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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不見

    船行月余, 寶船駛入揚州東關碼頭,洛芙和陸云起在此地換船,沿長江水域逆流而上。

    陸云起負手立于高船上, 俯瞰熙來攘往的碼頭。洛芙站在他?身側,眼望前方綿延的屋落,喃喃道:“這就是揚州……”

    兩人同時想到?前一段定親的事,陸云起眼睫低垂, 自語道:“這就是揚州。”

    是他?夢里,她嫁來的揚州, 她在游船上,他?在橋上,只?一眼,便是錯過?。

    洛芙察覺他?情緒低落,伸過?手來握住他?的手,柔聲道:“行之,嫁給?你, 我很歡喜。”

    陸云起聽聞,唇角略彎, 眸中陰霾消散, 手心翻轉,兩人相握的手, 轉為十指緊扣。

    逆流而上,不若順風南下那般行船快速, 這艘船也沒有出海的寶船大?。陸云起將最上層客艙整層包下, 也算清凈。

    洛芙每日里照舊習武, 扎馬步是基本功,現在又與蘇子和丁香對練防衛手段, 一身勁裝,將玲瓏曲線盡數勾勒。

    她本就有舞蹈功底,身骨柔軟,對練制敵防身,竟學得甚快,就是力量不足,每回對打?下來,香汗淋漓,嬌喘吁吁。

    陸云起目下清閑,洛芙習武,他?就在旁坐著?,一雙幽邃的眸子,鎖定獵物一般片刻不離緊緊凝在洛芙身上,令蘇子和丁香壓力巨大?,原本利落的動作變得遲緩,手上力道也不自覺減輕了。

    幾番下來,洛芙咂摸出不對勁兒來,她還以為自己有習武天賦呢,原來都是他?在那邊釋放威壓。

    這日換了勁裝,再出去時,便不再讓他?跟著?,“你別來了,她們?怕你,都不敢和我打?了。”

    陸云起挑眉,腳步轉到?她身前,垂眸小聲道:“那我做什么?船上又沒有別的消遣,你也不陪我。”

    果?然,這委屈可憐的聲音,成?功讓洛芙心軟,抬眸望向?他?,猶豫道:“那、你陪我在房間?練?”

    陸云起唇角微勾,俯身在洛芙雪腮上吻了一下,回身將屋內桌椅移到?一邊,騰出空地。

    洛芙身著?玄色短裝,腰間?被一條花卉紋樣繡金寬腰封束住,腰肢芊芊,勒出如雪似酥的胸脯。

    陸云起耳尖微紅,趕緊將目光移開,但見洛芙回身,沖陸云起抱拳一禮,“承讓。”

    陸云起瞧她認真?,收斂心神?,亦抬手行了一禮,而后展手道:“請。”

    洛芙玉面冷峭,捏緊粉拳,直直向?陸云起面門攻去,陸云起微一側首,抬手,大?掌攥住她的粉拳。

    洛芙后撤,卻被他?緊握著?手,她冷“哼”一聲,立即抬腿去踹他?膝骨,陸云起旋身后退,放開了她的手。

    依照陸云起的習慣,方才握住她手的瞬間?,便會將她手腕折斷,這是制敵的手段,對洛芙,他?收著?力道陪她練身。

    洛芙久攻不下,心中焦急,手上往陸云起腰間?探去,在往常和蘇子她們?的練習中,抓住腰帶來個過?肩摔亦是常攻的手段。但她心急之下,忘記了兩人體量懸殊,盡管抓住了陸云起腰帶,也奈何不了他?,反被他?握住手腕一扯,整個人撞入他?懷中。

    甫一將她擁入懷中,溫香軟玉,陸云起哪還有心思過?招,攬住她的軟腰,便不放手。

    洛芙俏臉微紅,嬌喘道:“放開。”

    陸云起輕笑一聲,將她身子擁緊,酥軟雪山貼緊自己的胸膛,抬手捏住她下頜,垂首吻上她翕張的朱唇,與她唇舌糾纏。

    良久,在她的掙扎之下,陸云起從唇邊移開,又去吮吻她紅透的耳珠,啞聲道:“夫人,我輸了,甘愿受罰。”

    洛芙還沒弄明白他?這是何意,便被他?打?橫抱起,往床榻走去。

    最終,陸云起自己罰自己,將洛芙吃干抹凈。

    洛芙張嘴,一口咬在他?橫臥的鎖骨上,陸云起吃痛,淺嘶:“嗯?想吃我?”

    說著?,從她身上撤出,跪行到?洛芙臉前,俯身湊近她唇邊。

    熱騰騰的物件猛一靠近,洛芙羞惱異常,恨不能真?咬他?一口,卻偏偏陸云起得寸進尺,直接抵到?她唇上,嗓音暗啞:“芙兒,求你了。”

    見她不為所動,靈機一動,抓住她的手去摸身上拆掉紗布的刀傷,可憐兮兮道:“那晚上好多人圍殺我一個,為了你,我撐著?一口氣才沒有倒下。”

    洛芙手指觸到?凸起的傷疤,猶豫了下,終究啟唇納入口中。

    陸云起輕嘆,為自己這樣示弱哄騙她而不恥,但此刻暢意,也就將這點卑鄙拋之腦后,大?掌扣住她后腦,另一只手撐在榻上,舒爽得仰起腦袋。

    他?闔上眼眸,片刻后又睜開,望著?眼前令人血脈噴張的一幕,喉結不禁上下滾動,挺身而動。

    許久許久,完事后,洛芙只覺兩腮澀疼,陸云起眼尾猩紅,黑眸緊攥住她的唇,微喘:“芙兒,咽下去。”

    洛芙粉面透紅,鹿眸迷離瞪他?,在他期待的目光下,終究一口口咽下,唇邊溢出來一點濃稠,玉指不自覺抹過?,而后放進嘴里含住。

    陸云起呼吸一窒,平復下去的情緒瞬間?又起,翻身將她壓下,惹來洛芙一陣嬌呼,“陸云起,你給?我起來,你不是才……”

    直鬧到午時都過了,陸云起才停手。

    洛芙抬起軟綿綿的手,將覆在身上的人推開,喘息道:“也不知你一天天哪來這樣多精力。”

    陸云起吃飽喝足,眉眼都帶笑,側身摟住洛芙,交纏著?擁在一起。

    洛芙推他?,“快起來了,還沒用午膳。”

    陸云起嘟囔道:“不想吃,想睡。”

    洛芙不作聲,其實她也想睡,這事可比習武還累。

    在長江上行了近一月,眼看離川渝越來越近,洛芙有些?心神?不寧。

    是夜,洛芙望著?滿月的倒影在水波中蕩曳,不禁看得失神?。

    陸云起見她坐在窗邊久久不語,遂放下書?本,從桌案前起身過?去擁住她,溫聲道:“怎么了?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洛芙抬眸,望見他?眼中的關切,喃喃道:“你說,蜀王會愿意去爭那個位置嗎?”

    陸云起抿唇,默了片刻,道:“只?要他?還有點野心,便會來見我。”

    “來見你?”洛芙抓住了重點,黑白明仁里,閃著?疑惑,“我們?不直接到?他?王府去嗎?”

    陸云起抬手輕撫洛芙的云鬢,道:“送上門的東西就不值錢了,我要他?親自來見我。”

    聽他?如此說,洛芙便更擔心了,“那萬一他?不來呢?”

    “不來便換一個人,沒什么大?不了的。”陸云起滿不在乎道。

    洛芙心中微嘆,她知道,換一個人遠沒有他?說的那樣輕松,不然他?也不會千里迢迢,親自往蜀中一趟。

    還有一事,洛芙也不甚明了,便問:“蜀中物產富饒,按道理不應該輪到?出身卑微的六皇子做蜀王啊。“

    陸云起道:“南直隸被太子勢力滲透,當?初瑞王和晉王除了中原就是爭蜀地,最終在太子黨的操控下,讓老實本分的六皇子得了便宜。”

    “等那三人將皇位爭清楚了,轉頭就來要蜀地,六皇子只?要不是個蠢的,便知自己這個蜀王做不長久,此時不拿個法子出來,往后就要被趕到?苦寒之地去。”

    洛芙唏噓,“皇家為了那個位置,還真?是沒有一點父子兄弟之情。”

    “所以,陸家才不稱帝,一直維持世?家模樣。”陸云起道。

    十月初,船只?終于在交州碼頭停靠。

    歷經兩個多月的行船漂泊,洛芙下了船,踏到?實質的土地上時,感覺地面都在輕微晃動。

    乘馬車來到?一座精巧別院,洛芙觀天色已暗,以為他?是在此短暫停留,明日再走陸路去益州。

    卻不想第二日早晨,他?竟睡著?不起,洛芙推他?,“快起來了,還要趕路的。”

    陸云起喉間?“唔”了一聲,長臂橫來,攬住洛芙的纖腰,往自己懷中帶,閉著?眼慵懶道:“趕什么路,我們?就在這等他?來。”

    洛芙小小啊了一聲,想起在船上他?說的讓蜀王親自來見他?的話,有些?不可思議。

    在交州等了三天,蜀王還沒來,洛芙心中焦急不已,卻見陸云起沉著?臉,吩咐陸延:“收拾行禮,明早就走。”

    陸延走后,洛芙上前挽住陸云起的手臂,低聲問:“現在怎么辦?”

    陸云起沒想到?這個一向?以膽小著稱的六皇子,還真?是膽小如鼠,他?都提前派探子給?他?透露行蹤了,他?竟不上鉤。

    洛芙瞧他?面色不愉,又問:“要不我們?再等一等?”

    陸云起搖頭,“從益州到?交州,正好三天路程,我已經給?夠他?時間?了。”

    洛芙不料他?將事情計算得毫厘不差,但此刻蜀王不來,他?們?這番千里迢迢過?來,豈不功虧一簣,一時前路渺茫,洛芙心中又生出愧疚來。

    陸云起瞧她神?色憂愁,攬住她坐到?貴妃榻上,道:“別擔心,我還有后手,總不可能在一棵樹上吊死。”

    洛芙抬眸,吃驚地望向?他?。

    陸云起把玩著?手中她溫軟的小手,“我與盧家少主交好,已傳信讓他?去探五皇子周王的底細了。”

    翌日,洛芙坐上馬車,以為要走水路回京,卻聽陸云起道:“既然來了,不若去昆彌拜見祖父母。”

    洛芙眸色一亮,揚唇道:“好。”

    十月的京中,已是寒意沁人,然而川渝之地卻全然不同,陽光遍灑之下,暖意融融。

    陸云起在車廂里坐得煩悶,遂出了車廂翻身上馬。他?手握韁繩,驅馬行至洛芙的窗邊,手中馬鞭挑開車簾,探首問道:“要不要出來騎馬?”

    洛芙聞得此言,眼中滿是欣喜,忙不迭應道:“要。

    陸云起將洛芙牽下馬車,一把將她抱上馬背,自己再利落翻身上去將洛芙圈在懷中,長腿一夾馬腹,馬兒嘚嘚跑起來。

    洛芙第一次騎馬,不僅不害怕,還頗為興奮,她手上攥著?馬鞍,鹿眸亮晶晶地望著?田野間?秀美的風光,清風徐徐,撫過?她臉頰,令她倍感愜意。

    前方湛藍的天幕下,低垂著?一朵巨大?而柔軟的白云,洛芙起了玩心,回首對陸云起道:“夫君,我們?去追那朵云好不好。”

    陸云起抬眸望去,寵溺地親親她的鼻尖,手上韁繩一甩,駿馬撒開四蹄,向?天邊奔去。

    洛芙迎風眺望遠方,前路盡管渺茫,但也要一直往前……

    第72章 追來

    從交州一路往西, 洛芙看過許多或遼闊或壯美的景色,有時?翻上一座山頭,她還?要對?著空寂無?人?的山谷喊上兩嗓子?, “喂……”

    云影橫空,山谷亦回她:“喂……”

    陸云起站在身側,回眸望見她熠熠生輝的玉面,心間悸動, 將手攏在唇邊,對?著大山喊:“芙兒……”

    聽著遠山回蕩的“芙兒……芙兒……”洛芙唇邊綻開一抹璀璨笑容, 亦呼喊道:“行之……”

    兩人?轉身,于在廣袤天?地間對?視而笑,愛意從眼?底流淌。

    身后?跟著的護衛們,平素神情冷峻,此刻嘴角亦微揚,他們還?從未見過公子?如此肆意灑脫的一面。

    應該說,往常他們也見不了公子?幾面, 往常陸家甚少要他們出面做事?,常年累月都按正經鏢局那樣?, 接單送鏢, 有時?候,他們甚至忘了自?己還?是陸家的人?。

    現在公子?主動謀劃, 他們也有用武之地,圍殺那夜死去的弟兄家眷, 不僅除了奴籍改為良民, 還?給?予大筆錢財使其安家。為公子?擋箭的吳霖只有一個老娘和小弟, 據聞老娘接到莊子?上榮養,弟弟被送進白鹿書院讀書去了。

    陸家一向厚待仆從, 只是以往他們很少有表現的機會,有時?真恨不得公子?踹了金鑾殿上那位,自?己當皇帝,這樣?他們就是從龍之臣,從此創立宗族,好不風光。

    是夜,一行人?在會川下榻,這里?再翻過去,就到了云南境內。

    此境地處偏隅,民生凋敝,甚為貧寒。探子?先行覓得當地一戶富室,商借居處,精心拾掇出一進院落,勉強供陸云起休憩。

    越是臨近昆彌,洛芙反而不安,常言道,丑媳婦怕見公婆,她雖不至于怕見他的祖父母,但初次見面,她竟沒有事?先籌備禮物,便很是說不過去。

    陸云起問過后?,洞悉她心事?,嘆道:“這世間的綱常禮教對?女子?著實過于嚴苛。日復一日,將你們束縛于閨閣之中,只一味要求操持女紅,不是刺繡便是編織,全然沒有自?由。”

    洛芙不料他有這等感嘆,放下手中茶盞,笑道:“那可不,若有來世,我定要托生為男子?,也讀書考功名去。”

    陸云起立時?就不好了,走到洛芙身側,垂眸道:“不行,來世你還?要做我娘子?。”

    洛芙只是盈盈淺笑,卻并答他。

    陸云起見狀,連連催促,她竟極為俏皮地朝他翻了個白眼?。

    陸云起倒吸一口涼氣,旋即伸出手去呵洛芙的癢,嘴里?念道:“反了你了,你且說答不答應…… 答不答應。”

    洛芙被撓得花枝亂顫,笑聲連連,忙不迭四處逃躲。粉嫩的臉頰因笑意而染上一抹艷麗的緋紅,口中不住地嬌呼:“別、別……夫君,我錯了……答應,答應還?不成么……”

    兩人?正在房中嬉鬧,忽聽門?扉被輕輕叩響,小雨的聲音傳來,“公子?,陸延說外頭有人?求見,這里?還?有那人?的帖子?。”

    陸云起停手,眉梢微攏,他們行蹤隱秘,誰會這時?候來訪。

    隨即將小雨喚進房中,接過帖子?,揭開紅漆封口一看,深眸中掠過一絲玩味。

    洛芙好奇地湊來看,但見紙箋上只蓋了一方小印,上刻重青二?字,一時?莫名,輕聲問道:“這是誰?”

