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海邊
賀霄與她同時偏頭看過去, 兩雙眼睛盯在同一處,氤氳的水霧上, 有一艘半大不小的木船正陰颼颼往這邊靠近,乍一看像是通行路過的普通商船,但仔細看就能發現,那船上的水手力工們都在假裝忙碌,實則眼睛一直在往這邊探尋偷看。
沈北陌舌尖在上顎掃了一圈,淡淡道:“有點不妙,像是水盜, 沖著來的。”
賀霄自小在內陸生活的多些,這方面的經驗不如她豐富, 但也能看出對方來者不善,“人還不少,趕緊先向掌柜的示警吧。”
沈北陌將眾人都吆喝出來的時候, 那艘賊船已經沒隔多遠了, 老板行商多年, 一看便知要出事,趕緊吩咐水手去起船錨,但顯然這個行船速度是比不過對方了,只能叫大家伙的趕緊都抄上武器, 人多勢眾地懟到甲板上去, 希望能震懾一二。
一般游商的船上都會買些兵器鎮邪,也能在必要時候威懾賊人,但除了兩個學過武術的船衛之外,其他伙計大部分拿上兵器也都只能嚇唬人, 明顯瞧著生疏。
對面的賊船朝這邊徑直撞過來,臨近時候船上的水寇也不裝了, 紛紛從蒙布里抽出明晃晃的大刀來,其中兩人甩著鐵鉤試圖將兩艘船連接起來,那鐵鏈剛一甩過來,就被沈北陌一左一右踢出去的刀鞘打中,在半空自己繞了幾圈打成了結,掉進了水中。
她比船家更像主人,從一個伙計手中拿了把長刀,把玩著立于船頭,凜凜海風掀動衣衫,她用草原話朗聲道:“識相的就趕緊滾蛋,咱們誰也不招惹誰,要執意找死,就盡管來試試。”
有沈北陌和賀霄這兩個一看便知是練家子的擋在前面,效果明顯不同,對面的賊船稍有些猶豫,幾個虬髯打手面面相覷,回頭等著自家主子下令。
而就在這時,其中一個異族莽漢忽地認出了沈北陌來,驚訝道:“赫露莎,好像是那個赫露莎。”
這個名字在中原的傳播不廣,但在整個草原上叫出來,那都是相當有名的。
一船的水寇神色猶疑,尋常人也就罷了,但赫露莎是什么人,那是草原聯盟里的明珠,還和中原國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即便不提她背后的勢力,她本人更是從年少時候就以一身怪力聞名,繼承了父親力量上的優勢,傳說能以一己之力對抗狼群,越是以寡敵眾,她就越是厲害。
“真的是赫露莎?”
“這人可不能隨便碰,萬一被聯盟知道了,是要發怒的吧。”
年輕的船家兒子尼克聽著這個名字簡直兩眼放光,連恐懼都給忘了,“赫露莎,你竟然是赫露莎!”
賀霄的草原話學的不算精通,但看形勢也能大概猜到情況,況且對方一口一個赫露莎,顯然是被這個名字給震懾住了。
沈北陌笑得張揚,將刀扛在肩膀上,“喲,我離開草原挺久的了,居然還有認得我的,你眼神不錯啊。”
聽她承認了,對面的賊首神情更加晦澀,不管這人是不是真的,殺了她會不會被聯盟知道,但為了這么一艘小小的貨船去惹這么大個麻煩,實在不劃算。
權衡片刻后,首領揚手高喝:“撤退。”
沈北陌扯起唇角,舉起手中長刀,吹了聲嘹亮的口哨:“不送。”
賊船偏了方向在水中轉彎,有一個瞬間沈北陌恍惚看見某處欄桿后面有半張臉一閃而過,但等她探頭再想看清楚,角度已經被偏過去了。
賀霄順著她的視線往前看,問道:“在找什么?”
沈北陌回頭看他:“你剛才有沒有看見那船上有個戴面具的人?會不會是柳戰那王八犢子。”
賀霄一愣,但他并未看見沈北陌說的面具人,心里分析下來覺得有些不太可能:“咱們是落了海猜流落至此,如今戰局緊張,他若不是也這么巧出了意外落海,此時肯定是在天緬軍營里的。”
“倒也是。”沈北陌想想也覺得可能性不大,“罷了,是不是他也不重要。”
這場變故之后,這整船樸實熱情的異族游商對沈北陌的態度有了明顯的轉變,尼克更是看見她就兩眼放光,滿臉寫著崇拜,時不時就趴在旁邊想問她那些傳聞事跡,跟個小跟屁蟲似的,最后還是老板娘怕兒子叨擾到她,給強行轟走的。
賀霄雙臂環胸靠在欄桿邊上,笑吟吟看著她的側臉,說道:“看來你在草原上很出名。”
沈北陌不咸不淡睨了他一眼,跟著一道閑散靠在欄桿上,“還行吧。”
賀霄若有所思點著頭,拉長語調慢慢道:“要說草原聯盟上的明珠,我倒是忽然想起來一號人物,安陌郡主,商御瑤。”
沈北陌碾著草葉的牙齒忽地停下,掃了他一眼。
賀霄揚著眉,轉悠到了她面前來,意味深長了然道:“怪不得找不見姓沈的宗親,也是,我早該想到的,既是女扮男裝隱瞞身份去從軍,那這沈北陌三個字,原本也該是個化名了。是吧,阿瑤?”
“……”沈北陌給他這親昵的稱呼給定在了原地,嘴角稍稍抽搐了一下,“誰準你這么叫我。”
“這算是承認了?”賀霄勾唇笑著,那張臉英武不凡,這種女兒家的閨名從他嘴里叫起來別有一番滋味,尤其是用在沈北陌這種氣概過人的女將軍身上,反差帶來了濃厚的新鮮感,他越看她的表情越覺得有意思,問道:“你是自己不喜歡這個名字嗎?”
怎會不喜歡,那是她娘親給取的,但沈北陌不想跟眼前的男人多費口舌,白了他一眼:“關你屁事,不是你能叫的,再亂喊我拔了你的舌頭。”
她推開了面前擋路的胸膛,賀霄被撞開后唇角還勾著笑,溫聲在后面喊她哄著:“誒,怎么還急眼了呢,沈將軍,不帶這么耍小孩子脾氣的。”
第二日的傍晚時分,商船靠岸在了小水島邊上,這是通往珍珠灘海路上很有名的一處補給站,島心的淡水湖和島上彎彎繞繞的小溪流小水塘,魚蝦鮮美,野兔多,漿果也多,足夠供給來往南北的游商們,也養活了整個小島上漁民百姓。
尼克一下船就沖去要給赫露莎買當地特色的烤活蝦嘗鮮,這片水島不算大,但卻是熱鬧至極,沿岸擺滿了商攤市集,除了吃食之外,還有許多貝殼海螺制成的小玩意。
沈北陌面無表情往前閑逛,就能感覺到自己后面那道灼熱的視線一直跟隨著,她知道賀霄不近不遠一直跟在后面看她,沒多久就給她看煩了?
她停在海灣邊上,沒等多久,男人就自己跟了近前來,笑瞇瞇好聲道:“行了,別氣了,為個名字一整天不搭理我,不那么叫你了還不成嗎,還是赫露莎。”
他這語氣聽著怪別扭,沈北陌盯了他半晌,氣不過,忽地上前用力攥住他的衣襟,威脅道:“少拿我當小姑娘家似的對待。”
賀霄也怕她不打招呼真就一拳頭上來,兩手抬起來失笑道:“誰敢,你那一腳踹上來,便是我也受不住。”
“你最好是真的不敢。”沈北陌的面相惡狠狠的,撩完了狠話才松手,雖然臉上的情緒還沒完全下來,但看起來已經沒有剛才那般氣盛了。
賀霄見她氣消了,扯了扯自己被拽歪了的領口,又再往前跟著她慢慢在海灣邊上走著。
“你還跟著干什么?”沈北陌偏頭掃了一眼,正想趕人,忽地見他腳下是個被海泥鰍挖松了的水坑子。
她還沒來得及出聲提醒,賀霄就已經一腳踩進去了,半條腿都在往下陷,好一步踉蹌才掙脫出來,摔坐在了路邊的淺水灘里。
賀霄的鞋襪都被濕漉的泥沙弄臟了,剛才掙脫的那一步顯得滑稽,沈北陌毫不留面子大笑起來,那笑聲穿透力好,在海風里都能傳出老遠,年輕的女將軍笑得眉眼生動:“七八歲的小娃娃都不會被這種軟洞咬住腳,你能不能行。”
第52章 艷福不淺
賀霄坐在地上看她笑, 或許是因為那雙眼睛笑起來時候更加漂亮,也或許是她這一身異族女人的裝束太合適, 總之這一笑便是像漫山遍野的鮮花盛開,與她平時高傲冷艷的模樣大有不同。
他索性也就不起來了,兩條胳膊往后撐著地面,噙著笑道:“我是個中原漢人,打小沒見過草原也沒見過海的,自然不知這平坦沙地還能有陷阱。”
“瞎就認,那都被拱得明顯是個軟洞了, 你在中原看著這樣的落葉堆也會往下踩?”沈北陌笑得撐住腰,賀霄平日里看著實在威風, 鮮少有這種滿腳泥出丑的時候。
或許是她笑得實在太大聲,男人抓著淺水下的軟泥忽地朝她一掀,沈北陌邊笑邊整個人彈起來躲, 掉頭就跑:“你離我遠點, 別蹭我身上去了, 跟個泥狗似的。”
夕陽西下,夜晚的水島并不像中原城市里那般寂靜,熱情的異族人隔三岔五就要燃起篝火歡迎遠道而來的朋友們,年輕的姑娘和小伙子勾著手臂在火邊轉圈起舞, 鼓點和手鈴的聲音在夜風下清脆響亮。
賀霄那身衣裳是不能再穿了, 拉著沈北陌回船上去找到了自己的軍甲,卸了護具和銀甲片,跟商販換了些錢財和珍珠,才算是買了兩身干凈衣服換上。
沈北陌本想換身男裝省事, 賀霄瞧見那掛著的一條寶石藍色的衣裙就挪不開眼了,那種濃郁的而顏色天生就是適合出現在沈北陌身上, 當即就買了下來,還對攤販上那些未曾見過的異族首飾格外感興趣。
“你一個大男人,喜歡小姑娘家的這些東西,真奇怪。”沈北陌推開他往自己頭發上比劃的手,“我才不戴這些,動作大點全甩掉了。”
花炮燃起點亮夜空的時候,沈北陌換好了一身異族衣裙,她把一頭栗色長發簡單編成了辮子,深邃的五官輪廓在夜色的明暗交界中愈發顯得魅惑,個頭又高挑,一出來就惹得周圍幾個異族青年滿眼炙熱,頻頻側目試圖上前表達友好。
賀霄的視線一直落在她臉上,他沒見過這樣的沈北陌,原先知道她漂亮美艷,但這種異族人的服飾穿在身上,那種視覺上的沖擊還是不一樣的。
“草原上的明珠。”賀霄噙著笑走近她跟前,“確實是名不虛傳。”
見他又提這茬,沈北陌瞇起眼,大有幾分警告的意味,賀霄卻是沒想叫那名字膈應她,只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將人往篝火那邊帶:“快走吧,那邊好熱鬧。”
夜色下,南來北往的貿易商人在平坦的草地上享受晚會,到底是關外異族人天性奔放熱情,連賀霄這種高大冷面的武將也敢接近,他剛一站進場邊,幾個露著肚皮的異族舞娘就笑瞇瞇地圍了過來,雖然男人的異族話說的不好,但也不難聽出這明顯邀請的意思。
若是放在中原里,不會有這般大膽的女子敢上前來獻殷勤,賀霄并不太擅長拒絕姑娘家,再加上語言不通,越發顯得有些拘謹,不好對姑娘家有什么肢體接觸的推搡,但又繞不出去。
他個高,視線越過面前幾人向沈北陌求助,她卻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端著馬奶酒,慢悠悠找了個舒適的地方,滿身痞氣靠在那,一點要幫忙的意思都沒有。
賀霄的表情引得幾個姑娘掩嘴笑著向后看,登時驚訝著用草原話七嘴八舌道:“呀!好……好俊俏的大美人喏,原來名草有主呀,怪不得那副表情呢。”
幾人嬌俏著笑了幾聲就散開了,賀霄也終于能走近到沈北陌跟前去,那臉色黑沉沉的,沈北陌喝了口馬奶酒,哈哈一笑:“怎么了賀將軍,如此艷福還不高興吶。”
“想要的艷福想不來,來些不想要的,有什么好高興的。”賀霄散漫懟在她身前,“要你這么跟我笑,我怕是連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嘁,凈會想些美的。”沈北陌翻了他一眼,隨意偏過臉,她唇瓣上亮晶晶的,臉頰上也泛著些紅暈,賀霄看在眼中,喉間動了下,壓下心中的旖念,視線從她眼睛挪了下來,伸手討要:“好喝嗎,給我嘗嘗。”
沈北陌睨了他一眼,扭緊了酒囊蓋,輕拋給了他。
篝火邊傳來嘈雜的笑聲舞聲,賀霄嘗了口她喝過的馬奶酒,比中原的烈酒中帶了些醇厚的奶香,他找了她身邊的位置靠坐著,誰也沒再說話,只安靜地看著下面歡鬧的場景。
便在這時,賀霄眼眸在某處掠過,喝酒的動作頓住,很快又再恢復了自然,飲了口酒,單臂勾著沈北陌的脖子將她拉近了些,輕啟唇角道:“我也看見那張面具了,他也在這島上。”
酒氣伴著熱息撒過來,沈北陌原本皺著眉,聽著這話安靜下來沒再動,蹙眉詢問:“你說柳戰?”
