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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耳鬢廝磨(本章有小劇場) 寧懸明仰頭……

    寧懸明要走, 李不爭特地安排了親兵護送。

    雖然不明白為何不是越青君回去,但作為一個合格的臣子,李不爭已經習慣將疑惑埋在心底。

    離開之時, 是那一日午后, 晨霧散盡,被風沙遮掩的天空也更顯幾分明亮。

    前幾日李不爭剛帶領手下兵馬, 打了一場勝仗,近來突厥稍稍安分下來,輕易不敢出兵。

    越青君站在那里, 望著寧懸明牽馬的身影,良久,才笑了笑道:“我好像經常目送你離去。”

    寧懸明想了想, 似乎確實如此。

    無論是衛無瑕, 還是越青君, 都曾站在那里看著他離開。

    越青君:“但我希望, 下次是我隨你一起。”

    還有下次嗎?

    寧懸明不知道, 但見越青君如此, 他也說不出什么掃興的話, 都要走了,何必再在彼此心里多添幾筆。

    他望了望天色,“晚間天涼, 莫忘添衣。”

    時隔許久, 他們也終于能像尋常相熟之人一般, 臨別之時關懷幾句。

    彼此心平氣和, 仿佛從前的恩怨悲喜,都雖風沙一般,化為過去。

    寧懸明很難說是什么心情, 自之前與越青君和解后,他便一直拿不準自己對越青君的態度。

    即便越青君承認衛無瑕,可這也無法改變衛無瑕的死亡。

    而他與衛無瑕的關系,也已結束在那場大火里。

    至于越青君,相識之初的各種欺瞞不必再提,之后的過度掌控也在越青君如今的態度中逐漸淡化。

    沒了迫不得已,沒了步步緊逼,他們之間又剩下什么呢?

    寧懸明此時才發現,當他只能被動接受時,縱然心中懷有怨氣,行動上他其實已經逐漸適應這種關系,畢竟不適應也不行。

    可當他真的掌握主動權時,卻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放手,百般顧慮,心中遲疑。

    輕易答應,又不甘心。

    他想,這便是越青君的可惡之處。

    明明可以強求,卻偏要給他自由,非要他清醒地選擇靠近,讓他縱然想撇清干系,也找不到理由與借口。

    時而君子,時而無賴。

    既是君子,又是無賴。

    他翻身上馬,策馬離去,再未回頭。

    而越青君望著他縱馬遠去的背影,卻陷入了幾分恍惚與沉凝中。

    回想原版結局,越青君不由去想,那時的寧懸明,是否也如同今日一般,義無反顧離開與突厥的戰場?

    只是終究與原版不同,同樣是結局,那時的寧懸明回京赴死,而今的寧懸明回京,卻是迎接一個新的開始。

    寧懸明出城不久,剛走出幾里地,隨行護送的親兵便警惕地察覺不對,“寧郎君,小心,有人埋伏偷襲!”

    話音剛落,便見前方突然冒出一排弓箭,齊齊對準他們。

    “大王的命令,抓活的。”

    說罷,箭矢射出,卻都是射向寧懸明等人身下的馬匹,幸而眾人反應迅速,及時下馬,才避免被摔下來的命運。

    “寧郎君,你先走,他們的目標是你。”親兵們多少聽得懂一些突厥語。

    寧懸明看了看四周圍上來的突厥人,“我就是想走,也未必走得掉。”

    他抽出一把長刀,雖不會武功,但他至少知道怎么用刀砍人。

    “看他們這樣子,想來近日被李將軍打得不輕,否則也不會想到要抓我威脅越青君。”此時此刻,寧懸明竟還能語氣輕松。

    親兵們狂汗,能對天子直呼其名,就這份特殊,也足夠突厥人劍走偏鋒,強行抓人了。

    也是直到此時,寧懸明才驚覺,原來不止京城,即便是在千里之外的敵營,他與越青君的關系也已經綁定,親密無間,不可分割。

    在他還在為二人的未來猶豫不決時。

    這樣看來,就算他跑到天涯海角,身上也依舊打著越青君的標簽,撇不開彼此的關系。

    既然如此,他如今的猶豫,倒像是笑話了。

    如果這也是越青君的目的,那他成功了。

    縱然被親兵們圍在中間,可敵人太多,難免有漏網之魚,一名突厥人沖到了寧懸明面前。

    突厥人下手兇狠,寧懸明遠不如對方,然而心中想著越青君,手下的力道便重來幾分,竟擋下了對方一擊。

    一名離他最近的親兵見狀趕忙調轉攻勢,來幫寧懸明,趁其不備,將那名突厥人砍翻在地。

    對方正要從地上爬起來,長刀雜亂無章地砍了過來,一刀一刀,劈在自己身上。

    突厥人躲閃不及,白白挨了好幾刀。

    寧懸明幾乎將眼前人當成了越青君,不遺余力地揮刀,發泄著長久以來未出的怨氣,待到他醒過神來,那名突厥精兵,已經爬不起來了。

    馬蹄聲由遠及近,聽著陣仗,來的人可不少,親兵們原本警惕著,片刻后卻驚喜歡呼:“救兵來了!”

    寧懸明抬頭,一眼見到了那騎馬率兵而來的人。

    身上的風沙與污血混合,將他此刻的模樣顯得格外狼狽,唯有眼中尚未散去的兇狠,讓此時的寧懸明多了幾分凜然與決絕。

    這番模樣,清晰落去了越青君眼中。

    敵人自有身后人馬應對,越青君直直朝著寧懸明而去,伸手攬住寧懸明的腰,將人橫抱于馬上,策馬飛快遠離了戰場。

    前方一馬平川,毫無遮擋,也因此不必擔心有人埋伏。

    寧懸明側坐在馬上,方才因為戰斗而沸騰的氣血還未散去,劇烈的心跳非但沒有平穩下來,反而還隨著馬蹄的踐踏而越發紛亂起來。

    嗅著身旁人熟悉的氣息,寧懸明咬牙深恨道:“有那么一刻,我真希望,剛才砍的人是你……”

    越青君低頭,與此同時,一股大力揪住他的衣襟,寧懸明仰頭,對準他的嘴唇咬了上來……

    耳鬢廝磨,啃食吮吸,恨不能啖其肉,飲其血。

    直將那雙唇啃得傷口斑斑,鮮血淋漓,再分不清究竟是誰的血跡。

    淡淡血香縈繞在鼻尖,引誘人纏綿其中,沉醉癡迷,激烈翻涌的情緒隨胸腔中跳動的心臟一下一下,震耳欲聾,直擊人心。

    呼吸相通,血液交融,寧懸明眼中的神色逐漸褪去,歸于平靜,唯有深沉急重的心跳,提醒著方才的放縱。

    馬兒不知何時早已停下,越青君將他抱在懷中,低頭埋首在寧懸明脖頸,低沉的聲音有些含混不清,“何必只想,我就站在這兒,你盡管來砍便是。”

    若此時有把刀劍,越青君能親手遞給寧懸明。

    可惜寧懸明原本拿的那把已經丟在了剛剛的戰場,而越青君來的匆忙,馬上并未配刀。

    寧懸明閉了閉眼睛。

    片刻后,解決了敵人的親兵們終于追來,寧懸明也睜開眼。

    越青君將韁繩放進寧懸明手中,把馬留給他,自己跳了下來。

    “此去一路平安順遂。”

    說著,他拍了拍馬背,“去吧。”

    紅馬得到指令,向前沖去,寧懸明拉緊韁繩,只來得及匆匆回一次頭,越青君的身影,也自他眼中漸漸遠去。

    越青君原地等了片刻,接應的人才到他面前。

    “陛下,已經查清了,那些人都是突厥王庭的精兵,聽從突厥王的命令,活捉寧大人。”

    越青君的視線始終注視著寧懸明遠去的方向,即便此時他已經什么都看不到。

    聞言語氣幽幽道:“既然突厥王這么喜歡活捉別人,改日也讓他也嘗嘗被人活捉的滋味,畢竟,朕是那么的熱情好客,喜歡禮尚往來。”

    兩日后,邊軍一改之前防御反擊的姿態,難得主動出擊,天子親自上陣,身先士卒,首次親歷戰場,領兵奇襲敵營,斬主將首級。

    消息傳來時,寧懸明甚至還未回京,聽著周圍人歡天喜地的議論聲,他方才明白越青君為何不回京,而是選擇去邊境,一是邊境危急,二來,則是他有信心,即便京中出了什么意外,只要手中有人有兵馬,他就能重新打回去。

    寧懸明放下茶杯,詢問其他人,“各位都吃好了嗎?”

    “吃好了,我們也該走了。”

    一行人快馬加鞭,終于在兩日后抵達京城。

    寧懸明先去探查城外守軍的情況,得知他們仍在薛行野的管轄控制內。

    “將軍得知京中有人勾連外族,近日封鎖城門,嚴加探查,已找出不少探子,只是還未查到禍首。”

    寧懸明:“天子有令,請薛將軍來見。”

    薛行野趕來時,見到是他,當即見禮,“見過寧大人。”態度很是親和。

    寧懸明聞言,便知此人知道越青君并未當真撤去他官職,微微一笑道:“將軍倒是不擔心我是包藏禍心的賊人。”

    薛行野望著他,眼神坦蕩,態度自然:“天子曾言,見寧大人如見他本人,萬事不必隱瞞。”

    寧懸明挑眉問道:“這是何時的事?”

    薛行野輕咳一聲,“進京之后。”

    寧懸明似笑非笑。

    下一刻,他從懷中摸出一份絹書,“天子詔令,朝中奸佞通敵賣國,犯上作亂,暗中謀反,命鎮南王薛行野聽臣號令,捉拿奸佞!”

    薛行野跪下接旨:“臣遵旨!”

    起身后,他直言相詢,“寧大人可知幕后主使是誰?”

    寧懸明:“薛將軍就沒查到嗎?”

