鶴年的血,猶如被釋放的爪牙,頓時黑氣纏身。
帝王功德在身。
他是天子,是真龍。
須臾之間,一道黑影自陳鶴年身前騰空而起,化作一條龐大黑龍,它周身覆滿森冷黑甲,鱗片閃爍著幽邃的寒芒,威風凜凜,仰天一聲長吟,龍吟如滾滾沉雷,周遭空氣都為之震顫。
黑龍于陳鶴年頭頂盤旋飛舞,龍眼似血寶石,氣勢睥睨,仿佛能引得萬人伏地朝拜。
姜禮同時拔地而起,無形的黑體好似一棵拔地擎天的古老槐樹,身形巍峨,粗壯的軀干遮天蔽日。
它的身下是密密麻麻的根莖,如無數(shù)條蠕動的活物,在地面上蜿蜒爬動、肆意伸展,剎那間,猛撲而出,那些根莖恰似兇狠的蟒蛇,朝著龍身纏去。
姜禮又戾氣傍身,如烈火,燒上了龍的鱗甲,鬼魂的怨氣已經侵蝕了這片土地,凹陷斷裂,陳鶴年快無踏腳之處。
陳鶴年沒有動,他只能看見一片茫茫的黑色,只身站在黑海中,見那波濤洶涌的殺氣。
于林并不畏懼姜禮,他的利爪碾碎了纏身的根莖,姜禮雖吃了太陰之體,但于林有盛世功德,兩者糾纏之際。
陳鶴年察覺地底有物拔出,立即大聲念起了南派的大燈明經,經咒清掃戾氣。
三陰手一出,鬼馬牛神在他手上都得折成兩斷。
陳鶴年欲助于林一臂之力,他站在兩具龐然大物的身下,全身被金光包裹,渺小之人,靜立靜聲。
“誰說陰體念不了正陽咒?”
陳鶴年笑道。
他太子前身攢下的功德,像水一樣撒出來,身上金光變成鎖鏈,循著戾氣最大的源頭,直插姜禮筋脈。
姜禮咆哮一聲。
正陽之法對邪祟傷害頗大,它氣勢少了一半,黑龍在此時機,一口咬住了姜禮的左肩,黑水炸開,姜禮的軀殼碎了,龍口之下它斷了只胳膊,猛地,龍的爪子摁住它的腰身,雙方墜入地面。
龍爪刺穿了它的腹部,姜禮變得四分五裂。
它的腦袋滾到地上,眼睛依然睜著,嘴巴咧得很大。
真龍穿刺之傷,神仙都得脫成皮,姜禮分明是臨死之前,可它卻狂笑起來。
龍身摁碎了姜禮的腦袋,可它的殘肢像水一樣融進地底。
眨眼間,地上出現(xiàn)了紅色的陣紋,陳鶴年低頭細看,頓時一驚
是弒鬼陣!
自損八百,傷敵一千。
姜禮留此后手,想以自己的魂魄肉身為代價,和他們同歸于盡。
姜禮一死,達成獻祭,陣法被觸發(fā),地面豎起了一道屏障。
陣法的威力受獻祭者影響,這是個名副其實的殺陣。
黑龍撞擊屏障,未能將之粉碎。
眼見殺招要出,于林化為人形。
他二者皆于陣中,無處可躲,吹起的狂風險些迷糊了他們的眼睛。
于林沉默一刻,移目看向了連在陳鶴年和他之間的紅線,他臉色變了,像是沉思,不舍,猶豫一個舉動。
“你想都不要想。”陳鶴年盯著他,怒道。
只見他手中握著的針直指自己的脖頸,眼神狠得下一刻就能直接扎進去,“你敢試,就會得到一個更壞的結果。”
他們之間的契約是生死契,于林傷之,陳鶴年也會為之承傷,那蠢貨方才就是動了毀契的念頭,獨自受陣。
于林因被他舉動震懾,陳鶴年卻笑道:“姜武文王,戰(zhàn)無不勝,我相信這一點。”
他高聲發(fā)問: “難道你現(xiàn)在怕了?”