外人看來賀霄的姿態就像是在與她溫存耳語,他笑著說:“是,他在偷看我們,在篝火對面的人群里。我想大約之前那伙水賊會盯上咱們的船,可能也是他在背后搗鬼。他取代了靳連城的位置,如今在靳家軍里,也算是一號難纏的人物了,既然他送上了門,想辦法叫他交代在這。”
“正有此意。”沈北陌淡聲回應著,與他的臉拉開距離的時候,就已經恢復了正常的一張笑臉,她拉著他跳下土坡去,置身進了篝火場邊。
柳戰藏在熙攘處的角落里,他臉上帶著面具,像條陰冷的毒蛇,深深凝視著人群中央最耀眼的那個女人。
他與沈北陌在戰場上交手已經有好多年了,一直以來都是難分伯仲不分高下,但同樣都是藏在面具下的一張臉,憑什么她摘掉之后,反倒光華萬丈。
而且,竟然還是個女人。
女子最在意的便是相貌了,她長了這樣一張令人驕傲的臉,所以意氣風發,不可一世。
柳戰不想去回想自己面具被她踢掉時候的那種煎熬的心情,最丑陋的疤痕暴露人前,暴露在宿敵面前。
柳戰盯著火光映襯下美艷不可方物的那個女人,用力攥緊了拳頭。
沈北陌的余光一直在往人群里尋覓著,柳戰是個疑心深重的人,若是她忽然消失在視線中,勢必打草驚蛇。
正當她思考著對策,天空卻是忽然一陣悶雷響起,海風帶起了濕膩的氣味,有經驗的長者們知道這是暴雨的前兆,趕緊便揚手招呼著大家道:“要下雨了,娃兒們,趕緊都散了吧!”
第53章 氣氛
海島上的天氣變幻莫測, 一場突來的暴雨中止了篝火晚宴,即便是及時散場, 許多人也仍免不了被淋成了落湯雞。
沈北陌不怕淋雨,但人群一跑起來難免混亂,那躲在暗處的柳戰眨個眼就不見了蹤影,為免打草驚蛇,他們到底也不好太明目張膽去搜尋,這么一來二去的耽誤了躲雨的時間,人沒找到不說, 反倒是淋了滿身的雨。
二人匆匆回到商船上,甲板被雨水嘩嘩沖刷著, 尼克趴在窗戶邊上用草原話大喊:“赫露莎姐姐!你們怎么淋成這樣,要不要緊啊?”
沈北陌一頭竄進檐下,甩了把身上沾到的水漬, 不甚在意地隨口回道:“沒事, 不用管我, 你快休息吧。”
賀霄將底艙門打開,先跳下去掌了燈,將氣窗也給關上之后,外面起伏的風浪聲變得沉悶起來。
沈北陌將艙門帶上, 慢慢從樓梯下來, 抹了把脖頸上的水珠,遺憾道:“也不知那小子跑哪去了,真可惜。”
“他既然盯上了咱們,肯定還會再伺機出手的, 咱們有所防備,見招拆招就是了。”賀霄脫下了濕漉的外衫, 里面的中衣倒還沒怎么淋濕,抬頭剛想叫沈北陌也把外衫脫下省的把里面浸濕了,方才想起來她穿的是一身姑娘家的騎射衣裙,要脫了里面怕就只剩一層單薄褻衣了。
“你……”賀霄反倒有些不自在起來,如此密閉又隱秘的環境中,又是黑燈瞎火的大晚上,他還從來沒跟沈北陌有機會相處在這樣的氣氛里。
沈北陌對他或許沒有所謂男女之防,但他卻有,血氣方剛的年紀喜歡上的姑娘,若她真就這么脫了衣裳在跟前晃,要人如何自處?
思及此,賀霄的血液都有些燥熱起來,他口干舌燥,卻又怕她穿濕衣服傷寒,只能情緒矛盾地問了句:“冷不冷?”
沈北陌倒是自然,順勢就抽了腰帶,“我向來不怕冷。”
不怕冷,和不冷那是兩個意思。
到底是入秋了,又是在這風大雨大的海上,賀霄一番天人交戰,最終還是站起身來,握住她的肩膀,“脫下來吧,裹張毯子也比濕衣服舒服點。”
沈北陌沒作聲,就這么斜眼睨著他,賀霄只專注地將她的衣裳解開,這個過程不疾不緩的,卻越發助長了一種別樣的情緒與曖昧滋生。
頓了半晌,男人的動作停住了,終是沒法下決斷繼續下去,似在試圖壓抑,張開的手指慢慢收攏握緊,又再松開。
“怎么不脫了。”沈北陌歪著腦袋揚眉看著他。
那神情就好似已然洞悉了一切,反倒要笑他故作姿態,她不屑勾著唇,心想我看你裝到幾時。
油燈的光亮慢慢晃動著,游船也在風浪中慢慢晃動著,腳底下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就好像是喝醉了。
賀霄遲遲沒有下一步的動作,他沖她溫和笑著,雙手重新回到她的肩膀上握住,還未來得及開口,沈北陌就把他的手給擋開,扣著后頸往下一壓,距離拉近后她蹙眉道:“你裝什么裝。”
她強勢地將人往后推,順勢壓上了那張小小的臥榻,沈北陌騎在他的胯骨上,居高臨下捏著賀霄的下頜。
這一摔也徹底將男人的理智摔得粉碎,他矯健似狩獵者般翻身,將她掌控在了兩條手臂之間,氣息起伏著,不確定問:“我們……”
沈北陌仰著脖子,還沒吭聲,那顆腦袋就像嗅著什么氣味似的埋在身前,一點點慢慢啄吻上來,還在斷斷續續跟她說話:“我們現在……在明處,但那柳戰既然選擇藏身水寇間,就代表他沒有幫手……沒有……”
呼吸聲要比說話聲更具存在感,伴著外面不曾停歇的風雨,有火焰在賀霄的腦子里燃燒著,他不太受自己控制,只一味的想要親近她,再近一點,相貼在一起。
“他沒有把握正面贏過我倆……”賀霄一邊說著,一邊渴求地親上她的耳珠,輕輕吮弄,觀察著她是否抗拒。
“……但我們還是要……需得萬事小心……所以……所以……”
這些話串起來其實也沒什么說的必要,沈北陌左耳進右耳出,只覺得他一直在慢慢試探著親她。
或許是猜到了她不喜歡被臉懟的太近,也不喜歡那熱氣灑在身上寒毛豎立的感覺,賀霄今天親得滿含情緒卻又顯得克制,想要試探出能與她共赴巫山的,又能不將這火藥桶給點炸的方法來。
賀霄喉間上下滾動著,至少到現在為止,她沒有表現出特別的不耐,這讓男人很受鼓舞,他抓起她的手腕親了親,眼中滿是情愫,在她的勝負欲起來之前率先投降,虔誠繾綣著道:“我沒想跟你爭輸贏,我們……我這輩子都可以輸給你。”
褪下的衣衫到底是沒有激起女將軍的反感,外面的風雨飄搖,船艙里的氣溫卻是在逐步升高。
那臥榻位置不大,沈北陌半靠著墻壁,兩手往后想撐住自己,她的腰眼酸軟使不上勁,靠一雙勁韌的長腿踩住床板,但船在海上晃得人都軟綿綿的,起身的動靜沒像之前那般打架似的陣仗大,賀霄也順了她的力道,二人輕易就抱在一起翻了身。
“赫露莎……赫露莎……”
沈北陌感覺自己一整晚恍恍惚惚聽著的都是這三個字,她的后腰被一雙堅韌的手臂鎖著,燥出了一身汗,呼吸也比之前更急促些。
但她覺得賀霄也沒有比她好多少,他應該更熱,出了更多的汗。
風浪不息,持續到了第二日清晨時分,海平線被照亮,方才漸漸褪去夜晚的洶涌,又再變成了一副風和日麗的景象。
沈北陌其實沒睡太死,一直是半夢半醒著,就是不怎么想動彈。
密閉了一整晚的船艙溫暖宜人,隨著海浪微微晃動,好似最舒適的搖籃,不像昨晚,風雨最盛時候,顛晃得人就像直接泡在起伏的海水中。
她睜開一只眼,看不得這屋里不透光的狼藉,撿了衣裳給自己套上,打開那半大不小的氣窗透風,也讓暖陽照了進來。
再回身時,便看見賀霄已經醒了,正靠坐在床榻上,長發散在身前,與她四目相對著。
光線太好,沈北陌看見他肩頸上的幾道痕跡,順著蔓延往后,隱在了濃密的長發中,她知道在看不見的背后應該還有不少。
賀霄也在看她,她背靠在窗邊,脖頸上透著光,有深淺不一的吻痕,放在這樣的清晨里,放在這樣一個女將軍的身上,賀霄覺得即便是看著,都忍不住燥起一股油然而升的驕傲與亢奮。
那些都是他弄上去的,沈北陌是什么人,誰能在她身上留下這種繾綣親密的痕跡。
賀霄忽地勾起唇角,慢慢抬起胳膊,把肌肉上那些被捏著攥出來的青痕亮給她看,一面散漫道:“阿瑤,手勁挺大啊。”
沈北陌剛拎著壺喝進去半口茶,剩下的沒接住,一半都潑在了自己下巴上。
“你給我閉嘴。”她抹了把下巴,臭臉將壺放回桌上。
“嘖,真無情,人說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們這兩晚上怕是抵得過人家好幾個百日了,好歹優待些。”賀霄從床上晃了下來,慢悠悠走近她身邊。
沈北陌看不得這裝模做樣的鬼德性,眼神警告道:“滾啊?”
盡管神情冷淡嫌棄,但賀霄能看出她身上基本沒什么殺氣,這副披頭散發事后清晨的模樣,對沈北陌來說甚至算得上慵懶,很顯然,昨晚上她并不排斥,應當是伺候的還算舒爽。
這時候船板上傳來尼克清朗的喊叫聲:“赫露莎姐姐,你起來了嗎?咱們要啟程了哦,還有沒有什么落在島上的東西呀?”