    薛行野沒說話。

    好歹督掌京城這么久,若真是一點消息也無,他也不能好生生站在這兒。

    “實不相瞞,我已經監視那人多日,可此人行事謹慎,平日有時皆派遣暗手去辦,自身并無破綻。”

    寧懸明:“若真的一點痕跡也沒有,將軍又怎會監視他。”

    他又揚了揚手中詔書,“即便此前沒有,那如今也會有了。”

    當夜薛行野派人圍住崔府。

    管家匆匆來報,崔行儉剛好收筆。

    紙上一個“命”字鋒芒畢露,卻不過是秋后螞蚱,要將所有鋒芒盡數展露。

    “府上之人盡數遣散,財物你們能拿多少拿多少。”反正不是便宜了他們,也要便宜別人。

    管家雙目通紅,“郎君不如自暗道離開,興許還有一線生機。”

    崔行儉冷笑,“你信不信,此刻必定早有人等在暗道出口,等著甕中捉鱉。”

    管家心中猶疑。

    崔行儉卻已經丟下手中的筆。

    若是從前,他也不會信,可這么久以來,從衛無瑕到越青君,再有任何不可思議的事,都不足為奇。

    兵馬闖入府中,外面亂成一團,仆人的奔逃聲,驚呼聲,還有兵甲撞擊的凜冽聲音,都讓這個夜晚再難平靜。

    “給我搜!”

    “若有阻攔者,斬!”薛行野一聲令下,手下士兵紛紛行動,很快將府邸包圍。

    “不過是抓我,竟也值得這般興師動眾。”崔行儉從書房出來,冷笑看著薛行野,“看起來,薛將軍混得也不如何。”

    “縱然是抓逆賊,行事也需遵循法度。”薛行野無視崔行儉的嘲諷,一板一眼道。

    崔行儉不過瞥了薛行野一眼,隨后便將目光落在對方身后的寧懸明身上。

    “許久不見,寧侍郎還是如從前一般豐神俊朗,行止從容,不知近來可好?”

    寧懸明面無表情,“托您的福,還好。”

    崔行儉搖了搖頭,“看來那些刺客并未對你帶去什么麻煩,也對,有他護著,你又怎會受傷。”

    “不過……被人如棋子般安排,如富貴花木般觀賞擺弄,就當真是寧侍郎的心愿?”

    薛行野努力克制自己不往寧懸明那邊偷瞄。

    寧懸明神色如常,“今日我等并非來聽崔大人說書,而是捉拿問罪。”

    崔行儉點頭,“我認。”

    “密謀造反是真,通敵叛國是真,勾結前朝余孽,刺殺天子……每件都是真的。”崔行儉認罪認得十分干脆。

    “不過話說回來,當今天子,不就是最大的前朝余孽?單憑此罪論,朝堂滿座,哪一位不算勾結前朝余孽呢?”崔行儉笑問。

    他抬眸看向寧懸明,“寧侍郎,你來說,你最懂了,不是嗎?”

    挑釁的態度拉滿。

    薛行野心想,寧懸明這會兒還能和此人心平氣和地說話,也算忍功了得,不愧是能從越青君手里完美存活,還沒瘋魔的人。

    寧懸明:“你想說什么?”

    崔行儉微微抿唇:“我做這一切,我認,可你當越青君真就一點也不知道嗎?”

    寧懸明眸光微凝。

    崔行儉收斂神色,“你猜他當初為何命我為太子少師?為何在成了越青君后,竟放過太子衛璋一馬?又為何故意放任,不管不問,甚至在新朝建立不久后便離開京城?特意給人機會?”

    轉頭看向薛行野,“他走之前,有沒有跟你說,切莫輕舉妄動,免得打草驚蛇?讓你即便看出端倪,也不敢輕易上門?”

    薛行野避開視線。

    崔行儉得了答案,彎了彎唇,笑得從容,“我權欲熏心,即便看出他的險惡用心,也心甘情愿上鉤,被他算計到死,我罪有應得。”

    “但是寧侍郎你……”

    他好整以暇看著寧懸明,“有這樣一個人做枕邊人,將你的人生乃至生死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你可要小心了。”

    小心,他算計你,且毫無痕跡。

    說著,崔行儉嘴角流血,氣息瞬間弱了下去。

    薛行野幾步上前,卻還沒到崔行儉身邊,對方便倒了下去,死前目光死死盯著寧懸明,又仿佛在通過他在看向其他什么人。

    冥冥之中,他覺得自己的人生不應該這樣。

    但仿佛有一只手,擦去了一切痕跡,讓他還未起飛,便已折翼。

    薛行野心中微沉:“他在我們來之前就服了毒。”

    寧懸明看著地上人,腦中卻浮現出了越青君送他回京時,在他耳邊落下的一番話。

    “京中還有一份我留給你的禮物,你或許不需要,但我還是想送給你。”

    雖然有些不可思議,但那人所做之事,又有多少可思議之處?將一個逆賊留給他做禮物,也不算不能接受。

    寧懸明努力說服自己。

    他卻不知,原版劇情里,崔行儉扶持傀儡,確實做到了萬人之上,挾天子以令諸侯。

    原版衛無瑕也因不愿成為他的傀儡而自盡。

    只是世上總有一些不講規矩的人,他們不僅囂張狂妄還愚蠢,不管崔行儉有什么權柄,看不順眼殺了了事,事后再隨便安個謀逆罪名,卻恰好真是崔行儉的罪行。

    被自己一手扶持的傀儡這么干脆利落地解決掉,還真說不清原版和修改后,崔行儉的哪個結局更好。

    但在越青君心里,一個沒發展起來的崔行儉,這個禮物其實是不合格,拿不出手的。

    可事已至此,他也只好勉勉強強接受。

    此時翻看亮起的光幕,眼中都隱約透著幾分嫌棄。

    只當崔行儉是個開胃菜,他如今要做的,是那份正餐。

    他隨手關掉光幕,轉頭問李不爭:“活捉突厥王這事,是不是可以提前了?”

    第122章 切切私情 有情難舍,有怨難訴,恨不能……

    更深露重, 幽院夜濃。

    火把燈燭將崔府照得亮如白晝,士兵們將宅院圍得水泄不通,府上仆從也都被驅趕到院中進行看管, 薛行野帶著人進去搜查, 留寧懸明待在原地,坐鎮現場。

    士兵搬來椅子, 請寧懸明坐下。

    寧懸明望著倒在地上,無人收殮的崔行儉,腦中不由浮現出對方死前所說的話。

    奇怪, 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原來不止外族,連在崔行儉這些交集不深, 行事多在暗處的陰險之人眼中, 自己于越青君而言, 竟也這般重要。

    且從對方的態度來看, 不同于大多數人以為的越青君謀奪皇位不過是想甩掉過去, 他們顯然十分自信寧懸明對越青君的重要性, 甚至超過寧懸明本人。

    思及此, 寧懸明不由在心中輕笑。

    其次則是崔行儉的目的。

    此人死前說出這么一番誅心之語,不外乎是為了讓寧懸明對越青君警惕,對他戒備, 與他離心, 此后絕不能再同心。

    換作別人, 有越青君這樣細思極恐, 詭譎莫測的人在身邊,哪怕睡覺睜著一只眼睛,也無法安心。

    他們以己度人, 認為即便是寧懸明,也絕難忍受。

    一年,兩年,三年……十年,遲早有一日,寧懸明會忍無可忍,直至崩潰,那時,自然也能對越青君造成重創。

    寧懸明失笑搖頭,看著地上人,低聲喃喃:“你倒是比我更有信心。”

    “可我既知道了你的目的,又怎會掉入陷阱,讓你如愿。”

    崔行儉到底想錯了,比起外人的挑撥離間,比起虛無縹緲的未來,寧懸明更愿意接受,更愿意相信的,反而是越青君。

    至少正如越青君所說,他既許諾了寧懸明,也說過會盡力做好天子,那么他就會做到。

    寧懸明對此還算有信心。

    既不會禍害天下,那么越青君就只禍害他一人,只不過算二人之間的私事,又有何妨。

    “他說會好好做個天子,那么給人挖坑,埋線釣魚,只為一次性牽扯出更多禍患,肅清朝野,如此,我又怎會覺得他做得有錯?”

    寧懸明很早之前就看在眼中,明在心里,越青君縱然明里暗里搞事不斷,目的不純,但他的所作所為,卻并未真的危害江山社稷,反而在讓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走。

    前朝荒唐怠政,鏟除也是理所應當,假死帶走麻煩的官員,也為安定了新朝與舊臣,至少除去崔行儉這個不死心的,朝中大部分前朝舊臣已經學會乖順,不敢搞事。

    改名換姓拋卻過往,同時也甩掉了臃腫累贅的前朝皇室與舊約陳規,讓新朝開國能夠大刀闊斧地改革,也為其積累了不少資金。

    就連此次釣魚,也獲利頗多。

    即便是當初在劍屏,越青君一開始雖袖手旁觀,后來卻也出手相助,救活了許多百姓。

    如今想來,那時的袖手旁觀或許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畢竟真正的越青君,此前一直在京城,只比他早一天到劍屏,此前即便想阻止,恐怕也無能為力。

    如此種種,細算下來,能說越青君有錯嗎?

    縱然他心思詭譎,縱然他別有用心,結局不過是時勢所至,可當結局是好的,寧懸明就不可能怪罪他。

    從一開始他們之間的矛盾,從來只是情愛二字而已。

    可區區二人間的情愛,又如何能與天下相比。

    區區寧懸明一人,又如何能與天下人相比。

    崔行儉想錯了,他以為挑撥離間能讓寧懸明如鯁在喉,寧懸明卻反而更明白,越青君得好好的,他也要好好的。

    他還想錯了,寧懸明連越青君用衛無瑕騙了他兩三年的事都能原諒和解,戲弄一個崔行儉,又算得了什么?

    他當然知道越青君是個怎樣的人。

    他笑里藏刀,陰險狠辣,心思詭譎,詭計多端,還愛演戲,從他口中說出的話真真假假,被他戲弄過的人數不勝數,天下萬物,皆不被他放在眼中,旁人看重的江山百姓,也不過是他用來達到目的的棋子。

    這些他都一清二楚。

    但那又如何?