    陸云起將帖子?合上,緩聲道:“蜀王名喚劉聿裴,字重青。”

    “啊!”洛芙訝異,好生生在交州等他他不來,這時?候追到會川做什么?

    陸云起面上波瀾不驚,教洛芙猜不透他心中所想?,正思忖,卻聽他道:“一炷香后?,你端茶送到我那邊去。”

    言罷,陸云起向外走去,留下洛芙在屋內困惑不解,她黛眉微蹙,緩緩踱步,走了兩圈后?,忽而明白了他的意思,忙喚小雨給?她重新綰發換衣。

    這邊陸云起出門?,于暗夜中望見一輛簡樸的馬車停在門?前坪地上,兩方人?馬隔著一丈來遠的距離沉默對?峙,車內人?挑開車簾看到陸云起,起身下了馬車。

    陸云起眸光幽幽,見他下了馬車,步上前去,行禮道:“恭迎殿下。”

    蜀王劉聿裴身穿一襲半新不舊的藏青色便服,腰扣一條白玉蹀躞,下懸一塊雙龍戲珠玉佩,其身量中等,體型稍胖,面上膚色略微暗黃,一雙劉家人?特有的狹長眼?睛,目光溫軟。

    他望著陸云起,略顯無?奈道:“陸兄,別來無?恙。”

    陸云起唇邊綻出一抹淺笑,展開手臂,道:“殿下,里?邊請。”

    劉聿裴微一頷首,抬步往前走去,陸云起跟上,兩人?從偏門?進了院子?,在東邊廂房里?落座。

    蜀王帶了十?來名護衛,加上陸云起這邊的人?,將這一進的小院圍得鐵桶一般,原屋主人?家在隔壁探頭來看,一時?嚇得靜若寒蟬。

    屋內,燭火澄明,兩人?于方桌前對?坐,皆緘默無?語,一時?間,唯有裊裊升騰的燭煙在空中緩緩繚繞。

    默了良久,劉聿裴終究按捺不住,無?奈地搖了搖頭,笑道:“陸兄也不多等一等,害我追了一路。”

    他語氣溫和,并沒有身為皇子的驕矜自傲。

    陸云起輕笑一聲,道:“還?以為殿下不來了呢,害陸某好生失望。”

    劉聿裴道:“婉娘不讓我見你,拖了半日,就錯過了時?辰。”

    “哦,這是為何?”陸云起心中猜測,這婉娘大約就是他那名摯愛的宮女,現為蜀王府中的側妃。

    劉聿裴攏拳咳了一下,才道:“我自?認無?權無?勢,更無?甚謀略,要去爭奪那個位置,實在過于艱險。”

    陸云起劍眉微挑,道:“那現在殿下為何又趕來了?”

    劉聿裴神情一頓,不答反問,“你有幾成把握?”

    陸云起心中微惱,凌厲的目光聚在劉聿裴眼?睛上,見他垂下眼?去,默了默,保守道:“六成。”

    劉聿裴心中思忖,六成……已經很高了。

    又是一陣沉默,劉聿裴問:“陸兄有何計劃?”

    這句問話,徹底惹惱了陸云起,他連夜跑來什么也不說,就光是盤問自?己,陸云起薄唇微抿,閉了閉眸,再不言語。

    氣氛一時?尷尬,劉聿裴正思索著尋什么話找補,就聽到外頭傳來叩門?聲:“夫君,我來給?你送茶。”

    陸云起抬眸望向隔扇門?,道:“進來。”

    洛芙單手舉茶托,一手推開門?,邁過門?檻,步到陸云起身邊,將茶盤放到桌上。

    劉聿裴望著桌對?面的玉人?,一時?失了神,芙蓉面,冰雪肌,行動間衣袂飄飄,清香襲人?。卻見她抬眸向自?己看來,云鬟疊翠,頰生笑靨,姿容絕世,可謂難描難畫。

    “夫君,這是哪位公子??”聲若嬌鶯初囀,純真婉轉。

    陸云起不答,一雙眼?一瞬不瞬緊攥著蜀王。

    劉聿裴目光一怔,回過神來,轉眸向陸云起看去,窺見他鋒利如劍的目光,心上一緊,背上激出一層冷汗。

    他微微吸氣,心中一急,便咳起來,從袖中扯出一條繡著蘭花的帕子?,捂住嘴咳個不停,他帶來的人?在門?外躬身問:“殿下,您沒事?吧?”

    劉聿裴回身看去,擺手示意他退下。

    陸云起瞧他這樣?,心中若有所思,待他緩過這陣咳疾,才向洛芙介紹道:“這位是蜀王。”

    洛芙裝作惶恐,從桌邊退開兩步,福身行禮道:“殿下金安。”

    劉聿裴恢復了些鎮定,坐著抬了抬手,道:“不必多禮。”

    洛芙起身,又斟了茶,送至兩人?身前,這回,劉聿裴的視線不敢再往洛芙身上看了。

    洛芙估摸著任務完成,想?走卻被陸云起牽住手,但聽他道:“殿下,敢問你為何而來?”

    劉聿裴胸膛起伏,淺淺吸了口氣,才道:“你方才也看到了,我這身體以前在宮中備受磋磨,留下了病根,不知還?能活幾年。今夜我來,并不是為自?己。”

    言畢,他起身走到門?邊,對?外頭道:“將小公子?帶來。”

    小公子??洛芙蹙眉,手上捏了捏陸云起的手,垂眸向他望去。

    陸云起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一副靜觀其變的樣?子?。

    不過一刻鐘,一名氣宇軒昂的男孩兒在護衛們的簇擁下步入廂房,他玉面清俊,甫一進來瞧見洛芙和陸云起,目光也是淡淡掃過,并不露怯,幾步走到蜀王身前,恭敬行禮,道:“父王。”

    蜀王目露欣喜,“屹兒,這是陸御使和他的夫人?。”

    劉淳屹依言向陸云起看去,而后?行禮道:“久仰陸大人?聲名,您那首《行路難.登麓山歌》道盡世態炎涼,我初讀時?,不禁淚目。”

    陸云起觀他雖是八九歲,卻談吐不俗,毫無?稚子?的淺薄與懵懂,心中不禁詫異。

    一時?不敢怠慢,起身回禮道:“小公子?謬贊,如今天?下局勢變換,世道艱難,可惜臣個人?力量微弱難支,并不能改變什么。”

    卻見劉淳屹微微搖頭,神色篤定,“非也,即便無?力扭轉乾坤,然若以自?身一言一行,改變身邊之人?,積跬步以致千里?,亦可謂有所成就。況且陸大人?在朝為官,才德兼備,日后?必為朝廷肱骨重臣,造福萬民,自?不在話下。”

    一番話,倒是讓陸云起和洛芙兩人?聽得愣住,這樣?小的年紀,便有這等見識,此子?非同凡響。

    蜀王望著這個兒子?,面上自?豪之色溢于言表,抬眸對?陸云起道:“這是我和婉娘的兒子?,此番我來,便是為他謀一番前程。”

    蜀王言罷,當即起身,朝著劉淳屹一招手,朗聲道:“屹兒,快過來,拜陸大人?為師。”

    劉淳屹聞得此言,未作絲毫猶豫,亦未等陸云起有所回應,便徑直走到他身前。一撩紫衣錦袍,雙膝跪地,恭敬道:“學生,拜見老師!”

    那模樣?,端的是鄭重且誠摯,眼?神中透露著對?陸云起的敬仰。

    陸云起趕緊將人?扶起,“殿下,您這是作何?可不要折煞了臣。”

    蜀王無?奈道:“我學識淺薄,已教不了屹兒,他日若成事?,還?請陸兄務必教導他。”

    陸云起握住劉淳屹稚嫩的小手,不準他再次拜倒,神色凝重道:“小公子?天?資聰穎,心懷蒼生,實乃社稷之福祉,百姓之大幸。蒙殿下與公子?信任,臣定當竭盡所能,傾囊相授,助力小公子?成長為一代賢明之君,開盛世之輝煌。”

    第73章 談妥

    時候已?至戌牌, 洛芙與小公子?從廂房里?退出來,留陸云起和蜀王商議奪位事?宜。

    小公子?粉雕玉琢的,洛芙見之不免想到自己的弟弟, 他這般大?的時候,面貌亦是如小公子?一般白凈,心中不由得有了十分的喜愛。遂問:“小公子?可用過晚膳了?”

    劉淳屹聲音清脆道:“來時在馬車上已?用過些?許干糧。”

    洛芙聽了,娥眉一蹙, 立時道:“這怎么成!”隨即吩咐人備膳。

    劉淳屹小小一個人,卻很知禮, 連忙推卻道:“夫人不必麻煩,我已?吃不下膳食了。”

    洛芙垂首望著他,笑道:“不麻煩,都是今日現成采買的食材,一會兒就做好?了。”

    劉淳屹仰頭?,望著洛芙如沐春風的笑容,抿唇默了默, 而后道:“跟來的護衛們卻是一日都未進食,夫人可否……”說著說著, 聲音漸漸小下去, 頗為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

    洛芙面上笑容一滯,繼而又為他的慈悲心而感?動, 便吩咐陸延,“安排人置幾桌酒菜, 好?生招待殿下的護衛們。”

    陸延應聲去廚下吩咐。

    這時節, 雖然白日氣溫頗高, 但夜里?卻狂風呼嘯,寒意頓生。

    小公子?本想去馬車里?等, 洛芙怎會讓他獨自在清冷的車廂里?等待,遂邀他至正房安座,斟了熱茶奉到他身側高幾上,自己在一旁陪坐,閑問:“公子?現讀什么書?”

    “都是些?經史?子?集,現讀到《史?記.管晏列傳》。”劉淳屹道。

    洛芙聽聞,來了興致,亦有心試探他,便道:“哦,此篇我倒是對鮑叔牙舉薦管仲頗有異議。”

    劉淳屹本以為這位如花似玉的夫人只是隨口一問,卻不想她竟讀過這等史?集,一時感?慨,陸先生的夫人,果然不同于其他閨閣女子?。

    遂恭敬發?問:“夫人有何看法。”

    洛芙將茶盞往劉淳屹身邊推了推,劉淳屹會意,抬手端茶,冰涼的小手觸到溫熱的茶碗,在狂風席卷的暗夜,帶給他稍許溫暖。

    他掀開蓋碗,淺啜一口,而后抬起一雙純澈的眸子?望向?洛芙。

    洛芙淺淺一笑,道:“教我說,管仲其人雖有輔國之能,卻無識人之慧眼,管仲死,桓公薨后,五公子?爭立,其禍蔓延,齊無寧歲,皆是管仲任相期間,不識忠奸,任用小人,以致齊國大?亂。”

    劉淳屹手捧蓮座蓋碗,正襟危坐,認真聽講,待洛芙講完,默默思考片刻,沉穩開口:“正所謂禍端之興起,絕非在災禍正式來臨的那?一日才陡然降臨。齊國走向?衰落,亦不能全然歸咎于管仲一人。仿若巍峨大?廈傾頹崩塌,絕非剎那?間的禍事?所致。實?則在平日里?,萬事?萬物皆早有衰敗之苗頭?隱現。一朝一夕,萬千白蟻蛀蟲在暗中不斷侵蝕,日積月累之下,此等皆為引發?禍端的根源所在。”

    洛芙不成想他一個八九歲的孩子?竟有這般見識,眸光一亮,而后道:“公子?所言極是,臣婦受教,只感?嘆晏嬰之流,才堪千古名相,兩人實?不可相提并論。”

    劉淳屹轉眸望向?洛芙,淡笑道:“人無完人,如晏先生者,縱觀歷史?又有幾人?實?不可勉強自身要做那?等完人。”

    洛芙聽了半晌他老?氣橫秋的話,忽而笑了,其聲俏皮悅耳,劉淳屹正不知洛芙為何而笑,就聽她道:“公子?也說了不必勉強做那?等完人,怎到了自己身上,就恪守禮數。”

    劉淳屹一怔,卻見一婢女端來膳食,又聽洛芙道:“公子?,且用些?熱食,暖暖身子?。”

    到底年幼,劉淳屹耳尖微紅,起身行禮,謝過后,才到餐桌旁坐下,手執玉箸,緩慢用一碗熱氣喧騰的牛肉面。

    洛芙坐到對面,吃一碗甜羹相陪。

    飯畢,陸云起那?邊還未談完,洛芙便問劉淳屹生活作息,聽他細細答來后,嘆道:“公子?如此勤學?,王妃豈不心疼。”

    這話倒是說進劉淳屹心坎里?,他母親就時常抹眼淚,說他不過是藩王之子?,學?這些?有甚用。

    洛芙觀他不語,便道:“公子?亦說人無完人,況且學?無止境,教臣婦愚見,勞逸結合,才是長久之道。”

    劉淳屹蹙眉,他平日也沒有那?般嚴苛,有時白日里?學?累了,也會小憩片刻,只是生活一向?單調而已?。遂問:“不知夫人說的這個“逸”是指什么?”

    洛芙只是隨口勸解,卻不妨他真誠發?問,一時想不到男孩子?們的玩樂,靈機一動,從袖袋中掏出枚鍛造好?的飛鏢暗器,置于手心給他看。

    劉淳屹起身走至洛芙身邊,見她白玉般的掌心里放著一枚小小的圓形物件,通體純金打造,其上鑲嵌珍珠寶石,一時不明白這是什么。

    便見洛芙手上不知按了哪里?,彈出半片圓行鐵片,玉指抽出鐵片,另一端卻是尖銳的飛鏢形狀。

    劉淳屹剛想問這是什么,就見洛芙手上一揮,飛鏢“叮”地一聲,牢牢嵌入前?方梁柱上。

    劉淳屹心中一驚,方才他都沒看到她是怎么出手的,抬步上前?,使了些?力氣,才將飛鏢取出。

    洛芙在身后道:“公子也試試。”

    劉淳屹起了玩心,后退到洛芙身側,捻鏢向?梁柱飛去,卻是“啪”一下掉到了地上。

    洛芙憋不住輕笑了聲,惹得劉淳屹面色通紅,卻聽那?邊廂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洛芙抬腿想去迎陸云起,劉淳屹追上來,道:“夫人,你的飛鏢。”

    洛芙回身,瞧見他羞紅的臉,抿唇笑道:“給你拿回去玩。”說著,牽過劉淳屹的小手,將精致的飛鏢盒子?塞到他手中。

    劉淳屹望著手心里?的盒子?發?了發?怔,俄頃將飛鏢按進盒子?里?,再將盒子?翻手收進袖袋中。

    陸云起和蜀王出了廂房,洛芙邁過門檻,站在廊下,觀察兩人神色,顯然相談甚歡。

    “如此,便勞煩陸兄了。”蜀王說著,朝陸云起行揖禮。

    陸云起避而不受,笑道:“天色已?晚,殿下和小公子?不若在此休憩一晚,明日再走。”

    蜀王搖頭?,道:“出來好?些?日子?了,恐怕監察內侍生疑,得早些?趕回去才行。”

    說著又朝劉淳屹招手,道:“屹兒,我們走。”

    劉淳屹路過洛芙身邊時,特意拱手行了一禮,而后走過穿廊,步到蜀王身側,對陸云起行禮道:“希望早日得見先生,學?生有許多問題想請教。”

    陸云起亦避開身子?,不受劉淳屹的禮,只道:“不急,過些?日子?,咱們京城見。”

    蜀王聽到這句話,仿佛受到鼓舞,亦朗聲道:“京城見!”