沈北陌往上看了眼,又跟賀霄對視一眼,男人自然地往她身前湊過來,兩條胳膊將她環在了自己與氣窗的窗臺之間,說道:“莫管柳戰了,趕路要緊,早點回去比什么都有用。”
“嗯。”沈北陌也是這么想的,當即便用草原話回答道:“沒有了,直接走吧。”
尼克熱情地應了她一聲,小跑著的腳步聲咚咚從頭上經過,往甲板上跑遠了。
沈北陌的注意力便又回到了眼前的男人身上,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經過昨天那一晚,他靠人都靠的更近些,靈瓏以前也喜歡這樣跟她貼著,但姑娘家和一個身高九尺的大男人顯然是體感不大一樣。
她偏開視線,人往后仰了些,“……你說話就說話,別挨我這么近。”
第54章 敵營
“人家都說薄情男子負心漢, 到你們草原上竟是姑娘家更心狠。”賀霄也沒指望一晚上就將關系轉變成個什么樣,只勾唇消遣了一句便也讓開了。
辰時前后, 商船上的伙計們做好了重新啟航的準備。
沈北陌在甲板上曬著太陽,原本看他們收船錨還想去幫把手,被力工們七嘴八舌趕了回來,有這樣一個明晃晃的大美人在旁邊看著,伙計們出力的干勁都要比平時大許多。
正當此時,賀霄從船側面步履匆匆而來,沈北陌懶散著, 原本還想擠兌調侃幾句火燒著屁股了,定睛卻見男人神情肅穆, 不像是小事。
沈北陌相信賀霄的判斷,微微一愣:“出什么事了?慌慌張張的。”
賀霄掃了眼那邊干活的力工,沒說話, 只將她拉到了船艙側面繞了一圈。
“你干什么?”沈北陌跟在他后面有些不解, 直到賀霄藏在轉角處, 沉聲道:“看前面那艘船。”
只一眼,沈北陌便腦后一麻。
前面那艘正在緩緩往岸邊停靠的大船上站滿了天緬士兵。
沈北陌往回縮了些,蹙眉道:“不像沖我們來的,至少現在應是還沒發現, 趕緊先出海……不對, 不能讓他們碰上柳戰,否則追上這艘船是遲早的事。”
賀霄點頭,“正是此意,他們顯然是要在水島停泊的, 不管是不是特意來找人,柳戰都非死不可。”
“但這水島看著不大卻也不小的, 他存心要藏,去哪找。”沈北陌舌尖掃著齒關,盯著賀霄的臉,忽地想到了個辦法:“他們其實并不認識我是誰。”
“你想干什么?”賀霄隱約猜到了些,有種不妙的預感,“別亂來,有些過于冒險了。”
“沒有更快的辦法,真讓柳戰回了軍隊里,咱們就只能跳海了,還平白搭上這一船人的命。”沈北陌下巴往前揚了揚,“你看看那一船的士兵,靠拳頭根本不是個事。”
賀霄沉默不言,沈北陌越想越覺得這招可行,隨手往他身前拍了下,“沒事,根本沒人能想到我是女人,你忘了,之前沈北陌在你眼睛前消失你都沒往上懷疑過,我去把這艘船騙走,這是最簡單的法子。”
她素來都是個有主意的,決定之后立刻便會行動,賀霄攔不住人,無奈只能幫著她張羅,一方面尋了個借口拖延商船啟航的時間,又再暗中跟著她掩護。
天緬的軍船靠岸后,武裝完整的士兵們登島,動靜不小,引來了不少當地百姓的注目圍觀,賀霄藏在人群間,眼看著沈北陌混在商販中伺機上前,他環視注意著周圍,這種節骨眼上,若是柳戰敢露頭,在他與天緬士兵匯合之前將人截下來便能直接解除危機。
但人群卻相當質樸,全都是不明所以的平民百姓。
士兵開始拿著畫像盤查港口的幾個商販,其中一人舉著長刀,懟在沈北陌身前,粗魯問道:“有沒有見過這上面的人?”
那兩張畫像將特點表述的很明顯,沈北陌的惡鬼面和束起的高馬尾,還有另一張賀霄的顯然下了功夫,是重點搜查的對象。
沈北陌沒說話,心里冒起一股警惕感,她與賀霄墜海是意外,當時也就只有李恪在場了,天緬士兵是怎么如此精準知曉他們二人的行蹤方向的。
除非他們根本就是被柳戰引過來的,他們原本就已經通過消息了。
“不知道,沒見過。”沈北陌面無表情答了一句,轉身便要走。
“站住!讓你走了嗎!?”后面的士兵一聲厲喝,很快圍了過來。
周圍幾個百姓被嚇得腿軟,輕易就給推開包圍圈,那幾個持盾的士兵將沈北陌圍在中間嚴陣以待,到這個份上,她自然也明白自己這是上當了。
柳戰緩慢拍著手掌,慢條斯理從士兵間走出來,那半張面具下露出的臉上掛滿了戲謔嘲諷的笑意,對她道:“怎么樣沈北陌,認栽嗎?我就知道這樣一詐,準能叫你自投羅網。”
沈北陌掃了眼這包圍圈,都是戴了完整護具的士兵,她手上又沒有兵器,硬闖的可能性不大。
柳戰往周圍掃視著,吩咐道:“那位賀將軍應當也在附近,將島搜一遍,找到了立刻帶來,死活不論。”
說完這句后柳戰的視線重新回到了沈北陌身上,細細端量著,故意上前道:“嘖嘖,那日雨大,看的不真切,現在隔得近了這么看,你還真是長了張了不得的臉啊。好好的一個姑娘家,干什么要去學著男人上戰場呢。”
沈北陌嫌惡往后揚首,視線盯著他伸過來的那只手,快如閃電出招將其擒住反折,但柳戰跟她對戰多年,顯然對她的性子深有了解,早有防備,沒費多大功夫便化解掙脫了。
“這么烈的性子。”柳戰眼中露著興味的光,眼瞳因睜大而顯得有些令人毛骨悚然,“即便抓不到賀霄,這一趟能生擒你沈北陌,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沈北陌面無表情盯著他,柳戰揚手道:“把沈將軍帶走,好生招待,她功夫高,你們可都上心點。”
士兵在島上搜了一整圈,最后還是沒能發現賀霄的蹤跡,柳戰到底還是惦記著戰局,并未再耽誤時間,當即便下令直接啟程返航。
沈北陌被關在了一個密不透風的房間里,手腳都被麻繩捆在了椅子上,雖然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但不難判斷出船體已經離岸在行駛中了。
柳戰晾了她好幾個時辰,屋里只有她一個人,期間只有士兵進來給她熏了兩次迷藥,是一種帶著濃厚甜膩香味的草膏,草原上的一種植物根莖做成的,提煉后能叫人聞著味道便四肢發軟使不上勁。
沈北陌一直被困到了深夜時分,沒有吃食也沒有水,這些都是刑訊中最粗淺常見的法子,能在心理上先將人一通打壓。
子時前后,小屋的門鎖被打開,有士兵進來掌燈,又搬了張太師椅進來,柳戰穿著一身玄色的軟甲,慢條斯理坐在了椅子上。
“沒想到吧,有一天,咱們還會以這樣的方式說話。”柳戰難免得意,他揮退了士兵,讓屋子里就剩下了兩個人。
沈北陌沒搭理他,連神情都沒什么變化,只漠然地坐在那。
“沈北陌,你給我挺大驚喜的。”柳戰饒有興致將身子往前傾,盯著她道:“山上的時候我只當你是樣貌長得好,但沒懷疑過你會是個女人。結果后來,看見了你這樣一副……”他往她身上的裙子比劃了兩下。
“你這樣要強的女人,嘖,刑罰傷痛什么的你不會怕,但要是被敵國將領給毀了清白,那得比死還難受吧?”柳戰笑著威脅她,想從這張臉上看到她的慌亂。
沈北陌掀了掀眼皮,聽了什么笑話似的,“你是覺得你底下那玩意有什么天賦異稟的地方?”
她臉上凈是些看不起的輕蔑之意,柳戰輕笑道:“這個時候了還能嘴硬,你是指望著那賀將軍能來救你,還是你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能自己逃離我的手掌心嗎。”
沈北陌不屑笑著,柳戰眼里的笑意忽地收住,轉為猙獰,掐住她的脖子道:“你笑什么。”
沈北陌的這雙眼睛長得就是情緒飽滿,一笑起來就會讓敵人覺得自己被嘲諷了,尤其她還是見過柳戰樣貌的人,這種嘲笑更是刺得他情緒激蕩,“我把你這張臉給刮花,變得比我還丑陋的時候,我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柳戰一手掐著她的脖子,一手抽出鋒利的小刀,抵在了沈北陌的臉頰邊上。
她被迫仰著腦袋,淡漠睨著他,忽而道:“你是怎么爬上靳家軍前鋒位置的,還記得嗎。”
柳戰危險地瞇起眼。
“四年前吧,也是一次天水灣的會戰,當時你們那個前鋒將軍心機深沉,活捉俘虜的一十八名神策軍,其中也包括我在內,還記得這事吧。”沈北陌揚眉說著。
“可惜啊,這是不是男人的通病?他那么好的謀略,那么好的身手,發現了我是個女兒身之后,就好像給人下了降頭似的,搞些區別對待,竟是沒下重刑拷打廢我功夫,就光拿些清白啊侮辱啊什么的嚇唬人,好像真的能嚇著誰似的……”
話音未落,暴起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柳戰只覺眼前一花,而后便是胸口鈍痛的一腳,踹的酸水往上翻涌,讓人直想作嘔。
沈北陌的雙腿到底是被捆著的,如此近距離的一腳沒能將柳戰真的踹出什么好歹來,反倒是將自己連人帶椅子給掀翻了。
她靈活扭動著,很快勾住柳戰的小腿將人用力一絆,男人手上的小刀掉落,他心知不妙立刻去搶,然最終還是手慢一步。
獲得自由的沈北陌兇得像撲食得老虎,她雙腿絞住柳戰的脖子,兩人扭打在地上,翻了好幾個來回,柳戰滿臉漲紅剛剛騎壓上去,就被她猛地掀翻死死按在地上。
沈北陌也是滿身的氣血翻涌,一手掐著他的脖子,一手持刀直接往下桶,“知道他死得有多慘嗎?你能死得更慘!”
柳戰狼狽地避過面門要害,半邊臉頰還是被劃開了一道長長口子,他的面具掉落,眼角被猩紅血液侵染,看起來丑陋又猙獰,那掙扎的力道太大,沈北陌幾乎按不住他,到底是一整日滴水未進爆發力差了些,沒能直接將人掐死。
二人扭打間柳戰踢翻了審訊的太師椅,連滾帶爬終于起身,這番動靜驚動了外面看守的士兵,沈北陌自知雙拳難敵四手,毫不戀戰奪門而出。
外面無所防備的士兵被沖得人仰馬翻,手起刀落的幾下好幾人身上都被掛了彩,里面柳戰從地上爬起來,一手捂著自己觸目驚心的半張臉,血從指縫流了滿手。
“抓住她!給我剁碎了她!!”柳戰用力暴吼著。
深夜時分,整艘軍船都燃起火把,士兵來來回回搜尋著,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似地獄催命的號角,那火光來回閃爍著,照亮船體每一個角落。
沈北陌喘著粗氣,身上的衣裳都被冷汗給浸濕了,她換了好幾處角落,這滿船的敵軍,被找到是遲早的事情,只可恨現在人在海中央,跳船無異于自尋死路。
她后背緊緊貼著二層船艙的側壁,下面士兵的火把和海風一起掠過,眼看著就要經過,沈北陌不敢賭無人抬頭,躡著腳步悄無聲息翻過一堵墻壁,落進火炮口的時候,被里面伸出的一只大手給捂住了嘴。
第55章 肉麻
下面士兵的腳步聲很快過去了, 火光也跟著一道熄滅,沈北陌睜大著眼, 待到聲音徹底遠去,方才丟開賀霄的手。
沈北陌難得從賀霄臉上看到這種焦急的神情,他見她完好無損后才算是稍微松了一口氣,用力將人抱了抱,問道:“有沒有哪里受傷?”
這處炮口邊上還架著專門搭載海闊鉤的位置,雖然承載這兩個成年人的空間略顯狹窄,但好歹算是個暫時的藏身之處。
沈北陌胸膛尚且起伏著, 想起柳戰被她劃傷的樣子,得意笑著:“哈, 我怎么會受傷,傷的都是別人。”
話音剛落,下面又是一隊搜尋士兵經過, 火光一竄, 賀霄當即按著她的肩膀一起伏了下去。
這位置實在是不寬敞, 兩人幾乎是貼在一起,能清晰感受到對方還在加速跳動的心臟,沈北陌仔細聽著下面的動靜,是柳戰在說話, 她朝賀霄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怎么可能找不到!她還敢跳海不成!”柳戰氣急敗壞踹翻了一個士兵, 臉上簡單包扎的傷口因為激動而越發扯得生疼,“繼續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給我翻出來!老子要把她剁成泥!”