    除去以上形象,越青君還是個才干卓絕,手段高超,知人善任,不攬權,無野心,不愛錢財權色,少私欲之人,甚至有些到克己復禮的地步,這樣一位天子,無疑十分難得。

    傾天下與挽狂瀾,皆在他一念之間。

    翻云覆雨,不外如是。

    縱然不似衛無瑕的仁善,卻反而更是一位天賜明君。

    如此,寧懸明欣慰還來不及,又怎會因自己的私情,而罔顧天下安寧。

    嚴格來說,寧懸明如今還未曾明確與越青君和好如初,正是因為這份私情,正是因為他對衛無瑕的遺憾,對越青君的惱怒,以及面對越青君傾盡一切的強勢姿態的踟躕遲疑。

    寧懸明心中搖頭輕笑,笑他到底不夠大公無私,不夠一心為民,否則此時早該放下包袱,投入越青君的懷抱,安安心心成為越青君的籠中鳥,掌中雀,哪里會再提從前。

    正是他的那點惱怒與不甘,才讓他至今未曾應允。

    可笑的是崔行儉竟將這當成了他與越青君離心不愿和好的證據。

    寧懸明憐憫地看著地上人,聲音幽幽道:“若真如你所說,我早就讓他如愿以償了。”他難道不知,與越青君在一起,對彼此都最好嗎?他既得了權勢與真心,也能安撫越青君,讓對方不再犯病,做個正常人……至少外表如此。

    前世寧懸明能夠舍身取義甘愿赴死,今生他也能為天下安定而犧牲自己,且心甘情愿,若是如此,他早已順從越青君。

    他的不識大體,才是私心。

    說罷,他也不再看崔行儉,只因為看著此人,寧懸明就想笑,既笑對方,也笑自己。

    怎么辦,好像老天爺都在當越青君的說客,連他心里,原本決絕的相離,都好似變成了兩人之間的情趣。

    雖然似乎已經成了事實……

    寧懸明仰頭望天,咬了咬唇,半晌,緩緩閉上眼睛。

    世上從未有人讓他如此輾轉反側,徹夜難眠,讓他柔腸百結,意氣難平。

    有情難舍,有怨難訴。

    向來溫和理智的寧懸明,在面對越青君時,也難得失了幾分理性。

    ……恨不能當真無情。

    *

    一夜之間,前朝勢力被連根拔起,衛璋被抓,其他衛國皇室成員也沒被放過。

    他們被越青君搜刮得干干凈凈,趕出去時,身上除了一身衣服什么都沒帶。

    按理來說,前朝皇室能夠在新朝保住性命,已經是天下的幸運,他們本該感恩戴德。

    然而偏偏如今是個例外。

    新朝天子并非民間來的八竿子打不著的陌生人,而是本和他們同宗同族同血緣,甚至還做了二十多年親戚的越青君。

    衛無瑕登基成了天子,站在他們頭上便也罷了,越青君一朝改換姓名,不僅連口湯都不給他們喝,還把他們家偷了,飯碗踹了,如此行徑,他們怎能甘心,怎能不想出口惡氣甚至取而代之,重回從前輝煌?!

    都不需要崔行儉暗中鼓動,只需遞出一根橄欖枝,這些人便會緊緊抓住,順著桿子往上爬。

    寧懸明并未參與后續審問,此事被交給大理寺刑部御史臺三司會審,說是會審,其實只要錄個筆供,登記檔案,連定罪都很簡單,左右都是九族消消樂,此后前朝皇室余孽,恐怕只剩下當今天子。

    雖然越青君并不承認。

    但不參與審問,并不代表寧懸明就沒事做,相反,他很忙。

    忙著處理越青君走的這段時間積攢的一些大臣不方便處理的政務。

    錯過的年節、天子生辰自不必提,還有明月山莊的后續,朝中職位的調令,甚至還有薛行野手中那封該死的退位詔書。

    薛行野將這玩意兒交給寧懸明時,饒是寧懸明知道越青君行事瘋癲,也著實被嚇了一跳。

    看著上面連玉璽都蓋上的印,寧懸明心中默默閉眼扶額。

    面上卻不顯,只抬眸看向薛行野,好奇問:“薛將軍,你知道,你手中有兵有人有武器,加上這份詔書,便是想立刻登基也不是問題。”

    薛行野拱手道:“臣志小力微,如今擁有的一切,皆是陛下所賜,不敢居功,更不敢有任何妄念。”

    雖這么說,寧懸明卻覺得,敬畏越青君是其次,最重要的應當是那句“志小”。

    若非世道混亂,又有多少人愿意做亂臣賊子呢。

    “聽說薛將軍曾經也到過京城?”寧懸明笑了笑,轉而提起一句舊事。

    “是有過一回。”薛行野并未否認,“當初若非陛下相救,臣鄉鄰族人恐有性命之憂。”

    寧懸明:“那時我也在京城,若是那時你我相識,未必不能成為好友。”

    不知怎的,寧懸明說了這么一番話,腦中閃過一絲微光,卻又轉瞬即逝。

    薛行野連忙道:“薛某一介武夫,豈敢以寧大人友人自居。”他可不想讓越青君誤會,畢竟如今有多少人還不知道,當初寧懸明身邊的友人是衛無瑕?且對方還是憑友上位。

    寧懸明:“……”

    他神色微斂,揮手道:“詔書我會親自交給他,看著他親手燒掉,薛將軍事務繁忙,就不耽誤你了。”

    薛行野爽快告辭離開。

    待出了門,走遠幾步,薛行野才回頭看了一眼,再次轉頭,卻是神色輕松,隱含笑意,沒有絲毫沉重與陰霾,絲毫不知自己失去了什么。

    但即便知道,想來他也更喜歡如今的結局。

    親友皆在,喜樂安寧。

    遠在邊城的越青君,被突然跳出來的光幕打擾,他隨手翻開看了一眼,卻在視線觸及到某處時頓了頓,端詳片刻,若有所思。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第123章 魚傳尺素 刀上斑斑血跡,皆是越青君……

    有了寧懸明, 朝中運轉快了起來,倒不是之前的人有意拖延,而是先是越青君離京, 再有越青君遇刺, 京城有逆賊,邊關又不穩, 朝中難免人心惶惶,生怕才建立不久的新朝就此崩殂,哪里顧得上其他。

    之后得知越青君到了邊城, 御駕親征,朝中這才稍稍安定,但又擔心越青君回來后對他們所做之事不滿, 因而在某些重要大事上, 無人敢隨意決定。

    就像此次謀反, 哪怕知道是誰, 也沒人輕舉妄動。

    直到寧懸明出現。

    他不僅奉旨抓人, 還做主定罪, 在未得到越青君明令的情況下, 直接將那些前朝的天潢貴胄,龍子鳳孫盡數殺滅。

    這些可都是天子血緣上的親人!

    饒是越青君從未表示過自己就是衛無瑕,更不承認前朝皇室的身份, 沒有給過那些人一個眼神, 但即便如此, 朝中也無人敢做到如此地步。

    從前只聽說寧懸明心系百姓, 仁愛黎民,卻沒想到這也是個狠人!

    難怪此人竟能跟越青君混到一起,原來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

    從前的形象怕不是跟衛無瑕一樣都是演的吧?!

    而被朝臣們私下議論的正主, 此刻正在郊外一處山莊里。

    “當初我就看出你這人表面溫和,下手卻毒辣,如今果真證實了我所言。”

    男子一身白衣,一改平時的放蕩不羈,難得莊重肅穆,饒是面對寧懸明,說話也不甚客氣。

    寧懸明面色不變,只讓人將棺槨放下,改由孟九思的人接手。

    孟九思目光深深望著那副棺槨。

    寧懸明緩緩道:“崔行儉謀逆通敵,罪無可恕,已服毒自盡,崔氏親友無人接手,只好將他的尸身送到孟先生手中。”

    孟九思語氣沉沉:“他既犯下大罪,不可饒恕,閣下又何必冒險將尸身送來,就不怕事后被天子追究?”

    如今在京中所有人的認知中,無論寧懸明做了什么,天子都不會怪罪,何況不過是一個罪人的尸身。

    寧懸明說的卻不是這事,他眸光有一瞬間失神放空,頓了頓才道:“雖然即便是我自作主張,他應當也不會怪罪,但事實卻是,留他一具全尸,給他一副棺槨,將他送給你,好讓你將他入土為安的這些事,皆是天子的意思。”

    崔氏家產充公,連地上一根草都是天子的,哪里還有財物給崔行儉準備棺槨收尸。

    這副棺槨確確實實是由天子私人出資。

    孟九思冷笑一聲,“一點施舍罷了。”

    寧懸明雖然也不覺得越青君是什么好人,但此時也是真的想為對方說一聲冤枉。

    “你當真認為,他會施舍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孟九思沉默。

    孟九思心里,這句話的重點在無關緊要,而在寧懸明心里,這句話的重點是施舍與無關緊要。

    寧懸明又道:“若是不喜,先生大可以將這副棺槨丟棄,想必天子也能理解。”

    孟九思默然片刻,終是揮手讓人將棺槨抬走。

    無論是否更換棺槨,總歸也不可能在寧懸明面前進行。

    “過段時間,孟氏便會遷回祖籍。”

    寧懸明:“先生是有才學之人,若是愿意,大可以入朝為官,將自己所學,學以致用。”

    章和帝死了這么久,若是孟九思想做官,早就可以入朝。

    “明明可以在小錯未鑄成時讓對方懸崖勒馬,可他偏偏要等人犯下大錯,無法挽回,將人逼上絕路,這等毫無仁慈之心的天子,絕非孟某追隨之人。”

    天子也是君父,既是天下百姓之父,也是臣子們的父,既如此,若臣子有錯,當予以糾正,而非眼睜睜看著對方走上死路。

    寧懸明笑了,“先生乃崔行儉多年至交好友,你的勸告,他聽了嗎?”

    孟九思神色一頓。

    寧懸明又道:“連你的話他都不肯聽,旁人又有何義務,糾正他明知故犯的錯誤?”

    孟九思臉色微白。

    寧懸明丟下一句輕嘲,“先生如此仁慈心善,合該入朝教學,專門為天下臣民糾錯才是。”

    孟九思閉了閉眼,片刻后拱手一禮道:“是在下失言,寧大人海涵。”

    寧懸明看了棺槨一眼,“人已經送到,話也已經帶到,先生之后作何打算,盡可自行決定,寧某告辭。”

    待到寧懸明的身影消失,孟九思收回視線。

    “郎君,崔郎君的喪儀……”管家前來詢問。

    孟九思:“此番多事之秋,京城并非久留之地。”

    “行儉久困于京城,如今前塵已去,也該讓他看看別樣的風景。”

    幾日后,孟九思送崔行儉棺槨回鄉,此后再未踏足京城。

    即便偶有聽聞,也只在山水間,詩賦里。

    下了山,仆從扶寧懸明上馬車。

    “大人好心將那罪人尸骨送回,好讓他好心安葬,對方竟還不識好歹,得寸進尺,依小的看,何必如此客氣。”

    寧懸明笑了下:“你當我方才是哄他的嗎?”