    洛芙緩步上前?,與蜀王見禮,隨后和陸云起一道將兩人送至馬車邊,彼此再次行禮告別。

    望著蜀王與劉淳屹登上馬車,在護衛們的簇擁下,馬車漸漸消失在濃黑的夜色里?。

    洛芙挽住陸云起手臂,迫不及待道:“夫君,你們說了什么?”

    陸云起拍拍她的手,帶她回身往屋里?走,進了屋,關上門,才擁住洛芙坐到太師椅上,低聲道:“蜀王坦言他身體狀況極差,待他登基后,即刻立小公子?為太子?,日后我為帝師,獨攬大?權,只求我在小公子?行冠禮后,將手中權柄安然交還予他。”

    洛芙聽著,一時沒作聲,過了會兒,仰頭?望向?陸云起,道:“小公子?其人,你怎么看?”

    陸云起皺了皺眉,“小公子?聰慧過人,心懷憐憫,未來為帝,是百姓之福。可于世家而言,卻并不是好?事?。”

    當初他選定蜀王,一是聽聞他有心愛之人,其二便是性子?軟弱好?控制,卻不成想,他竟然有那?樣一個兒子?。

    可轉念一想,他若沒有這樣一個兒子?,也不會愿意下場奪位。

    真可謂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

    洛芙瞧他并不滿意此結果,慌道:“那?現在怎么辦?”

    陸云起俯首,薄唇輕輕印在洛芙光潔的額頭?上,溫潤道:“就這么著吧。小公子?尚且年幼,待他成長起來,尚有十載春秋。我方才已?回絕了蜀王的提議,大?權獨攬,看似令人稱羨,實?則亦在風口浪尖,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況且我之初衷,不過是為你而已?,從未妄圖一步登天,攀至人臣至高之位。”

    洛芙心間悸動,抬手攬住他腰身,將臉貼在他胸膛,柔聲道:“方才我與小公子?閑談,說起管晏列傳,他說……”遂將兩人的對話完整講給陸云起聽。

    陸云起仔細聽著,道:“依目前?來看,他心性還算淳厚,未來稱帝以后怎么樣就不知道了。”

    洛芙的腦袋在他懷中蹭了蹭,不勝依戀地貼著他。

    這般模樣,使陸云起心間一片柔軟,垂首吻住她柔潤的唇瓣,兩人呼吸淺淺交纏。

    沒多久,洛芙感?到臀下膨脹的物件,紅著臉推開他,垂首埋在他胸口喘息,小小聲道:“我今天累了。”

    陸云起胸膛起伏,呼吸沉沉,緩了好?一會兒,才啞聲道:“嗯……今晚不鬧你。”

    洛芙抬眸,搖曳的燭火中,一雙鹿眸水漾漾的,純真中卻透出幾分嬌媚,她問:“那?還去不去昆彌?”

    “去,怎么不去。現下事?情談妥,反而放心了。”

    陸云起說著,將洛芙從腿上放下來,輕輕呼了口氣,而后起身走到桌案后,左手執筆,在紙箋上寫下各項指令。

    洛芙過去研墨,歪頭?望著紙上各種奇形怪狀的符號,問道:“這寫的是什么?我怎么看不懂。”

    陸云起手上不停,微微笑道:“這是陸家傳信的密語,一會兒我教你。”

    洛芙蹙眉,獨屬于陸家的密語,她能學?嗎?遂問:“母親會不會?”

    陸云起頷首,“陸家主母都會。”

    洛芙放下心來,目光落在紙上的各種符號上,在陸云起溫潤的解釋下,默默記認。

    兩人又行了五六日,終于抵達昆彌城外。

    為避人耳目,直等到入夜時分才進城,借著夜色遮掩,叩響朱門。

    第74章 心安

    夜色中, 朱門被敲開,小廝探頭來看。望見氣勢蕭肅的一行人,悚然一驚, 愣愣接過陸延遞來的帖子,聽見他道?:“在下求見你們五公子。”

    五公子陸云易才在屋里用過晚膳,想到?園子里散步消食,見門房小廝拿著帖子進來, 以為是哪位好友相邀出去喝酒吃茶,漫不經心接過帖子, 撕開紅漆,但見上頭寫著:五哥,近來可好?

    他手一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趕忙回屋將那紙張湊到?燈下仔細觀摩,待終于確定后?,心中一激靈, 忙喚小廝,“人呢?”

    小廝道?:“還在門外等著。”

    陸云易聽了, 忙不迭往府門方向疾步而?去。

    小廝一頭霧水, 拍了拍腦袋,小跑步追上去。

    陸云易到?了門首, 先是看到?陸延,再抬頭望見門外的馬車, 面上情緒激動, 一個箭步奔到?馬車邊, 聲音顫抖道?:“七弟,是你么??”

    車簾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撩開, 縫隙間?,露出一張帶笑的俊臉,不是陸云起又?是何?人。

    陸云易喜不自勝,正?要喚他下來,卻聽陸云起道?:“五哥,我行蹤隱秘,不可聲張。”

    陸云易面上笑容一滯,轉眸去看跟來的護衛,而?后?道?:“好好,你別?下來,我讓他們開偏門,你乘馬車到?儀門。”

    洛芙坐在車廂里,被陸云起擋著,等到?了內儀門下了馬車,陸云易才發現?陸云起竟將自己媳婦也帶來了,忙又?喚下人抬轎來。

    一路穿花拂柳往老夫人的正?院子去。

    正?房里,陸老夫人用過晚膳后?,正?與四夫人和五少夫人閑談,三?娘也在旁陪著說話,忽聽院子里一陣嘈雜。

    老夫人蹙了眉,四夫人覷其神色,忙出去查看,語氣不善道?:“做什么?吵吵嚷嚷的。”見陸云易滿臉喜氣,院子里還停著兩頂轎子,一時莫名。

    陸云易喚了聲四嬸,而?后?越過她進了屋,歡喜道?:“祖母,您瞧,誰來了。”

    陸老夫人滿頭銀絲,身著荔色梅花紋褙子,見孫子如此歡喜,莫名笑問:“誰啊?”

    陸云易罕見的心急,將自己媳婦從老夫人身旁擠開,挽住老夫人的胳膊帶她往門外去。

    院子里,陸云起從轎子里出來,牽出洛芙,與她一起往屋里走。

    老夫人未及邁出門,就見一對璧人聯袂而?來,煌煌燭火中,她抬首望著來人,一時以為是夢中,再聽得那道?熟悉的聲音,“祖母。”

    老夫人才恍然,手上顫抖,唇也哆嗦了,顫巍巍上前,滿目含淚望著陸云起,不可思議地喚道?:“小七……”

    陸云起上前,握住老夫人的手,笑道?:“是孫兒?。”

    一時間?,老夫人面上悲喜交加。

    陸云起和洛芙方欲拜見,就見老夫人一把握住兩人的手,顫聲道?:“怎的也不提前知會一聲,這千里迢迢的,可是累著了吧。”

    這話是對著洛芙說的,老人家目中含淚,哽咽道?:“我的兒?,讓祖母好生看看。”

    明亮的宮燈中,洛芙桃腮帶暈,麗若朝霞,此刻亦雙眸蓄淚瞧著老夫人,柔聲道?:“孫媳拜見祖母。”

    洛芙說著便要拜身行禮,陸老夫人丟開陸云起,干瘦的雙手托住洛芙的手,一時眼淚直掉,“便是比畫中,更美上千百倍。”

    洛芙一怔,不明白是什么?畫,但當下也不好問起,遂按在心頭。

    陸云起不忍主母傷懷,插科打諢道?:“祖母有了孫媳,顯而?易見是不疼我了。”

    一句話,將屋內眾人逗笑,老夫人移目過來看陸云起,見他教之四年前更沉穩干練,心中既歡喜又?感慨,一時捻帕拭淚,因問:“是不是還未用晚膳?我吩咐廚下準備膳食。”

    陸云起笑道?:“祖母可問著了,孫兒?早就等您這一句了。”

    屋內人一時笑開,老夫人亦笑道?:“就你皮。”

    洛芙抿唇輕笑,抬眸去看陸云起,兩人目光相撞,陸云起笑著沖洛芙眨眼睛。

    洛芙初次見他頑皮的一面,不免被逗笑,美目流盼間?,盡是盈盈笑意。

    屋內眾人行禮見過后?,陸云起正?要問祖父,回身就見祖父坐在輪椅上,從丫鬟們架好的木橋上,被陸云易推著進來了。

    老爺子一席深紫錦袍,面容蒼白,神態卻從容,此刻見著這引以為傲的孫子,不由也紅了眼。

    陸云起攜洛芙上前,拜見行禮。老爺子掙扎著由陸云易攙著起身,親自扶起兩人,而后卻抬手一拳擊在陸云起胸前,不怒自威道?:“臭小子,若我在京中,少不得打你一頓。”

    老夫人正?高興,況且陸云起是她心頭肉,忙過來將陸云起護到身后?,憤憤道?:“行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孩子好不容易來一趟,你這像什么?話。”

    陸云起高大的身體站在老夫人身后?,抿唇偷笑。

    事已至此,再加上此地人多?口雜,老爺子不好深問,回身坐到?輪椅中。

    洛芙在后?方,與三娘陸明希雙手交握,一時頗為感慨。

    遙想五月在京城分別?時,還不知什么?時候能再見,孰料不過數月,竟能再度重逢,真可謂造化弄人。

    陸明希紅了眼,哽咽喚道?:“七嫂。”

    洛芙亦心中激動,擁住她,抬手輕拍她的背。

    這時婢女打來水,伺候陸云起和洛芙凈面洗手。

    丫鬟們穿梭于廳堂之間?,呈上一道?道?烹制精美的膳食。

    老夫人發話,眾人避到?偏廳,留陸云起和洛芙兩人用膳。

    用完膳后?,兩人到?偏廳里陪著老夫人說話。

    老夫人摟過洛芙坐到?羅漢床上,攏住洛芙的手,慈愛地問:“一路上可是辛苦了?”

    洛芙搖頭,笑道?:“不辛苦,一路行來,領略了各地風土人情,甚是開闊見識。”

    老夫人笑著頷首,觀她雖然生得嬌美,但言談舉止落落大方,一眼便喜歡上了這個孫媳。

    當初陸云起游湖救人的事傳到?昆彌,老夫人還頗為不放心,此時見了人,又?瞧孫子的目光不時往洛芙身上撇,這般在意,倒是令老夫人甚覺有趣。

    又?說了會子話,老夫人道?:“你們也累了,且下去休息,明日咱們再說話。”

    陸云起與洛芙行禮告退,由三?娘帶著去到?一座院落,但見里頭遍植修竹,布置與京城的聽竹院相當。

    小雨與這里的丫鬟們將正?屋收拾出來,放好熱水等洛芙回來。

    洛芙細問她:“可用過晚膳了?”

    小雨搖頭。

    洛芙讓她下去用膳,小雨卻道?:“待我服侍您沐浴后?再去。”

    洛芙推她,“我哪里沒手沒腳了,你用了膳后?別?過來了,好生歇著。”

    自從成?婚后?,洛芙不好意思在丫鬟面前跟陸云起相處親密,兩人在房內時,凡事盡量自己動手。

    小雨也不爭辯,回屋又?檢查了一遍薰籠和熱茶,再看浴室衣桁上浴巾寢衣齊備,這才安心退下去。

    內室里,洛芙望著同聽竹院一樣的陳設,不由挑眉,回眸問身后?的陸云起,“你先去沐浴還是我先?”

    陸云起道?:“要不一起?”

    洛芙玉面微紅,轉身往里走。

    陸云起見她沒有反對,喜滋滋地抬腿跟上。

    水中,陸云起的長指在洛芙瑩潤的玉肩上揉捏,在她身后?柔聲問:“在外趕路這么?久,累不累?”

    洛芙展開手,擋住堆雪似的酥山,轉過身來,道?:“不累。”

    她抬眸望向陸云起,一時美目流轉,“不但不累,心中反而?感覺暢意,不像在家中那般憋悶。”

    浴桶中,洛芙坐在陸云起腿上,兩人肌膚貼合,陸云起垂眸望著她一身凝脂雪肌,一時心旌搖曳,哪里還有心思說話。

    洛芙見他目光幽深幽深地凝著自己,心尖一顫,玉足踢著桶壁往后?退去。

    陸云起強勢靠近,將她圈在桶壁之間?,垂首熱烈地銜住她柔嫩的唇瓣,在她小聲驚呼“不要”之下,舌尖趁她張嘴的空檔鉆進她的口腔中翻攪。

    洛芙雙手抵在他胸口,被迫承受他熱切的索取,他的手,肆意留連,哄著她將腿分開。

    洛芙被他弄得喘息連連,嬌泣:“不要,夫君……我累了。”

    陸云起咬住她的粉頸,嗓音暗啞,“撒謊,才說不累的。”

    洛芙難耐地仰起頭,雙手捧住俯首在身前吮吸的玉臉,求道?:“一、一次。”

    陸云起口中不斷吞吐,哪里顧得上答話,大掌在水下撫弄,惹來洛芙陣陣嬌喘,玉臂攀住他緊實的肩頭。

    水面波濤洶涌,洛芙貝齒咬唇,被迫上上下下,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玉趾緊繃,嬌泣著搖頭,在他沉重的喘息下,壓抑著驚叫出聲。

    胡鬧了一通,洛芙軟綿綿的被陸云起抱出來,在他的伺候下,熏干滿頭青絲,強忍著困勁兒?,起身給陸云起熏發。

    纖軟白皙的玉指在墨發間?穿行,漂泊這么?久,此刻短暫安身,洛芙心神放松下來。

    只聽陸云起亦嘆息:“還是家里好。”

    洛芙低低應了一聲,俯身吻了下他的額頭。

    陸云起平躺在矮榻上,閉著眼,唇邊揚起一抹滿足的笑意,低聲道?:“這時候,聽竹院的芙蓉花應是開了,可惜你沒看到?。”

    洛芙知道?院子里的芙蓉花是他去歲親手所?植的,心間?溢滿感動,柔聲道?:“沒關系,今年看不到?,還有明年,歲歲年年,我們永遠在一起。”