他在下面摔摔打打的,然后緬兵的聲音再次遠去。
沈北陌緊繃的肌肉終于算是松懈下來些許,她靠在炮口邊上慢慢恢復著體力, 賀霄見她不說話,索性拉了她的手腕直接自己把脈探查, “給我看看。”
“我沒事。”沈北陌把手抽回來,哼笑道:“他們就把我綁了一整天,跟個白癡似的,拿尋龍草迷我就以為萬無一失了,我耐藥性是整個草原上最好的。”
賀霄這才放心下來,看著眼前人略顯狼狽的模樣,雖然這種共患難的滋味難得,但還是不免心疼,幫她把黏在頰邊的頭發整理了下,沉聲道:“這里能暫時藏身,但也不是一直安全,他們找不到人,遲早能想到這來,到時候咱們暫時藏進下面的火藥庫,等他們搜過了再回來。”
“可行。”沈北陌附和著點頭,稍微緩過了點精氣神來肚子就不合時宜地叫了一聲,但現在這種節骨眼上顯然不可能冒險去找吃的,從前行軍打仗之時她最長餓過三整日,這才一天,還沒到影響體力的時候,忍忍也就過了。
旁邊的賀霄卻是忽然動了一下,從懷里摸出了一包烤餅來。
那香味香得沈北陌眼睛都亮了,“你也太靠譜了吧?你怎么偷偷上船還能帶吃的啊?”
“他們搜島的時候我趕著買了點傷藥和吃食,猜著你被抓了肯定吃不上干凈飯。”賀霄難得見她眼里這種光亮,寵溺笑著,把東西放在她懷里,“慢點吃,水是真沒有。”
沈北陌將烤餅撕開,只準備吃其中的半個,一邊揚頭朝上面道:“沒事,雨多,頂上的勾勾角角肯定還有積水。”
賀霄看她吃著,心中頗有些感慨,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發,“原本你也該是個金枝玉葉的命,何苦跑出來受這些大老爺們的罪。”
沈北陌不以為然,但看在餅的份上,到底是沒躲開他的手,眼神往下示意了一眼,挑釁道:“瞧不起女人的后果,那姓柳的臉上從左到右一道大疤,再偏個幾寸我就能劃瞎他的一對眼珠子。”
賀霄笑道:“誰敢瞧不起沈大將軍,但心疼又是另一回事。”
沈北陌輕嘁了他一聲,將手上的餅咽進去,剩下的重新包了塞回了他懷里,“你們中原男人說話,真肉麻。”
天緬的士兵整整搜尋了一整個晚上,直到天色轉亮,都沒有找到沈北陌的蹤跡。
柳戰站在甲板上,神情陰沉可怖,周遭的兵將個個壓低著腦袋,大氣不敢出一聲。
“搜遍了每一個角落,就是找不到蹤跡?”男人幾乎要咬碎后槽牙,忽地暴躁咆哮:“她是個什么能飛的神仙不成!?”
這一聲無人敢應,柳戰胸膛起伏間自己又冷靜了下來,沉寂著往上掃了一眼,心中想到了一處位置,冷聲道:“跟我來。”
這艘軍船龐大,炮口也多,除了下方在船體內嵌的之外,上面的二層艙頂上也有南北兩架火炮,作遠距離轟打使用。
柳戰帶人架著梯子爬了上來,上面位置也不大,一眼便能看完,空無一人。
他持著長劍,軍靴踩過船木和鐵炮口,一劍刺入海闊鉤鐵架邊的狹窄溝壑處,里面卻也是空蕩蕩的。
柳戰不信有人真能不翼而飛,他跳下那狹窄的縫隙,視線仔細搜尋了一番,五指摸過鐵架,試圖發現些蛛絲馬跡。
海浪聲縈繞在耳廓里,船體微微搖晃著,柳戰沉靜了許久,才終于轉身準備離去,經過密封的火藥庫時候,猝不及防一劍刺穿木壁,往里深入攪了兩下,卻是沒有扎到實處。
柳戰將劍抽回,劍身上沾了些硝石灰,他透過那細小狹窄的縫隙往里看了眼,里面黑漆漆的,密不透風,不像能藏人的樣子。
可還能藏去哪呢,莫不是那瘋女人真的膽大跳了海?
柳戰拿不準這可能性有多大,但若真如此,也是已經無從查證了。
他臉上包扎的傷口又在發疼,咬牙忍了好一會,方才動作遲緩翻了上去,帶人離開了。
傍晚時分又開始下雨,沈北陌藏在火藥庫的夾縫里往外看,柳戰剛才捅出來的那點點縫隙偷出來星點光亮,這庫里氣味難聞也很悶熱,但二人警惕性都強,硬是躲到了入夜,才小心從里面爬了出來。
雨下的不大,沈北陌鉆出來后才像是整個人活了過來,長長舒出一口氣。
那里頭的縫隙實在小,對她來說都是憋屈,更遑論賀霄這種肩寬體重的男子,沈北陌回頭瞧了一眼,朝他伸手想把人拉出來,“你是不是還會些縮骨功之類的門道?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擠進去的。”
賀霄其實自己是能出來的,但在這只手上借力借得心安理得,將她緊攥著,一步跨上來,輕笑道:“縮骨那得是童子功,我入門晚,不過蹭了點皮毛。”
夜風卷著細雨將兩人的頭發打濕,這種時候誰都顧不得形象,沈北陌的這身衣裳不止被浸透了多少次,現在又再淋濕,但在那夾縫里關久了,現在也只覺得舒坦。
她索性就坐在了臺邊,邊笑邊用手背將賀霄額上沾到的污漬給順手抹了,調侃道:“你可真狼狽。”
賀霄站在她身前歇氣,女將軍的手勁跟溫柔不沾邊,但也不重,沈北陌收手時候被他握住了手腕,不輕不重揉了下腕心,勾唇道:“咱們倆現在這樣,也算是有點過命的交情了吧。”
“你可拉倒吧誰跟你過命。”沈北陌笑著抽回自己,斜眼往他身后的火藥艙看了眼,心里冒出了些危險又瘋狂的想法。
第56章 挺虧的
整整兩日, 二人換了好幾處地方來回躲,柳戰開始還疑心頗重, 后來確實找不見人,也就慢慢的消停了。
雨停之后出了太陽,氣派的軍船在海上行駛著,已經能遠遠瞧見海平線上的珍珠灘了。
沈北陌伏在頂板上往下眺望,心里正想著事該怎么辦,屁股上忽地被結結實實拍了一個大巴掌,賀霄的聲音隨之而來:“你這一天天的就沒個消停的時候。”
“嘶——你找!”沈北陌一個激靈翻身, 立馬意識到自己嗓門太大,往下看了眼并未被緬兵察覺到, 這才壓低聲音沖他呲牙咧嘴威脅:“你找死嗎?”
沈北陌長這么大,就沒挨過誰的屁股巴掌,她倒是皮糙肉厚的不怕疼, 但這地方太像熊孩子挨打, 任誰也沒法心平氣和。
“是誰找死?”賀霄也沒怵她, 兩手撐著翻板,一副已經將她看透的模樣說道:“你那天那個眼神我就知道你沒憋什么好心思了,想詐他們火藥庫是吧?膽比天肥。”
沈北陌也知道這想法是冒險了些,不服氣道:“你又知道我怎么想的?這不還在籌謀著, 我又沒說現在就上, 你急個什么。”
“我還不了解你?不想上你趴這干什么的,曬太陽啊?”賀霄堅定道:“不準,聽見沒?這一船的兵,即便再加上個柳戰, 也不值得咱們的兩條命賭的,你是個將軍, 不是個什么能隨便去獻身的小卒。”
沈北陌氣焰掉下來點,嘀咕道:“這還不是看在珍珠灘沒有離岸流,其實贏面挺大……”她從翻板上滑下來,“哎喲那就不點唄,行行,這事聽你的。”
沈北陌想想又覺得挺虧的,屁股上挨了一巴掌,完了氣勢上還給人唬住了。
賀霄原本以為以她的性子沒這么容易聽勸,意外之余又很欣慰,見她這副覺得自己吃虧的模樣,含笑大方道:“什么表情,不就一巴掌么,我讓你打回來?”
沈北陌沖他白了一眼:“滾,誰稀得打人屁股。”
隨著珍珠灘越來越近,也漸漸在眼前放大成了一片連綿的海灣,比那小水島上不知大了多少倍。
“至多再有一個時辰就能靠岸了。”沈北陌往前揚了眼,偏頭對賀霄道:“到時候見機行事想辦法避開他們的耳目下船,珍珠灘魚龍混雜來往商人又多,還是草原聯盟的地方,只要下了船,即便被發現了,緬賊也不敢大張旗鼓拿人,后面的事情就好辦了,到時候弄兩匹快馬,直接從草原跑回邊境,順利的話七日內能趕回大營。”
賀霄正要說話,上方忽地傳來水鳥刺耳的喳叫聲,那聲音聽得人極不舒適,沈北陌一眼認出那是一只成年大烈鹮,心道不妙,這玩意叫起來最是動靜大,偏生又是個愛挑釁的兇狠性子,一時半會弄不死也趕不走,藏了這么多天的行蹤別被只鳥給攪和了。
“躲一躲,你別看它。”沈北陌當即拉著賀霄跳下縫隙,那只大烈鹮興奮扇著翅膀嘯叫,一雙爪子有勁地往下蹬。
那不尋常的鳥叫聲很快吸引了下面士兵的注意,紛紛抬頭往上看,仔細聽是鳥在撲棱翅膀,還以為是水鳥打架。
柳戰卻是聽出了端倪,怒火中燒地睜大眼,獰笑著揚手道:“真能藏啊,跟我上去抓人,記住了,生死不論。”
沈北陌拽著大烈鹮的翅膀往下砸,那鳥的力量大,撲騰著跟她對抗,怪叫著被拽掉了好幾根大翎羽,一雙銳利的爪子還往沈北陌肩膀上抓。
兩人一鳥纏斗著,那只烈鹮的絨毛抖落在海風里,才終于是不甘不愿被趕走了。
與此同時,沈北陌也聽見了那索命似的腳步聲逼近,顯然剛才的動靜已經暴露了行蹤,是緬兵在上梯子了。
她抿著嘴角不大高興道:“我感覺剛才那一巴掌白挨了。”
賀霄快步沖上前去,占得先機一腿橫掃,將剛剛冒頭的緬兵踹下了一排,順著梯子滾落下去。
他截了拋在半空的刀刃,順手丟給了沈北陌,抽空安慰道:“都怪那只鳥。”
柳戰一步跳上頂艙來,拉滿弓弦朝著沈北陌射來,但搖晃的海□□人失了準頭,連續兩箭都被她避過,沈北陌從翻板高高躍起,凌空一刀,攻勢悍猛,無人敢接。
越來越多的緬兵跳上艙頭來,賀霄的掌勁剛猛,圍攻之下不落下風,他趁勢一掌打在了炮口后的火藥庫上,斷木橫飛之間砸在幾個緬兵臉上,密封的煙塵被海風吹起,迷得人睜不開眼。
沈北陌見狀,舌尖抵著上顎吹了聲高亢嘹亮的哨音,示意賀霄準備跳海了。
柳戰便在此時高喊一句:“放箭!”
