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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老婦給的兩串錢正好一百五十文,之前零散賣的雞蛋錢顧蘭時裝在錢袋里自己揣著,這兩串他遞給裴厭。

    巷子里人來人往,多少人都看著,兩人沒言語,裴厭自然地伸手接過錢,同樣揣進懷里。

    此時秋初,還未著厚衣冬服,衣裳不免有些痕跡凸起,但他是個人高馬大的漢子,錢貼身放著,基本沒有小偷小摸的敢近前。

    一下子賣出去這么多雞蛋,顧蘭時很高興,見這處巷子住戶不少,往外走的同時拉長聲音吆喝起來:“雞蛋——賣雞蛋了——”

    一個坐在家門檻上看孫子孫女的老夫郎看過來,兩人對視上,他笑著問道:“阿嬤看看雞蛋?自家養的,雞蛋大,隨便挑。”

    老夫郎沒說話,瞅一眼他倆,這才扶著墻站起來,見狀,顧蘭時背著蛋筐往對方跟前走了兩步。

    他放下竹筐,掀開最上面的蓋子,把覆蓋在雞蛋上的稻草扒拉到旁邊,抬頭笑道:“阿嬤盡管看。”

    兩個小孩見賣東西,都圍過來低著腦袋看。

    男孩子年紀小,兩三歲的模樣,一看是圓滾滾的雞蛋,手快的不行,一下子就摸了一枚出來,攥在手里高興的朝他老嬤喊道:“蛋!”

    “小兔崽子,快放回去,仔細摔了!”老夫郎罵道,他其實不怎么想買,只是看看東西,萬一摔碎了,雞蛋沒吃到還得賠,自然不樂意。

    旁邊的小女孩倒是乖巧,一聽老嬤這樣說,就想從弟弟手里把雞蛋要過來,不想小男孩把手往背后藏,不愿意給她。

    老夫郎幾步上前,硬是從孫兒手里把雞蛋掏了出來,還沒遞給顧蘭時呢,他孫子哇一聲,在原地哭鬧起來。

    小孩子哭聲帶了幾分尖銳,引得周圍人都往這邊看。

    “都是你們招的,快走快走,別再叫他看見了。”老夫郎抬手朝外擺兩下,示意他倆趕緊走,明顯很不高興,轉而又去罵孫子:“小沒王法的,見什么要什么,哪一頓缺著你了?”

    自己被人驅趕沒什么,可顧蘭時完全是因為對方的示意才走來,卻突然成了他們的錯處,裴厭眉頭一皺,就要上前爭論,卻被顧蘭時一下子抓住右小臂。

    “走吧。”顧蘭時抬頭看著他,眼睛微彎帶著笑意,又說:“也沒什么,咱們去別處賣。”

    后頭小孩被打了幾下,哭聲更厲害,出巷子后才漸漸聽不到。

    顧蘭時看一眼裴厭不怎么高興的臉色,笑瞇瞇開口:“他一個上了年紀的,有幾分糊涂,何至于跟他一般見識,再說了,咱們今天運氣好,也該高興高興。”

    周圍人多,不好去拉手,他拽拽裴厭衣袖,見前面有個糕點鋪子,說道:“出來也一陣子了,早食吃的不多,過去買幾塊甜糕吃,墊墊肚子。”

    “嗯。”聽他餓了,裴厭這才應聲。

    一進鋪子,各色糕點擺在木盤里,花色各異,顏色也各異,一股子香甜味道彌漫。

    看見有紅色的山楂糕,顧蘭時立馬想起那種酸酸甜甜的滋味,無意識咽了咽口水,伸手指了指那邊,問道:“山楂糕怎么樣?好久沒吃過了。”

    “好。”裴厭答應著,對伙計說:“包上一包。”

    他目光掃過糕點盤,又說道:“梅花糕也來一包。”

    “成。”伙計很麻利,兩手抓取糕點,包好又打麻繩,兩份點心包的整齊漂亮。

    見他包得快,路上再打開麻繩麻煩,裴厭一邊從懷里取錢一邊說:“每樣再取兩塊,不用綁,拿油紙包著就行。”

