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形態的胸部有不同的美。
半球形的美在于它神秘深邃的溝壑。由于太過明顯,法國女人傾向于將它隱藏起來,掩在寬松的法式衣裙、牛仔褲下,她們更喜歡舒適的版型與直線條,因為若隱若現、朦朧曖昧的性感更加耐人尋味,可是,瑞婭不想要耐人尋味,她只要即刻的視覺沖擊。
今天她穿一件鏤空的粉色薄衫,罩在露臍背心外,這針織罩衫在夏季實在是顯得有些多余,下面是那么短一截的齊臀短褲,叫人實在不知道她冷還是熱。
兩個小孩并排坐在花園亭下吃冰淇淋,呆呆瞧著瑞婭一邊補口紅一邊走過去。
他們是鐘離西檀的孩子,應該稱呼瑞婭為表姐。
瑞婭抖著亮晶晶的粉色指甲向他們打招呼:“寶貝,愛你們!”然后她扭著腰往外走去了。
她正要去左氏自家的高爾夫球場看看,就在山下,司機說不超過十分鐘車程。瑰拉已經在等她了。
繞過白色噴泉池,她看見一個正在休閑椅上翻報紙的男人。
方時滄。
他穿著跟往日一樣的白襯衫、黑西褲,衣領扣緊,姿態優雅,旁邊正有人給他端來紅茶。
難得他這么閑,這會沒在外面忙,也不在書房開視頻會議,而在這里讀報紙。噢,瞧瞧這夕陽下的靜謐畫面哪,多像八十年代報刊封面,瑞婭爸爸就是這副提前養老的樣子。
她冷笑一下,視若無睹地經過,剛走出去兩米遠,身后傳來一句不輕不重的問話:
“你覺得這樣沒問題嗎?”
瑞婭幾乎在轉身的同時就拋出了反駁觀點:“我又有什么問題?難道需要制定一個長度標準來限制我選購短褲的尺度嗎?我即將要失去第二份自由——穿衣自由了,對吧!”
方時滄頭也不抬,不緊不慢道:“你有穿衣自由,不用懷疑,問題是——”
“你懂不懂區分場合。”
瑞婭不喜歡他這種不拿正眼瞧她的樣子,明明在跟她講話,卻垂眸瞧著報紙,一副懶得看她一眼的傲慢狀:“如果你鐘離阿姨的小孩們不在這邊,你當然可以隨便穿。但這個禮拜他們暫住這里,你應該知道,自己作為一個成熟、聰明的成年人,會對小孩會產生怎樣直接的影響。”
他加重了「成年人」三字的音調。
瑞婭對成年身份的魅力根本無法抗拒。她站在那里,張了張口,最后只說出一句:“不用你說,我當然明白這道理。”
她的性格是不吃軟也不吃硬,歸根結底是不聽說。
但她聽夸。
她也聽點令她贊同的角度。
于是,她捋了捋那頭蓬松的金色卷發,別開臉,摸著指甲道:“在美國讀高中我就是學校的時尚風向標,一直引領每季穿搭潮流,我不會為任何人做出改變。不過,是的,或許我確實考慮得不太周到,小孩們年紀還這么小,我忘了他們的存在。好吧,再見!我現在要去換套不那么迷人的穿搭了。正好我今天穿這套已經超過十小時,沒有新鮮感了。”
說完,她甩開頭發梢,扭身就走。
方時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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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回走的過程中,瑞婭偶遇小純,那女孩正在樹下吃水果。
瑞婭順口問了一句:“嘿!你覺得我這條褲子非常短嗎?可是,它明明剛好遮住了臀部。”
“……”小純咽下滿嘴的黑色漿果,抿抿唇,似乎正在思考怎么用措辭,“這個,怎么說呢。首先,我覺得版型是很好看的,一點不起皺,而且跟你的上衣很搭。可能是你的腿太長了。”
瑞婭喜歡先聽到肯定,不論對方接下來說什么。
“純,你很有眼光!不像方時滄,好像以為我只是隨意扯了一塊爛布來裹住自己。不過,看在小孩們的份上,我就先換掉了吧!”
小純點點頭,低聲接話:“話說回來,腿露了超過百分之九十,剛剛齊臀,不說別人,我都覺得確實是太短了,”小純欲言又止,“但是……”
“但是什么?”