沈北陌在羽箭中竄走,像個兇悍的匪徒,氣勢洶洶卻又不跟任何人纏斗,她見人就躲,一步跨上那被賀霄砸開的火藥庫,身形利落往前一翻,整個人落了進去。
后面的緬兵立即跟上,只見她舉著兩把明晃晃的長刀,一面交疊在半空劃拉出了火星乍現。
“不好!!”最前面的士兵察覺她的意圖,一聲厲喝想后撤,但身后人太多,個個都想立功,這短短須臾之間根本沒人跑得掉。
沈北陌雙刀往里一擲,三步并作兩步沖向船側,毫不猶豫縱身跳海。
海浪在船身上拍打出白色的浪花,海風太大,呼嘯著灌進耳朵里,沈北陌還未落水就聽見了一陣劇烈的爆破聲,伴隨著強烈的爆破氣浪,震顫人心。
她噗通栽入海中,沉浮掀卷的力量太強,被壓得好半天從水里起不了身,待到水浪終于將她拋出水面的時候,沈北陌大口呼吸著,遠遠瞧見了那艘被燒著冒著濃煙的軍艦。
她踩著水,幸災樂禍笑出了聲,“哈,該。”
軍艦周圍的水面上還有好幾個跳海求生的士兵,但這么一眼看過去,沈北陌并沒有找到賀霄的蹤跡。
她心里咯噔一下,別是他沒來得及逃生給陷在船上了。
她望了眼珍珠灘的方向,又看了眼正在燃燒著的賊船,未作猶豫便往那邊游了過去,怎么說這男人也是想救她才跟上船來的,她沈北陌也不能做那忘恩負義之徒。
沈北陌的水性好,也知道在海水中怎么省勁,正當她往回游著,卻是聽見側邊賀霄的聲音傳來:“赫露莎!你干什么呢。”
泡在水里的沈北陌一愣,她沉浮著抹了把臉上的水漬,見賀霄搭著一塊不小的浮木,看起來比她要從容不少,招手道:“還回去做什么,放心吧,燒成那樣,那船保不住的。”
沈北陌朝他游過去,干巴巴道:“我當你沒逃出來呢。”
賀霄有些失笑,“火是你放的,你都給我提前打過招呼了,”隨后他又饒有興致調侃道:“是真的瞧不起人,還是關心則亂?”
“哈?”沈北陌揚起眉,賀霄也就占占口頭便宜,這種節骨眼上沒再接著調侃,笑著朝珍珠灘揚了揚,“此地不宜久留了,上岸再說。”
美麗富饒的珍珠灘是草原與海交際之處最大的貿易市場,走水路的,走陸路的商船都在此交匯,聲勢極其浩大。
這是草原聯盟的地盤,沈北陌對這里并不陌生,十來歲的時候就經常隨父親來往奔走,也很清楚這片海域的岸邊全是往上推涌的海浪,人在海邊基本不會本卷走,即便是不慎卷走,也比其他地方都要容易重新上岸。
二人體力都好,借著浮木一段段游著,快要抵達終點之時,賀霄朝岸邊不遠處泊著的一艘大船道:“你看那艘船,船上的人一直在看我們。”
沈北陌順著他的視線瞧過去,泡在水中說話影響氣力,她言簡意賅道:“可能在判斷我們是不是溺水了。”
賀霄微微喘著氣,仍然覺得那些眼神不對勁,搖頭道:“我覺得繞開他們,不要節外生枝。”
二人轉變了些方向,沈北陌余光往回看,見鬼道:“還真打了歪心思?跟過來了。”
這種情形之下壓根沒有逃跑的余地,賀霄沉聲道:“先看看他們想干什么,保存些體力見機行事。”
“行。”
很快,隨著大船的靠近,水手撒了梯子和船網,七手八腳將二人打撈了上來。
在水里泡久了,上岸難免脫力,沈北陌喘著氣,渾身濕漉漉地坐在地上,謹慎盯著面前圍著看起來像是游商的一群人。
為首的男人看起來時分精明,他展開一卷畫像,問她道:“小姑娘,這畫像上的人是你嗎?”
沈北陌掃了眼,這人顯然不認識她是誰,那么找人的居心便有待考證,她沒輕易承認,含糊問道:“認不出來,這是誰?”
男人摸了摸下巴,在畫像和人之間來回打量了幾眼,覺得十分的像,“我覺得就是你了,雖然畫中人扎著馬尾,但這個英氣,嘖,少有。小姑娘,你是不是叫赫露莎?”
聽著這個名字,沈北陌心里不免有了些猜想,能將她畫成這副女將軍的模樣,還能叫出赫露莎三個字來的人并不多。
她眼里閃著光,急迫問道:“船家,這畫像是誰給你的?”
男人哈哈一笑:“我就知道沒看錯人,赫露莎姑娘,你的妹妹很想念你。她就在珍珠灘上,咱們回去就能叫你們姐妹兩個團聚了。”
沈北陌與賀霄渾身都濕透了,男人給他們找了兩身干凈衣裳,安置在了客艙里。
賀霄的警惕心并未放下,他側眼瞧著窗外移動的海景,確定他們這艘船確實是在往岸邊駛去。
他心中頗有些猜測,看著沈北陌明顯心不在焉的模樣,試探著道:“他說的妹妹是……?”
“我覺得,多半是靈瓏。”
第57章 重逢
賀霄原本也是這么猜的, 見她承認了,湊近過去將人半圈在懷里, 順勢問道:“原來她是到草原上來了。”
賀霄知道沈北陌不喜歡被人捆著似的抱法,只虛虛將人摟著,兩手隨意搭在她胳膊上,介于抱與沒抱之間,既是親昵的姿態,又沒叫她太反感,火候掌握得相當好。
這句話說完沈北陌沒有立刻回答, 只不咸不淡掃了他一眼。
賀霄輕笑道:“看我干什么,別這么警惕, 隨便問問,我還能去揭發她不成,我巴不得你一輩子頂替她。”
沈北陌這才道:“我也不知她具體行蹤, 之前原本倒是計劃讓她來草原暫避, 但那丫頭片子不聽, 若真是她也好,省得我擔心……”
賀霄笑了笑,“你們倒是姐妹情深。”
沈北陌掙開了他的手臂,轉身徑自往窗臺邊坐了上去, 心里開始有些期待, “要早知道這一趟能見到靈瓏,該把那支珠釵一并帶在身上的。嘖,不過這一路又是跳海又是跳船,帶著也給弄丟了, 罷了,以后有機會再給她。”
“珠釵?”賀霄微微揚眉, 這兩個字跟沈北陌這個人實在不沾邊,所以他輕易就回想起了她唯一對首飾上心的那一次,上下將人打量著道:“我說你那時候為什么會反常要那支釵子,原來是借花獻佛,要送人的。”
“不然呢?給我自己戴,打架時候飛出去戳死誰?”沈北陌好笑地瞧著他,“也不算送,算是賠給她的,她最喜歡的那支送給我,被我失手給掰折了。”
提起靈瓏公主的時候,沈北陌整個人的面色都溫柔下來了,賀霄難得見她這般溫和的神情,盯著看了一會,沒忍住將她下巴抬起來些,往唇瓣上吮了幾下。
他親她的時候總喜歡弄出些聲響來,親了兩下見她沒太抗拒,便扣著人的后頸嘗試著加深,卻是忽地被她推開了。
“怎么了。”賀霄的嘴還張著,眼中頗有幾分錯愕茫然,不明白之前幾次都親得好好的,怎么這會兒不讓了。
沈北陌抹了把唇上沾到的晶瑩,眼里亮晶晶的全是期待,朝他身后揚了揚,“船靠岸了。”
游船緩緩靠岸,港口邊上人來人往,異族人和中原漢人混在一起,十分熱鬧。
沈北陌人還沒下船,視線就在碼頭上來回搜尋著,但人聲鼎沸之間大多都是等著接活的勞工,沒有一點靈瓏的影子。
沈北陌馬上也意識到是自己太心急了,靈瓏那樣的千金之軀,怎么會跑到這亂哄哄的碼頭上來拋頭露面,她本來就該是養在溫室中的花朵,這地方全是臭烘烘的大男人。
旁邊剛被推拒過的男人心情不佳,賀霄環著雙臂,余光掃見了她那副眼巴巴的著急模樣,愈發不是滋味,唇角輕啟道:“看著點路,一會一腳栽海里去。”
沈北陌卻是沒跟他嗆聲,甚至沒功夫理會這句話,滿臉上笑逐顏開,一陣風似的往下沖。
賀霄叫了她一聲沒留住人,然后便瞧見碼頭邊上的某處,一個穿著斗篷的年輕的異族姑娘也正提著裙子往這邊飛奔著。
那姑娘顯然是個有規矩的,疾奔之下的儀態也相當好,那臉上洋溢的笑容跟陽春三月開遍山野的花似的,燦爛極了,一邊跑一邊好像眼淚都要出來,筆直沖著沈北陌而來。
“阿瑤,阿瑤,阿瑤!”宗政靈瓏喜極而泣,滿眼都是淚花,跑起來就跟只撲騰的花蝴蝶一樣好看,猛地扎進沈北陌懷里,“嗚嗚我想死你了……”
沈北陌一把將沖過來的公主抱起來,順勢轉了個圈,眉眼生動笑著,“哈哈,真的是你!”
“嗚嗚嗚我在做夢嗎,”宗政靈瓏哭得淚眼汪汪,又哭又笑,激動得在原地跺腳,“阿瑤,阿瑤!”
這抱在一起的姐妹兩個情深不能自抑,一個樣貌英氣嫵媚,一個氣質楚楚動人,兩張臉都是異族人中少有罕見的艷麗,此番動靜更是引得周圍人頻頻回頭。
賀霄將這一幕看在眼中,盯了良久良久,覺著有些不太是滋味,慢慢從商船上走下去,輕咳著打斷了二人之間的敘舊。
他貼在了沈北陌身側,輕笑著道:“光顧著激動,也不給我介紹介紹。”
沈北陌是高興極了,咧唇笑著,攬著靈瓏的肩膀沖他道:“宗……她叫莉莉婭,是我唯一的妹妹。”
靈瓏公主眼眶還是濕漉漉的,眼睛眨巴著,往沈北陌背后縮了一步,擦干凈了臉上的不得體,方才好好與賀霄行了個漢人禮,“公子安好。”
賀霄能看出靈瓏公主對沈北陌的依賴程度,淺笑溫聲道:“姑娘無須多禮,既是赫露莎的妹妹,那便也算是賀某的妹妹,若不嫌棄,可喚我一聲姐夫。”
沈北陌的笑尬在了臉上,瞪著眼僵硬轉頭,那表情好像在說你抽什么風。
賀霄同樣以表情回她,有什么問題?
靈瓏的視線不解往兩人之間轉了兩遭,有些膽怯賀霄的體魄,小聲往沈北陌耳邊問道:“阿瑤,他這話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嫁去了楚京,你怎么會在這里呢,他為什么自稱是你丈夫,你跟他私奔啦?”