    “好嘞。”伙計照他說的,用一張油紙包了兩塊山楂糕和兩塊梅花糕。

    顧蘭時把包好的兩包糕點放進籃子里提著,又拿起散裝的油紙包,等裴厭付了錢后,兩人一起往外走。

    一出門,顧蘭時迫不及待打開油紙,拿了一塊紅色的山楂糕吃。

    和別的甜糕不同,口感更是有差異,山楂糕酸酸甜甜的滋味果然很好,顏色又漂亮,他臉上露出笑容,趕忙把托在手里的油紙往裴厭那邊送。

    裴厭同樣拿了一塊山楂糕嘗,果然不錯。

    一塊糕點并不大,一人又吃了一塊梅花糕,待吃完后,顧蘭時把油紙疊好,籃子里放了五六個有裂縫的雞蛋,他順手將油紙放進去,家里想包個什么東西就有得用。

    “走吧。”裴厭說完,突然想起什么,兩步又轉回去,在糕點鋪子門口朝里面問道:“伙計,店里要雞蛋嗎?”

    有的糕點需要用到雞蛋,方才進門時倒給忘了。

    “賣雞蛋的?”剛才那個伙計一看是他,說著就轉頭看向柜臺后面的老板,那老板正對著賬本打算盤,聞言頭也不抬,只擺了擺手。

    “不用。”伙計當即喊道。

    裴厭沖他點點頭,抬腳便走了。

    顧蘭時在前面幾步開外的地方,等他近前后,這才一起往街頭那邊走,兩人邊走邊吆喝:“雞蛋,賣雞蛋了。”

    *

    帶著雞蛋來一趟鎮上不容易,太陽越大了,已經到了巳時中刻,顧蘭時和裴厭因背著雞蛋走得慢,即便如此,他倆來得早,這會兒已經轉了大半個寧水鎮。

    今天生意還算不錯,除了在青魚巷賣了五十枚雞蛋,余下都是零散十枚十幾枚的賣,還遇上只買兩三個雞蛋的,甚至還有人只要一個,他倆沒有嫌少,能賣出去一個是一個。

    眼下兩百二十枚雞蛋只剩六十幾個,再就是籃子里不小心磕裂的十來枚。

    吆喝聲喊得高,他倆正走著,前頭一戶人家院門打開,有個漢子走出來,順著吆喝聲朝這邊看,又沖他倆招招手,問道:“賣雞蛋的,價錢如何?”

    “三文一枚,市價。”裴厭接聲道。

    因對方是個漢子,顧蘭時沒說話,只在旁邊跟著。

    黑瘦漢子回頭喊了一聲,他女人很快提了個蛋籃子出來。

    顧蘭時和裴厭把竹筐放在地上,扒拉開最上面的稻草,叫他倆隨便挑。

    圍著襜衣的女人從竹筐里摸出一枚,順嘴問道:“這籃子里也有?”

    顧蘭時笑道:“里頭是磕裂的,有縫,你要的話,一文錢一個。”

    一聽這么便宜,女人當即就拿開籃子上的油紙還有一層稻草,問道:“沒臭吧?”

    顧蘭時連忙開口:“沒,都是早上從家里挑了背過來,路遠,才磕裂的,不是臭雞蛋,不信你聞聞,都沒味。”

    女人很謹慎,拿起一個有裂縫的先聞了聞,再便宜也要花錢,自然不能買到臭雞蛋。

    她聞一聞,發現沒有臭味,就把手里的這個雞蛋放進竹籃,隨后又拿起一個嗅聞。

    顧蘭時沒有阻止,磕裂的雞蛋本身就不好帶,能賣就賣了,竹籃里有個裂痕大的,雞蛋清都流了出來,這個肯定賣不出去了,只能帶回家給狗吃。

    擱在以前,沒有雞蛋吃,即便雞蛋破了,他倆也會自己吃掉,如今不同,雞蛋家里多得是,不缺這一個兩個。

    再說狗看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養得膘肥體壯一看就不好惹,才不會被賊惦記上家里那么多母雞。

    “行了,四個夠炒一碟的。”女人說完,又去看竹筐里的好雞蛋,撿著大的挑了二十個。

    顧蘭時笑著說道:“阿姊,一共是六十四文。”