    陸云起睜開雙眸,抬手圈過洛芙,兩人靠在一起,呼吸淺淺交纏,陸云起低語:“是,永遠在一起。”

    第75章 回京

    到?了第二日, 內院里早早忙碌開來,花園里筑起戲臺,又在?戲臺前用重重帷幔搭了棚子, 內里桌椅齊整,珍饈美饌一一陳列,女眷們在?內觀戲,外頭再開宴席, 是給男子們的。

    洛芙被老夫人?帶在?身邊,拿過婢女呈上來的戲單, 遞給洛芙,“芙兒,你來點幾出。”

    一上來就讓洛芙點戲,老夫人?在?向眾人?暗示自己極看重這個?孫媳。

    洛芙接過戲單,黛眉微微蹙起,面上露出些?許為難之色。念及宴上還有四嬸和嫂嫂們,她怎能恃寵而驕, 越過長輩去。

    便笑著?推辭,“祖母可是讓孫媳犯難了, 這些?個?戲名兒, 每一出都瞧著?很精彩,教人?難以抉擇, 不若請四嬸和嫂嫂們先遴選幾出最為好看的,教我先飽飽眼兒。”

    四夫人?和其他少夫人?心知肚明, 洛芙才是老夫人?嫡親的孫媳, 她們這些?人?都得靠邊站, 便笑著?一迭聲勸洛芙點戲。

    一番推請,洛芙卻不過眾人?盛情, 望著?戲單,為了不出錯,先點了出熱鬧的打?戲給老夫人?,而后又點了《桃花扇》和《梁祝》。

    老夫人?連聲說點得好,其余人?等,亦紛紛稱贊,托陸云起的福,洛芙倒是體驗了一把被大家族長輩捧在?手心里是什么感覺。

    戲單被傳到?外面,陸云起倒是毫不客氣,直接點了兩出打?戲。

    這邊戲臺上熱鬧紛呈,帷幔外,男子那邊安靜看了一會兒后,有人?吵嚷著?行酒令。

    席面很快擺開,洛芙在?里頭聽著?,擔心陸云起別喝醉了,卻聽他的聲音始終清明,倒顯得她多心了。

    老夫人?昨夜里因著?陸云起的到?來,高興得整晚沒睡好,今日看了兩折戲便犯了困,洛芙心細,見?狀低聲勸老夫人?回去歇息,又親自送她回屋。

    老夫人?困極了,但又握住洛芙的手不讓她走,洛芙心酸又好笑,知道老夫人?擔憂陸云起不聲不響回京去,遂抓著?她不放。

    洛芙坐到?床邊,柔聲道:“祖母放心,孫媳不走的。”

    耐心的守著?老夫人?睡著?后,洛芙才掖好薄被,輕手輕腳地出去。

    午后,老爺子使小廝喚陸云起到?書房,陸云起正愁不知怎么從酒桌上脫身,見?小廝來請,立即起身,與席上兄弟團團揖了一禮,欣然?前往。

    略帶酒氣地推開書房門,才要抬腿邁過門檻,忽聽破空聲襲來,抬眸便見?一方硯臺直直朝自己面門飛來,陸云起一驚,倏忽抬手,將硯臺緊緊抓住。

    陸云起走進?屋中,望著?輪椅上的祖父,無奈搖頭,“祖父,打?人?不打?臉,您有什么事直說就成,何必打?打?殺殺的。”

    陸老爺子冷冷“哼”了一聲,一雙如鷹的利眼攥著?陸云起,沒好氣道:“早知你肆意妄為,我離京時,就不該將暗衛交給你。”

    陸云起走到?桌案邊,將硯臺放下,道:“我哪里肆意妄為了?”

    “太子的事,還用我說?他哪里招你了,教你這樣惱他。”

    祖父不像父親那般好忽悠,陸云起心中計較一番,道:“若說肆意妄為,太子才是肆意妄為的,幾次三番想?拉攏我,還給我塞揚州瘦馬,故意惡心我。日后若讓他即位,我們陸家能撈得個?好?還不如乘他羽翼未豐,將之除去。”

    老爺子板著?張臉,顯然?不信。

    陸云起絕不會透露自己除掉太子,是因為他覬覦洛芙,這種事,旁人?只會責怪洛芙紅顏禍水。

    室內一時沉默,老爺子見?他不說話,一時動了真怒,沉聲道:“你今日不給個?交代,我便將你手上的暗衛收回去。”

    陸云起心中一震,他還要探子辦事的,沉吟片刻,道:“其一,我和太子不對付,不想?他當?皇帝,其二,我接到?密報,蜀王身體抱恙,卻有個?極聰穎的兒子。”

    “所?以,你便想?挾幼帝以令朝臣,在?朝廷里呼風喚雨。”老爺子氣得胡須抖擻。

    陸云起踱步到?老爺子身前,面上佯裝出一絲不羈的笑,“這不正好一舉兩得?依照正常升官流程,得熬到?何年?何月才能躋身內閣?我可不想?胡子拉碴了才混進?去,那有什么意思,我就要在?年?輕時風光無限。”

    “混賬!”老爺子氣得將掌中兩顆翡翠手球朝陸云起擲去。

    陸云起忙伸手去接,好在?他身手靈敏,兩顆手球都接住了,“祖父您生?氣歸生?氣,別老是扔東西嘛,砸到?我不要緊,東西壞了,您又得費心去尋合意的,何必呢。”他一面說著?,一面漫不經心地轉動手中兩顆翡翠球。

    老爺子雙眸中蓄著?怒火,自己的孫子,自己知道,表面上生?了一副欺世盜名的好皮囊,內里卻狠辣暴虐。

    前頭陸煜還在?時,人人艷羨陸家生得這等好兒郎,可老爺子卻更看好陸云起。陸煜品性純良,在爾虞我詐的官場如何混得下去,而陸云起卻心狠狡詐,正適合玩弄權術。

    去歲收到京中來信,說他游湖救了人?,老爺子便不信,昨日一見?,洛芙那神?仙妃子似的樣貌,便知是他強占姻緣。

    此時陸云起那一番插科打?諢,正好與他在?老爺子心中的形象吻合。

    陸云起玩了會兒手球,俯身乖乖將球塞到老爺子手中,笑道:“祖父您先別氣,我這次見?蜀王,他確實與探子密報的一樣。”

    遂將與蜀王詳談的過程說了,覷著?老爺子面色緩和了些?,陸云起道:“您也明白,這世上哪有真正的純臣,在?朝為官,無非見?風使舵,哪邊有利往哪邊轉,我這不也是為著?陸家不被太子掣肘。”

    半真半假,好生?安撫半晌,老爺子終于放過了陸云起。

    翌日大清早,天?還未亮,洛芙就被陸云起吻醒,迷迷糊糊中聽到?他說:“快起來,我帶你去看日出。”

    洛芙閉著?眼,被他抱在?懷中,身子軟綿綿的任他擺弄穿衣,緩過一陣困勁兒,才睜開眼,玉臂柔柔攬著?陸云起脖頸,臉貼在?他堅實的胸口?,嬌聲問?:“遠不遠的?”

    陸云起垂首再度吻上她花朵般嬌嫩的雪靨,柔聲道:“不遠。”

    待到?了城外湖邊,朝陽正好初露曙光,天?水湛藍,浮云透出金芒,湖面澄澈,澹澹生?煙,南飛的鷗鳥在?此地聚集,咕咕旋飛著?,潔白的羽毛在?朝霞中閃耀迷人?的光芒。

    洛芙下了馬車,乍見?此景,不由歡呼一聲,提裙往湖岸奔去,驚飛一灘鷗鷺。

    陸云起在?身后望著?她飛揚的裙裾,唇邊漾出淺笑,在?橘紅的朝陽中,洛芙邊跑邊回眸,雪靨上綻開明媚的笑容,俏麗道:“夫君,快來啊。”

    這一刻,陸云起的心間仿似被鷗鳥潔白的羽翼輕輕拂過,癢癢的,柔柔的。

    湖畔停靠著?一艘朱漆木舟,這是陸云起昨日吩咐陸延準備的。

    木舟邊,陸云起垂眸望著?洛芙,溫聲問?:“怕不怕?”

    洛芙望著?這艘小舟,與去歲游湖時無甚差別,舉目望向幽深的湖水,心中有些?惴惴。

    耳畔聽見?他道:“芙兒,對不起。”

    洛芙抬眸,望見?陸云起眸中的歉疚,心間一松,伸手牽過他的手,道:“不怕,有你在?。”

    陸云起擔憂道:“沒關?系,害怕的事,不必勉強自己去做。”

    洛芙搖頭,極信賴地挽住陸云起手臂,道:“你會護著?我的。”

    陸云起勾唇,抬手揉了揉她的發頂,而后牽住她的手,扶她上了木舟。

    待陸云起也上了船,陸延解開纜繩,涉水將小船推到?湖里,陸云起手拿木槳,左右劃船。

    東方天?際緩緩升起橘黃色的太陽,映照得湖水一片橙紅,木槳破開平靜的湖面,攪動出“嘩啦嘩啦”的水聲。

    洛芙坐在?橫木上,手上抓著?船板,一時望著?水波翻涌的湖面,一時又抬首眺望遠方朝陽,鷗鳥在?天?空自由翱翔,不時從身前身后掠過,洛芙聽到?震翅的聲音。

    陸云起盡職劃船,望著?朝霞照映中的麗人?,眸中盛滿愛意。

    云朵清新,湖風爛漫,洛芙愉悅極了,一抬眼,就跌進?他溫柔的雙眸中。

    洛芙眼波柔軟,唇角不自覺上揚,“我竟不知,你還會劃船。”

    陸云起在?十歲前,似一匹脫韁的野馬,精力總是無窮無盡。

    陸家園子里的荷池,一到?夏天?就要遭他荼毒,想?到?此,陸云起笑道:“小時候,有一年?母親辦清涼宴,頭天?我卻帶著?陸延和陸庭兩個?,將一湖荷花禍害殆盡,氣得母親罰我跪祠堂。”

    洛芙展唇笑道:“我看母親還是罰得太輕。”

    陸云起輕哼一聲,搖頭道:“那時候祖母還在?京中,母親哪里罰得了我,我前腳在?祠堂剛跪下,后腳祖母就趕來了。”

    洛芙瞧他得意的樣子,很是孩子氣,一時間,恍惚看到?他兒時模樣。

    在?昆彌盤桓了三日,陸云起與洛芙就要動身回京,老夫人?大哭一場,執意挽留,陸云起只得暫緩行程。

    又過了三日,老夫人?見?他去意已決,這才不得不放人?。

    依原路馬不停蹄往京城趕,去時才入秋,回京時,已大雪翻飛,臨近年?節。

    陸云起在?莊子上養了半年?,雙腿完好無損的回了家,一時引發眾人?熱議,成為街頭巷尾津津樂道的奇談。

    京中,瑞王和晉王在?太子黨的圍剿,以及陸家暗中的推波助瀾下,已于十一月就藩。

    而太子,卻教洛芙震驚,他竟好生?生?的出現在?人?前。

    第76章 成長

    內室里, 陸云起坐在桌案后,翻看離京后的情報和來訪拜帖。

    洛芙步到他身側,蹙眉問:“太子是怎么回事?眼?睛好了?”

    桌案上堆疊著許多的密扎, 陸云起頭也沒抬,長指撕開紅漆封印,淡聲道?:“是個替身。”

    洛芙驚詫不已,萬貴妃和太子也太敢了吧, 這可是欺君之罪。遂問:“世間哪有一模一樣的人?就沒人看得出來?”

    陸云起將密報放下,抬手攬過洛芙坐到自己腿上, 擁著她道?:“我明日去都?察院探一探,還有幾天就到除夕了,先?不急。”

    一回到京中?,洛芙便提緊了心防,這時聽見他說明天要出去,不自覺揪緊了他的衣襟,“你往后出門多帶些人手, 最好是五里一防,十里一哨的那種。”

    陸云起垂眸望著她的小臉, 輕笑道?:“說得好像我天天闖龍潭虎穴似的。”

    洛芙瞧他渾不在意的模樣, 急了,“沒和你玩笑, 若是像上回那樣再?來一次,我和母親都?要被你嚇死去。”

    陸云起擁住她, 輕輕搖晃, 哄道?:“知道?了, 我多帶些人出門就是。”

    第二日,陸云起去都?察院之前?, 先?將洛芙送回娘家。

    洛母近半年未見洛芙,這會兒見她和陸云起兩?人好端端從冰雪地?里走?來,一時眼?圈發紅,忙迎出去。

    “母親。”兩?人同?時喊道?。

    洛母望望洛芙,又看看陸云起,忍泣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先?前?發生那樣多的事,著實教人擔心,洛芙心中?不由一陣酸楚,上前?擁住自己娘親,嘆道?:“女?兒不孝,讓娘親擔心了。”

    洛母雙肩聳動,沉沉抽泣了幾聲,而后輕輕推開洛芙,以帕拭淚,笑道?:“瞧我一時激動,來,快到屋里說話。”

    陸云起陪著說了一盞茶的話,起身去往都?察院。

    洛芙坐在圈椅上,放下手中?茶碗,問:“弟弟呢?還未從書院回來?”

    洛母起身,帶洛芙往內室去,笑道?:“早幾日就回來了,在書院交了些同?窗好友,這些天都?在外邊與他們?玩。”

    洛芙留了心,問:“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這天寒地?凍的,在外頭玩些什么?可別學壞了。”

    洛母拍拍洛芙的手,道?:“你放心,我使小廝跟著的。”

    洛芙還是蹙著眉,家里的小廝哪個不是捧著弟弟的,便道?:“回頭我讓陸家的小廝暗中?跟他幾日看看。”

    在洛家用過午膳,午后等到陸云起來接回了陸家。

    洛芙將洛皓的事告訴陸云起,不放心道?:“你說他們?這些男孩子,成日里在外頭玩些什么?”

    陸云起皺眉想了想,他那個年紀的時候,好像每日都?在家讀書,“你別急,我讓探子去查一查,他去書院上學了,交些朋友很?正常。”

    洛芙出去這么些日子,李相宜在十二月初的時候,生了個男孩兒。

    她回來后聽說,忙準備了銀鎖銀鐲,又在庫房選了許多產婦滋補的藥材,帶著去震威將軍府看望李相宜。

    李相宜一直擔心著洛芙,早前?聽說陸云起腿好了,心中?松了一口氣,雖然跟他不對?付,但還是希望他好好的。

    內室里馨暖香甜,小嬰兒在搖籃里睡得安穩,洛芙坐在一旁,輕輕晃動搖籃,心里眼?里羨慕得不行。

    李相宜在旁,瞧洛芙這神色,抿唇笑道?:“你不知他有多磨人,生的時候,折騰了我整整一日才落地?,現在夜里又不時哭,奶娘都?換了三個了。”

    洛芙鼻間聞著甜甜的奶香味,伸出一根手指勾住嬰兒粉嫩的小拳頭,眼?眸中?溢滿了溫柔,輕聲道?:“這小手真有勁兒,以后像他父親一樣,是個小將軍呢。”

    李相宜嘆息一聲,牽過洛芙的手,帶她到軟炕上坐下。

    洛芙展眸,瞧她面色郁郁,不由道?:“姐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坦?”