    “對崔行儉的處置,確實是天子的意思。”

    雖然很不可思議,但早在回京之前,越青君便對寧懸明說過。

    “待人走后,你以我的名義,為其備一副棺槨,也算送他一程。”

    那人的話仍在耳邊,寧懸明細思良久,在代入越青君的話本說法后,方才能領略一絲真意。

    一本話本里,總不會只有主角,總歸要有其他角色,才能構成整個故事。

    可他們或許微不足道,但多少也在越青君那里有一分特別。

    只是這份特別究竟是好是壞,看崔行儉的結局就能知道。

    邊關在打仗,京城在平亂,兩地都不太平。

    朝臣們很快發現有寧懸明的好處。

    有寧懸明在,從前某些難以決斷的事,如今都有人托底,無論是怎樣的事,可以直接做主決定,一應責任,皆由寧懸明承擔。

    天子給了寧懸明這份權力,朝臣們盡管應言執行,至于天子日后是否后悔,是否會覺得寧懸明權勢太大,越俎代庖,所做決斷不合心意,因而對其不滿,那就不是他們該考慮的事了。

    但就目前而言,寧懸明將代政監國的任務完成得很好,拖延的政務被處理,京中迅速運轉,邊疆也收到了朝廷送來的糧草物資,雙方默契,彼此配合,內憂已除,只剩下外患。

    期間寧懸明與越青君雖未能見面,卻少不了書信往來。

    寧懸明給越青君的信,多是公事公辦,只匯報重要事務,越青君的信卻在正事之余,還不忘見縫插針夾帶私貨。

    最初是幾句關懷,“夜來春寒,寢帳可暖”。

    寧懸明只在信末隨意回一句一切都好。

    見關懷無用,越青君便開始訴情,“昨日一夜梨花雨,憶你去歲樹下眠”,既憶往昔,又表相思。

    寧懸明回信中卻寫:“將軍府中有梅無梨。”

    越青君看過后一笑,隨后回道:“今日起便有了。”

    信還未送出,他便讓人去尋了幾棵梨樹,連根栽在將軍府里。

    李不爭:“……”

    雖然這是他的將軍府,但他還是什么都沒說。

    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他對越青君的印象有所改觀,此人為君信任將領,愛護百姓,為將一馬當先,有勇有謀,再不見寫那封信的戲精樣,也讓他對新朝更有信心。

    在這種尋常小事上,李不爭也不愿多生事端,橫生枝節,反而不妙。

    ……所以到底為什么栽梨樹?

    是因為喜歡分梨吃嗎?

    若是越青君能聽到李不爭心中所想,多半會將城里所有的梨都搜羅來,讓李將軍好好分個夠。

    越青君與寧懸明在書信中你來我往,時而寫景談情,時而斗嘴互懟,當然越青君多是前者,寧懸明多是后者。

    只是天長日久,難免傾露情意。

    越青君在生辰時寫過“今夜暖酒花香皆在,細數繁星滿斗,唯缺一明月”。

    寧懸明也在一場病中寫過“夢里忽聞藥香苦,恍若見你”。

    人在病中,便多了幾分軟弱,只是這一時的軟弱到底有些用處,在那病好之后的信里,寧懸明也漸漸多了幾分溫情。

    他不會像當初對衛無瑕一般的處處妥帖,但會在送朝廷新做出來的千里鏡、萬箭弩時,寫上幾句“安全為重,切勿冒進”。

    相見時難免針鋒相對,互傷彼此,分別后卻反而收斂了鋒芒,日漸平和寧靜。

    越青君當初放寧懸明回京果真是個好主意,不僅穩定了局勢,也安定了彼此,讓雙方有充足的時間,來緩和關系,靜心思考這份感情。

    與突厥一戰便是三月,從春寒料峭,到艷陽高照。

    寧懸明忙碌于繁雜的政務中,難免疲憊,此時再見越青君的來信,反而成了他繁忙日常中,難得的幾分輕松與溫情。

    不知從何時起,等待越青君的來信,竟成了一件令人期待的事。

    今日送信之人不僅送來信和包裹,還送來一個長長的木盒。

    “這是何物?”寧懸明問。

    “陛下說,您一看便知。”那人將東西放下,便隨仆從去洗漱休息,留下寧懸明獨自一人在書房。

    他先打開盒子,卻見里面是把染血的大刀。

    不是朝廷所鑄,反而是突厥那邊的樣式,刀上染血,血跡已干涸暗紅。

    寧懸明微微蹙眉。

    待他看過信后,卻是心緒起伏,紛亂難平。

    “你曾說恨不能砍我,如今我將砍過我的刀送與你,你拿著它,也算砍過我了。”

    信紙顫落在桌上,寧懸明指尖青白,轉眸再看那把大刀,卻只覺揪心難言。

    一瞬的驚惶過后,便是一下又一下針扎般的刺痛,既細又輕,并不重,卻難停。

    刀上斑斑血跡,皆是越青君。

    第124章 問月還家 “有明月在家中等我。”……

    “越青君, 你想死嗎?”

    此次回信中什么也沒寫,只有這么一句。

    且因只有文字,沒有聲音, 無法根據語氣判斷, 這一句究竟是威脅還是詢問。

    越青君拿著信看了又看,最后在信中寫自己傷勢如何, 大夫如何說,連平日里的喝藥換藥也不曾遺漏,一字一句, 皆是在讓寧懸明安心。

    雖未明言,可言辭間,字字句句皆在向寧懸明說著一句話:“我不會死, 我還想活著見你。”

    最后才在末尾寫道:“本是為寬慰你, 若你不喜, 盡管丟掉, 或者送還回來便是。”

    對于那把扎人心的刀, 越青君的回應只有這么輕描淡寫的一句, 之后再未提過, 好似當真毫不在意,不值一提。

    刀劍無情,可人有情, 縱然嘴上逞強, 可實際上, 寧懸明不愿越青君死。

    寧懸明之愿, 越青君自當盡力達成。

    比如那句恨不能砍的是你,越青君便當真將砍過自己的刀送回,又像寧懸明不愿越青君死, 越青君自然也會讓自己好好活著。

    他的言行雖無羈,卻并也有自己的邏輯。

    雖是安了寧懸明的心,可之前的那把帶血的刀,仍是讓寧懸明受到了驚動,擾亂了心神,因而即便收到這封書信,寧懸明也并未回復。

    寧懸明不回,越青君的信卻從未斷絕。

    他好似并未看出寧懸明的惱怒,一如既往在信中講述自己如今的生活。

    比如近來天氣漸熱,軍營中多了不少感染而死的士兵。

    經常來他這兒蹭飯的野貓,生了一窩小貓,黑白相間,很是可愛,可惜太過瘦弱,幸而不是冬天,否則活不過幾日。

    養傷期間他閑來無事,難得在邊城游玩一番,郊外城中,山野市集,他都逛了逛,還買了一些當地特產。

    他真的在院子里栽了幾棵梨樹,這些樹上還結了果子,只是個頭較小,味道更是一般,他將果子和當地特產都裝在包裹中,連同書信一同給寧懸明送去。

    寧懸明嘗了,卻覺得這些果子并沒有越青君說的那么難吃,放在尋常人家,也是一樣能夠填肚子的食物。

    能吃,就是寶貝。

    大約是越青君自小生長在富貴窩,并未吃過平民百姓的苦,才覺得此物難吃。

    東西留下,然而對于那些書信,寧懸明每次靜靜看過,默默收起,一連數次,當真未回越青君只言片語。

    繁花開謝,景遷時移。

    天上的陽光逐漸熾烈,有寧懸明坐鎮后方,越青君從未缺過糧草物資,就連那造價昂貴的火藥,也是不斷送來,戰爭雖耗資巨大,可朝廷顯然還有余力。

    突厥先撐不住了。

    一連數月,戰況別說不如人意,幾乎是毫無還手之力,原本很有威望的突厥王,在連續的敗仗之后,也威望大減,突厥王庭爭端不止,從前被突厥王打壓下去的部落與兄弟都開始蠢蠢欲動,想要休戰求和的人越來越多。

    直到軍營中的馬生了疫病,接連倒下,眾人再也堅持不住,紛紛要求突厥王投降。

    突厥王倒是個有野心的人,從上位后便銳意進取。

    章和帝在時還曾給衛國朝廷找過不少麻煩,甚至娶到了中原王朝最尊貴的公主。

    那時的突厥王,是真的生出了自己便是天下之主的念頭。

    可惜這樣的念頭在之后逐漸被打破。

    衛無瑕給他找了點麻煩,讓他不得不安定部族,休養生息。

    好不容易將部族收服,成為突厥王庭真正的萬人之上,不可違逆,他覺得自己到了反擊的好時機,卻又一頭撞在了越青君的槍口上。

    有越青君在,他此前一切打算都注定落空。

    待到人走后,突厥王發了好大一通脾氣,伺候的人不敢露頭,只埋頭收拾殘局,近來數月,這樣的事發生過多少回,他們已然逐漸習慣。

    不習慣也無法,畢竟眼見著這樣的日子他們還將過上許久。

    最終,還是不出所料,突厥王宣告投降,主動派出使臣前去議和。

    使臣才剛到李將軍的營帳中,雙方不過僅簡單交流,表達了雙方訴求,還未商談妥當。

    朝陽公主便先找上了突厥王。

    開門見山道:“大王當真要投降,向景國俯首稱臣?”

    見到她來,突厥王難得有些心虛,覺得無顏見人。

    不同于旁人所想,對于這位自衛國娶來的公主,雖然聽說對方從前嫁過人,也有過放蕩不羈的過去,但突厥王卻意外地很喜歡對方張揚的性子,自成婚后,縱然朝陽公主鮮少給他好臉色,但依舊寵愛不斷。

    攻打景國,有一部分也是因為朝陽公主的心愿。

    如今不僅戰敗,還要投降,在朝陽公主面前,豈不是顏面盡失?

    因而一時不愿見她,然而朝陽公主來都來了,又怎能讓他隨意打發。

    “大王曾經答應過本宮,要將景國打下,亂臣賊子都誅殺,為本宮報仇,為此我耗費大量心力,為大王尋來了火藥制作的法子。”朝陽公主聲音緩緩道。

    “可如今,大王不僅未能達成本宮所愿,竟還要向覆滅了衛氏之人求饒?”朝陽公主昨日收到消息,京城中的前朝皇室中人,已經盡數誅殺,一個不剩。

    如今還能算得上的衛氏血脈,也只有她自己。

    或許還要加上一個越青君。

    當著朝陽公主的面,突厥王自然不好明說自己打不過,對方都已經給他尋來了火藥方子,可他依然打不過越青君,豈不是顯得他太過無能。

    “眼下局勢對突厥不利,不如暫時蟄伏,待到來日再尋機會討回這一切。”突厥王勸解道。

    朝陽公主冷笑一聲,銳利的眼眸掃了突厥王一眼,“來日?”