    女人提著蛋籃起身,聞言看一眼她漢子,黑瘦漢子伸手從懷里掏出一個荷包,她盯著一起數。

    六十四個銅板不算少了,裴厭直接把地上的竹籃拿起來,示意漢子把數過的銅板直接丟進去。

    黑瘦漢子樂得如此,嘴里念著數,把銅板一枚一枚丟進去,直到數夠六十四文。

    數完后他女人還在心里琢磨了一下,確認沒有錯數后,才提著蛋籃子回家。

    顧蘭時背起竹筐,他筐子里的少,只剩下十三個雞蛋,裴厭筐里的多,還有二三十個,他抬頭瞇起眼睛看一眼天,說道:“不早了,賣完這些就回去。”

    裴厭拿出錢袋,把籃子里的錢抓進去,銅板撞出聲響,最后扎緊袋口塞進懷里,賣的都是銅板,懷里有了些份量,他臉上露出個淺笑,說:“轉過拐角往街上走,我記得有家酒館,過去問問。”

    “好。”顧蘭時答應道。

    酒幌隨風擺動,伙計在門口招攬主顧,見他二人近前,殷勤招呼了兩聲。

    裴厭問道:“伙計,店里要雞蛋嗎?”

    酒館臨街,前面有一節臺階,角落里坐了個白頭發的老夫郎拿了煙桿正在抽煙,不等伙計開口,他沖著這邊問道:“蛋價如何?”

    裴厭說道:“市價,三文。”

    伙計笑著說:“這是我們老板阿姆,有什么,問老嬤就行。”

    他不過一個跑腿伙計,這等采買的事做不了主,多說幾句還要被訓斥偷懶,于是離了兩步,在門口再次吆喝起來。

    兩人往角落那邊走,在老夫郎伸頭看筐子里的雞蛋時,裴厭又說道:“家里養的雞多,下蛋也多,老嬤要是想省事,只要在蛋期,就能送上門,路上磕裂磕碎的雞蛋都是我的,你們盡管挑好的拿。”

    這話聽得老夫郎心里舒坦,有時碰到路過吆喝賣雞蛋的還好,能隨他們挑揀,要是廚子出門去買,一路帶回來免不了磕碰,雖然還能吃,但放不了太久,實在可惜。

    “這都是人家挑剩下的?”老夫郎看完兩個筐子后,見只剩筐底這些,撇撇嘴有點不大高興。

    顧蘭時笑了下,拿出兩個雞蛋說道:“老嬤看看,我們出門前都是撿大的,小的沒有背出來,這些個頭都不小呢。”

    裴厭照實說道:“我們從東邊進鎮子,轉到這邊確實賣了些,不過像我夫郎說的,都是個頭不錯的好雞蛋。”

    老夫郎看半天,又抽兩口煙,見雞蛋確實不是小的,這才伸著脖子朝酒館里喊:“文君,文君!把蛋籃子拿出來,買上二十個雞蛋。”

    里頭有人答應一聲,沒多久一個年輕夫郎提著蛋籃子出來,陡一抬眼,發現賣雞蛋的漢子身量那么高,又是個猙獰的刀疤臉,還給嚇了一跳。

    顧蘭時開口笑道:“兩個筐子都有,隨便挑。”

    見他這么和氣,叫文君的夫郎這才上前,和他婆姆一起挑挑揀揀,往籃子里拾了二十個雞蛋。

    這會兒沒到飯時,酒館里零星坐了幾個人喝酒吃小菜,伙計在門前賣力拉攏顧客,總算有兩個進門的,他點頭哈腰滿臉笑容將人引至上座。

    蛋錢結清后,吳文君聽到里頭有人點菜的聲音,連忙提著籃子進門招呼,裴厭和顧蘭時正要走,卻被老夫郎喊住。

    他抽一口煙,煙霧又從嘴里吐出來,看一眼相貌不錯的顧蘭時,說:“再過五六天,你們要是過來賣雞蛋,就先上這邊轉轉,要是館子里雞蛋沒了,正好從你們手里買。”

    “成。”裴厭和顧蘭時幾乎異口同聲答應。

    裴厭又問道:“老嬤,酒館什么時辰開門?我出門在清晨,要是來得早,先緊著你們挑雞蛋。”