    李相宜垂眸道?:“你不知道?,這半年朝廷內外,局勢一派混亂,我讓夫君早早辭了官職,以免他一個不妨,被人下了套。他心眼?實,不比那些讀書人,渾身上下八百個心眼?子。”

    洛芙心想,這不正是說的陸云起么,渾身上下長滿了篩子。

    “有時候我真想隨他去北境,不理京中?這些烏七八糟的事,可你瞧,寶寶又才出生。”李相宜說著,不禁落淚。

    洛芙趕忙從袖中?抽出方帕為她拭淚,安慰道?:“姐姐別擔心,過陣子就好了。”

    李相宜聽聞,抬眸撞見洛芙堅毅的眼神,心中?的疑惑尋到了歸處,自洛芙進屋后,便感?覺她不同?了,但具體哪里不一樣又說不出來。

    這會子恍然明悟,往昔她身上嬌怯之態已然消散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仿若春日暖陽下蓬勃的生命力,奪目而動人。

    李相宜眼?中?閃著淚花,目光凝著洛芙相看,“妹妹這些日子好似有奇遇,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洛芙輕輕一嘆,含糊其詞,又滿含真心道?:“經歷這么多事,人總該成長了。”

    一時間,李相宜為洛芙高興,想到自己的事,又擔憂,“你方才說過陣子就好了,是什么意思??”

    她深知陸云起的手段,想打聽些具體事宜,卻聽洛芙道?:“我覺著趙小將軍這時候辭官很?好,等過陣子太平了,再?謀個職缺也不難。”

    趙家這邊,李相宜倒不是最擔心的,反而是李家,讓她心神不寧,遂問:“按理說,現在瑞王和晉王就藩去了,朝廷里應該安寧了,可我這心里總感覺慌慌張張的。”

    洛芙抿唇,怕自己說多了,會影響陸云起的計劃,思?索了好一會兒,只道?:“什么也不要做,安安生生在家就好。”

    一場風暴于無聲處悄然醞釀,究竟會有多少人家被卷入其中?,遭受牽連與沖擊,便無人能知了。

    李相宜瞧洛芙欲言又止的模樣,心中?思?考著她的話,驀地?一驚,翻手緊握洛芙的手,眸光閃爍不明,道?:“你是說,是說……”

    洛芙拍拍李相宜的手,道?:“姐姐別慌,你在家安心照顧寶寶,把自己身子養好,比什么都?重?要,外頭的事自有男人們?頂著。”

    說完,見李相宜還是神色不寧,又道?:“ 你且安心,回去問問夫君,看他怎么說。”

    兩?人說過一番話,洛芙怕打擾她休息,便告辭回去。

    陸延趕著車使往回走?時,翠微閣的小廝在門前?瞧見,忙不迭跑過來,站在馬下拱手做揖,滿臉堆笑道?:“陸哥,我們?店里又來了許多好貨,不知公子和少夫人可有時間來瞧瞧,我好跟掌柜的說,讓他將好東西留著。”

    陸延吁停馬車,轉身往車簾看去,詢問道?:“少夫人,您可要去看看?”

    店里的小廝不知洛芙在車廂里,這時聽陸延這樣說,大?喜過望,忙道?:“小的見過少夫人,上回您嫌那個玉香爐成色不好,這次又來了一只頂好的香爐,您可一定要下車來瞧瞧。”

    洛芙本想早些回去,看看陸云起可有回家,但卻不過小廝一再?求請,便隔著車簾道?:“那便瞧瞧罷。”

    車廂里還有蘇子和丁香跟著,一聽這話,先?打起簾子下了馬車,再?扶洛芙下來。

    走?進翠微閣,洛芙不由得想起太子在這里跟她說的話,一時感?慨,當時認為天崩地?裂,足以將整個世界傾倒的事情,而今看來,卻只是生命長河中?的一點波瀾罷了。

    她已不再?是從前?那個只會哭的小孩了。

    掌柜見陸家少夫人來了,忙上前?來迎接,殷勤請她到雅室挑東西。

    洛芙瞧那通體白玉筑成的香爐,瑩潤溫雅,確實不錯,又選了一對?珍珠耳鐺,兩?塊玉佩做禁步,給陸云起選了頂白玉冠,便起身回府。

    出了翠微齋,洛芙正準備登車,迎面瞧見安陽公主往這邊來,洛芙只當沒看見,攏住狐裘大?氅,扶著蘇子的手,踏上馬凳。

    安陽公主近來被萬貴妃約束著,久未出宮,今日還是打著替太子哥哥買新年禮物的名頭才出來的。

    帶著嬤嬤和宮女?,在這條玉器街上逛了許久,也未尋到令她滿意的物件,心中?便有些不高興,正好這不高興的時候,瞧見了一個讓她更不高興的人,而那人分?明看到了她,卻沒有停步見禮,自顧抬腳上馬車。

    安陽公主撅著嘴,幾步走?過去,道?:“喲,這不是陸少夫人么。”語氣里,將那個陸字咬得死緊。

    洛芙心中?翻了個白眼?,從馬凳上下來,不咸不淡朝安陽公主行禮,“公主萬安。”

    安陽公主眉心緊擰,冷眼?瞧洛芙行完禮后自顧起身,一副不拿她當回事兒的模樣,心中?愈發惱怒。

    可一時又尋不到由頭發落她,眸光一瞥,看到洛芙身后的婢女?捧著大?大?小小的盒子,心中?冷哼,抬步往前?,直沖洛芙撞去。

    丁香手中?沒有拿東西,看到公主厲目來襲,眼?疾手快地?拉住洛芙往一邊拽去。

    洛芙面色不變,掙開丁香的轄制,迎上安陽公主,在她撞上來的片刻,抬手托住公主的手,口中?關切道?:“公主小心。”

    安陽公主原本只想將洛芙買的東西撞翻在地?,現在被她一碰觸,只覺惡心,手上猛地?甩開洛芙,卻覺掌心熱痛,一垂首,就見手心里不知什么時候被劃破一道?血線。

    第77章 被劫

    鮮紅的?血珠汩汩往外涌, 很快在嫩白的?掌心形成一道血鏈。

    “你……”安陽公主望著手心里的?血液,一時竟忘了疼。

    怔了好半晌,才目眥欲裂地瞪向洛芙, 不可置信道:“你竟敢傷我。”

    洛芙的?手遮在廣袖里,將中指上的?戒指摘下放進袖袋中,一臉惶恐道:“殿下,冤枉啊, 臣婦只是扶了您一下,哪有傷著您了?”

    安陽公主瞧洛芙艷若桃李的?臉上雖然誠惶誠恐, 可眼睛里卻盛著戲謔,好似在說,你能拿我怎樣。

    宮女嬤嬤們瞬間圍擁上來?,慌亂的?驚呼將街上行人吸引過?來?。

    洛芙瞧著越聚越多的?人流,手上狠狠一掐大腿,眼圈忽紅,語帶哭腔道:“殿下, 就是給臣婦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傷您啊?”

    安陽公主怒指洛芙, “就被你扶了一下便受傷了, 不是你是誰!”

    她從小到大,別說傷著哪里, 就是磕一下碰一下,萬貴妃都要打殺宮婢。

    宮女慌張地掏出?帕子要給安陽公主包扎傷口, 卻被她不耐煩地揮開。

    安陽公主忍著疼痛, 咬牙切齒道:“楊嬤嬤, 掌嘴!”

    年老的?嬤嬤上前,舉起大手, 便要朝洛芙臉上扇去,洛芙口中驚呼:“公主,不要……”一面往后躲去。

    楊嬤嬤的?手揮了個空,落在了蘇子捧著的?珠寶盒子上,“嘩啦”上面三個盒子掉到地上,玉佩、香爐“啪嗒”裂成幾瓣。

    “我的?玉佩!”洛芙猛的?往前撲,想去攔住墜地的?玉器,嬌憐怯弱的?身子被丁香一把抱住。

    丁香道:“少?夫人,都碎了。”

    洛芙回眸看向安陽公主,抽噎道:“殿下,您息怒,是臣服不好,礙了您的?眼,夫君娶我,本就是意?外,您消消氣……”

    圍觀的?人群,目光聚焦到安陽公主身上,紛紛小聲議論,“這是公主?難怪氣性這樣大。”

    不知誰又說:“那位不是陸家少?夫人嘛,哦,我明白了,這位便是安陽公主了,嘖嘖……”

    一時間,眾人面上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當初安陽公主非陸家探花郎不嫁,京城里都傳遍了,這會?子為難陸探花的?夫人,便不足為奇了。

    洛芙繼續哭求道:“您要打要殺,盡管吩咐便是,何必劃傷了自己,怪罪到臣婦身上……”說完,將臉伏在丁香肩頭,哭得好不可憐。

    普羅大眾仇富畏權,當一個人面對?金貴的?公主時,畏于強權,回忍氣吞聲逆來?順受,一群人聚在一起,便仿佛有了一股法不責眾的?力量,齊齊用不屑的?目光,指點的?手勢,將往日不滿發泄出?來?。

    這會?子也不例外,他們暗戳戳低聲細語,聲量偏偏是能讓安陽公主聽清的?程度。

    “這公主也太刁蠻任性了,難怪陸探花不喜歡她……”

    “陸探花都成婚一年了,公主還惦記著呢,是想做平妻還是小妾啊……”

    “人家是正經夫妻,公主這飛醋也吃得忒久了,我看吶,她就是瞅著陸少?夫人嬌弱好欺。”

    這些話,一字不拉落盡安陽公主耳中,氣得她想殺人,憤怒的?目光掃向圍觀人等,“你們這些刁民!”

    眾人一驚,立時做鳥獸散。

    安陽公主雖怒不可遏,一時卻拿這些人沒有辦法。

    這時洛芙卻從懷中掏出?一瓶金創藥,溫聲道:“殿下,您的?傷口還在流血,得趕緊抹藥包扎才是。”

    “用你假好心!”安陽公主伸手將藥瓶打翻在地。

    洛芙又吧嗒吧嗒掉眼淚,柔柔道:“公主您責罰我不要緊,可是您金枝玉葉,不要因為和臣婦置氣而傷害了自己的?身體啊……”

    安陽公主氣得臉都脹紅了,呼吸急促,胸脯起起伏伏的?,眼見?圍觀群眾聚在不遠處瞧熱鬧,她明白,今日是被洛芙擺了一道了。

    楊嬤嬤在宮中混了幾十?年,知道目下占不了上風,遂扯了扯安陽公主衣袖,附耳道:“殿下,何不回宮告知貴妃娘娘,要她評個理兒。”

    這時,貼身宮女大著膽子上前,用手絹簡單包裹住安陽公主流血的?手掌。

    安陽公主恨恨瞪了一眼洛芙,冷冷“哼”了一聲,轉頭便走。

    洛芙卻在后頭急呼,“殿下,您看我這些碎了的?東西?……”

    人群里,不知誰說了一個賠字,瞬間引發眾人效仿,齊聲道:“賠、賠、賠……”

    安陽公主一個趔趄,差點氣得仰倒,她臉色發黑,一甩廣袖,灰溜溜走了。

    洛芙站在原地將禮數做全?,曲膝行禮道:“恭送殿下。”.

    早前在洛芙出?發去尋蜀王時,杏子便私下與蘇子和丁香兩人說過?,要將少?夫人異于尋常的言行記下來報告給公子。

    陸云起午后回家時,蘇子便等在院外稟報安陽公主一事,陸云起聽后,忍不住抿唇笑起來?,想不到,她也學會?反抗了。

    屋內,洛芙在練飛鏢,陸云起撩開珠簾進來?,便聽到“叮”地一聲,飛鏢沒入窗棱,尾端還在發顫。

    陸云起走過?去將飛鏢拔出?,步到洛芙身前,道:“安陽公主的?事,你不必擔心,她不能拿你怎么?樣。”

    洛芙從他手中捻過?飛鏢,頷首道:“我知道,現在萬貴妃不敢得罪陸家。”將飛鏢裝到盒子里,又問:“你準備如何對?付太子?”

    “我今日在宮中見?到了太子。”

    當時在深宮甬道狹路相逢,陸云起站住沒動,仔細瞧他,往日趾高氣昂的?太子,卻主動避開了陸云起的?目光。

    “距除夕僅余四日,且容他好生過?完今年再說。”

    洛芙輕輕“嗯”了一聲,抬手去解陸云起身上的?緙絲氅衣,“我跟你說,李姐姐的?寶寶好可愛,我們成婚這么?久了,怎么?還沒有小寶寶?”

    陸云起最怕她問這個,成親之前,他便找薛先?生開了一種特殊的?藥,三日吃一粒,可使不孕。

    洛芙見?他不作聲,嘆道:“要不我尋薛先?生號號脈?瞧瞧是不是身子出?了問題。”

    陸云起擁住洛芙,神?色認真道:“你身子好得很,我看是你自己太心急了,況且這些日子我們一直在外奔波,小寶寶哪里受得住這等折騰,你安心養個一兩年,很快就有了。”

    洛芙掙開他,輕輕抖落墨色大氅上的?幾片雪花,一面往衣桁邊走,一面道:“還要一兩年,這也太久了。”

    陸云起劍眉微皺,抬腳追上去,道:“不久不久,我陪著你還不夠么?。”

    洛芙嘆氣,將大氅擱置妥當,回身后,一雙美目牢牢鎖定來?陸云起,眸中滿是狐疑,“為什么?你這么?肯定還要一兩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陸云起心中一慌,輕笑道:“我瞞你什么??太子的?事,還是蜀王的?事?”

    洛芙見?他說話都不帶喘氣的?,娥眉微蹙,將心中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情緒壓下,牽過?他的?手,帶他坐到貴妃榻上,道:“李姐姐說趙小將軍已經辭官了,她一副惶惶不安的?樣子,我怕擾了你的?計劃,又不敢跟她多言,你說該怎么?讓她寬心些?”

    陸云起想到她出?爾反爾就來?氣,便道:“她娘家一堆爛事,當然不安了。”

    洛芙吃驚地“啊”了一聲,抬眸望向陸云起,“她娘家怎么?了?”

    陸云起不屑道:“她家里那些哥哥和叔伯們,賣官鬻爵,包攬訴訟,就連前次春闈的?泄題案,也有他家的?影子。”

    “原來?你早就知道。”洛芙說著,頓了一頓,又問:“那陸家有沒有……”

    “家族里人多了,什么?樣的?都有,陸家自然不乏此?類人物,官場里,水至清則無魚,但陸家的?人,知道適可而止。”

    洛芙想起之前銀燭哥哥在外爛賭,陸云起肯定早就知道,一直不作反應恐怕是仆從之間,這樣的?事情太多了,沒犯到他手上,他便睜只眼閉只眼。

    “那現在我該如何讓李姐姐寬心一些?”洛芙嘆問。

    陸云起無語,她還管到別人家里去了,但望著她對?自己全?然信任和期待的?目光,陸云起只好道:“讓她回去跟家里老太爺挑明了,讓老爺子管去。”

    洛芙眼眸一亮,當即說好,卻又聽陸云起道:“不過?她家老爺子據說有心病,別被氣得一命嗚呼了。”

    洛芙面上笑意?凝滯,這、到底該不該說啊…….