說話間,高虹的那位助理小鄭又來提醒瑞婭,是時間進入下一堂課學習lc最近二十年的風格轉型史了。
瑞婭低聲罵罵咧咧地走掉。
小純瞧著那美腿逆著夕陽余暉遠去,略微失神,贊嘆出下半句:“但是,也確實太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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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離西檀的那兩個小孩,不超過十歲,每天的裝扮都是英倫范兒的小小淑女與小小紳士,安靜有禮,仿佛跟瑞婭不處在同一個次元。
瑞婭心底里仍不認為自己穿著不合適,而且,她認為自己穿得相當松弛、自然。
不過,美式的松弛與法式的松弛是不一樣的,跟英式的端莊更是不沾邊,因此,從來到這個家的第一天起,她的穿著打扮總是一份獨特的視覺刺激,走到哪里,人家用余光就能預先得知是她的身影在逼近,更別說還沒走近就拿一口帶著俏皮口音的中文講話了,嘿,趙,我上周預訂的那份真正由美國人做的火雞還沒有送到嗎?打電話通知他們,三十分鐘內還不送到我就會讓我的律師聯系他們。噢我的天!難道是因為這個季節火雞們都還沒有長大嗎?誰來救救我!我每天要被這些拖沓的事情煩多少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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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婭想,自己不被允許出門玩樂,那么,在家里辦派對總是沒問題的吧?
這個目前就要靠小純了,小純在本市的那些朋友要么是留學生,要么是出國工作的人,比較容易玩到一起。
但,高虹那邊,根據管家的記載,高虹在香港計算她最近的娛樂生活,說她竟然在一周內辦了八場派對——當然,這是高虹女士算出來的數目,瑞婭算出來的則只有四場。但爭論究竟是四場還是八場沒有必要了,站在更高位的人是老太太,當高董提出「禁止派對」方案時,這片山頭的別墅區就別想再出現一點音響的動靜。
吃晚餐時,瑞婭難得跟方時滄碰上同一時間,天剛黑他就回來了。
她清清嗓子,端正地坐在那里,等待對面的男人將西服外套交給仆人后落座。
朦朧柔光落在那半透明的白襯衣上,讓人看不清細節,只能確定領口是平整潔凈的,顯出一種冷淡疏離的氣場。
瑞婭將雙肘撐在桌沿上。
她直問道:“我想知道,禁止派對的事情是不是你向高董提議的?她在香港那么遠,不會一直關注我的事。”
對面的人瞥她一眼,并沒有立即回答,等人給杯中倒入茶水,他喝了一口,才不緊不慢搭理她:“你似乎還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有人專門記錄隨時發送給高董。我應該沒有那個閑時間。”
“可是,為什么!”瑞婭比劃著表示不理解的手勢,“我只是辦普通派對,又不是那種派對!來的都是很有趣的女孩。”
方時滄開始用餐,敷衍說一句:“這地方從沒有這么吵鬧過。”
準確說,是這片山頭都從沒有這么吵鬧過,音響震翻天。
瑞婭起身,挪個位置,坐近些:“這樣吧,反正高董不在,尊敬的叔叔,我請你裝作有一只眼睛看不見,好嗎?”
方時滄冷笑著瞧她。
語氣依舊有些冷淡和危險:“你認為,你目前的社交圈可以由自己任意選擇?跟你往來的每一個人,都需要經過篩選,關于這一點,明天助理會對你詳細解釋。總之,派對被禁止了。”
瑞婭咬了咬牙,感到一種無法溝通的煩躁。
她憋著氣,只能坐回原位,選擇對遭遇的一切束縛視而不見,以示抗拒:“抱歉方總,我有點間歇性耳鳴,從去年開始就在配合醫生做康復治療。你剛才的話我沒聽清。”
方時滄用跟剛才同樣的音量說:“你每天最多只能辦三次派對。”
“真的嗎?那我……”瑞婭剛要跳起來,一愣,恍惚揉了揉耳朵,“等等,您再說一遍。”
她側著耳朵,露出一副想要竭力聽清的樣子。
“……”
“我最后說一次,禁止派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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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沒有了派對,瑞婭就得找點別的事來打發時間。
可笑,這些人以為她會就此消停下來?不可能。一刻也別這么想。
夏季的白晝那么長,從天亮到天黑幾乎有著赤道到北極的距離,如果不做點什么來消遣,那就太難熬了。
她厭惡平淡生活沒有著落的感覺,比如種種失落體驗——
她不喜歡每次在派對跟樂隊玩爵士,每當前面的人將billboard熱歌唱完后,輪到小眾歌曲,人們就紛紛散去了。
她討厭每次去聽萬人演唱會,結束后人群逐漸散盡的過程。
她厭煩這一切流水般抓也抓不住的消逝感,不想就這樣虛度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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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與瑞婭有過對話、交集的人,都是這樣認為的:瑞婭,她看起來就像一個腦子空空沒有實物的芭比女孩,她只想著怎么玩樂,一刻不寧靜,每天在這熱氣炎炎的地表游走、在人世間蹦蹦跳跳,一天中少有徹底安靜下來的時刻。這樣過活,她既會得到開心,也會受到傷害——
不過,只有與外界發生強烈接觸的人才會受傷,每天謹慎、保守行走的人是不太會被外界觸傷的。
傍晚天剛暗下來,瑞婭抱著吉他,一腳踩在白色木梯上,準備往房屋側面的車庫頂上爬。那兒只有一層樓高,但幾米的高度也足夠眺望山下的黃昏風景。
女仆們幫她搬好梯子后還是有些猶豫,扶在兩邊不走,勸道:“小姐,您上去干什么呢?”