    老夫郎一聽,心里還挺滿意,說道:“我們也做早食生意,開門較早,要是你來門還沒開,就上酒館后門去敲,廚子伙計都住后院,我會同他們交代。”

    他探出身,指著街道拐角處說:“就在后巷子,兩扇紅漆小門,你一看就知道,別人家后門可沒我們家拾掇的好看。”

    裴厭記下對方說的,道:“好,知道了老嬤,那我們先走了。”

    *

    太陽快到頭頂當中時,兩人又轉了幾條巷子和街道,把余下二十幾枚雞蛋都賣了出去,竹筐徹底空了,只剩下籃子里八個磕壞的雞蛋。

    顧蘭時很高興,今天賣出去的好雞蛋有兩百個,爛雞蛋八九個,只算兩百的話,足足有六百文的進賬,別說裴厭,就是他懷里的錢袋都沉甸甸。

    “餓不餓?吃碗面如何?”裴厭看向街上的各種吃食攤子。

    “好,吃飽再回去,就不用費手做飯了,晌午沒事還能歇一陣。”顧蘭時笑瞇瞇的。

    剛好前頭有個面攤,熱氣從鍋里冒出,攤前人不少,應該不錯,兩人便朝那邊走。

    鍋邊正在下面的是一老一少兩個婦人,一個夫郎正在搟面,攤主是個漢子,一邊和面一邊招呼行人,他旁邊還有個上年紀的老漢子系著襜衣切各種菜絲肉絲和豆腐丁子,案板咚咚咚響。

    在攤子外面,一個十歲左右的女孩帶著七八歲的弟弟,蹲在大木盆前,挽著袖子洗用過的碗筷,手上都很麻利。

    一看就是一家人,見鍋灶碗筷都干凈,裴厭到跟前后問道:“都有什么面?”

    攤主嘴皮子很利索:“肉絲面素絲面清湯面陽春面,雞蛋面葷素鹵子面都有,加面只需加一文,面湯不要錢。”

    裴厭看向顧蘭時,問道:“肉絲面?”

    顧蘭時看向攤前的案臺,要想吃肉絲面,家里有肉呢,一看撈面人的手法,他就知道該怎么做,家里倒是很少吃鹵的臊子,見兩個木盆一個是葷鹵子一個是素鹵子,還熱騰騰的,味道挺濃郁,于是說道:“我想吃碗肉鹵子的。”

    “好。”裴厭又看向攤主,說道:“一碗肉鹵子面,一碗陽春面,陽春面加面。”

    他又問道:“我這里有雞蛋,可否打兩個煮荷包蛋?”

    攤主咧嘴一笑,曬得黑黝黝的臉上褶皺很深,滿口答應道:“成,這個不要錢,雞蛋放桌上,你們找地方坐。”

    裴厭從籃子里拿出兩個雞蛋放在桌上,見有裂縫,攤主連忙說道:“你這雞蛋磕破了。”

    “我知道,盡管打進去。”裴厭應道。

    “行。”攤主將和好的面團用干凈麻布蓋上,多說一句是怕人家以為雞蛋是他弄破的,這下就放心了。

    尋了個位子坐下,攤主很快給他倆一人舀了碗面湯放下,顧蘭時端起碗喝一口。

    早上出來用竹筒裝了水,到這會兒早就涼了,眼下喝幾口熱面湯,心里胃里舒坦多了。

    裴厭坐在他旁邊,把竹籃放在腿上,沒有和竹筐一起擱在地上,竹籃除了幾個雞蛋以外,還用油紙和稻草蓋著一大半,底下是他倆賣雞蛋的銅板。

    雞蛋都是零散賣出去的,所得都是銅板,六百文不少,懷里塞不下,又不好當著街上人來人往串錢,就先放在籃子里。

    面攤今天生意不錯,六七張桌子很快坐滿,不一會兒,兩碗熱騰騰的面端上來,最上面是一人一個荷包蛋。

    顧蘭時攪了攪面上的肉鹵子,說是肉鹵子,其中還混著菜丁子,肉塊不算很多,不過鹵汁濃郁,聞著很香。

    兩人都餓了,面端上來連話也不說,夾起面吹兩下就往嘴里送,吃得呼嚕嚕十分爽快。

    第142章

    秋天的太陽再比不上夏日,天明顯比之前涼,一碗熱湯面下肚正合適,身上從里到外都熱了,飯吃好,人心情也隨之更好。

    籃子里還剩六個雞蛋,顧蘭時很高興,沒有再沿街吆喝,和裴厭往鎮外走,雖然走街串巷一上午,腳下沒有停的時候,但賣了這么多錢,再累也值得。

    路過油酥餅攤子時,聞到香味,他停下看了幾眼,裴厭同樣停住腳,問道:“想吃?”