    陸云起這邊命探子暗中跟了洛皓兩日,發現他在外面被人勾著上窯子聽曲兒,去賭坊賭錢。

    這日,陸云起早早從都查察院出?來?,在半道上將他洛皓攔下,挑開車簾,對?雪地上站著的?小少?年道:“皓弟,我有事與你說。”

    洛皓亦知近些日子玩得有些出?格了,上次姐姐回娘家,他也沒見?著。此?刻陸云起尋來?,洛皓原就怕他,這時心下更慌。

    陸庭放下馬凳,道:“洛公子請。”

    洛皓無奈,只好打發了小廝先?回家去,而后抬腳上了馬車。

    車廂里,陸云起瞧著他與洛芙三分相似的?面容,即將出?口的?訓斥改為問詢,“這些日子在外頭玩些什么??你姐姐回來?了也不去陸家看看她。”

    洛皓坐在陸云起側方,聽得此?言,羞愧得垂下腦袋。

    “罷了,據聞望仙樓新出?了菜色,我帶你去嘗嘗。”

    洛皓倏忽抬眸向陸云起看去,不懂他為何突然與自己在外頭館子里用膳,雖有疑惑,但又不敢問,只能點頭道好。

    望仙樓二樓包間里,店小二殷勤傳菜,洛皓陪坐在陸云起身側,身子端得板正,食不知味的?挨著時間。

    忽聽隔壁包間里來?了人,吵吵嚷嚷的?,一聽就是一群少?年人。

    洛皓偷眼去瞧陸云起,見?他不為所動,手執銀箸,依舊在慢條斯理吃菜,便也就不作聲,百無聊奈的?豎起耳朵聽隔壁的?聲音,借此?排解這沉悶壓抑的?氣氛。

    隔壁靜了一會?兒,洛皓猜他們是在點菜,不多時,便聽人道:“想不到那個傻蛋家里銀子倒是多,咱們在聯合賭坊騙了他也有千多兩,瞧他竟沒甚反應。”

    洛皓蹙眉,聽著聲音有些耳熟,這時又有人笑著開口,“有那樣的?姐夫,他還愁什么?銀子,往后升官發財,哪樣不比咱們強。”

    這人的?聲音洛皓聽出?來?了,是他同窗好友賀遠清,一時俊眉擰緊,心中直道:他們不會?是在說我吧。

    卻聽另一個聲音道:“他姐夫?他姐夫是誰?”

    賀遠清道:“這你都不知道,他姐夫便是大名鼎鼎的?陸家探花郎啊。”

    “啊!”那人驚呼,“既如此?,那你們還敢騙他。”

    “這有什么?,一起玩么?,怎么?叫騙他了,不過?他的?確人傻錢多……”

    洛皓聽不下去了,騰地站起來?,轉身便想去隔壁包間找他們理論,被旁邊的?陸云起一把攥住手腕,冷聲道:“坐下!”

    “姐夫,讓我去揍死這群王八蛋。”洛皓氣紅了眼。

    陸云起抬眸,一雙幽深的?眸子里迸射出?寒光,又道了聲:“坐下。”

    洛皓雙肩起伏,呼吸沉重,迫于陸云起的?威懾,終究憤憤坐了下來?。

    “匹夫之勇,不過?逞一時之快,終究難成大事,君王一怒,決策于廟堂之上,威令傳于四海之間。”

    陸云起嗓音淡淡,“就像他們說的?那樣,你是我內弟,未來?加官晉爵,自是與他們不同,何必花費力氣去教訓螻蟻。”

    洛皓在陸云起的?話語中,胸臆間的?沖動和暴怒緩緩平息。

    自從姐姐嫁到陸家后,他確實感覺做什么?事都特別順利,身邊的?人都捧著他,就連在外頭逛那些珍品鋪子,掌柜們收著的?孤品,也肯殷勤拿出?來?給他賞玩。

    可是,他現在不僅氣怒,還有被朋友背叛的?傷心,轉眸看向陸云起,忍著哭腔道:“姐夫,他們實在太氣人了!枉我將他們當真心朋友般對?待。”

    “這世上只有利益,哪有真正的?朋友,往后你與人交往,只可付出?二、三分真心。”陸云起頓了頓,又道:“這次便當是買個教訓,往后你不與他們往來?便是,最會?挑事的?那個是不是詹事府府臣的?兒子?”

    洛皓知他說的?是賀遠清,便點了點頭。

    陸云起道:“你放心,年后白鹿書院,他進不去了。”

    說完,見?洛皓臉上閃現又爽快又難過?的?神?情,終究安慰道:“這不算什么?,往后你入朝為官,爾虞我詐的?事多了去,這只是一件小事。”

    洛皓聽著這些教導,心中既慚愧又感激,起身朝陸云起行禮作揖,“多謝姐夫指點,小弟受教了。”

    將洛皓送到洛家門首,陸云起道:“你姐姐很惦記你,得空了去陸家看她。”

    洛皓連連答應,又行了一禮,轉身回了府中。

    這些事,洛芙統統不知,只道陸云起今日沒有回家用晚膳,是在外頭有別的?事去了。

    洛芙才從外頭回陸家時,楚榆便寫?了信來?,說她們舞亭也要參加比舞會?,現在正在初選,問洛芙可有興致去觀看。

    眼瞅著就要過?年了,洛芙去華陽居準備幫李氏操辦年節事宜,卻被她打發了出?來?,“你回你院子呆著去,我這邊用不著你。”

    自從陸云起遭遇那場圍殺后,李氏對?洛芙的?態度發生了翻天逆轉。

    前幾日她從外頭回來?后,依慣例去給華陽居請安,卻被李氏溫言勸走了,“天兒冷,我這又沒什么?事,你們倆人在自己院子里安安生生的?比什么?都強。”

    于是,在這等重要的?節日之前,洛芙卻像個無事人一般。

    陸云起也在外忙得不見?人影,百無聊賴之下,洛芙便去舞亭看楚師傅她們初試。

    八月里,洛芙走時,寫?信囑咐過?楚榆,舞亭內不可做皮肉生意?,只當茶樓聽曲跳舞招攬生意?。

    這日臘月二十?八,天上細雪霏霏,洛芙帶上蘇子和丁香去舞亭。

    二樓上的?包間,只有靠邊的?位置,初試也沒有正經比舞時精彩,洛芙挨到自己的?觀月舞亭表演完,估摸著時候已至酉牌,遂起身回府。

    這家舞亭二樓過?道狹窄,洛芙走在前,蘇子和丁香在后,驀地,一側緊閉的?包間門忽的?被打開,蘇子和丁香先?后被扯進包間里。

    聽到身后動靜,洛芙回身去看,口鼻便被人用巾帕捂住。

    洛芙聞到一股刺鼻的?氣息,趕忙屏息,卻是晚了一步,腦袋昏昏沉沉,漸漸暈了過?去。

    第78章 隱忍

    “轱轆轱轆……”

    虛幻單調的?聲音在洛芙耳邊響起, 腦袋里昏昏沉沉,身體輕輕晃蕩,像是被束縛在濘泥的?夢境中, 她想醒過來,渾身卻軟綿綿的?沒?有絲毫力氣。

    如此在半夢半醒中,過了將近有半刻鐘,洛芙游離的?思緒才慢慢回籠, 她心神猛地一掙,恢復了知覺。

    心跳驟急, 記憶停留在舞亭被捂住口鼻的?霎那,洛芙不敢立即睜開眼,閉眸感受著周遭物?事,耳畔是骨碌碌的?行車聲,臉貼在柔軟的?布料上,寒意從四面八方籠罩著全身,她感到自己躺在一輛馬車上。

    洛芙屏息聽了好大一會兒, 沒?有感受有其他人的?呼吸聲,這才慢慢睜開眼, 入目一片漆黑, 僅有的?微光隨晃動的?車簾時隱時現?。

    努力撐著綿軟的?手坐起來,在黑暗中檢索全身, 發現?衣裳完好穿在身上,瞬間松了一口氣, 再抬手去摸頭上發簪、耳鐺、手上戒指、手環……發現?全都在身上, 惶恐不安的?心緒稍稍鎮定。

    洛芙絲毫不懷疑自己是被太子劫持了, 馬車外是什么情況她全然不知,亦不知要被送去哪里, 體內吸入迷藥,渾身提不上力氣。

    穩了穩心神,洛芙緩緩爬到車窗邊,從晃蕩的?車簾縫隙向外望去,隱約看到坐在馬上的?男子身影。

    又爬到另外一邊車簾處,見到同樣的?景象,看來,她這輛馬車是被人包圍在中間了。

    一時心中發慌,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現?在還在不在京城,陸云起此刻定然發現?她不見了,不知他是怎樣的?焦急。

    陸云起在一條街之外的?茶樓和傅臨洲談話,估摸著時辰快到酉時了,起身準備去舞亭接洛芙回家。

    出來茶樓,卻在門首遇見一群都察院的?同僚,眾人鬧哄哄拉扯陸云起去酒樓,陸云起好一頓推辭,才得以脫身。

    灰白的?雪絮在長街上漫天?漫地旋舞,陸云起舉目往洛芙的?方向眺望,心想不知她有沒?有看完,若還不想回家,便叫一桌席面到包間里去。

    除夕將至,長街上人來熙往,陸延在前頭一面趕車,一面吆喝開行人。

    陸云起坐在車廂里,面容疏冷,長指緩緩轉動左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有馬車從對面駛來,一時堵住了,陸延忙喚后頭跟著的?鏢局里護院打扮的?暗衛去疏通。

    陸云起有些不耐,將手放到身側,探身查看車外情況,手上不經?意碰到腰間,感覺少了點什么,垂眸看去,芙兒給他繡的?香囊不見了。

    陸云起眉梢微攏,閉眸回想,約是方才在茶樓外,被都察院那一起子人碰掉了,想到她一針一線親手縫制的?香囊在臟污的?雪水中被人踩踏,陸云起就渾身難受。

    他起身下了馬車,緙絲長靴踏進雪地里,往茶樓走去。

    暗衛不知公子去哪里,忙轉頭跟上。

    花費一刻鐘到了茶樓,陸云起站在石階上,目光細致搜尋街道,各色鞋履從眼前閃過,他卻沒?有尋見那只鷃藍色繡竹枝紋的?香囊。

    煩悶的?情緒壓抑在心口,這一瞬間,望著來往的?人流,他竟有些慌。

    正想找不到便算了,一抬眸就望見了陸庭,寒冬臘月里,他竟然滿頭熱汗。

    一股不祥的?念頭在心底涌現?,陸云起大步朝陸庭走去,質問道:“你跑來做什么,少夫人呢?”

    陸庭雙眸里盛滿是驚亂,沉沉喘了一口氣,道:“少夫人、不見了。”

    剎那間,陸云起臉色驟變,他身形晃了晃,好似遭受了極重?的?打擊,片刻后,他沉著臉道:“速去知會京中所有探子,全力搜尋少夫人的?下落。”

    這邊車廂里,洛芙被凍得渾身冰冷,按照醒來時的?模樣,蜷曲著躺在車板上,心中默默估算時間。

    外頭人聲稀疏,洛芙暗自思忖,她目下大概還在京中,又行了許久,周遭寂靜無聲,唯有骨碌碌的?車行聲和嘚嘚馬蹄聲。

    體內酥麻感逐漸減弱,洛芙明?白自己必須等?待時機,若是現?在露出暗器底牌,毫無疑問,她制服不了太子這些手下。

    又行了不多會兒,馬車終于停了。

    洛芙趕緊閉上眼,將身體放松,裝作昏迷的?模樣。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車簾被人撩開,洛芙被抱出了車廂,而?后被扛到肩上。

    洛芙仔細聽著規律而?齊整的?腳步聲,心中估算對方有多少人手。

    “吱呀”的開門聲傳來,不多時,洛芙被“嘭”的?一下,放到榻上。

    片刻后,腳步聲遠去,隔扇門重?新?關?上。

    洛芙躺著沒?動,凝神細聽了會兒,沒?發現?有什么動靜,緩緩睜開眼,明?亮的?光線照得她眼睛發昏。

    適應了一會兒后,洛芙坐起身,展眸環顧四周,明?亮的宮燈照出室內重重帷幔,她輕手輕腳挪下床,準備探看周遭環境,卻聽到屋外傳來腳步聲,同時還有一聲極低的“殿下。”

    洛芙趕緊躺回床上,她聽到開門聲,以及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床榻一沉,有人坐到了她身側,緊接著一只手在她側頰上緩緩撫過,摸索著她的?面容。

    洛芙強忍著體內因惡心而?激起的?顫栗,就聽到那個令她厭惡的?聲音道:“可恨我看不到你的?模樣。”

    洛芙實在不能忍了,口中“嚶嚀”一聲,裝做才醒來的?樣子,睜開眼,猛地推開太子的?手。

    太子被洛芙推得身子一歪,險些跌下床。

    祿安在旁,見洛芙醒了,忙上前護住眼瞎的?太子,回首對屋內的?兩個暗衛道:“快,將她綁起來。”

    洛芙撐著身體往床里退去,口中連連驚呼:“不要、不要……”

    暗衛才不管洛芙的?哭喊,隨手撕下兩片帷幔,面無表情的?向洛芙走來。

    洛芙將玉枕朝來人摔去,地上響起“嘩啦”的?碎裂聲,她極力抵抗,朝太子罵道:“你最好將我放了,不然我夫君尋來了,有你好看。”

    洛芙也想過故意裝順從,再找時機用暗器制住太子,可這樣就和她平日?表現?不符,試問一個被挾持的?弱女子,除了哭和發脾氣,還能做什么。

    “走開,走開……”洛芙又將被褥往外扔去。

    太子眼睛上覆著一條錦帶,聽著洛芙的?哭鬧,早就不耐煩了,冷著臉道:“退下。”

    祿安躬身在太子身側,道:“殿下,先將她綁起來,以免她掙扎起來傷了您。”

    太子面孔朝向洛芙的?方向,口中發出一聲得意的?笑聲,爾后從袖中拿出一只香囊,提在手上晃蕩,“瞧瞧這是什么。”

    洛芙瞳孔驟縮,這是、她給陸云起繡的?香囊,急道:“這香囊怎會在你手上,你、你將我夫君怎么了?”

    太子聽出洛芙口中的?焦急和懼怕,唇上笑容加深,陰森道:“只要你乖乖聽話,孤便讓他少受點兒折磨。”

    洛芙心頭突突直跳,就聽到太子喝道:“過來!”