    “不會再有來日了。”

    突厥王以為她心有不甘,蹙眉不悅道:“王妃,本王也要為突厥民眾考慮,數月戰爭耗資巨大,卻沒能得到回饋補給,若堅持打下去,本王的王位也不一定能坐得穩。”

    朝陽公主神色冷淡,看向突厥王的眼神中,再沒有一絲情意,如今,眼前這個男人,再也沒有值得她高看一眼的資格。

    “本宮自然不能勉強大王。”

    “你既無能為力,本宮又能如何呢?”

    突厥王聽著不爽,但因為眼前人是朝陽公主,他也只好緩和心緒,剛想再出言安慰幾句,下一刻卻見一道亮光自眼前閃過。

    生長于馬上,武力值不低的的突厥王,反應不能說不快,一把將朝陽公主推開,匕首僅僅扎進了一半。

    “來人!王妃行刺!把她給我抓起來!”此時此刻,突厥王眼中哪里還有半分溫情,雙目滿滿都是震驚與憤怒,捂著傷口退讓幾步。

    朝陽公主嫌棄地掃他一眼,冷冷道:“沒用的東西。”

    她冷笑一聲,“無需你動手,本宮自行解決。”

    說罷,不等外面的人進來抓她,朝陽公主便用匕首干脆利落地抹了脖子。

    鮮血濺了一地,也污了匕首一身,匕首上鑲嵌著各色寶石,一看便貴重無比,是當初她還是衛國最受寵的公主時,底下的人敬獻于她。

    是她權力地位的象征。

    后來她失勢失寵,遠嫁突厥,她也依舊是尊貴的公主,直到衛國被滅,皇室被誅,連突厥王都要向她那個好弟弟低頭。

    意識到自己再也無法回到從前的尊榮,朝陽公主對這個世界也再沒有任何留戀,連沒能解決掉突厥王這個沒用的家伙她也并不在意。

    她寧愿自刎,也絕不給任何人欺辱她的機會。

    直至倒地不起,她的頭也依舊揚起,像那高高在上的鳳凰,從生到死,從未低頭。

    突厥王捂著傷口,在一眾來人的驚呼聲的環繞中,只覺得頭暈目眩。

    “快請巫醫來!”

    和談的速度很快,原本突厥還不滿越青君提出來的要求,想要再拖一拖,然而突如其來的意外讓突厥處于極端劣勢,再不敢拖延下去,與其惹怒越青君,讓對方一不做二不休打進突厥王庭,不如趁著對方如今還愿意和談,趕緊將事情定下。

    因而,在越青君強硬的態度下,突厥使臣捏著鼻子認了那些令人心梗的要求,簽訂好議和文書,既痛心,又松了口氣。

    若是朝陽公主知道她的行為反而讓越青君占了便宜,那她……那她也不能怎么樣。

    即便知道,她還能不對突厥王動手嗎?即便知道,她就不會自盡,選擇活著受越青君欺辱,向這個將她一切尊榮都摧毀的便宜弟弟低頭嗎?

    絕無可能。

    戰爭持續三月,最終以大景大獲全勝告終,全國上下,滿朝文武,皆沉浸在打了勝仗的喜悅中。

    李不爭也將暫時把邊城交給副手,自己隨越青君回京受賞。

    然而等他安頓好公務,將一切準備妥當,卻再找不到越青君身影。

    “將軍,這是陛下留的信。”

    李不爭展開,卻見上面只寫了一行字。

    “先行一步,將軍隨意。”

    李不爭黑線。

    “將軍,陛下都走了,咱們可要盡快追上?”

    越青君一人一馬,輕裝簡行,他們這么多人,能追的上才怪。

    “誰說陛下走了?”李不爭將信紙引火點燃,警告道,“記住,陛下將隨我們一同回京。”

    親兵當即心領神會,恭敬應是。

    京城,距離寧懸明收到議和結束的文書不過五日,想到越青君即將回京,寧懸明便心亂難言。

    近來時常用公務麻痹自己,耗費時間。

    夜夜很晚才回府。

    管家難免憂心,擔心寧懸明身體,畢竟前段時間對方還曾病倒,且病情危急,來勢洶洶。

    每日一到時辰,就會派人去宮中或者官署接寧懸明回府。

    今日卻不知為何,遲遲未曾來人,等到寧懸明回過神來,天色已經暗沉,暮色逐漸降臨。

    他從官署出來,獨自騎馬回府。

    行至門外,忽聞一道聲音自夜色中響起。

    “在下久未回京,一時迷路,不知閣下可愿為我指路,好讓在下得以歸家?”

    熟悉的聲音宛若一道驚雷,剎那間,將寧懸明的心照亮,暗沉的暮色也好似被星辰點亮,光芒萬丈。

    寧懸明指尖微顫,心跳漸亂,怔怔片刻,方才循聲望去。

    只見在十數米外,有人一身玄衣,坐在馬上。

    見他轉頭,那人方才伸手輕掀帷帽,露出那張熟悉的面容。

    走過春寒,歷經盛夏,時隔數月,再次相見,有那么一瞬,寧懸明好似回到了三年前。

    同樣的人海相逢,同樣的暮色與明月,只是那時對方一身純白,此時卻深如玄夜。

    “郎君可知,我家在何處?”

    “在下急著回去,有明月正等我。”

    他盈盈一笑,一如初見。

    第125章 以舊時花,續今時情 “看,開花了。”……

    氤氳暮色, 皎皎月光,舊時之月,照在今朝之人身上, 宛若時光重疊, 往昔今夕交匯,回到原點。

    寧懸明望著遠處的人, 只覺心底某處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空缺被填上,眼前之景驟然籠罩了一層濾鏡,色彩更加明艷濃郁, 萬物也變得嫵媚多情。

    小販說著收攤,父母呼喚還在玩鬧的孩童,繁華街巷, 炊煙人家, 茶樓酒肆隱約傳來些許絲竹歌舞聲, 為這場暮色伴奏, 誰家誤了時辰的迎親隊伍在此時路過, 吹吹打打的歡喜聲, 由遠及近。

    寧懸明身處門口, 越青君正在街對面,迎親的隊伍從路口進來,自二人之間穿行而過, 將他們隔開。

    騎馬的新郎, 大紅的喜轎, 撒花撒銅錢的丫鬟, 還放著金玉滿堂不知何時出的禮炮,將喜氣留在街上。

    待到隊伍自拐角消失,待到撿錢接喜氣的人再也不能從地上找到一枚銅板, 逐漸散開,此處才重新歸于平靜。

    寧懸明與越青君之間,再無阻隔。

    他們遙遙相望,久未言語。

    越青君翻身下馬,走近跟前。

    位置原因,寧懸明看他,只能居高臨下。

    越青君自掀開的半邊帷帽中微微仰頭望他,抿唇微笑,“遙遙千里,今日方歸,也不知他等急了沒有。”

    寧懸明眼眶微蘊起熱意,卻又不舍得別開眼,只垂目望著眼前人,聲音極輕,說出口的卻是:

    “你想知道,問月便是,問我做甚?”

    越青君笑意不減反濃,“是啊,我正在問月。”

    “他可有想我,可曾寤寐思服,夜半難眠。”

    可曾以相思作繭,念明月難圓。

    “不知閣下能否替我解惑?”

    寧懸明抬頭望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可縱然今日月正圓,卻也有陰晴濃淡,難有真正的圓滿無缺。

    “常以明月寄相思,然明月的陰晴圓缺,又與人何干,人間的悲歡,又與天上月何干。”

    他再次垂目望向越青君,聲音沉靜且堅定,“明月不想你。”

    眸光沉靜如水,皎然如月,黑沉如墨的眼眸幾乎要與暮色融為一體,但在熒熒燈燭清晰地映照下,還盛著一個越青君。

    “但……”沉吟良久。

    下一刻,卻又柔和了眉眼,溫軟了聲音。

    “但寧懸明思念越青君。”

    星月見證,良辰好景,皆聽到了這句輕得仿若融化在夜色里的聲音。

    可越青君還是聽見了。

    他伸手將寧懸明從馬上抱了下來,凝望片刻,忽而摟著腰的手臂收緊,傾身垂目吻了上去……

    不同于離別時那不知算不算吻的親近,此時的親吻毫無破綻,毋庸置疑,再不能找任何借口,也再不能被否定。

    寧懸明未曾推拒,卻也只是被動接受,未曾主動回應,遲疑片刻后,終是將雙手輕輕扶上越青君的腰背,極輕,好似隨時便能放手,隨時也能被推開。

    越青君卻未給他放手的機會,從開始到結束,都緊緊圈著對方,未曾松開半分。

    瞧著溫柔,實際霸道,縱然戴上彬彬有禮的面具,也不曾改變本性。

    一路的風塵讓越青君身上帶著幾分塵土的氣息,寧懸明被迫嗅聞,與這個吻一起,令他呼吸急促,逐漸窒息。

    越青君擁著寧懸明,附耳輕聲道:“多謝懸明,愿意接我回家。”

    *

    越青君跟著寧懸明進了別院,管家前來迎接,猝不及防見到了本不該出現在京城的某人,當即大為震驚,立即便要下跪行禮。

    還是寧懸明及時制止,“家中來客,準備一間客房即可,不必興師動眾。”

    本該在邊城和李不爭一起回京的人,如今先一步出現在京城,縱然以天子的身份不能說他有違軍紀,但該有的麻煩卻也不會少。

    至于越青君,他當然愿意多和寧懸明有些自由的時間,不想管朝中那些破事兒,樂得隱瞞消息。

    只是……他牽著寧懸明的手,轉頭輕聲問:“只是做客?”