沈北陌失笑,這姑娘從小就缺心眼,自然也是想不到堂堂大楚疾風王,會屈尊降貴跟著她千里迢迢到這草原上來。
但沈北陌心里清楚,靈瓏雖然單純,但卻不傻,不用過多解釋,一個眼神足矣。
于是賀霄就看著這姐妹兩個,一個眼神朝他示意,一個忽然睜大了眼珠子,一個再拿眼神眨眼肯定,一個立刻就變成了六神無主,徹底不敢跟自己對視。
正當此時,那商船的首領也笑瞇瞇走了過來,招呼道:“好啦,莉莉婭,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還是先帶你的姐姐與姐夫去咱們的營地吧,有朋自遠方來,總要好好招待一番。”
這一路上,賀霄騎馬被晾在后頭,瞧著前面兩個黏在一起的背影,心里都隱約覺得有些不太得勁,但畢竟人家姐妹兩個久別重逢,親密些也是應當,他不好表現出什么來。
更關鍵的是就沈北陌那笑得合不攏的嘴,即便他真表現了什么不悅,那顯然也是那靈瓏公主的分量重,他頂多挨頓呲。
珍珠灘的夜空繁星滿天,入夜之后人們升起了大片的篝火,將羊腿烤得滋滋冒油。
靈瓏公主太久沒見沈北陌了,拉著她有說不完的話,吃了晚飯后抱著牛乳茶,兩人在帳子里一扎就是一兩個時辰。
第58章 約法三章
戌時前后, 營地里的篝火都熄滅了,銀河輕柔的光亮照在草葉上, 天地間一片靜寂。
賀霄猛地從樹干上起身,本就不怎么舒坦,見著那帳子里微弱的油燈光亮,隨時都有熄滅的可能,想想就越發的心氣不順。
還不出來,一會睡里頭得了。
他等了半宿等不著人,難免心浮氣躁。
但又覺得以前姨母來府上小住, 他母親也是同她睡一間屋子的,姊妹間的情誼好, 這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也就只有珍珠灘上的這一晚上罷了,明日啟程趕回南邵,她們就見不著了, 自當是要趁著時間多說些話。
賀霄這么想著, 腦子里卻是不受控制浮現出之前靈瓏公主飛撲過來的高興模樣。
或許是這個名字還未見其人的時候就讓他吃過太多飛醋的緣故, 從最開始他還沒有誤會沈北陌是男人的時候,到后來誤會她男扮女裝代替公主遠嫁,這種青梅竹馬的將軍與公主的身份,不知多少個夜晚酸得人睡不著覺。
也是到后來知道了她們兩個皆是女子, 這股勁才慢慢的下去了。
但是今日一見……
那勁又自個兒冒頭給鉆了上來。
賀霄嘲自己真的怕是有點過于瘋怔, 他跳下樹去,趕走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舒展著手臂和胸膛,準備離開前又再忍不住瞧了眼那帳子, 就那一眼,燈熄了。
然后沈北陌意料之外地出來了。
賀霄霎時間雨過天晴喜笑顏開, 興奮地跑過去,兩步跳上了那木板梯。
沈北陌正輕著手腳關門,就見賀霄呲個大牙笑著沖過來,兩手自然握著她的胳膊滑動撫摸幾下,“我還以為你今兒個晚上不出來了。”
不難看出他是真高興,但沈北陌不知他傻樂什么,只說道:“出來找你。”
“找我?”賀霄多少有些驚喜了,眼睛里都亮著光,沈北陌接著道:“是啊,找你商量明天啟程的事,靈瓏跟的這支商隊是來往于草原和南邵邊境之間的,會運送些物資吃食什么的給流民……”她不想吵著靈瓏休息,一邊說著就一邊拉了賀霄的胳膊往下走,“我還有另一個很得力的副將,此時在南邵天水灣外接應著。”
“他們也正好要啟程了,這一趟咱們順路,能一起走,水路不用兜彎子,到時候咱們在邊境再換馬,算下來時間也差不多。”
沈北陌說得一板一眼正經極了,賀霄聽是正事,情緒掉回來一些,興趣缺缺應了聲:“哦,這事啊。”
“不然?”沈北陌認真反問,想不出還有什么遺漏了的地方。
賀霄看著眼前人,微微揚眉,心想要能指望沈北陌自己解風情,母豬都會上樹了。
“沒不然。”他跟著她慢慢走到水灣邊,想了想后坦言道:“我是覺得咱們騎馬的意外能少些,畢竟時間不等人,那伙游商不是行軍之人,你不能指望他們的行動速度跟上你的預期,再說人家也沒那義務為咱們趕路。但畢竟你和這位小妹許久未見,想結伴同行也是人之常情,反正也不差這一兩日了,就這么辦吧。”
沈北陌聞言頓了半晌沒說話,思慮片刻,忽地說:“我發覺你有時候也挺沒原則的。”
“我沒原則?”賀霄眉眼一跳,懷疑自己聽錯了。
“是啊。”沈北陌點著頭,賀霄察覺到一些調侃的意味來,拉住人將她轉過來,揚眉道:“還不是看你們自小一塊長大,你都肯為她嫁到大楚來,我做相公的不得知點趣?”
沈北陌頓了片刻失笑罵他,“相你大爺。”
賀霄才不管她嘴上怎么說,又將人懟近了些,“管你承不承認,咱們是拜了天地洞了房的,禮數齊全,天塌了這相公也是我的位置。”
沈北陌受不了他這膏藥似的黏糊勁,避過臉想推他,賀霄不讓,就往人跟前貼著,見她似乎并不怎么抗拒,一把將人抱了起來。
水灣邊上的葦草已經黃了,但仍有半人高,賀霄抱著她往樹下靠住,一點要回去休息的意思都沒有,沈北陌的視線越過他的頭頂往營帳方向看了眼,被他往樹干上推了些。
女將軍的身手好,自己輕巧就爬上去了。
她騎在樹上,便見賀霄也爬了上來,兩人的個頭都是不輕,也虧得這樹夠粗壯。
四下靜謐無聲,只有秋風颯爽,沈北陌吊兒郎當撐著樹干,問他:“上來干什么。”
“討點債。”賀霄的手搭上她的脖頸,拇指輕輕在喉珠上打著圈摩挲,盯著她道:“下午沒親完給打斷了,補給我?”
男人笑著湊近,他的手先是搭在交錯的枝葉上,待鼻息交融在一起,試探著用鼻尖碰了碰她,便開始得寸進尺仔細貼了上去。
沈北陌的后背靠著樹干,秋風化掉了面前男人沉重的鼻息,不熱,倒是有種剛剛好的溫度,他沉醉其中纏吻著,慢慢循著本能尋找著能最佳契合的角度。
賀霄越貼越近,不想留下任何的縫隙,很快兩人掛在樹邊的腿就抵在了一處,他仍覺不夠,大著膽子抄起沈北陌的腿,往自己腰間身后放,也將自己墊在了她腿下。
沈北陌覺得有些擠得慌,稍微動了一下,賀霄自然調整著,讓她在懷里找到舒適的姿勢,嘴上卻是一直沒停下來。
這種只靠身體接觸來體會她意圖的感覺實在好,即便是再要被推開,今晚也值了。
沈北陌惺忪睜眼,只覺嘴唇上軟綿綿的,細碎的聲響鉆進耳朵里,跟能蠱人似的,讓她松懈,讓她倦怠。
賀霄也忽地睜開些眼,這種回吻過來的力道還是她第一次給,他頓住片刻,按捺住心里瘋狂泛濫的愉悅,決不讓任何動靜打破沈北陌這狀態。
樹影斑駁,幾乎看不清彼此的臉,半晌后這綿長的一吻結束,沈北陌嘗了兩下自己嘴里的味道,有幾分懵懂的意猶未盡。
賀霄抵著她的前額,這狹窄的樹縫間,氣氛正好之時,沈北陌靠在樹干與他的胸膛之間,掌心握在了男人的后頸上。
她來回摸了幾下就開始肆意妄為了,循著本能往他頸上咬了一口,咬得賀霄發出一聲悶哼,這聲音聽起來無端讓沈北陌興奮,越發地上下其手,將衣衫扯得松垮,往里探索不一樣的開關。
“赫露莎……”賀霄低啞侵略的嗓音從枝繁葉茂之間響起,他毫不掩飾自己被她點燃的反應,越是無法控制時候越要叫她的名字,刻意要將這個名字與這種時刻纏繞在一起。
武將的力量不相上下,瘋狂又炙烈,夜風也無法降低二人的體溫,只當是助興,撥動葉片沙沙作響。
第二日清晨,靈瓏公主晨起時候在營帳外的小山丘上看見了賀霄,那位將軍英武不凡,即便只是站在那,渾身都帶了一股殺伐之氣。
靈瓏公主也是沒想到這種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會有人在外面,眼神跟男人撞了個正著,見他鎮定站在樹下往這邊眺望著,臉皮一陣發燙,尷尬又不知所措,生怕被他知曉其實自己才是該嫁予他的那個人。
她趕緊裝作沒看到的樣子閃躲開,心里一邊想著可千萬別給阿瑤惹禍,這男人千萬別貪圖她的美色圖謀不軌,若真如此阿瑤一定會殺了他,雖然阿瑤武功高強,但他卻又是個位高權重的將軍,阿瑤肯定要吃虧……
靈瓏公主越想越心慌,飛快地扭頭關門躲進了帳子里。
她剛躲走,沈北陌便從樹下走出來,懶散地伸著腰,扭動時候頸骨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你看什么呢。”沈北陌睜開半只眼看他。
賀霄琢磨著怎么才能在那公主心里強調自己正經姐夫的位置,回頭神清氣爽道:“沒事兒,以前沒見過草原上的鳥。”
“哪有鳥?”沈北陌愣了愣,奇怪看了眼周圍,“這時辰鳥都還沒醒吧。”
卯時剛過,勤勞的商販們便開始收拾著出攤,來往南北的商隊收滿了貨物,也都準備啟程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靈瓏公主一直有意躲著賀霄,連帶著沈北陌也找不見她的人,直到商船快啟航時候才不知從哪個角落里鉆了出來,頭上還戴著半截斗笠,將臉都給遮了一大半。
沈北陌有些失笑,伸手想幫她取下來,“你干什么呢,這樣看得見路嗎?”
“看得見,哎呀阿瑤你別動。”靈瓏公主縮在沈北陌身后,視線都不敢往賀霄的方向多看一眼,小聲解釋道:“碼頭前人太多啦,我遮一遮。”
“你昨日也沒帶這玩意呀。”沈北陌還是覺得奇怪,回頭看了眼賀霄想看看他理不理解,男人微微聳肩并未言語。
靈瓏公主就是不想讓賀霄注意到自己,不想說太多話,嬌憨沖她道:“哎呀別問了,就這樣。”
沈北陌也就隨她去了,叮囑道:“行吧,那你走慢點,上船坐著歇會。”
碼頭上井然有序地忙碌著,沈北陌看著眼前的景象,后知后覺回過味來,側目瞧了眼身邊的賀霄。
“怎么了。”男人溫聲問。
沈北陌沒答,又再往船上瞧了眼,沒忍住玩味笑起來。
賀霄越發不解,跟著一道翹起唇角,“想到什么了這么高興。”
沈北陌道:“她挺擔心被你看上的。”
“……”賀霄一時之間竟是不知該說些什么。
“她覺得我費了這么大勁,到頭來要是這個節骨眼上出了岔子,太不值。”沈北陌揶揄道,“可能賀將軍看起來虎狼之姿,小姑娘瞧著生怖也是正常。”
賀霄半個肩膀貼著她,眼皮向下睨著她道:“你沒跟她說清楚咱倆的關系啊?”
除了替嫁,沈北陌想不出還有什么別的關系需要交代,“什么關系?該知道的她都知道。”
賀霄覺得那位靈瓏公主顯然是什么都不知道,比如他其實早就傾心于沈北陌,比如他們兩人現在的相處漸入佳境,要是說清楚了,怎么還會有這種憂慮。
男人盯著她,昨天晚上還那么契合云雨,現在就成了這么一副沒心沒肺的茫然樣。
沈北陌被他盯得有些毛毛的,往自己臉上摸了下,“你看什么呢?”
“看你什么時候能開竅。”賀霄兩指掐著她臉上的軟肉怒其不爭地說。
沈北陌猝不及防給掐得臉往后仰,威脅道:“你給我撒手,還手了啊。”她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去抓他耳朵,賀霄很快便松了手,沈北陌揉著自己微微泛紅的臉頰,“什么毛病,一天天的欠揍。”
賀霄唇角噙著笑,又再拿指背想去蹭蹭她的臉頰,理所當然被她給丟開了。
就在這時,剛上船不久的靈瓏公主又再興沖沖跑了下來,面紗吹開了都顧不上,一雙眼睛里充盈著喜悅,近前后小心看了眼賀霄,這才拉著沈北陌的袖子,輕輕將她往旁邊拽了拽,“來,來。”
沈北陌跟著她借了一步說話,就聽見靈瓏激動著小聲道:“阿瑤,南邵勝了,緬賊被趕出天心灣啦!”
沈北陌眼前一亮,“你從哪聽來的?”
“剛才竇大哥告訴我的,他早上去趕集時候聽來的,天緬大軍正在拔營撤退,消息已經都傳開了,阿瑤,真的太好了!”
“哈,那宋振東竟還算有些本事。”沈北陌有些意外,但畢竟是聽來的小道消息,也不敢全信,拍了拍靈瓏的肩膀道:“不管是真是假,但既然這樣傳,總歸戰局走勢必然是好的,等我回去看看究竟。”
靈瓏公主頻頻點著頭,喜滋滋地又跑回了船上。
賀霄的耳力好,這點距離基本能聽個完全,見人走后便靠了過去。
沈北陌琢磨著,回頭問他道:“你說這幾成可信?”
