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新年好
老寧捂住心口深呼吸, 沒有什么比看見自己兒子與一個陌生男人當街接吻來得更刺激。
耷拉腦袋的寧知夏和奧德羅手拉手,像極了被抓住早戀的高中生站在路燈下聽訓。
“爸爸……他不是什么鬼火黃毛……”寧知夏往旁邊撞撞,將奧德羅擠出了燈影, 仰頭理直氣壯地大聲說,“這是我的男朋友, 他叫奧德羅!”
老寧把眼睛一瞪:“奧德羅,奧利奧也不行!”
他揉了揉眼睛, 總覺得無法看清這個男人的面容,沒好氣地叨叨, “安排了那么多精英海歸,個個盤正條順, 居然拉著底細不明不白的黃……額銀毛鬼混!”
“寧總……”
這時,身后傳來司機為難的聲音。
老寧邦邦錘胸,扭頭朝司機不耐擺手, “別勸我, 我有分寸, 用不著給他求情!”
“不是哩。”司機從車窗搖晃手機, “這里限停三分鐘……收到了短信哩……”
“……啊!”
老寧大驚失色,整了整領帶轉身就縮回車里, 不停催促,“走走走!”
黑色轎車很快亮燈啟動,刷地一下掐著點從面前躥過——
“明天在家待著, 老子忙完生意再來收拾你!”
車窗突然降下, 中氣十足的聲音呼啦啦從左右耳道飄過,留下一截車尾氣。
“好、好的……”
寧知夏目送遠去的車屁股, 茫然地舉起手搖動,“爸爸再見……”
“哎呀哎呀……”
等兩人回去得知了此事, 曲半青頓時精神了,仿佛有了后臺,攤在沙發翹腳嘚瑟,“等叔叔阿姨一來,看某些人怎么辦!”
“阿姨?我媽也要來?”寧知夏愣道。
此時,奧德羅撐著一邊臉,拉過寧知夏的手放在膝上,安靜把玩那根戴著戒指的無名指。
“當然。”
曲半青晃了晃手機上的通話記錄,腦袋仰得更高,余光斜斜地瞄向另一腳沙發的方向,“丑媳婦也是要見公婆的。”
撥弄鉆面的指腹忽而停頓,奧德羅掀起眼皮,目光冷冷地捕捉到那股幸災樂禍的視線。
曲半青縮了縮脖子:“我可是在提醒你早做準備……”
“有什么好準備的嘛。”寧知夏不以為意,往旁邊蹭了蹭,安撫道,“小奧別擔心,他們不是偶像劇里的那種公婆。”
關鍵詞出現在腦海,奧德羅垂眼盯了他一會兒,淺色的眼瞳因為思考變得有幾些看不分明。
沉默片刻之后,他若有所思地點頭:“曲半青說的對,確實要做點準備。”
寧知夏一愣:“啥?”
奧德羅打了個響指,屋內出現一道光門。
“我出去一會兒,晚上你困了就先睡。”
他在懵圈的青年額心印上一吻,起身拎起外套穿好,在寧知夏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大衣的一角很快隨光影消失在視野。
曲半青問:“他做什么去?”
“不知道……”寧知夏喃喃回答,只要別拖個硨磲回來給當二老的見面禮就行。
誰也沒有想到這人一去就是大半晚,等寧知夏躺床上感覺被人摟住時,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已經是凌晨三點多了。
他被翻了個面,掀起眼皮瞧見那顆銀灰色的腦袋往他胸口埋,大方地挪開手捏住柔軟的一縷發絲,再次陷入睡夢之中。
到了第二天,家里搞起了大掃除,就連幾只小貓都刷了牙梳了毛,盤得油光水滑等待檢閱似的被放到貓爬架團好。
“都快中午了,怎么還沒來?”寧知夏收拾完自己見不得光的xx漫,全部換上文學名著空殼,看了眼手機時間。
奧德羅指了指窗外:“到了的。”
寧知夏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對面街邊果然停了輛熟悉的黑色轎車。
“走吧,老寧。”
氣質高雅的路女士揉了揉太陽穴,相當無奈道,“在這里停再久你也不會看上去像電視劇里的霸總,只會讓你多遭兩百罰款。”
“不急不急……你不把態度端起來,怎么給人下馬威。”老寧抱著手臂,靠著后座閉目養神。
路女士想了想,跟著點頭:“你說得也有道理。”
“可是……”
司機忍不住開口,“我看少爺挺急的哩。”
“嗯?”