“我幫您拿著吉他吧。”
“小心!這樣有點危險……”
瑞婭在木梯旁擺擺手:“只有這地方不被金葉槭遮擋視野。好了,你們走吧。”
幾人面面相覷,杵在原地。瑞婭扶著額頭:“你們不用管我,我說真的,散開吧。”
“你們散開吧。”
“走吧,各位,去做自己的事!讓我一個人待著。”
瑞婭不是一名運動員,否則她會去做幾百個腹部繞杠之類的事來發泄情緒,這會她只能找個地方彈彈吉他。
等人散去后,這房屋背后的一角寂靜下來,她將吉他背在身后,踩上木梯。
不幸的是,她才剛踏上去兩級階梯,由于動作粗魯,手肘就被木梯側面開裂的木片割傷了。
她一下癱倒在草地上。
“嘶……”
大概還有釘子劃傷,白皙胳膊內側頓時出現一條很細很長的縫,滲出鮮紅的血珠,一滴滴流淌下來,帶出尖銳的疼痛。
她倒吸一口氣,沒有立即起身,因為剛才摔倒后大腿還有點麻,但她也沒有立刻叫人過來,因為這是她自找的,有點不太好意思開口。
她坐在那兒環顧寂靜的花園。
碧藍色眼眸依舊如澄澈湖水,看起來光亮明凈,永遠水盈盈,由于淚腺萎縮沒辦法流出眼淚,這總是對情緒的傳達形成一種阻礙。
一個女仆經過,瑞婭的下半身被花壇遮擋,對方沒看見她淌了血的胳膊,只見她臉色正常地坐著,皺著眉,還以為她又在突發奇想曬太陽呢。這位小姐做什么事都是不奇怪的,女仆想著,牽起澆花水管走遠了。
接著,又路過一只狗,高虹養的。這狗是家里最高傲的動物,平時從不拿正眼看人,也從不回應瑞婭偶爾的招呼。
它經過,也目不斜視地走開了。
瑞婭:“……”
她嘆氣,把吉他放在一邊,感覺腿上的麻木和酸痛緩解些了,正要試著站起來,頭頂的窗戶內傳來一聲夾帶冷嘲的嗤笑。
她抬頭,在昏暗的暮色下看見一個男人倚在窗邊的側影。
窗戶就在她斜上方。
只隔幾米距離,五彩暮云映在那人肩后的天空,勾勒出逆光的側影,光線很暗,瑞婭看不清臉,但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誰。
也不知道他站在那兒多久了。
對視的寂靜幾秒,對方就好像是在看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物,空氣里彌漫著輕視與諷刺的氣氛。
由于距離近,方時滄只用正常聲調說話也能讓她聽清:“所以你24小時就不能閑一會,是嗎?按這精力,是不是出去跑幾千米都不會覺得累?”
瑞婭:“……”
她還沒開口回應一大堆話,唰——,那窗戶就無情地合上了。
方時滄當然沒有下樓來。
他在書房,剛才一定是在辦公。半分鐘后,只匆匆來了個女仆帶她回屋處理傷口。還好,瑞婭慶幸,她可不想聽方時滄過來說風涼話奚落她。
-
——累?
睡前,瑞婭耳邊莫名響起那段話。
現在是凌晨了,她剛用纏著紗布的手跟兩個小孩玩耍完,上樓淋浴后關掉了房間的音樂。說實話,到現在這個時間,折騰了一整個白晝,一個人始終在熱氣騰騰的地殼表面游走,確實也該疲倦了。當然,她本可以像正常人那樣早早洗漱躺下,甚至可以一覺大睡十個小時,真的,累了就從這雙眼中的世界出走,不管怎樣,睡著了的夢境里沒有紛擾。
但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唱片機音樂還在繼續,桌上的樂譜正等待她填滿爵士的空白。
要是想對這些召喚做出抗爭,那簡直是徒勞一場。因為一旦早早躺下閉上眼睛,就還是會睡不著,睡前未記錄的那串音符會整夜熬燒著枕頭,讓人無法安歇哪怕一刻。有時候,甚至徹夜不睡也不困,翻翻樂譜就到了天亮,她很清楚天是怎樣亮起來,窗外海水如何從深藍變成淺藍。世上會有人一直這樣強烈地活著嗎?一個靈魂每天每夜地燃燒,燒成灰燒透明,還會有另一個靈魂卷土重來,再次進入烈焰的輪回,永無休止。
想到這兒,凌晨兩點整。
瑞婭終于是有些困了,翻身,關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