    洛芙后背抵著床架,咬唇不前。

    太子等?了一會兒,沒?聽到動靜,不耐煩起來,“孤再說?一遍,過來。”

    洛芙一咬牙,在祿安和兩名暗衛的?注視下,向太子挪去。

    還未靠近,太子便伸手,一把攥住洛芙的?胳膊,將她拖到自己身側,另一只手,隨即往洛芙臉上摸來,卻再次被洛芙擋開。

    太子冷“哼”一聲,陰冷道:“不聽話是不是,好,去將陸云起一只手剁下來。”

    洛芙一驚,急呼:“別、我聽話,聽話……”

    太子揪住洛芙的?狐裘大氅,冷聲道:“先將身上的?衣裳脫了,全部?脫光。”

    陸云起騎著馬在城里穿梭,探子們像網一般灑出去,卻沒?尋到半點線索。

    蘇子和丁香在舞亭包間里打斗時受了傷,此刻卻不敢去包扎傷口,兩人跟在陸云起身后,大氣不敢出,若今日?少夫人尋不回來,她們必死無疑。

    街上燈影如織,陸云起面色冷肅,調轉馬頭,多想下一刻,就看見洛芙好端端站在燈火中。

    猛的?一甩馬鞭,陸云起失了魂一般往前疾馳,不敢想她落到太子手中會遭遇什么,只求她不要為了給他守潔而?尋短見,他不介意,只要她還活著,他什么都不介意……

    洛芙這邊,在太子的?壓迫下,顫著手去解衣帶,她靠近些太子,身體幾乎偎到他身上,啜泣道:“殿下,我……我……讓他們出去,我不要給他們看。”

    太子攥住洛芙柔滑的?手捏在手心摩挲,耳邊聽到她顫抖的?哭聲,心中極為暢意,抬手向洛芙臉上撫去,輕笑道:“別哭,一會兒……有你哭的?時候。”

    洛芙認命一般靠在太子胸前,小?手揪住他的?衣裳,一咬牙,挺身主動吻在太子頸側,瞬間引得太子口中發出“嘶”地一聲。

    “殿下,求你……讓他們出去。”洛芙在他耳邊吐氣如蘭。

    太子聞到那馨暖的?甜香,身子骨都酥了一半,他的?手往洛芙胸前襲去,剛觸及衣裳,大掌就被洛芙的?手一把握住。

    洛芙忍著惡心,嬌聲道:“殿下別急嘛……”

    嬌嫩如酥的?小?手握在掌心,太子額上青筋暴跳,終于開口吩咐:“你們都出去。”

    站在床邊的?祿安首先不干了,急切道:“殿下,您不方便,奴婢在這伺候您。”

    大概是那句不方便惹惱了太子,太子怒道:“滾!”

    兩名暗衛對視一眼,行禮退下,祿安卻還愣著不走,被洛芙吹耳邊風,“殿下,他還不走,我、我不想被他看到身子。”

    太子不耐煩了,沉沉喝道:“祿安!滾出去!”

    祿安這才不甘地一步三回頭的?退了出去。

    洛芙見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一個瞎眼的?太子,心中不由呼出一口氣,半信半疑道:“殿下,是不是只要我聽你的?話,你便放了我夫君。”

    太子抬手,將洛芙按進懷中,滿是戾氣道:“往后我才是你夫君。”

    洛芙悶悶“嗯”了一聲,掙扎著從太子懷中起來,從頭上拔出發簪,咬開其中一顆“珍珠”,

    一面柔順道:“殿下,我、我為你寬衣。”

    太子臉上現?出一抹凜笑,想到陸云起的?女人馬上就要在他身下哭著求饒了,心中便無比暢快。

    洛芙左手捏著藥丸,右手按下發簪上的?機關?,使其變成一把利刃,她從身后攬上太子的?脖頸,貼在他耳邊道,“殿下,我口渴了,想喝水。”

    太子張嘴,正要說?麻煩,就被洛芙拍進去一顆藥丸。

    洛芙眸光堅毅,雙手將他下巴使勁一抬,逼他將藥丸咽下,手上利刃即刻抵在他頸子上,聲音冷冽道:“別動!”

    第79章 脫身

    夜幕深濃, 街道闃靜,唯有沙沙的雪落聲在陸云起耳畔響起,他呼出一口?冰冷白氣, 深眸環顧周遭。

    她在哪里?現在是不是又冷又怕?

    京中樓宇布局在他腦海中勾勒,每一扇門窗都好似一個個深淵巨口?,將她吞噬,將她囚禁。

    他心急如焚, 茫然四顧,卻尋不見她。

    陸云起心中有千千萬萬個絕望的念頭, 他想象不出,若尋不到她,他會變成什?么樣子,若她、若她不在了,他又會怎樣。

    馬蹄聲由遠及近,陸云起面孔冰寒,急切調轉馬頭, 朝來人奔去。

    探子翻身下馬,“公子, 有人看到一輛馬車被重重護衛著, 從?少夫人所在的舞亭街往城南方向駛去。”

    陸云起立即道:“召集人馬,全力搜尋城南。”說完, 一揮馬鞭,先行往城南疾馳而去。

    太子吃下洛芙喂進去的丸藥, 不過一晃眼的功夫, 腹中便劇痛如絞, 口?中猛的噴出一口?鮮血,他抬手往后抓去, 想制住洛芙,脖頸上卻被利器壓住。

    洛芙面色冷沉,將匕首往太子頸項上收緊,鋒利的刀刃,瞬間劃破肌膚,一道血線橫截在寒刃上,聲音凌厲道:“吃了我陸家特制的毒藥,多?動一下,你就早死一分?。”

    “賤人!”太子咬牙罵道,腹中疼痛難忍,額上冒出涔涔冷汗,面色也?青白不定,口?中急呼:“來人,來人!”

    隔扇門被瞬息破開,祿安和暗衛們闖了進來,祿安一看到太子的模樣,嚇得尖叫一聲,抬腳就要往床邊奔來。

    洛芙忙扯住太子側過身,將抵在他頸側的匕首亮了出來,厲聲道:“別過來!后退!”

    祿安這?時才看到匕首,霎時停下腳步,暗衛們一臉戒備地望著洛芙,一時不知該如何?行事。

    此時太子又咳了一聲,嘴角流出鮮血,祿安焦急喊道:“殿下……”

    太子冷哼,“呸”地一聲,將口?中血腥吐出,陰沉道:“陸云起都被我抓起來了,怎么,你還?想著他來救你,將解藥拿出來,孤饒你不死。”

    洛芙一巴掌扇在太子臉上,她不確陸云起有沒有被太子抓住,但此刻,如論如何?都要先逃出去,他們和太子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她如何?委屈求全,太子也?不會放過他們兩人。

    太子被扇得一懵,而后瞬間暴怒,從?未有人打過他,更何?況還?是打臉。

    他扭轉身子,想去抓洛芙,卻感覺到頸側匕首再次往下壓來,一時間血流如注,疼痛使太子清醒了幾?分?。

    耳畔聽到洛芙道:“反正我逃不出去也?是死,不如拉上你墊背,尊貴的太子殿下。”

    太子聽出洛芙濃烈的恨意,絲毫不懷疑她的決心。

    祿安望著太子脖頸上的血將胸前?衣襟染成一片猩紅,腿一軟,剎時跪倒在地,急呼:“殿下,您別動,別動,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往后咱們再將這?賤婦抓來……”

    洛芙一手緊握發簪匕首,一手攥住太子頸側衣襟,抬腳踹了一下他的背,命令道:“出去!到院子里去。”

    太子面沉如水,冷戾道:“解藥。”

    “解藥我身上沒有,待我夫君來接了,自然會給你。”

    洛芙耍了個心機,側面問著陸云起,見太子沒有再嘴犟說把他抓起來了,心下一松,她就知道他不可能被輕易抓住。

    “起來。”洛芙又推了一下太子,太子仍是不動,洛芙冷冷一笑,道:“別擔心,我會給你解藥的,就這?么讓你死了,太便宜你了。”

    太子沉默,起初,他知道陸云起遲早會尋來,可屆時洛芙已是他的人,倒要看看,他還?愿不愿要她。

    是他大意了,就應該將她綁了,然后……

    在洛芙又一次推動下,太子起身,洛芙亦跟著從?床上下來,男女?身形差距大,洛芙站起來只到太子肩膀,抬手死死拽著他,一臉防備的往外走。

    暗衛們手持長刀,警惕地步步后退,于他們而言,瞬息將洛芙拿下并不難,可太子中毒,不拿到解藥的話,萬貴妃追究起來,大家都得死。

    洛芙推著太子前?進,暗衛和祿安往后退,一走到門外,便見一群身著勁裝的黑衣人各個手持長刀,刀身蹭亮,散著寒芒。

    “走。”洛芙呼出一口?氣,在劍拔弩張的氛圍中,行至院內。

    黑衣人迅速圍攏過來,太子聽聲辨別,哂笑道:“我看你如何逃得出去。”

    洛芙黛眉緊擰,無視太子的譏嘲,沖祿安喝道:“拿兩把椅子來。”

    女?子力量懸殊,再加上她體內殘留著迷藥,僅這?么一會兒功夫,她便有些失力了,況且不知道陸云起什?么時候趕來,她必須得留存體力。

    祿安不知洛芙要椅子做什?么,但見她手上的匕首再度逼緊太子頸項一寸,在洛芙冷冽的目光下,祿安忙道:“好好,這?便去拿來。”

    兩名暗衛很?快搬來兩把交椅,置放在離洛芙一丈來遠的雪地上。

    洛芙眸光冷冽地望著眾人,“后退。”

    她提神警惕著,一面攥著太子的領襟往前?走去,面對院門,洛芙推著太子坐下,而后自己坐到他身后。

    折騰這?么久,太子痛得唇色蒼白,喘氣沉沉,“孤勸你別費力氣,將解藥交出來,我可以放你走。”

    洛芙聽而不聞,手臂環過太子脖頸,將匕首抵在喉結下,騰出一只手,從?袖袋中的摸索出一枚信號彈,張嘴咬開竹筒蓋,吹了幾?口?氣后,見火星燃起,而后抬手,將信號彈沖著天空。

    暗衛和祿安望著洛芙一系列動作,面上閃過一絲不可置信,明?明?看起來柔弱不堪的美?人,身上卻藏了這?樣多?殺器。

    太子微微側首,聽到滋滋的聲音,鼻間聞到火藥味,忽的心慌,道:“你做什?么。”

    話還?未落音,就聽到“嘭”地一聲,信號彈在頭頂炸響,暗黑的夜空中,閃現一道殷紅的光芒。

    陸云起正在城南徘徊尋覓,滿心茫然之際,忽聞一道熟悉的異響。

    他猛地抬頭,循聲望去,只見側前?方有陸家特制的信號彈騰空而起,光芒劃破長空。

    原本寫滿蒼涼的面龐上,瞬間閃過一絲劫后余生,他揚鞭策馬,向著信號彈升起的方向疾馳而去。

    探子們也?看到了,悄無聲息潛行過去。

    洛芙手指凍得僵硬,冰冷的雪粒子落滿肩頭,僅憑一絲意志力,咬牙等待著,心臟的每次跳動,都顯得無比漫長。

    半刻鐘后,外頭響起兵刃交接之聲,洛芙盯著院門,等待那個她眷念的人。

    “嘭”,院門被陸云起一腳踹開,他手中長刀染血,疾步跨進來,幽深鳳目倉皇四顧,就看到黑衣人散開的空隙中,現出太子的身影,以及他身后手拿匕首的洛芙。

    于冰雪寒夜中,洛芙也?望見了他,欣然喊道:“夫君。”

    這?如同天籟的聲音,使陸云起握刀的手都顫抖了,他雙唇輕顫,艱難從?喉間擠出一道聲音,“我在。”

    兩方人馬對峙,氣氛凝重肅殺,彼此間面色冷峻,嚴陣以待,一時間唯有冷風獵獵,竟無一人輕舉妄動。

    洛芙手腳都僵硬了,但她必須起來,用力拽著都要痛暈過去的太子,洛芙肅聲:“起來。”

    太子的暗衛們散呈扇形包圍住洛芙,一只只陰翳的眼睛盯著洛芙手上的匕首,在她一步步往前?走時,他們亦步亦趨地后退。

    陸云起率領探子們小步前?行,隨著洛芙的身影逐漸靠近,他的心跳如鼓點般急促,直至手掌扣住洛芙的肩,那驚懼不安的心才稍稍有了安放之處。

    “快放了殿下!”祿安尖厲的聲音響起。

    洛芙靠在陸云起胸前?,沉沉喘了一口?氣,手上緩緩松開太子的衣襟,陸云起眉眼森森,抬腳踹在太子后腰上。

    太子驀地往前?撲去,陸云起攬住洛芙急急后退。

    祿安和暗衛們瞬息擁上來,將滾在地上的太子扶起,祿安道:“拿解藥來。”

    陸云起垂眸去看洛芙,但見她微微頷首,心下明?了,帶著洛芙往院門退去,太子的暗衛追上來,其中一人冷冷道:“解藥!”