兩人齊齊朝著車窗外看去,寧知夏站在小屋門口使勁兒招手。
路女士熱淚盈眶:“嗚嗚,兒子好熱情!”
“哼,還算有點良心。”老寧神色稍緩,打算應和兩聲,剛降下車窗,就聽寧知夏喊得愈發大聲——
“爸爸快挪車!交警要來啦!”
兩人一愣,慌慌張張地下車從轎車后背箱拎出土雞土鴨,就像趕集歸來似的,哼哧哼哧過了馬路來到小屋門口。
見到長輩到來,最高興地莫過于曲半青。
他一把推開寧知夏和奧德羅,歡天喜地地迎上去:“叔叔阿姨你們終于來了,我可想死你們了!”
“小曲來姨姨這里。”路女士親熱地拉過曲半青,上下打量了一番站在兒子身邊的男人小聲問,“就他是寧寧的小男朋友啊?看著有點冷淡呢。”
“就是就是。”曲半青扒拉在路女士肩頭,壓低聲音像個不停蛐蛐的奸臣,“您看他那個傲慢樣子,可不得讓您費心多教教!”
奧德羅沒有再刻意模糊自己的面容,身姿筆挺站在他們面前,對某些人夾帶私貨的詆毀充耳不聞。
他今天將頭發束好,身上淺色毛衣開衫襯得他氣質干凈柔和,微微躬身向兩位長輩表示歉意:“您好,我叫奧德羅,是我考慮不周應該主動提出見面才對。”
曲半青見鬼似的看過去,嚴重懷疑這條魚換了個芯子。
路女士眼神微動,突然很理解兒子為什么能栽他身上,這臉誰看誰不迷糊:“年輕人嘛,我都理解的。”
奧德羅搖了搖頭:“不,您和寧叔叔匆忙趕來,一定是讓您二位擔心了。”
“沒有的事,快過年了本來就要聚聚。”
路女士滿意的笑容變得更明顯,情不自禁地松開曲半青的臂彎朝人走過去,“小奧是混血吧?”
“嗯。”
“哦,快和姨姨說說你和知夏怎么認識的?”
路女士把土雞隨手丟給老寧,拉住奧德羅就往客廳里走,余光朝寧知夏和曲半青使了個眼色,讓傻愣著的孩子們趕緊跟上。
寧知夏一怔:“那這些土貨……”
“傻孩子。”路女士笑得和藹,“你爸爸不是還長著兩只手嗎?”
“哦。”寧知夏也放下東西,與曲半青顛顛走開。
老寧冷哼了聲,接過肥嘟嘟的雞鴨放去廚房,拍干凈一身毛回到客廳落座。
奧德羅倒了杯熱茶,放到他面前。
老寧也不喝茶,目帶審視地開始發難:“聽說你吃住都在這里,是因為在國內還沒有置辦產業吧?”
“資產是有的,只是想天天看見知夏。”奧德羅起身回了儲物間一趟,早有準備地拿了個文件盒出來,往桌面像發牌似的擺出一堆房產證和財產證明。
曲半青看傻了眼,寧知夏就知道奧德羅不打無準備的仗,樂呵呵地咕蛹到老寧身邊撞了撞:“爹地呀,他才不是什么窮小子!”
老寧恨鐵不成鋼,拍了一把他拐出天際的胳膊肘。
幾人又聊了一陣,大多是兩位長輩在問,奧德羅在答,似乎準備得相當充沛,竟然挑不出一點錯處。
出身名門,就職外企,身體素質良好,甚至還會烤小餅干!
路女士越看越愛,老寧越看越心煩。
余光朝快笑成一朵花的路女士瞄了一眼,老寧暗道臨時組隊就是靠不住,不禁清了清嗓子,問起對方雙親:“你父母是做什么的?你同知夏的事有和他們提過嗎?”
“啊,這個……”
話音一落,寧知夏抓耳撓腮,曲半青也跟著不再說話,奧德羅垂眼開始思考,挖骨頭出來是不合適了,如果把那顆金球球找來也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一瞬間,房間里突然陷入了沉默。
路女士從幾人面色掃過,腦中閃過一道白光,夾起手肘瘋狂捅前夫。
老寧揉著肚子嘶嘶抽氣,瞧見她擠眉弄眼的表情,忽然接通腦電波,轉眼凝望著垂眼不語的奧德羅起身去了衛生間。
借著沖水的動靜,老寧抬手給了嘴巴響亮清脆的一巴掌。
啊,我可真該死啊!