“六七成是有的。”賀霄勾唇道,“咱們離開之前,其實大勢就已是利好局面了,能拿世外坡是捷徑,但即便拿不下,按著之前地布局穩扎穩打,勝利也不會來得太遲。”
沈北陌心里也定下來幾分,深吸一口氣道:“希望如此。”
商船走水路從珍珠灘順流而下,經過草原最大的回回灣,不過三日功夫,便能遙遙看見南邵的天水灣,和后面層巒疊起的山脈了。
這一路上靈瓏公主都沉浸在期待的忐忑中,對比起遙遠的草原,天水灣外的港口顯然更能被勝利的喜悅所感染,百姓們個個臉上都洋溢著笑容,之前的那些愁云慘淡全都一掃而空。
鐘子柒看見沈北陌的時候險些喜極而泣,年輕的武將顯然是個性情中人,闊別兩年之久再次見到昔日跟隨的上將,激動得眼眶通紅。
二人相攜著換了個安靜的地方敘舊,賀霄也不方便打擾,正想自己出去探探消息,便正好瞧見前頭一隊鐵騎呼嘯而過。
為首的李恪在人群中一眼看見賀霄,猛地勒馬折回,激動得直接跳下馬來:“二爺!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當時李恪眼睜睜看著二人墜海卻無能為力,這數十天的音信全無生死未卜,于他而言簡直是備受煎熬的度日如年。
李恪鼻梁發酸,偷著抹了好幾下眼睛,才亮晶晶地揖手稟報道:“末將等人幸不辱命,南邵天心灣天水灣在宋將軍的帶領下已盡數收回,緬軍拔營撤退,全線大捷!”
賀霄原本心里就有所預期,此時聽他這么說出口來,忍不住開懷大笑,拍著李恪的肩膀道:“這一仗干得真漂亮。”
李恪咧嘴笑著,一邊又想起來往他身后去找沈北陌,卻是沒見著人,心里咯噔一下,當時那風大雨大的惡劣情形,能活一個賀霄都已是萬幸,“二爺,就你一個人嗎?”
賀霄見著他的表情就猜到了,寬慰地又再往他肩上捏了把,“她也沒事,碰上個舊識,敘舊呢。”
李恪這才松了一口氣,他雖然跟沈北陌不對付,但也不希望如此不可思議的女人就這么命喪大海。
李恪此番是領著軍務來的天水灣,約莫一個時辰便能回,與賀霄約定了稍后晚些在此碰面,公事了了再一起同行回營,便帶人匆匆離開了。
賀霄回到商船附近,本想將這大捷的好消息告訴沈北陌,卻是發現她并未回來,還在水邊的長亭里與那兩位舊識暢聊著。
反正還有一個時辰的時間,賀霄也不急著催促,尋了處樹蔭暫歇。
結果等了又等,一盞茶的功夫過去,半個時辰的功夫過去,那人都還沒有要散場的意思。
賀霄靠著樹干,心里慢慢開始覺得有些打鼓。
她那位姓鐘的副將既是一直都在天水灣外徘徊,那想必對戰局的變化也是相當熟悉的,他不會不知道南邵此戰勝了。
故土的燃眉之急得到緩解,他們幾位故友又重逢在了這邊關之外的地方,不論從天時地利人和,似乎都是沈北陌抽身離開的最佳時機。
而且若非這場突來的戰役,她原本也是準備要走的。
這個念頭冒上來之后,賀霄心里難免大起大落,捷報的喜悅被沖淡下來,他遠遠瞧了眼那尚在交談中的三人,似乎隱約已能猜測出他們的談話內容。
賀霄安靜地看著,心情頗有幾分沉重。
他之前原本也該是準備放她走的,可那時候的決心本就艱難不舍,耽擱這么許久,感情又比之前有了明顯的進步,如今再想重新做出這樣灑脫的決定,比上次還要更加艱難百倍。
又過了一會,亭子里的沈北陌似是聊完了,起身朝這邊慢悠悠晃了過來。
賀霄盯著她由遠及近,到跟前了才勉強扯出點笑意來,輕松道:“聊挺久的。”
“他話多。”沈北陌倒是神色平常,只是瞧見他表情的時候稍頓了頓,疑惑道:“干什么這樣看著我。”
賀霄想笑說沒事,但笑了笑后,后面的話卻有些說不出口。
征戰殺伐之人往往都有著超乎常人的直覺,他沉吟著頓了片刻,卻還是無法藏住心事,“赫露莎。”
賀霄叫了她一聲之后,淡笑著坦率問道:“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沈北陌微妙的揚眉,并未輕易接話,“什么怎么辦。”
“好歹也算是有點過命的交情,這個時候就別裝傻么,”賀霄輕聲調侃著,然后慢慢道:“我是覺得吧,依著你的性子,不會再想回楚京里去當什么王妃的,就……原本這場戰事也是意外,現在告一段落了,他們……”
賀霄下巴朝鐘子柒與靈瓏公主的方向揚了揚,“你們,是怎么商量的?”
“雖然我喜歡你吧,但是也正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有一點你可以放心,那便是我不愿看你受憋悶受委屈。所以如果有了什么想法你可以直接告訴我,對我來說的話,這種時候我情愿你直言,也別一聲不吭悄悄消失。”
他說得懇切,沈北陌聽完后頓了片刻,方才若有所思點著頭,“我現在覺得當時若真是兵力相當的情況下,也不見得真能贏得了你。”
這話說得不著調,賀霄醞釀起的那些正經認真的氛圍給攪合了些,他笑說:“別打岔,我說真的。”
沈北陌歪了歪腦袋道:“你倒是把他們的想法給猜著了,誠然,或許現在正是我抽身離開的最好時機,反正京城里的那個王妃已經稱病,有之前雪災時候的救助,再加上這場戰役的援手,南邵百姓對大楚的敵意原本也削弱不少,我這‘公主’存在的價值已算圓滿,死遁的影響不大。”
“不過吧,”沈北陌話音一轉,“我卻覺得現在不是最佳時機。”
賀霄的眉眼微微一跳,但也并未急著高興,“我——”
“你等會,我知道你說什么,”沈北陌哈哈笑著打斷他的話,調侃著道,“我可不會為你委屈我自己。”
“第一,天緬只是退兵,并未永除后患。”
“第二,神策軍跟隨我多年,如今收編大楚,分崩離析,被打散閑置各處,壯志難酬,我于心不忍。”
賀霄的神情安靜下來,從這短短的幾句話中,找到了新的希望。
“我是不會回去做什么勞什子王妃了,不過呢,我也確實有些新的思路要與你約法三章,本來準備回去看看戰局再說來著,既然你這么心急,索性就先把話說開也行。”
沈北陌眼里有淺淡笑意,賀霄聽到這,基本已經能大約猜到她要說什么,他眼中的光重新亮起,有種柳暗花明峰回路轉的期待:“你說,我聽著。”
“第一,王妃病逝,我會以沈北陌的身份重回軍營,我要重整神策軍,至少在目前除了我,他們不會真心聽從其他人的號令。雖然我也不知能做到什么份上,后面的我管不著,不過至少,將他們從被管制的泥淖中拉出來吧。”
沈北陌豎起兩根手指,接著道:“還有第二點。”
“到時候倘若我想走,隨時都能走,你不得加以阻攔。不過我要走誰也攔不住便是了。”
賀霄唇角徹底笑開:“當然,沒問題。”
沈北陌跟著一道露出些笑意,動了動脖子,懶散道:“那就先這樣說,走了。”
“來了。”
賀霄步履輕快追了上去,與她并肩而行。
——
正文完
第59章 番外(1)
又是一年冬去春來, 沈北陌在大楚軍營已有兩年有余。
起初楚乾帝對這位前南邵名將也算頗為忌憚,但在大楚與天緬的這場持久戰中,沈北陌功不可沒, 一步步向楚乾帝證明了自己的能?力與誠意,神策軍散落的部眾也在她的一次次戰功中慢慢齊聚。
原本一切都在朝著她預期的方向進展著?, 結果這一年陽春三月草長鶯飛的時候, 一紙聽封的詔書, 將她從邊陲軍營給召回了京城里。
入京這日?, 一眾將領騎著?戰馬,沈北陌一身銀紅軟甲, 頭戴惡鬼面,那一頭栗色長發束成高馬尾, 挺拔纖長的身形英姿勃發,街頭巷尾的百姓們都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聞中‘神兵千機傘’的主人, 紛紛以驚艷的目光駐足仰望。
“那個就?是沈北陌吧,聽說她的傘會咬人,可邪門啦。”
“哈哈,你吃酒吃糊涂了吧,傘怎么?會咬人?”
“真的!你看?, 她馬囊上掛的那個是什么?, 烏黑烏黑的, 是千機傘嗎?長得也不像傘呀。”
沈北陌此前在南邵的時候就?已經聲名遠播了,這兩年在大楚軍營里更是招蜂引蝶, 起初來找她切磋比武的不在少數, 無一例外都被千機傘給折服, 于是乎在軍營這種崇尚武力的地方,沈北陌靠著?拳頭給自己打出了相當?不可忽視的地位來。
李恪騎馬跟在后面, 見前面那女人一副吊兒郎當?的懶散樣,忍不住拉著?韁繩湊上前去,著?急道:“誒,你真就?這么?進宮啊?你怎么?看?起來一點沒在怕的。”
“怕什么??”沈北陌漫不經心掃了他一眼。
“怕什么??”李恪不可置信她的心怎么?能?這么?大,“你是真不怕死啊,皇宮可不比軍營,你耍耍混沒人能?摘你面具,那陛下要是命令你脫了這玩意,你還?能?抗旨不成??”
沈北陌輕笑?道:“反正當?初是賀霄向皇帝稟告嘉寧郡主病逝的,你二爺都沒著?急欺君之罪,你先急上了。”
李恪作?為為數不多知道實情的人,簡直是一個頭兩個大,正是因為這一個兩個的都四平八穩,反倒是他這局外人從聽到圣旨內容后就?開始擔心得睡不著?覺。
沈北陌又睨了他一眼,這毛頭小子這兩年個頭竄得快,身板在軍營里操練得也是相當?結實,之前二人身形還?看?不出太大差距,現在儼然明顯是要比她壯上一圈了。
“行了,瞎操什么?心,宣旨的那都是太監,再說要真萬一被你們那陛下起了好奇心,我也有對策。”沈北陌有些好笑?他這急性子,從懷里掏出了一張輕薄的假面皮。
李恪的眼睛霎時間就?給定住了,“這什么??”
