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昉客氣送黃宗尚出門:“黃郎中一路奔波辛苦了,先去驛站歇一陣,晚上的時候再請到將軍府用飯,給你接風洗塵!
護衛陪同黃宗尚離開,虞馮陰沉著臉,道:“請他吃狗屎!殺了他,朝廷的走狗,鷹犬,雜碎!”
“兩兵交戰不斬來使。”虞昉轉身回屋,道。
虞馮憤怒到幾乎難以呼吸,理智盡失,盯著虞昉的背影,午間的太陽明亮,他卻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太欺負人,太欺負人了!
“將軍,請隨屬下來!庇蓠T道。
虞昉轉身,好奇跟著虞馮朝西北方向走去。穿過甬道,從護衛把守的垂花門進去,便是高大蒼翠的松柏林。
松柏林之后,是一座五開間的祠堂,巍峨肅穆矗立在那里,松濤陣陣,卻又尤其安寧靜謐。
祠堂出來一個瘸腿蒼老老翁,虞馮朝他見禮,對虞昉低聲道:“這是虞老鷲,將軍祖父,驃騎大將軍的親信!
虞老鷲雙眼昏花,定睛看清楚來人,手上的竹杖一扔,跪下匍匐在地,砰砰砰朝著天邊連續磕了幾個頭。
他的動作太快,虞昉眼前一花,她還在臺階下,壓根來不及勸阻。
“虞老鷲以為將軍不行了,親眼看到將軍還活著,他在給老天,虞氏祖宗磕頭謝恩!庇蓠T低沉道。
“你起來!庇蓠T趕在虞昉前面,快步走上臺階,攙扶起了虞老鷲。
虞老鷲哎哎幾聲,抬袖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拄著竹杖轉身前去開了門。
門內,入目之處乃是密密麻麻,數不清的牌位。
祠堂寬敞高大,日光從屋頂明瓦透進來,屋內還是莫名昏暗。
虞昉立在門口,雙腿沉重,呼吸一窒,牌位的字在跳動恍惚,她什么都看不清楚。
“這是虞氏第一任駐守雍州的開國候。”虞馮在最正中的牌位前,長揖下去。
虞昉定了定神,抬腿進屋,在牌位中緩緩走動。
開國候當年與大楚太祖一起打天下,他共有三子,兩子在打天下時身亡,只剩下小兒子一人,自開國候之后繼續鎮守雍州。
牌位按照輩分擺放,虞昉一個個數過去,祠堂里共擺放著一百七十八個牌位。到虞懷昭的同輩,牌位只剩下他一人。
虞昉跪下叩首,虞馮靜靜陪同,心像是泡在苦水中般難受。
“將軍若是做了皇后,虞氏的根,就徹底斷了!
虞昉一絲不茍拜祭完,轉身走了出去。虞馮見她不做聲,愈發急了,顧不得規矩,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袖。
“放手!”黑塔如一陣急旋風卷來,怒吼道。
在黑塔的身后,老錢虞邵南桃娘子幾人都來了。虞馮看到他們,松開了手。
在祠堂前,黑塔到底顧忌,不敢動拳腳,剜了虞馮幾眼以示警告。
虞昉看著他們,頷首道:“既然都來了,好,都坐吧!
大家都不拘小節,靠著墻欄桿隨意坐了。虞昉也靠在廊柱坐下,道:“京城來人傳旨,你們可都知道了?”
虞邵南道:“屬下已經告訴了他們。”
黑塔一躍而起,黑臉因為激動,黑紅交加,憤怒地道:“屬下前去將那勞什子狗屎砍了!”
虞邵南難得沒鄙夷他,垂著頭難過不已,拽著不離身的佩刀,手指關節都泛起了青白。
桃娘子呵呵冷笑,“皇后,說得好聽!將軍要是進了宮,就跟那砧板上褪了毛的雞,任人宰割!”
“將軍,桃娘子說得是,朝廷此舉居心不良。將軍被封為皇后,聽上去尊貴,實則為了解除將軍的兵權。虞氏以及將軍在雍州府勞苦功高,虞氏一族為了大楚肝腦涂地,朝廷要卸磨殺驢,還要做得冠冕堂皇,便想到讓將軍做皇后,好堵了悠悠眾口!
虞馮聲音哽咽,喉嚨被堵住,幾乎泣不成聲:“將軍進了宮,虞氏血脈就徹底斷了!”
老錢最喜歡哭,他眼淚先流了出來,嗚嗚道:“將軍,你不要進宮啊,你進了深宮,就真真死定了啊,那宮里吃人,將軍是神仙也算不過他們啊!”
虞昉面色不變,只問道:“陛下多大年紀了,長得可好看?”
眾人愣住,老錢不解道:“長得好看將軍就同意了?”
虞昉道:“美貌難得,做年輕長得好看帝王的皇后,總比做七老八十丑皇帝的皇后強!
黑塔飛快地道:“陛下丑得跟臭狗屎一樣,比起屬下差了十萬八千里!”