從衛生間出來以后,老寧的態度明顯和緩不少,入席吃飯時,喝了點酒,老寧開始拉著奧德羅說起各種婚姻話題。
“小奧啊,你們才談戀愛肯定看對方哪里都好,可是兩個人相愛容易相守難,以后多多包容多多理解……”
寧知夏知道老寧一喝多就變得感性嘮叨,怕奧德羅不習慣,準備把人撕下來。
奧德羅睫毛微顫,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回答:“我知道。我會好好愛寧知夏。”
寧知夏一怔,紅著耳朵埋頭哼哧哼哧扒飯。
路女士投來洞悉了一切的眼神,驀地輕笑出聲。
用過餐后兩人又留了一陣,準備就要離開,寧知夏打算過年就留在余城,他們也不再勉強,只是臨走前都抱了抱他。
路女士柔聲道:“雖然爸爸媽媽沒有在一起,但我們都很愛你。”
老寧抹了抹通紅的眼圈:“沒、沒錢給爸爸說,別累著啊!”
“行,我知道啦!”寧知夏露出燦爛的笑容,送他們出去時,鼻尖落下一點冰涼,他不禁抬頭看向天空緩緩降下的白點。
“看什么?”奧德羅走到他身邊,往他頭上帶了頂毛線帽子。
“時間過得真快,已經到了下雪的時候了。”寧知夏頓了頓,扭頭笑道,“這是我們在一起的第一年!”
奧德羅偏頭蹭他:“以后還有很多很多年。”
寧知夏笑了一聲,沒有吭聲,低頭用腳撥了撥臺階的水痕。
之前過年時總是在父母兩邊輪著去,因為他們都有了新的家庭,不管在哪兒都沒有小時候的歸屬感。
這次不同,寧知夏打算熱熱鬧鬧地在家里煮火鍋,把其他位面的朋友們都邀請過來一起過年。
不過在此之前,寧知夏打算趁著年末香客還不算多的時候,拉著他們一起去碧落山上香。
那位老道士一見到他就捂住簽筒,寧知夏嘿嘿一笑,倒不打算抽簽。
老道士似乎很健忘,又問了一次:“留在余城嗎?”
寧知夏點頭:“嗯嗯。”
“那就好。”老道士點了點頭,不再與他多聊,將簽筒遞給了身旁的香客
寧知夏也不多問,轉身去財神殿無比虔誠地拜了又拜。
曲半青照舊去長街采購年貨,寧知夏嫌人多,拉著奧德羅找了個僻靜的樹蔭坐下一起吃小糍粑。
“像貓砂團。”奧德羅用牙簽插起一坨,微微蹙眉打量。
寧知夏邊嚼邊用腦袋頂他:“你煩不煩,不吃給我。”
“那還是算了。”奧德羅塞進自己嘴里。
遠處榕樹掛滿紅綢木牌,被山風一吹,搖晃起來嘩啦啦作響,清脆的敲擊聲里隱約夾雜交纏在一起的呻吟粗喘。
寧知夏咀嚼的動作一頓,起初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靜心又聽了一陣,頓時火燒屁股似地站起來,錯愕地看向不遠處顫動的樹叢。
樹葉簌簌搖晃,他面紅耳赤地拽住奧德羅小跑離開。
停下腳步后,奧德羅輕輕拍著他的背問:“為什么臉紅?”
“你沒聽見嗎?”寧知夏喘了口氣,壓低聲音比劃,“剛剛有人在干那種事。”
奧德羅眉毛輕輕挑起:“哪種?我不懂。”
裝?
寧知夏板起臉,冷哼一聲:“你該不會想說要我示范一下吧?”
“那倒不用,我很聰明。”
奧德羅捏著他的臉湊近,俯身邊哄邊含糊道,“寧老師親一個就行。”
最后,寧知夏頂著紅潤潤的嘴唇與曲半青碰頭,曲半青習以為常地嘆了口氣,開始往后備箱裝貨。
趁著還沒有到高峰期,幾人開著載滿特產山貨的小車嘟嘟下山。
只是回來后沒幾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氣太涼的緣故,寧知夏忽然沒有任何征兆地生了場重病,整個人燒得臉色通紅,吃藥打針都不見好。
曲半青急得團團轉,摩琳也打算配點魔藥喂給他。
然而奧德羅卻搖頭拒絕了:“他的時間到了。”
“什么?”曲半青忽然間想到了他短命的運勢,一口氣堵在心口出不來,“那怎么辦,就這么看著他死掉嗎?”