    “原來懸明只是想與我偷情,不愿給我名分。”越青君語氣失望。

    寧懸明停下腳步,狀似思量片刻,忽而道:“既是偷情,又怎能光明正大進我家中,以客自居,管家……”

    越青君將人一攬,低頭落吻,堵住了寧懸明還未出口的話。

    早在知道來人是誰時,管家便匆匆帶人離開,也吩咐別人無需靠近二人,否則此時也不知要多多少個睜眼瞎。

    一場有關偷情的爭端終是在這個吻后敷衍過去,未再提及。

    越青君也就這樣不清不楚地住了下來。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故意,他如今所住的房間,還是當初衛無瑕還在時,寧懸明所住的那間。

    三年過去,雖有許多地方都與過去無異,但終究有所不同。

    寧懸明與越青君,雙方竟好似掉了個個,真真是風水輪流轉。

    越青君倒是不介意,甚至有些享受,住著寧懸明曾住過的屋,睡著寧懸明曾經睡過的床,竟也覺得滿足。

    難得有幾日清凈日子,越青君只當是自己的假期,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偷得浮生半日閑。

    寧懸明在時,他便隨在寧懸明身邊,時而看書,時而下棋,即便只是偶爾抬眸看寧懸明一眼,越青君也能怡然自得,心滿意足。

    若寧懸明忙著公務無暇理他,他就自己去湖邊釣魚,一下午沒什么動靜,也不覺得無趣。

    寧懸明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

    逐漸對此人曾說的,所做一切皆為了他這話有了新的感悟。

    縱觀越青君此人,性情乖張,喜惡不明,雖位居至尊,可禪位詔書也能隨手就給,雖玩弄人心,卻又有一分別樣的尊重,不好錢財美色,不貪虛名權力,待皇位如浮云,行事隨心,毫無拘束。

    唯一執著到不愿放手的,只有一個寧懸明。

    若沒有他,越青君最大的念頭,或許也只是今日下雨,無晴無月適合貪睡。

    從相識起,衛無瑕兢兢業業,積極進取,謀情謀心是為他,越青君奪得皇位,安定天下,還山河清平是為他。

    相識三年,竟沒有一件事,是為他自己。

    或許為寧懸明本身,就是越青君唯一的私欲。

    他不是沒有屬于自己的生活,而是他人生中的每一處,都與寧懸明相關。

    “我只是個無戲可演之人,只能進入你的戲里,意圖成為其中濃墨重彩的一筆。”

    當初越青君的話尚且云里霧里,此時方見清晰。

    越青君為何總是如此篤定,即便寧懸明決心離去,也不曾讓他動搖半分。

    寧懸明當時只當他高高在上,狂妄自我,如今卻隱約明晰。

    并非他自大狂妄,而是他知道自己傾注了一切,身份,生活,時間,他讓自己人生的意義只有寧懸明,寧懸明又怎能徹底擺脫他,棄他而去。

    如此絕然的付出與愛意,比之衛無瑕的赴死自焚,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連數日,越青君都在寧懸明面前無所事事,沒等到越青君有什么不適,寧懸明便先忍不下去。

    堂堂天子面對政務竟無動于衷,毫無表示,整日沉溺休閑玩樂,將一切都拋給別人?

    豈有此理?

    豈有此理!

    “湯山的新區,瓊山的宮室,都是你還是衛無瑕時就丟下的爛攤子,如今撿起來自然也歸你管。”寧懸明將兩摞奏折推給越青君。

    章和帝曾經讓衛無瑕修建瓊山行宮,衛無瑕陽奉陰違,拖拖拉拉,直到章和帝死后,衛無瑕登基,行宮地基都沒打完。

    之后衛無瑕重病,衛國覆滅,更無人去管這個爛攤子,早就成了問題工程,擱置下來。

    直到越青君登基后才撿起。

    當初賣出去的地契皆因為前朝皇室覆滅,所有財產充公,而重新回到了越青君手里,不僅沒有損失,還在當初大賺一筆,誰能說他不是奸商?

    雖然即便當初不賣,那些銀兩也會隨著衛氏覆滅而到越青君手中,都是同一個結局。

    越青君不想讓那地兒空著,干脆讓人繼續修,用水泥混凝土搞個以堅固私密為主的宮室,用做火藥、醫藥、武器等研究場所。

    至于另一個湯山行宮,越青君打算部分開放,供人有償賞玩和設宴,周邊建房搞成經濟新區。

    此事自寧懸明回來后便著手辦理,如今已經走上正軌。

    越青君隨手撿起一本翻開,見他們做得還行,便知這不過是寧懸明見不得他清閑,給他找點事做。

    他將奏折放下,“他們做得不錯,無需我插手。”

    “何況,比起立業,如今的我更操心成家。”

    “前夫與我和離,至今未曾和好,縱然江山在手,也了無生趣。”越青君單手支著頭,語氣低落,目光卻一直看著寧懸明。

    寧懸明面無表情地回望過來,“那你去下輩子找他吧。”

    說罷,轉身便走。

    翌日,寧懸明留在官署,一直未回來。

    自他回京后,官員的辦公時間便改成了巳時初到申時末,朝中上下大為歡喜,對寧懸明的命令也格外聽從幾分。

    從前不覺得,在被越青君用反人類的工作時間折磨過后,他們如今竟覺得下午不僅要上班,還要上到申時這事簡直是恩賜。

    可見越青君詭計多端。

    第一日,寧懸明未回來,第二日,仍未有寧懸明身影,第三日……越青君叫住管家,“他人在哪兒?”

    管家當然不敢不說,然而寧懸明有言在先,“郎君說,他在之前說過的地方等您。”

    越青君聞言陷入沉思。

    他在街上閑逛了一圈,等入了夜,越青君方才騎著馬到了城郊別院。

    他走進去,此地久無人居,只有一些仆從負責簡單的清理和維護,但越青君自院中走過,仍能窺見當年與寧懸明成婚之景。

    走了許久,終于遠遠瞧見寧懸明的身影。

    對方一身素衣,立在院中,分外清晰。

    比他更清晰醒目的,是他身前的一座墳冢。

    衛無瑕之墓。

    簡簡單單幾個字,既無立碑人姓名,也無衛無瑕生平,仿佛他只是一個沒有來處也無歸宿,虛無縹緲的空殼。

    “自當年成婚后,我還是第一次來這里。”寧懸明輕聲說。

    越青君站在他身后不遠處。

    這座衣冠冢是他命人簡單建造,自己卻從未來看過。

    沒想到第一次來,竟是與寧懸明一起。

    寧懸明轉身,面對著越青君,難得心平氣和地與他提及衛無瑕,“你說想要與我和好?”

    越青君靜靜看他。

    寧懸明微微抿唇,輕蹙眉心,“可與我成親的是衛無瑕,他既死去,我便不是和離,而是喪偶。”

    “人死怎能復生,破鏡如何重圓。”

    他上前幾步,走到院中角落,一棵枯樹旁。

    這里雖是別院,卻也曾是貴人產業,其中陳設布置,很是精心,連院中樹木也是自南方運來的名貴品種。

    只是越名貴的品種,就越要精心伺候,這院子自給衛無瑕后,便空置了下來,少有人打理,院中樹木缺少照料,也漸漸枯敗。

    如今看著,竟是只有幾片枯黃的樹葉掛在枝頭,搖搖欲墜。

    “相思樹本是常青,可若生于無望之地,也會枯敗。”

    越青君望著枝頭的枯葉,“既還有樹葉,就還有生機,樹木本就頑強,未必不能救活。”

    寧懸明:“未必是多大可能?時間又要多久?”

    他繞著樹走了一圈,聲音幽靜,“一月,一年……十年?”

    他笑著搖了搖頭,扶著樹望著越青君。

    “閣下若能讓它在今夜開花。”

    “我便認有情未死,有愛再生。”

    “……如何?”

    非是衛無瑕死而復生,而是對越青君難舍難分。

    以衛無瑕開情竅,讓越青君攻占身心,不擇手段,智計百出,軟硬兼施,到底讓寧懸明的感情猶如附骨之疽,深入骨髓,再難割舍。

    面對刁難,越青君面上未見愁苦,反而眉目舒展,眸光盈盈。

    “懸明,你這樣心軟,可是會吃虧的。”

    寧懸明神色未變,此生最大的虧,他早就吃了。

    多吃一點,少吃一點,已經無關緊要。

    越青君上前,牽過寧懸明的手,將人拉到自己面前。

    伸手為他理了理被夜風吹亂的頭發,溫聲道:“無關生死,你想看,我就讓它開給你。”

    他將寧懸明拉到身后,自己上前打開火折子,將隱在地上的引線點燃。

    剎那間,火花自下而上蔓延,細密的火花從樹干纏繞至枝頭,迅速將整棵樹點亮,璀璨的火花在樹上綻放,讓此間風景,成為真正的火樹銀花。

    越青君看向寧懸明,寧懸明望著相思樹。

    “看,開花了。”

    當初衛無瑕也曾請寧懸明看過兩場火樹銀花,然而如今回想,雖是真情,卻也別有用心。

    倒是眼前這一場,由寧懸明準備,由越青君點燃。

    沒有陰謀詭計,只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以舊時花,續今時情。

    第126章 紅線 心甘情愿,自困樊籠

    一場火樹銀花不過片刻, 當然不至于讓人看到半夜,然而夜色已深,城門已關, 縱使他們本無意留宿, 如今也不得不在這簡陋的住所暫留一夜。

    幾個仆從將正院收拾出來,供兩位主子落腳。

    雖然不知為何已死之人再次出現, 更不知傳聞中是衛國末帝的人如何逃出生天,但他們做下人的,最要緊的便是當自己聾了瞎了啞了, 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必問。

    他們或許對越青君與寧懸明的身份一知半解,但卻清楚記得他們曾經拜堂成親, 畢竟這兩年來, 兩位主子也只在那時在院中住了幾日。

    因而今日只收拾了一間臥房。

    仆從們自覺體貼, 卻讓越青君與寧懸明一時默然失語。

    越青君看了一眼寧懸明, 挑眉笑道:“可憐他們體貼好心, 慶祝你我今日和好如初, 未免辜負他們好意, 不如今夜就寢?”

    寧懸明抬眸掃他一眼,“只有和好,沒有如初。”

    縱然和好, 寧懸明待越青君, 也絕無可能如待衛無瑕那般溫柔體貼。

    “從前尚且名正言順, 如今也絕無無媒茍合的道理。”寧懸明義正辭嚴道。

    越青君上前兩步, 面露為難與委屈,“這府上的人可都看著,若我今夜被趕出去, 豈不是被他們看笑話?懸明當真忍心?”