“那真是太丑,慘絕人寰。 庇輹P遺憾地道。
黑塔靠在墻壁上,呆了呆,反應過來虞昉是在說他丑,難受地將頭埋在了膝蓋里,肩膀塌下去,像是一只可憐兮兮被摧殘過的大狼狗。
“陛下弱冠之年,聽說生得比京城玉華樓的行首還要美貌,任男兒女郎,被他看上一眼,皆茶不思飯不想,連魂都得丟了。”
老錢說得唾沫橫飛,信誓旦旦道:“畢竟是天子,官府衙門嚴禁非議陛下的相貌。只他生得太好,美藏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
“滾你娘的!”黑塔氣得罵他,“瞧你不學無術,大放厥詞,將他吹得天花亂墜。要真有那般好看,不如把他弄到邊關來,將西梁烏孫的敵軍看死!”
老錢不服輸要罵回去,虞昉抬手示意他們別吵,道:“冷靜冷靜,你們都放輕松些。”
“輕松,將軍,我們真的無法輕松。”
虞馮失魂落魄,朝祠堂內看去,眼睛又開始濡濕。
“夫人是老夫人的侍女,與大元帥一起長大。后來嫁給大元帥,在生下將軍半年后就去世了,大元帥思念夫人,未曾再娶。將軍兩歲那年,當年的姚皇后,說是體恤虞氏人丁單薄,將軍母親早亡,跟著大元帥在邊關吃苦,實在是心疼。姚皇后慫恿先帝下圣旨,她更是親自將身邊的嬤嬤派來,把將軍接到了宮里養著。世人都稱贊姚皇后心慈,體恤將士。姚皇后就是只豹貓,她心慈個屁!她是拿將軍來威脅牽制大元帥。直到將軍長到八歲那年,邊關局勢不穩。大元帥趁機上旨,稱思念將軍,要把將軍接到身邊。姚皇后無奈之下,才把將軍送回雍州,安撫大元帥的心,好讓大元帥能為大楚賣命,迎戰西梁。”
虞馮聲音凄厲起來,“如今她又來了!又來了!她又要裝模作樣,要將軍的命!”
“她?”虞昉沉吟了下,問道:“你是指姚皇后?”
虞馮道是,“如今是圣母太后姚太后了。先帝去世時,陛下尚年幼,姚太后攝政。陛下剛親政兩年,說是親政,姚太后仍活著,都稱太子太傅,宰相嚴宗乃是奸臣,把持朝政,他頂多與姚太后能打個平手,朝政大事姚太后能做一半的主,后宮陛下的親事,嚴宗就插不上手了。陛下弱冠之年尚未立后,定是姚太后早就做好了打算安排,將主意打到了將軍頭上,拿后位來換雍州兵權。”
虞昉道:“嗯,姚太后會做買賣,后位換兵權,她賺到了!
不過,虞昉沉吟了下,道:“姚太后既然攝政多年,她肯定是聰明人,倒也沒必要拿后位換兵權。將我調到兵部,給個品級高,無實權的差使,晾著就成了。”
“虞氏只要有血脈在,便能指揮雍州軍,雍州這片土地的百姓,便能認其為主。”
虞馮淚流下來,大哭道:“虞氏族人的血,早已浸入了雍州的每寸土地,雍州世世代代的百姓,誰能忘,誰能忘!”
老錢陪著痛哭,桃娘子鈴蘭都眼淚汪汪,黑塔捧著心哀傷欲絕,虞邵南將頭轉過去,不讓虞昉看到他的難過。
虞老鷲聽到他們哭,拄著竹杖走進祠堂,在長明燈里添加燈油,在驃騎大將軍的牌位前長跪不起。
太陽西斜,風越來越大,松濤聲仿若悲鳴。
石頭廊柱冰冷,虞昉頭抵在上面,冰涼緩解了些許的頭疼。
待他們哭過一陣,虞昉靜靜開了口:“大家先冷靜一下,我們來具體商議。比如我進宮也不一定會死,畢竟我是神仙!
虞馮眼皮紅腫,瞠目結舌看著虞昉,沙啞著嗓子道:“將軍真是神仙?”
“不是。”虞昉斷然道。
虞昉道:“只我進宮也不一定會死。我可以與姚太后斗,畢竟我小時候在宮里生活過幾年,與陛下算是青梅竹馬。待陛下非我不可,我成了獨寵皇后,生下孩子姓虞,虞氏就傳承下去了!
虞馮嘴角不受控制抽搐了幾下,說不出什么心情道:“將軍真是......將軍,姚太后以前只是先帝身邊的大宮女,侍寢之后從低品級的才人,一路做到皇后,攝政太后,在后宮前朝浸淫多年,將軍以為能是姚太后的對手?”
強龍斗不過地頭蛇,何況姚太后是地頭龍,虞昉立刻認輸:“不能!
虞馮還盼著虞昉能有妙計,誰知她一口否認了,讓他剛活過來的心,瞬間又變成死寂。
虞昉輕聲道:“你們且看,如今立后的旨意已經下來,要么抗旨不尊,要不就遵照旨意進宮。遵照旨意進宮,你們都認為是死路一條!
她沒再說下去,起身走進祠堂,在開國候的牌位前跪下。
虞馮等人跟著走進來,跪在了她的身后。
虞昉雙手伏地,恭敬叩首,朗聲道:“如今,我要做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你們敢不敢跟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