他伸手想去拿,沈北陌卻是只給看?了一眼便收了回去,“去,別亂摸。”
“誒,這是不是那個什么?易容術的面皮?這時武林里的的東西啊,你哪弄來的?”李恪還?沒看?真切,眼巴巴地直往她胸前看?,后知后覺道:“二爺給你弄的?好啊,怪不得你倆這么?穩當?。”
“你起開,騎馬呢,別在這礙事。”
大楚皇宮比三年前中秋宮宴那時候沒什么?太大變化?,沈北陌此番作?為武將入宮,身上的武器行頭都得在大內卸下暫存,太監將面圣的規矩都一一告知以后,瞧著?她臉上那猙獰的惡鬼面,提醒道:“沈大人,您這面具,怕是得摘下來。”
“為何?”沈北陌反問。
“這面具瞧著?戾氣?深重,戴到陛下面前,實在有失體統。”
沈北陌原本也是有所準備的,在哪揭下都一樣,便也沒為難這辦事的公公。
結果她正欲取下惡鬼面的時候,楚乾帝身邊伺候的大太監總管進到殿中來,一甩拂塵,含笑?道:“還?請沈大人在青云殿稍候,陛下還?在御書房議事,特命御膳房先送了些果子點心過?來。”
他身后的幾?個宮女將托盤放在了桌上,沈北陌掃了眼,揖手道:“謝陛下。”
大太監來傳完了口信便又回御書房伺候去了,臨走前還?叮囑了那小太監一句:“陛下說了,沈大人的家鄉在草原上,部落里都有自個的習俗,無須摘取。”
沈北陌眉眼微微一動?,楚乾帝特意派貼身太監來走這一遭,竟是為了這事。
她心中不禁頗有疑竇,懷疑會不會皇帝猜到了些什么?,又再看?了眼桌上的糕點。
若說下了什么?不干凈的進去,卻也沒讓那太監盯著?她吃進去。
沈北陌在青云殿里等了半盞茶的功夫,沒等來皇帝,卻是等來了一個半人高的小丫頭片子。
這青云殿是歷代天子接見有功之臣的場所,平日?里沒什么?人,后院卻是有一棵極大的斜云松,相當?適合扎秋千,便成?了菁雅公主十分喜愛玩耍之處。
三年時間過?去,小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頭頂已能?到沈北陌胸口,面若桃李,十分嬌俏可愛。
小菁雅還?在想著?為什么?桌上會有吃的,冷不丁才看?見了殿里還?有另一個人在,那是一個姿態挺拔的將軍,即便卸了戎裝,也能?看?出英挺。
她的視線慢慢往上,從那人指尖看?到了肩膀,再往上便是一張猙獰的惡鬼面。
菁雅驚了驚,然后便看?見那惡鬼面后有一雙沉靜熟悉的眼。
沈北陌手臂隨意環著?胸膛,見她一動?不動?盯著?自己,大約是見著?生人害怕。
“喲,哪來的小孩。”沈北陌勾唇笑?著?,逗弄著?叫了一聲。
菁雅眼睛睜得大大,眨巴了兩下,小心走近了兩步,走得很慢,但又架不住想靠近的好奇心。
沈北陌微微揚起眉,也不想嚇著?她,站在那沒動?,然后便見這膽大的小姑娘一點點湊過?來,歪著?腦袋琢磨著?,那雙眼亮晶晶的,就?盯著?她的面具。
沈北陌的眼瞳是琥珀色的,透過?面具孔露出來些許顏色,情緒戲謔輕松,也是覺得有趣,拿指背往她臉蛋上蹭了下,看?她是不是真不怕。
但菁雅的注意力全在那張惡鬼面上,對沈北陌的觸碰并無閃躲的反應,甚至伸出了一只白嫩小手,想嘗試碰碰那張面具。
沈北陌還?是沒動?,反正她惡鬼面下也貼了人皮面,什么?時候摘下來也無所謂,況且她能?看?出來這小公主并不是對她的身份感興趣,這小孩純粹是對惡鬼面感興趣。
菁雅仰著?頭,小手在上面摸了摸,正想摳下來的時候,外面太監高聲通傳道:“陛下有旨,宣,神策督軍沈北陌,覲見。”
沈北陌將惡鬼面扶正,隨手往菁雅的腦袋上點了把,一邊往外走一邊道:“小孩,改日?有空再給你玩。”
菁雅公主站在原地盯著?她挺拔的背影,眨了眨眼,又摸了摸自己被碰到的額頭,看?起來還?頗有幾?分懵懵的。
青云主殿內,楚乾帝坐于主位之上,見著?殿外一人颯踏而來,由?遠及近,跪在了殿中階梯下,嗓音平穩,不卑不亢道:“臣,沈北陌,參見陛下。”
楚乾帝輕笑?抬手:“沈卿免禮。”
沈北陌徑自起身站直,然楚乾帝還?沒來得及說下一句話,外頭便又有通傳太監跪了進來:“陛下,疾風將軍在殿外求見。”
楚乾帝頓了頓,神情顯得有些微妙,“他這個時候來做什么??”
太監答道:“將軍未曾言明,許是有要事稟報。”
皇帝有些失笑?,壓著?情緒,調整著?舒適些的坐姿,饒有興致問沈北陌道:“沈卿,你覺著?,朕這二弟是為何事而來?”
這兩年來除了與神策軍有關的事情,其他的沈北陌一概不怎么?喜歡摻和,淡聲道:“臣不知。”
“嗯……”楚乾帝點著?頭,又問:“那沈卿可介意朕將他宣進來,你一道聽聽?”
第60章 番外(2)
沈北陌淡然揖手道:“但憑皇上做主。”
楚乾帝笑了笑, “那就宣。”
賀霄進得殿中來,并未去看旁邊的沈北陌,行禮道:“微臣參見陛下。”
楚乾帝難得閑散地靠在龍椅上, 視線在二人身上轉了一遭,饒有興致道:“平身。老二啊, 這兩年你南征北戰的, 甚少回京, 母后都在念叨著說朕讓你太操勞。”
賀霄揖手道:“大?業未成, 微臣不敢懈怠,多謝太后掛懷。”
沈北陌安靜聽著著兄弟兩個閑談, 她也是后來才知曉的,賀霄的身份在這大?楚皇室宗親里特殊, 當年他的父母雙親在賀霄八歲時候便戰死沙場,被當時還是賀貴妃的姑母接進皇宮帶在身邊撫養, 與太子?一同長大?,乃是異姓表兄弟。
后來太子?登基,賀貴妃也成了太后,賀霄雖然不是名義?上的皇子?,但其身份地位, 整個大?楚皇室宗親, 都要尊稱一聲二爺。
楚乾帝似乎并不急著詢問賀霄此番自?請回京述職有何要事, 又為?何這般神色匆匆趕在這個節骨眼上進宮來朝見,只與他閑話家常問道:“此番你回來, 可有去你姑母那請安?她老人家可是一直惦記著你吶。”
提及此, 賀霄也覺虧欠, 慚愧道:“尚未來得及,臣弟進宮便著急過來了, 一會公事了了,再去向姑母請安。”
楚乾帝若有所思點著頭,又問:“那是為?何這么火急火燎的?”
沈北陌視線往賀霄身上掃了一眼,這一趟皇帝將她召回京城,原本?事沒有賀霄什么事情的,但他估摸著還是不放心讓她單獨入京,即便是有那張人皮面,也還是主動請了圣旨特地趕回來一趟。
賀霄聽出?了楚乾帝的弦外之音,稍微頓了頓,有些不太確定地抬頭看著自?家皇兄。
楚乾帝又笑了笑,手掌慢慢在椅子?上輕搭了幾下,“朕又不是老虎,不會吃了沈卿。”
沈北陌猝然抬眼,這皇帝的語氣太輕松了,讓她忽然有種自?己被這兄弟倆聯手蒙在鼓里的錯覺。
賀霄也聽出?端倪來了,因?著這句話而略顯緊張:“陛下……”
楚乾帝抬手道:“行了,沒別?人,都是自?家人,叫皇兄吧。”
沈北陌瞇著眼,覺得這話說得實在詭異了些,直覺告訴她不好再多待下去,便趁機俯首道:“既然陛下與將軍有話要談,微臣先行告退。”
“誒,不急,沈卿。”楚乾帝卻是沒輕易放她走?,笑著吩咐道:“都坐吧,別?站著了,你們?二人如今都是我大?楚難得的良將,朕還想好好跟你們?聊聊。”
沈北陌拿不準這皇帝的意?思,不著痕跡看了眼賀霄,見他眨了眨眼,無奈便跟著一道坐下了。
楚乾帝先是就這兩年來的大?小戰事談了些對六國未來的展望,燕綏二地已有歸順之意?,如今還在挑起戰事的就只剩下一個天緬,將這割裂破碎的山河版圖統一,已然不是遙不可及的事情。
沈北陌一直安靜聽著,直到被楚乾帝叫到了名字,方才揖手回神:“臣在。”
楚乾帝笑道:“沈卿與朕麾下的其他將軍都有所不同,你是一把鋒利的尖刀,總能在最關鍵的時候,給?予敵人重創。朕今日,便封你為?二品驍騎將軍,正式將神策軍的帥印與番號,交還與你。”
沈北陌眼睛一亮,當即叩拜謝恩:“臣謝主隆恩。”
楚乾帝抬手將她虛扶起來,說完了正事,才又慢悠悠地說道:“說起來,自?從兩年前嘉寧郡主病逝之后,朕也是再沒有見過我這二弟待誰如此上心過,他這兩年戍邊不歸,想必多少也是因?著沈卿的緣故吧。”
沈北陌剛站起來的身子?又頓了頓,順勢又跪了回去,“陛下何出?此言。”
楚乾帝唇邊笑意?不減,卻并未將其點破,“沈卿此前在南邵時候也是宗親,對那位嘉寧郡主宗政靈瓏,可還算熟悉?”
沈北陌單膝點在地上,垂首沉聲道:“親如兄妹。”
楚乾帝點頭,回憶著慢慢笑道:“當年嘉寧郡主初入楚京的時候,朕曾命淳妃去相?看過,她對這位郡主的評價相?當之高,沈卿可能猜測一二?”
不過五月的天氣,沈北陌的脖頸里出?了一層細汗,話說到這個份上,楚乾帝心里即便不是十拿九穩,至少也該是有個六七分的懷疑了。
只是這都兩年時間過去了,又沒有什么重要的契機,為?何會在這個時候懷疑。
又或者說,其實皇帝一早便知道她的這些小把戲。
沈北陌壓下心緒,“臣愚鈍,猜不出?。”
賀霄正準備開口幫腔,被皇帝抬手給?按了下來,示意?他先不要說話。
“必非池中物。”
沈北陌聽著楚乾帝這略帶深意?的五個字,沒作聲。
“朕這個淳妃,聰慧,眼光獨到,現在看來,識人也是厲害的。”楚乾帝的嗓音始終帶著溫和?笑意?,沈北陌卻是并不敢去賭皇帝的喜惡,欺君是多大?的重罪,牽連甚廣,萬萬不能承認。
她抬起頭來,揖手回道:“微臣這位幼妹確實不同凡響,只是娘娘所說‘必非池中物’,恐還是有些高看了,尋常女兒家,擔不起這幾個字。”
楚乾帝聽完也只是笑笑,并未多言什么,只道:“好了,朕后面還有公事要忙,你們?二人便先退下吧,去太后那坐坐,晚些時候一道用?個飯,御膳房新來的廚子?是個南邵人,沈卿可要試試他這手藝是否正宗。”
兩人退出?了殿去,沈北陌跟賀霄裝模作樣并肩往外走?著,路上的宮娥太監看見了紛紛停下行禮。
沈北陌出?了青云殿便往僻靜宮道上走?,賀霄跟在她身后,拐過一道回廊之后,他便將人拉進了御花園隱蔽的院墻后面。
沈北陌一肚子?的疑問,順著賀霄的力道靠進了墻角里,劈頭蓋臉問他:“剛才那話里的意?思你聽出?來什么沒有?你是不是跟你那皇兄說漏嘴什么了啊,他為?什么這個時候懷疑起來了?”
賀霄苦笑道:“以我對陛下的了解,他怕是早就知道了。”
“你說什么?”沈北陌有些不可置信。
那惡鬼面下的眼睛瞪得老大?,賀霄握著她的肩膀安撫道:“你別?急,陛下今日所作所為?,便是明說了不會與你計較此事了。”
“皇帝的心思誰能猜的好?你說了就算數啊。”沈北陌撥開他的手,臉上被那人皮面粘得癢,之前剛戴上的時候就不怎么舒服,只是要面圣便只能強忍著,她一把扯下惡鬼面,沒好氣道:“還有你給?的這玩意?到底靠譜嗎,怎么臉上癢得厲害。”
“怎么會,我看看。”賀霄將她的臉抬起來,那張人皮面貼在上面,只是一些簡單的五官增補改動,整個人看起來便像是換了一張臉似的。
“別?動,我給?你取下來,慢點。”賀霄耐心地幫她慢慢從臉上揭下,看見沈北陌原本?的皮膚上冒出?了些細小的紅點,似是有些過敏,他蹙眉心疼道:“怎么會這樣,我帶你去看看御醫。”
“看什么御醫,生怕別?人不知道我是誰嗎。”沈北陌掙開他的手,自?己拿胳膊往臉上蹭了蹭,又被賀霄個攥住手臂:“別?這樣蹭,更容易刺激到。沒事的,你兩年前本?來也沒大?張旗鼓在人前露面,太醫院的那些老醫師看見了也不會認識你是誰。”
沈北陌卻是不敢賭運氣,還是不肯,將他往外一推,“我不去,你去給?我弄點藥來就行,我在這后面等你,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