    寧懸明神色未變:“無妨,你大可以與他們說,是我恃寵而驕,鬧了脾氣,非要與你分房睡。”

    越青君從前說話似假實真,如今寧懸明也學了他那本事,說出的話聽著沒問題,實際更沒問題,就是這理直氣壯,義正辭嚴的模樣,讓人默然無語。

    越青君也知,今夜能和好已是萬幸,留宿卻是絕無可能。

    見寧懸明態度堅決,半點便宜不肯給他占,越青君也只好偃旗息鼓,鳴金收兵。

    待他走出房門,吩咐下人在隔壁另收拾出一間屋子時,裝模作樣輕嘆一聲道:“怪我今日運氣不好,懸明嫌我今夜右腳先進門,非要與我分房。”

    下人們:“……”

    寧懸明:“……”

    若說他說的恃寵而驕還有些道理,那么越青君這理由便只剩下離譜,也就是府上下人并不多言,這才讓越青君扯淡也扯得一本正經。

    但言談嬉笑,神色輕松,正如那含笑眉眼,映了他的好心情。

    寧懸明無語片刻,也終是抬手扶額,以袖掩面,卻依舊自那行拂間,泄露了一絲笑意。

    一場夜色,兩處風景。

    *

    天子親征,凱旋而歸,在距離京城還有百里時,一道神秘的身影悄無聲息回到了李不爭率領回京的隊伍中。

    隨后全軍開始加速前行,原本預計在下午才能到的路程,剛過正午便已經走完。

    可憐了來迎接的大臣們,不得不提前準備迎接。

    迎著正午的陽光站在城門口,恭恭敬敬等著天子御駕。

    待遠遠見到越青君,眾人心中一緊,忙不迭跪下行禮,“臣等恭迎陛下回京!”

    越青君坐在馬上,視線將地上人一掃,最終落在前方那道身影上,語氣帶上不易察覺的一絲溫柔。

    “平身。”

    天氣炎熱,朝臣們汗流浹背,都想早些回家休息,越青君也懶得與他們表演什么君臣情深,彼此隨意說了幾句恭維贊揚的話,便不約而同地結束了今日這場表演。

    寧懸明起身,不著痕跡與越青君對視一眼,對上越青君面上的笑意,默默垂目斂眸。

    此時距離他們分別,也不過兩個時辰。

    越青君一回來,朝中隱隱有些波瀾。

    此前寧懸明在京中監國理政,在薛行野的配合下,行事認真嚴謹,不留情面,雖穩定了朝堂,但也招致了許多人的不滿。

    而今越青君回來,他們終于逮著機會,在越青君面前上寧懸明的眼藥。

    什么越權行事,什么假傳圣旨,還有與武將勾結,意圖不軌,篡權亂政,怎么嚴重怎么來,一副要把寧懸明釘死在罪名上的架勢。

    見越青君神色未變,只靜靜聆聽,上奏之人覺得有戲。

    果然,縱然再如何寵愛寧懸明,在寧懸明總攬朝政之后,天子終究對寧懸明生出來疑心與戒備。

    此時正需要一個機會,打壓寧懸明的聲勢權威,而他就是那個給越青君遞出橄欖枝的人,在寧懸明被打壓后,他自然會被得到重用。

    那人越想越興奮,越說越起勁,洋洋灑灑說了一刻鐘后,卻不見天子有任何表示,那人心生遲疑,想了想出言道:“陛下可是心有不忍?”

    “天子若愛臣,自當為臣子著想,寧侍郎此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正需您壓一壓,才是為了他好。”

    卻見越青君點了點頭,“你說的有些道理。”

    “但朕如今正忙,分身乏術,實在無暇顧及此等小事。”

    聽到那聲“小事”時,那人便心中一個咯噔,頓覺不好,看來天子雖對寧懸明生了忌憚之心,可過往情意卻也還在,今日注定無法徹底鏟除寧懸明。

    但……但就算無法除掉此人,能夠稍稍壓一壓對方氣勢也好,寧懸明這幾月得罪的人不在少數,不愁今后找不到罪名。

    如今天子對他尚且寵愛,可一年、五年、十年之后呢?總有天子離心,他朱顏衰敗,寵愛不再時。

    “不知陛下所困何事?臣等自當為君分憂。”

    越青君聞言,終于抬眸正經看向站在前方之人。

    “難得愛卿如此熱心,既如此,此事便交由你去辦吧。”

    越青君把玩著未沾墨的毛筆,在指間飛轉,語氣輕快愉悅:“朕年歲見長,卻是孤家寡人,每每見旁人夫妻恩愛,家庭圓滿,難免寂寞。”

    那人心說,孤家寡人難道不是你自己搞出的結果嗎?當初殺的那些前朝皇室中人,血都沒洗干凈吧?

    面上卻十分體貼恭敬道:“陛下登基數月,正該進行選秀,擴充后宮,繁衍子嗣。”

    越青君搖搖頭:“太過興師動眾,勞民傷財。”

    “成婚之人朕已經有了人選,只需愛卿督辦好婚禮即可。”

    那人心中隱隱不妙,沉默半晌,方才試探開口:“……不知陛下中意誰家娘子?”

    越青君莞爾,“并非娘子,而是郎君。”

    “朕傾慕寧侍郎久矣,終于得其青睞,心中歡喜,迫不及待想要與其成親,定下名分,不知愛卿可愿幫朕?”

    一個時辰后,那人渾渾噩噩走出御書房,熾烈的陽光曬得他頭暈目眩。

    在下臺階時,一個不慎踩空,整個人從臺階上滾了下去。

    “黃大人?黃大人您沒事吧?!”

    黃大人暈了片刻,聽到內侍們去請御醫,自己的隨從著急忙慌地說要給他告假,連忙掙扎著醒過來,咬著牙頑強地掙扎,“不……不告假!我、我可以……”

    眾人見狀忍不住連連感嘆,“黃大人真是恪盡職守,嘔心瀝血的好官啊!”

    唯有恪盡職守、嘔心瀝血的黃大人心中欲哭無淚。

    天子回京后首要竟是要與那姓寧的成親,如此迫不及待,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韙,可見其心性堅定,對寧懸明的寵愛之深。

    而他卻在這個關頭跳出來彈劾寧懸明。

    興許有朝一日寧懸明會失寵,會與君主離心,但黃大人萬分相信,自己一定會在那之前尸骨無存。

    如今唯一一條活路,只能是他盡心竭力將天子吩咐的這場婚禮辦好,方能求得一二生機。

    這種情況下,他怎么敢病?!

    很快,朝中其他官員也得知了越青君要與寧懸明成婚的事,紛紛默契地把自己彈劾寧懸明的奏折改成了夸贊寧懸明。

    并非是他們諂媚君上,柔若無骨,而是這倆一個是能砍完自己九族的狠人,另一個是能幫對方砍完九族的人,任憑他們怎么看,也不覺得自己的命能比那些九族還硬。

    既然如此,低頭就低頭吧,反正史書上留下惡名的又不是自己。

    事實證明,有前程與生命安全的威脅在,黃大人辦事極為用心,這場婚禮也籌備得極為妥當。

    與上一次成婚時的低調不同,這一回全城慶賀,天下皆知。

    豈止十里紅妝。

    天子親至,百官相迎,寧懸明一襲紅衣,本該上馬與越青君并轡同行。

    然而在那之前,越青君卻先一步駕馬至寧懸明身前,將人一把抱到馬上。

    嗯……倒是也無人說不合規矩,畢竟作為第一個明媒正娶男子的天子,越青君此時言行便是規矩。

    煙花炸滿了全城,在這漫天彩色煙花下,越青君附在寧懸明耳邊。

    “懸明,今日便是向天下宣告,你屬于我。”

    自他來到這個世界,越青君日夜所盼,不過今日。

    并非索求,而是事實。

    寧懸明回身望去,卻在對上越青君那雙眼眸時,忘了自己原本想說什么。

    腦中忽然回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在獄中見到眼前人的第一眼。

    那種玄妙難言的感覺,再次襲上自己心頭。

    恍惚間,他只覺好似過往三年皆如塵埃,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他與越青君之間,最重要的那一幕,只有初見時的那一眼。

    在茫茫世間遇見彼此,便是此生最難得,最難以言喻的幸運。

    從初見那一面,就寫好了結局。

    寧懸明什么也沒說,他偏著頭,伸手撫上越青君的側臉,輕吻上對方的唇邊。

    沒有高堂,天子也無需敬酒,百官在宮中吃喜宴,越青君卻從入宮,便再未出現在他們視野中。

    龍鳳花燭,紅鸞喜帳。

    地毯都是鴛鴦連理,慶這錦繡良緣。

    迎入洞房后,殿門一關,只剩下兩位新人。

    合巹交杯,結發同心。

    寧懸明視線掃過自己腕上兩串念珠,忽然道:“當初的念珠皆歸于我,如今,我不便再用舊物,便尋了別的送你。”

    越青君來了興致,好奇看他。

    卻見寧懸明從懷中摸出一根紅線,在越青君以為他要給自己系上時,又見寧懸明從袖中摸出一把匕首,動作干脆利落地在掌心劃上一刀,越青君想阻止都來不及。

    越青君望著那流血的傷口,眸色沉沉。

    唇邊笑意未散,語氣卻帶著幾分幽深。

    “看來當日那把刀,還是讓懸明生氣了,竟在今日以這種方式還我。”

    寧懸明沒說話,默默將紅線穿過手心,血色讓那原本的艷紅稍稍暗沉,帶著幾分詭譎兇狠。

    他將紅線一端綁在越青君手腕上。

    纏繞,系緊。

    越青君望著腕上的紅線,感受著那因鮮血而帶來的些許濕潤粘膩,仿佛還殘留著幾分寧懸明的體溫。

    他拿過匕首,也在自己掌心劃了一刀,如寧懸明方才那般,將染著自己鮮血的另一端,綁在寧懸明手上。

    “你想栓住我,當然可以。”

    “但紅線有兩端,情也分彼此。”

    “你栓住我,我也纏著你。”

    “此生相隨,生死不離。”

    寧懸明仰頭吻他,指尖自越青君的面頰,滑到他的脖頸。

    “若有一日,你先松手……”

    他沉吟半晌,終究未能說出什么狠話。

    越青君卻是眉眼舒展,再不見方才的深沉。

    他淺笑盈盈,“那就殺了我吧。”

    他想象不出自己會對寧懸明放手的模樣,但不介意給寧懸明一個許諾。

    “能死在你手里,我甘之如飴。”

    這句卻是真心。

    寧懸明沉思良久,搖了搖頭,笑了笑道:“雖有你百般手段,可今日婚事,未來余生,皆是我自己決定。”

    “既然如此,得什么結果,又怎能怪你。”