    陸云起感受到洛芙渾身冰涼,不愿戀戰,況且這?時候殺了太子,簡直太便宜他了,遂從?袖中摸出一個瓷瓶,遙遙擲去。

    暗衛奔來,準確接住,

    陸云起將長刀擲在地上,俯身抱起洛芙,在探子們的簇擁下,迅速出了院門。

    進入車廂,直至馬車往前?奔行,陸云起緊繃的神經才略微放松,這?時才垂眸仔細端詳懷中的人。

    洛芙發髻微散,臉側垂下一縷亂發,面色木然,眼神空洞。

    陸云起心間劇痛,將洛芙緊緊抱在懷中,大手覆住她寒冰似的手,柔聲哄道:“芙兒,沒事了,沒事了,別怕……”

    一面說著,手上輕拍她的后背,垂首去吻她冰涼的雪靨,卻被洛芙偏頭躲開,“我臉上臟,被他摸過了。”

    她說著,從?陸云起身上掙下來,蜷縮到側面靠窗的軟榻上坐著。

    陸云起追過去坐到她身側,心疼道:“不臟、不臟,你永遠冰清玉潔,白璧無瑕。”說完,又伸手去擁洛芙。

    洛芙依舊將他推開,只道:“我要回家。”

    “好好,回家。”陸云起急忙答應,而后叩響車壁,吩咐道:“陸延,快些。”

    馬車一路駛進陸家內儀門,陸庭早打馬回來命小轎等著,洛芙下了馬車進轎,陸云起在一側跟著,一刻也?不敢離開。

    進了聽竹院,洛芙瞥見迎出的晴天,只道:“備水。”而后徑直往內室走去,坐也?不坐,只站在空地上,等著。

    陸云起跟進來,上前?去握洛芙的手,她右手沾染了太子的血,此刻變成一塊塊深褐色凝結在虎口?和手背上。

    洛芙避開陸云起的手,又道:“臟。”

    片刻后,晴天和小雨出來,道:“小姐,水放好了。”

    洛芙抬腳走進浴室,站在浴桶邊,先將發簪、耳鐺、手環、戒指,一一卸下,而后抬手去解氅衣,再解盤扣衣帶,眸光堅定,面容冷峭。

    陸云起在一側,想伸手去接她的衣裳,洛芙卻扔在地上,冷聲道:“臟,別碰。”

    面無表情的將自己剝得不著寸縷,洛芙登上木階,跨進浴桶。

    心中的厭惡戰勝了對水的恐懼,洛芙屏息扎進水中,將整個身體,包括腦袋一齊沉進水里。

    陸云起在旁看著,心下一驚,怕她窒著,忙伸手去撈她。

    洛芙在水中掙了掙,而后竄出水面,抬手抹開臉上的水,道:“拿胰子來。”

    陸云起趕緊將胰子拿來,洛芙接過,在手上胡亂擦洗,口?中念道:“他摸了我的手,摸了我的臉,還?有我的唇,吻過他頸側,臟了,都臟了……”

    她一面說,一面又將香胰往嘴唇抹去,手上用力在臉上搓揉,整個人陷入魔怔中。

    陸云起心下大痛,脫了衣裳進到浴桶里,拿過巾帕去拭洛芙的臉。

    “好了,好了,洗干凈了,都洗干凈了。”陸云起心疼道。

    洛芙卻推開他,起身出去,道:“水臟了,換水。”

    光腳往屏風后的淋浴走去,陸云起忙起來,隔著簾子喊了聲:“換水。”而后繞到屏風后,去看洛芙。

    洛芙打開了竹筒,水流傾灑下來,她仰著頭,迎著嘩嘩流水,使勁搓揉自己的臉和手。

    陸云起怕她用力過度傷著自己,上去攥住她的手,道:“我來,我來幫你洗。”

    拿過一旁架子上竹香味的胰子,在洛芙手上輕輕摩挲,搓得滿手都是泡沫。

    晴天等人不知發生了何?事,但觀兩人神色冷冷,心中不由收緊,也?不敢多?問,手上動作愈發麻利,不敢有絲毫懈怠。

    聽到屏風后晴天道:“水好了。”

    洛芙渾身濕淋淋的,又往浴桶走去。

    泡進水中,洛芙依舊揉搓著自己的手和臉,陸云起跨進桶里,攥住她的手,沉聲道:“夠了!”

    在他抬高的聲量中,洛芙微怔,終于抬眸向陸云起望去。

    陸云起垂眸,痛惜地凝著她失神的雙目,柔聲道:“夠了,芙兒,已經洗干凈了,洗得很?干凈了,你不臟,一點兒也?不臟。”

    洛芙空茫的眼神逐漸有了焦距,陸云起雙手捧住她的芙蓉面,俯身,吻住她被洗得紅腫的唇瓣,舌尖探出,寸寸舔過她的唇線,冷竹氣息將洛芙圍繞。

    在他溫柔細致的撫慰下,洛芙緊繃的心防緩緩卸下,她眼眶發熱,瞬間涌出淚水,陸云起移唇,將她的淚珠粒粒吮吻。

    洛芙再也?忍不住,撲進他懷中,哭出聲來。

    第80章 起火

    “沒事了, 沒事了……”

    陸云起將?洛芙圈在懷中,大掌扣著她的后腦壓在胸前,一手在她光潔的背上輕撫。

    嗚咽的抽泣聲, 將?他一顆心?攪得生疼,俯身不斷親吻她的額發,淺淺低語,柔聲安慰。

    洛芙心?底的委屈和害怕, 在這一瞬間找了出口,毫無保留地?在他懷中盡數傾瀉。

    “我好怕, 我怕再也見不到你了……”洛芙啜泣著,雙手再將?他環緊一些,他的懷抱溫暖而堅實,帶給她無盡的安全感。

    面對太子?時,她心?里想的全是他,要見他,不想自己出事而讓他傷心?。

    是他, 宛若一道璀璨的光芒,給予她力?量, 指引她前進。

    陸云起心?中澀疼, 他其實也害怕,上回面對重重圍殺時, 他未曾懼怕,反而還有那么一絲興奮, 可她一出事, 他整個?人都六神無主, 三魂七魄都移了位。

    雙手捧起洛芙的臉頰,俯首抵在她額上, 陸云起聲音破碎:“其實,我也害怕,芙兒,如若失去你,我定?會瘋掉的。”

    洛芙深深嘆氣,哀哀喚他:“夫君……”

    陸云起抬手,撫開她臉上的濕發,垂首,溫柔而深情地?吻她,從額前到眼?瞼再到鼻尖、唇瓣,一點一點,使她玉面完全沾染他的氣息。

    每吻一下,便淺淺喚她一聲:“芙兒……芙兒……”借此撫慰他的驚惶。

    嬌靨吻遍,陸云起又捧住她的手,一寸一寸,薄唇將?她粉嫩玉指盡數覆蓋。

    羊脂玉體擁在懷中,他卻?沒有絲毫綺念,她宛若神明,不容褻瀆。此刻,他只想驅散她心?中的惶恐和陰霾。

    洛芙眼?睛里沁著水霧,垂眸望著他虔誠地?吻自己的手,心?間疼痛又甜蜜,淚珠似斷了線的珍珠一般紛紛墜落,滴入水中,泛起一圈圈細密漣漪,似她心?中波瀾,難以平息。

    微昏的燭火下,陸云起寬肩挺拔,俯身,無盡憐惜地?親吻身前玉軟云嬌的人兒。

    洛芙的自厭情緒被他安撫,不禁垂首去吻他,雙手圈住他勁瘦的腰身,泣聲:“行之,給我。”

    浴室里,水波激蕩,細碎的哭腔與他粗重的喘息相互交織,久久不歇。

    待用過晚膳,已到亥中時分,陸云起不得不去吩咐他們辦事,可卻?舍不下洛芙,遂給她披上大氅,執意將?她抱去書房。

    屋外雪停,洛芙的小手藏在云錦氅衣里,揪著他的鶴氅,害羞地?靠在他胸前。

    陸云起低眸,暗夜里,她玉面瑩潤,明眸晶亮,深知自己已然入魔,片刻不敢讓她離開眼?前。

    書房里,燈火通明,陸庭等人悉數在西?廂房靜候著,今日出了這等大事,所有人惶惶不安。特別是陸庭,他當時帶人守在舞亭外,卻?不知洛芙被人劫走,是丁香拼命跑出來,他才慌張去稟報陸云起。

    淮序和辰知在廊下抻長了脖子?向石子?路望去,夜色濃郁,心?想這么晚了,公?子?或許等明日再將?各項事宜吩咐下去,卻?望見小道上,婢女們提燈而來,再后面是公?子?,以及他懷中抱著的少夫人。

    淮序飛跑著迎上去,辰知往廂房奔去。

    陸云起穿廊而來,見眾人靜默立在院子?中,當即停下腳步,他目光落在陸庭身上,聲音冷冽:“陸庭,杖三十,今日護衛少夫人的其余人等,除去暗衛身份,發到莊子?上。”

    陸庭跪下來,肅然領命:“是。”

    其余六名暗衛,面色慘白地?跪在地?上,噤若寒蟬,不敢置喙。發送到莊子?上,他們一輩子?就沒有希望了,別人在莊子?上或許有出頭之日,可他們犯錯被貶過去的,是再不會啟用的,一輩子?就只有老死?在莊子?上做些農活。

    陸云起說完,抱著洛芙準備進書房,卻?感到懷中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襟,他垂眸看向洛芙,柔聲問:“怎么了?”

    洛芙仰頭望著他,小聲道:“不怪他們,你別罰他們。”

    院子?里大部分是習武之人,盡管洛芙壓低了聲音,他們還是聽見了,心?中泯滅的希望忍不住燃起。

    陸云起皺眉,一時沉默不語,氣氛壓抑而沉悶,眾人提心?等待著。

    良久,陸云起才道:“記住,這是少夫人給你們的體面。”說完,轉身往書房里去。

    暗衛們和陸庭對視一眼?,不禁齊齊舒出一口氣。

    陸云起抱著洛芙坐在太師椅中,洛芙想起自己回來后沒有看到蘇子?和丁香,估摸著也是被他罰到哪里去了,便問:“蘇子?和丁香呢?”

    陸云起不答,只道:“過幾日我再另外挑兩個人來跟著你。”

    洛芙搖頭,“我已經跟她們相熟了,你讓她們回來。”

    陸云起輕嘆,他降罪旁人,其實更應該怪罪的,是他自己。

    洛芙瞧他一臉愧疚,仰首親了親他的下頜,溫聲道:“哪里有千日防賊的,太子?既有那等心?思,總能?教他尋到空子?,除非我一直躲在家里不出去。”

    “你放心?,這次,我讓他再無翻身之地。”陸云起凝視虛空,深眸冰寒。

    隨后喚陸延進來,將?計劃一一吩咐下去,洛芙在他懷中靜靜聽著,手上越捏越緊,除夕,只等除夕。

    這兩?日,陸云起一刻也不離開洛芙,家里弟兄有事尋他,他亦不出去,只讓人寫?箋子?進來,看過后,又寫?箋子?出去。

    軟炕上,洛芙腦袋枕在陸云起腿上,手里拿著本書看,陸云起靠坐著,從一側的小方桌上拿過卷成手指大小的密報查看,不時告訴洛芙計劃進行到哪一步了。

    洛芙看書看得犯困,將?書本放下,轉身環抱住陸云起,將?臉埋進他小腹,慵懶道:“想睡。”

    陸云起輕輕“嗯”了一聲,將?紙箋放下,抱她往床上去。

    除夕這日,洛芙沒有去華陽居幫李氏安排年夜飯,她失蹤的那兩?個?時辰,陸家其余人并不知道,看陸云起一刻也不離開聽竹院,也只道他們如膠似漆。

    年夜飯和去年一樣,幾度觥籌交錯,洛芙小小喝了幾杯果?酒,宴散后,從華陽居出來,被冷風一吹,腦袋暈乎乎的,嬌靨也染上紅暈。

    走在陸家園子?里,在去歲停留的地?方,洛芙仰頭望見漫天煙火,如星似雨,璀璨絢爛的星火朝她墜來。

    洛芙心?中感慨,仰頭望著漫天星河,悠悠道:“朝朝暮暮,歲歲年年。”

    陸云起側身垂眸,在她眼?中看見煙火次第?開落,亦喃喃道:“朝朝暮暮,歲歲年年。”

    宮中亦是一片喜樂,元封帝在乾清宮與眾妃用過家宴,又被萬貴妃請去景陽宮,再開宴席。

    ‘太子?’和安陽公?主陪立在側,元封帝今日高興,給兩?人賜了座,一家人四口聚在一起其樂融融,溫馨美滿。

    萬貴妃會來事,幾番敬酒,將?元豐帝哄得龍顏大悅。

    宴后,‘太子?’返回東宮,才進端敬殿,迎面砸來一盞茶碗,滾燙的茶水將?‘太子?’身上的蟒龍袍打?濕,熱水浸過名貴衣料,燙得胸口一陣刺痛。

    ‘太子?’撲通跪倒在地?,身體顫抖,驚懼道:“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今日除夕,劉聿恒卻?無法參與宴席,他心?中憤恨,將?氣撒到這個?替身身上。

    祿安在一旁勸慰,“殿下,您再忍忍,過不了多久便好了,一切都恢復原樣。”

    劉聿恒滿臉陰森,“恢復原樣,我的眼?睛怎么可能?恢復原樣,陸云起,我要他死?!”

    祿安將?暴跳如雷的太子?扶到椅子?上坐下,輕言細語勸慰道:“再等三個?月,待您登基后,就抄陸家九族。”

    太子?緊緊捏著椅子?扶手,額上青筋迸起,惱怒道:“三個?月太久了,你去告訴母后,讓她加重劑量。”

    自太子?雙眼?被刺瞎后,萬貴妃便在元封帝的飲食中下了慢性毒藥,從七月至今,差不多有半年之久。

    萬貴妃計劃元封帝駕崩后,讓這個?替身太子?登基,過幾個?月后,再假作太子?受傷失明,將?替身踢出去。

    劉聿恒等得不耐煩,恨不得元封帝即刻暴斃,他登帝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將?陸云起抽經扒皮,以泄心?頭之憤。

    祿安瞧著劉聿恒面色陰晴不定?,偷偷揮手讓替身太子?退下。

    子?時正,陰陽交替、新舊交割,煙火爆竹聲轟然乍起,仿若驚濤駭浪,響徹云霄。

    京城浸在一片華光璀璨中,然東宮端敬殿卻?忽而走了水,火勢肆意蔓延,俄頃,半邊天際被映得通紅如血,滾滾濃煙騰空而起。

    剎那,火星四濺,如流星隕落,宮女太監們呼喊奔走,“走水了,走水了,快,救殿下……”

    一桶桶水往火源澆去,卻?是杯水車薪。禁衛軍們也看到了東宮起火,如潮水般四面八方向東宮涌來,呼喊聲、腳步聲交織一片。

    祿安睡在太子?床邊的腳踏上,他被濃煙嗆得咳嗽不止,太子?雙眼?看不見,口中喊著:“祿安、祿安。”手在空中亂摸,祿安忙爬起來,攙住太子?往殿外跑。

    那替身太子?睡在寢宮的矮榻上,此刻也被驚醒,在滾滾濃煙中,捂住口鼻,往外奔逃。

    禁衛軍中,今夜是盧將?軍值夜,他一身甲胄,匆匆趕來,隨手抓住一名慌里慌張的太監,大聲質問:“殿下呢?殿下可在里面?”

    太監嚇軟了身子?,哭道:“殿、殿下還沒出來。”

    盧將?軍聽得這句,滿臉惶急,將?太監一扔,朝身后軍士道:“你們去打?水救火,你們隨我進屋營救太子?殿下。”

    火光將?此片天地?照得亮如白晝,盧將?軍和十幾名軍士用濕帕子?捂住口鼻,徑直往寢殿里沖,卻?在殿門口撞見兩?個?人影往外沖。

    盧將?軍見著一抹赤色人影,心?中大喜,忙上前攙住來人,高興道:“殿下、殿下您出來了,太好了,太好了。”

    他穩穩扶住太子?,口中一個?勁兒歡呼,仿佛沒看到他眼?睛上覆著的錦緞。

    祿安在一旁急得不行,想到殿內的那個?替身,不知他跑到哪里去了,他得趕緊將?太子?藏起來才行。

    手上拽了拽太子?,可太子?卻?紋絲不動,祿安探身看去,原來太子?另一條手臂卻?被孔武有力?的盧將?軍緊緊攥住,祿安急道:“將?軍,快將?殿下松開。”

    盧將?軍口中一個?勁兒道好好好,可那雙銳利的眼?睛卻?盯著殿門,看到一個?人影從濃煙中奔出,心?中一喜,忙拽住瞎眼?太子?往前,攔住逃出來的人。

    火光燭天,光芒亮得近乎刺目,在一片通明之中,盧將?軍傻眼?了,望望左側,又瞧瞧右側,疑惑道:“怎么、有兩?個?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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