“運勢不可改。”
奧德羅表現得異常平靜,垂眼掃過青年雙目緊閉的面容,將人抱起來就要離開。
“你要帶他去哪兒?”曲半青知道人魚是執念過深的生物,與不能相伴一生的戀人殉情是常事,趕緊跑去攔住他。
奧德羅掀開眼皮,像看白癡一樣瞥他一眼,閃身跨入一道光門離開。
寧知夏覺得自己像躺入一張飄飄搖搖的小船,眼前走馬燈似地跑過無數畫面,一直停留在某年夏天,爺爺牽著自己從道觀回來神情低落的畫面。
“知夏,以后記得要回來啊。”
“好呀!”
啃西瓜的男孩滿口答應,爺爺摸著他的腦袋,也不知是喜是抽愁地嘆了口氣。
模糊的畫面漸漸消失,空靈動聽的歌聲隨海浪傳來,寧知夏扶著船沿坐起來,又黑又沉的荒海散開濃霧。
海鳥雀躍鳴叫,粉色海豚露出腦袋,巨鯨擺出一陣溫柔的浪花,將小船推送往一個方向。
月光輪轉露出深邃俊美的面容,守候在礁石處的人魚輕輕吟唱起低沉悠長的曲調。
海浪拍打著船身,宛如最輕柔的節拍,將寧知夏送往他身旁……
“呼——”
寧知夏睜開眼,熟悉的屋內陳設印入眼簾。
“醒了?”
坐在床邊的人滿眼溫柔,將他扶起來靠在自己肩頭,安撫地順著脊背上下撫摸。
“我現在是死了嗎?”寧知夏燒得迷迷糊糊時聽見了他和曲半青的談話,害怕奧德羅把房子一把火給自己燒下地府了。
奧德羅大抵猜得出他在想什么,輕眨了一下眼睛:“死了,又活了。”
寧知夏一愣:“啊?”
“作為人類的寧知夏會順應運勢死去。”
奧德羅頓了頓,又說道,“然后以19號主人的身份加入位面管理局繼續存續。”
還能這樣嗎!
寧知夏不可置信地瞪圓了眼睛,轉念一想,樂道:“那豈不是我以后能去很多位面開店?”
“確實可以。”奧德羅點頭,按照常理來說19號不一定再以人類世界為主位面,而是按照寧知夏的意志改變。
寧知夏失笑,不禁感嘆留在余城居然枯木逢春。
“但你爺爺顯然也不希望你和我們扯上關系。”
奧德羅壓在他肩膀,低聲問道,“永遠和非人之物待一起再也逃不開,會后悔嗎?”
“后悔什么?”寧知夏吧唧一口親他臉上,對著有些發愣的戀人笑道,“不是都說了嘛,我這輩子會活得很精彩!”
奧德羅低低地笑起來,十指相扣牽住了他的手。
人魚不喜歡分別,再過短暫也是折磨,奧德羅無比慶幸主神愿意成全,他才有此榮幸讓寧知夏永遠成為烙入他靈魂的印記。
墻上的掛鐘再一次指向七點二十八分,樓下逐漸像炸開鍋般喧鬧。
狐貍崽們穿過半人馬強健的馬腿與福福追來追去,險些將花精靈甩飛。翠影將新剪下來的指甲碎交給摩琳,得到了一袋亮晶晶的金幣。波波庫拉照舊用八只觸手擼貓,舒坦得軟成大果凍,變成蘇秋水和殷拂柳的專屬靠墊。
曲半青端出火鍋從廚房出來,被路過的半掛胖橘撞得一個踉蹌,好在有幾束枝條及時伸來將他扶穩。
“謝謝啊……”他朝滿身班味的陸槐道了謝,對方禮貌地點點頭,繼續噼里啪啦對著筆記本打字。
這時,臥室門打開又合上,眾人停下手里的動作,齊齊抬頭看向樓梯的方向。
這棟樓的主人頭發飛翹,站在戀人身旁沖他們不好意思地嘿嘿傻笑。
曲半青知道,往后很多很多年,這對般配的身影將會一直出現在他們的視野。
啊,真煩人。
一想到這里,曲半青撇了撇嘴,舉起湯勺招呼:“走紅毯呢?這么慢!快點下來吃飯!”
溫暖的燈影籠罩著他,寧知夏的笑眼比星辰更明亮,他拉著奧德羅馬不停蹄地向好朋友們走去——
“來咯!”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