于林面出兇狠厲色,沉聲回復:“永不。”
他滅了方才生出的心思,飛到陳鶴年的面前,將他整個抱住。
陳鶴年勾住了于林的脖頸,吸了口他身上的冷氣,說道:“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于林回應,他闔上眼,親在陳鶴年的額頭,后背的觸手長出來,將陳鶴年整個包裹在自己身下。
殺陣出。
地面頓時燃起八丈高的烈火,此陣之火來自黃泉路,非風雨能滅,于林身上龍身顯現(xiàn),火焰將他們他吞沒,濃煙滅頂,再熄滅時,天色徹底暗淡了。
雷聲停了,沒有風,也沒有雨……
陳鶴年知道自己在做夢,他腳下的路走不完,每次落腳之處他看見的光景總會不同。
從東宮稚兒變成太子儲君,他長高了,長大了,身上的衣袍越來越重,卻絕不能低頭。
母后親撫他的手離開了,由他牽著比自己更小的孩子。
那些嘰嘰喳喳的聲音像是小雀,冷寂的東宮又熱鬧起來。
在辛努庫被欺壓的少年占據(jù)了他腦海大半的回憶,他喜歡少年不屈的眼神,繃緊的唇齒。
東宮的內院里,有三個人足矣。
姜鶴年的一生會成為歷史,但陳鶴年不會。
他看見爺爺在稻田里慈愛地沖他輕笑。
他看見周羨之,看見姜皖,左賀……
飯桌上擺滿大餐,一群人圍著坐,身上也是暖烘烘的。
他沒有看見于林。
他不在任何一處停留的角落里。
他就在自己身側,如影隨形。
陳鶴年會長命百歲。
他記得這句話,喜歡這句話。
同生共死,福壽永昌。
這是陳鶴年新年時許下的愿望。
他聽見了聲音。
陳鶴年醒過來。
睜開眼,是光先進他的眼睛里。
他抓住了光,或是光喜歡這個俊杰的孩子,想往他眼睛里鉆。
陳鶴年沒有死,他烏潤的眼眸凝住氣神,緩緩坐了起來,身上酸溜溜的,他下意識地先抬起手。
他的手指依然被紅線緊緊纏繞著,繃著,也是結實的落腳處。
被鬼纏身,可就甩不掉了。
陳鶴年笑了。
他摸著紅線的另一端,站起來,走到房間旁的那具棺材邊。
棺材里慘白的人緊閉著眼睛。
死人沒有呼吸,沒有聲音,但于林的聲音傳進了陳鶴年的心里。
他伸手在邊緣輕輕敲了敲。
“你該醒了。”
陳鶴年說。
棺材里躺著的“人”,倏地睜開了眼眸。
陳鶴年在他的眼睛里看見了自己調笑的臉,忍不住說:“還是要我來把你叫醒,你好大的面子。”
于林不語。
下一刻,已吻上了陳鶴年的嘴唇。
陳鶴年彎著腰,被勾進棺材里,壓在了于林身上。
哐當一聲,于林護著陳鶴年的腦袋,嘴唇卻舍不得半刻分離。
“養(yǎng)身體之前,不可急色。”門口傳來一聲咳嗽,陳鶴年探起腦袋,就見姜皖站在門口。
她凝重地看著兩人,最終噗嗤一下,笑了。
“餓了么?”
她問。
“餓了。”
陳鶴年答。
“那就下去吃飯吧,已經做好了。”
“我睡了多久?”陳鶴年爬出棺材。
“兩個月。”
姜皖說:“師父算過,說你睡兩個月就會好了,鹽水吊瓶還是昨天才拆的。”
“他又算?”陳鶴年語氣有些怒。
“誰叫我有個不省心的徒弟呢?師父的心吶一上一下的。”周羨之站在樓梯口笑臉盈盈,“而且,不給個準話,這兩小子飯都不肯吃一口。”
“你不醒來,我心難安,若不是因為我……”
陳鶴年看見左賀端著熱菜從廚房走出來,他低著頭,視線落得極低。
“又來了。”姜皖立即捂著耳朵,“我是絕對不想聽你再說什么內疚的話了,要說對他說去。”
“不過呢,哥可真是把我嚇了一跳,那有個好大坑,我差點以為不用給你們挖墳了。”
姜皖賀周羨之趕過去事,陳鶴年就被埋在泥巴坑里,最后是一點點把他們給刨出來的。
未見人影,先挖到一條紅線。
至少都還活著。
姜皖跳出來的心臟這才塞回去。
如今,她才能安心笑道:“這糟心的事過去了,以后,就全都是福了。”
陳鶴年與于林對視一眼,點頭。
姜禮死了,周羨之已多次確定,它這一死萬世太平,他一人一鬼共同承受了那法陣的傷害,本來要昏個一年半載的,可誅殺惡魂,又增長了功德,這身體復原得可就比之前快了。
道門知此事,更是對于林恭敬有嘉,徹底改觀,還說要來慰問,這可把陳鶴年幾人嚇得連夜跑路了。
“再不跑,那些老頭子們就要天天趕上門來,什么難辦的活兒都敢往咱身上堆。”陳鶴年急切地說,“到時候哭爹喊娘的,能煩死人!”
“那現(xiàn)在去哪兒?”
陳鶴年手一指:“哪都能去,往南走就是,錢拿夠了么?”
“夠了。”
“我要住高檔的酒店,大床房。”
“好。”
“那還愣著干什么,走啊!”
“走!”
一行人的身影緊緊相依,眾人笑了。
陳鶴年一呼百應。
他們往前走,還會有很長一段路。
走不盡。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