    越青君望著眼前人,腦中忽然想到原版的結局。

    是了,無論經歷什么,無論身處何種情境,寧懸明所言所行皆是隨自己心意,既已決定,便再不會更改,更不會后悔。

    哪怕他會死。

    “若真有那一日,天下之大,總有我容身之地。”寧懸明說。

    然而這卻是比殺了越青君,還讓越青君難以接受的結果。

    他目光深深望著眼前人,失笑道:“懸明,你氣我送的那把刀,但你又何嘗不是最懂誅我的心。”

    寧懸明靜靜看他,默默不語。

    越青君低頭輕笑,“你贏了。”

    他曾以自身困住寧懸明,如今寧懸明也以身相許,給他上了一把鎖。

    心甘情愿,自困樊籠。

    他一把將人抱起,走入紅帳中。

    【現實世界,有人發現,一夜之間,《官途》修改過后的內容,重新替換成了原版,而那些修改過后的內容,卻以特別番外的形式,單獨放在了作者專欄里。】

    前世苦非夢,今生甘且真。

    越青君曾給了寧懸明艱苦的十年,如今又還他光明的余生。

    明月入懷,終不懸危。

    第127章 原書讀者 全論壇體

    論壇:

    【每日一問, 我前夫結局了沒有?】

    【坐等(乖巧)】

    【蹲蹲】

    【d】

    【蹲蹲+1】

    ……

    【樓上這么多人,就沒一個去看的嗎?】

    【不能看,屬于看一眼就心梗的程度, 誰懂, 追這本文我進了三次醫院(微笑)】

    【只想看結局,結局之前多看一眼都是在摧殘我的生命, 我現在還能□□在帖子里,只能說我意志力頑強,以及這該死的強迫癥, 哪怕最后爛成一坨shi,我也要看一眼才能安詳閉眼。(生無可戀)】

    【別問,問就是愛過(再見)】

    【一年前的今天我在為它瘋狂打call, 萬萬沒想到, 一年后的今天, 我依然對它瘋狂, 只是從瘋狂打call安利變成了瘋狂辱罵拔草……】

    【每日一罵, 辣雞作者滾遠點!該死的夢男滾遠點!你根本配不上小明!你一個臭寫文的, 你懂什么!小明才不可能喜歡你!】

    【咳咳……樓上, 最新進度已經到和好求婚了……(小聲)】

    【(捂心口)】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小明肯定是被威脅了,不得已才妥協的,追過原版的都知道, 小明可是連死都不怕的!他一定是為了天下安定!嗚嗚……我哭死!(爆哭)(爆哭)(爆哭)】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 他連死都不怕, 還怕被人威脅嗎?越青君也沒說會對他怎么樣, 更沒說會擾亂天下,這也算得上威脅嗎?】

    【樓上閉嘴吧,再說下去她們連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

    【竟然還有人認真討論劇情, 我還以為現在都只剩下對它吐槽的人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瘋了!!!!!到底有誰知道越青君的地址?!我要去殺了他!!!】

    【回樓上,有大神查過,那個地址,只能說尋常人根本進不了,至于黑那人的電腦,已經有人試過,結果嘛……只聽說那位勇士最后道心破碎,轉行做擦邊主播,現在已經月入六位數。】

    【咦?作者叫越青君嗎?名字這么好聽,為什么心這么狠?】

    【是的,沒錯,現在掌聲響起來,讓我們熱烈慶賀,作者本人已經比他的書還火了,如果現身,能夠原地出道,玩轉各大社交平臺,保證他開號當天粉絲破百萬。】

    【當然后臺留言估計也要999+,全是罵聲。】

    【你們說他會趁這個熱度開第二本嗎?真開了一定會一飛沖天,比第一本更火吧?】

    【哈哈哈,他敢開我就敢一路追一路罵,誰還沒有那幾十塊錢了嗎?老子缺的是當著他的面罵他的機會!】

    【最新消息!最新消息!目前進度已經到結婚了!】

    【如果我沒記錯,后面還有幾十萬字還沒更換吧?主角已經登上高位,人生圓滿,他之后要寫什么?】

    【這還不簡單,樓上你孤陋寡聞了吧,不知道還有一類文叫生子文嗎?到時候讓小明一胎八寶,九子奪嫡,還怕不夠寫嗎?】

    【……………………………………】

    【……no!no!no!不要!!!不要!!!不要啊!!!(嘶吼)】

    【omg救命!上面講什么恐怖故事!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小明怎么可能生孩子!!!(驚恐)(驚恐)(驚恐)】

    【emmmmm雖然但是……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主要是作者騷操作太多了,無cp爆改耽美,權謀改純愛,大男主變主受,連文里的基友cp也被作者夢男趁虛而入,現在不過是區區生子而已,說不定為了后繼有人,作者真的能大筆一揮讓小明懷孕……(細思極恐)】

    【話粗理不粗,作者都那樣了,他還有什么做不出來的?】

    【作者都那樣了,他還有什么做不出來的?】

    【作者都那樣了,他還有什么做不出來的?】

    今晚注定是眾人難以安眠的一夜。

    第二天眾人起來一看,發現昨晚因為某種不可言說的詛咒而沉下去的帖子竟然重新被頂到首頁,而且后面還跟著一個[爆]字。

    點進去一看,終于發現端倪。

    【報——!辣個男人竟然把修改的內容全都換回去了!!!!!】

    【???????????????】

    【這話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認識了?(突然文盲)】

    【什么叫把修改的內容換回去?修改本來就是替換的啊。】

    【不是……他有病吧?】

    【他有沒有病不知道,但確實挺神經的,這操作我只能說一句:[牛逼]】

    【很好,作者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我要去看一眼。】

    書評區:

    【…………】

    【……………………】

    【………………………………………】

    【不知道該說什么,先打個招呼吧,嗨~大家好,又見面了哈……】

    【可不是又見面了嗎,一眼望去,全是熟人,有一起一起追文的,有在其他平臺遇見的,今天都一起回來上墳掃墓了哈(我在說什么鬼話)】

    【上墳掃墓,多么貼切的形容啊!!!樓上簡直鬼才!】

    【所以作者修文算什么?修墳?】

    【那現在又改回來叫什么?】

    【遷墳吧,先前遷走了,現在又遷回來(擺爛版)】

    【哈哈哈哈哈哈哈從未見過如此有才的作者和讀者,朋友告訴我來這本文可以長見識,竟然是真的!】

    【喂喂喂,就沒有人認真看一眼文嗎?都在評論區玩抽象是吧?】

    【還有什么好看的,那劇情我現在都還爛熟于心。】

    【是的,沒什么好看的,也就是反復念了很多次,又在各個平臺看人吐槽看了很多次而已……】

    【不知道為什么,作者整這么一出,我都沒什么想罵人的沖動了,總覺得這人搞出什么來都不奇怪,不就是修文后又換回去了嗎,小意思,小意思,也就是全網獨一份兒罷了(淡定)】

    【服從性測試實錘了,當人抽象到一定程度,他做什么都有人包容,作者做到他這個份兒上,也算不枉這個筆名了。】

    【哈哈哈哈還用筆名嗎,現在全網誰不知道有個神經作者叫越青君?人家直接上大名,不帶虛的。】

    【不知道為什么,我現在看原版越看越順眼,越看越覺得還好,就這樣,我能接受……我一定是瘋了!!!!!】

    【誰說不是呢,天知道我看到全文替換回去的時候,第一感受竟然是感動……想當初我可是把結局罵得體無完膚,為這個辣雞結局拋頭顱灑熱血一腔孤勇戰全網的女人啊!!!】

    【完了,我們可能都中計了!作者可能根本就沒想要改文,但是被我們罵太狠了,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寫了個更抽象的版本,好讓我們接受原版,現在好多人都在感動竟然改回原版,這就是作者的陰謀!】

    【陽謀吧,就算我們知道他的計劃,也不可能有什么辦法,畢竟跟修改版比起來,原版除了虐一點,結局be,其他沒有一點不好,至少最初罵過那個be結局的讀者們,現在大部分都心平氣和接受了這個結局,反觀修改版……呵呵,真的有讀者能接受夢男作者的yy作品嗎?】

    【不止如此,樓上還是想少了,你們以為修改版是白寫的嗎?沒看作者就算改回原版,修改后的版本也放在了專欄,并沒有刪除嗎?】

    【所以?】

    【看了原版,我現在看修改版竟然也覺得慈眉善目起來,雖然作者夢男,雖然作者費盡心思搞到了小明,但小明也得到了一切,沒有像原版結局一樣死去,事業愛情雙豐收,未來也有著無限期望,這也算一種安慰吧?】

    【高,實在是高!原版和修改版,哪個拿出來都不滿意,但兩邊一對照,竟然神奇地中和了,覺得二者都勉強能接受,作者算計人心至此,一點也沒有ooc文里越青君的形象,完美重合了呢!】

    【(震驚)】

    【媽媽為什么不讓我上網,是因為網上真的好可怕!(驚恐)】

    【醫生說我此刻像個傻子一樣(目瞪口呆)】

    【就是說……有沒有可能,還有像我一樣哪個版本都無法接受的呢?既不想小明死,也不想他被作者夢男(裂開)】

    【想開點,萬一作者哪天被雷劈了呢?(同情)(摸頭)】

    【那豈不是永遠不可能改文了?!】

    【………………兄弟,作者都顛成這樣了,你還指望他改文呢?不如指望哪天一覺醒來網站抽了,這文莫名其妙被神秘力量改寫替換,指望作者是不可能的。】

    【如果說這件事教會我什么,那就是不要改文!不要改文!不要改文!就算作者寫出依托答辯,也不要讓他改!因為他極有可能坑你兩次!血淚教訓!(吐血)(吐血)(吐血)】

    【看得出來樓上不是一個人,畢竟好多之前催作者改文的評論下面,都有原主回收評論,地獄笑話了屬實是(笑哭)】

    【給大家說個更地獄的,你們沒有注意到,所有修改章節的修改時間,都是一致的嗎?都是當晚0點0分0秒,眾所周知,修改章節可不是發布章節,是不可能定時的!】

    【……………………】

    【!!!!!!!!】

    【(震驚)(驚恐)(呆滯)】

    【所以這是什么意思?沒看懂啊這(撓頭)】

    【有以下可能,第一,作者本人是黑客,制作出了網站都沒有的功能(以某位前黑客勇士的經歷看,不是沒有可能),第二,作者有特異功能,第三,作者死了,怨念附在網上,意念一鍵操控網站……】

    【還分析個毛啊,快報警啊!媽媽救命!警察叔叔救命!我見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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