    顧蘭時頓了一下,說:“一碗面挺實在,這會兒是吃不下了,買幾個回去,留著咱們晚飯吃。”

    “行,老板,包六個餅子。”裴厭邊說邊從懷里掏出荷包,數了十八個銅板,在老板夫郎的注視下,直接放進案臺上的錢碗里。

    自己夫郎沒說話,錢數肯定對著,老板看也沒看錢碗,把包好的油紙遞過去。

    油酥餅還是熱的,隔著油紙能摸到,顧蘭時把一包餅子放進竹籃里,這才邁開腳步。

    鎮外,陳三兒一家正在吃飯,飯籃子放在地上,他老婆提著茶壺給家里人倒茶,顯然剛送來。

    “爹,你吃,我去。”陳三兒子陳德成放下飯碗,用手背抹一抹嘴巴,笑著去解驢車。

    見陳德成幫忙把驢車牽到路邊,裴厭沒有上手,從袖子里掏出半塊木牌,又數了五枚銅板,走到驢車邊一并遞給陳德成。

    “正好,您慢走。”陳德成滿面笑容,等裴厭兩人趕著驢車走之后,他回到凳子坐下,端起地上的碗趕忙就往嘴里扒拉面條。

    *

    “汪!”

    籬笆大門還沒開,就聽見狗叫聲離得很近。

    顧蘭時開了鎖推門,三只大狗等不及,都從門縫里擠出來,繞著他倆不斷搖尾巴,還拿毛茸茸的腦袋蹭腿。

    裴厭還好,他牽著驢車走在前面,三只狗也不常蹭他,顧蘭時腳下就沒那么好走,三只狗都不是小體型,跨都跨不過去,絆得他踉蹌了好幾步。

    “行了行了,快進去。”他吆喝兩聲,狗總算消停了一點,他轉身先把籬笆門關好。

    大黑跑在最前面,時不時停下回頭等他,灰灰和灰仔有點人來瘋,撒開腿超過大黑沖向院里。

    裴厭在前院停下驢車,著手解車套,顧蘭時進來,把板車上的竹筐竹籃都提下來。

    一路顛簸,籃子里的雞蛋盡管留心了,還是有好幾個蛋清都流出來,他走進灶房,把好點的兩個雞蛋放在碗里,一包油酥餅也放在案臺上。

    見余下的四個雞蛋沾了稻草,他提著籃子又出來,蹲在灶房門口,嘴里嘬嘬嘬幾聲,三只大狗立即圍過來。

    把沾了蛋清的稻草和四個裂縫雞蛋都拿出來,剛放在地上,三只狗就低頭,爭先恐后舔食。

    大黑幾個早已習慣吃碰破的雞蛋,一邊吃還一邊搖尾巴,明顯很喜歡,甚至你爭我搶,把蛋殼都給吃了。

    一把稻草放在地上,蛋清還沒舔干凈,顧蘭時沒有管,起身把竹籃放好,從竹筐里掏出兩包糕點往房里走。

    鄉下人有口吃的不容易,花錢買的東西大多都會放在房里,他倆也不例外。

    聽見后院豬叫,顧蘭時放好點心后從房里出來,腳步匆匆往灶房走,都這個時辰,該煮豬食了。

    后院。

    裴厭栓好毛驢后沒有立即喂,跑了一路,歇一歇再喂來得及。

    豬叫也是因為聽到他進后院的動靜,才聲大了起來,是餓了問人要吃的。

    他原本不打算過去,但聽到一個圈里的豬叫聲陡然變得凄慘,便大步往那邊走。

    和去年不同,今年多壘了三個豬圈,母豬下了七只豬仔,除了一只母豬仔給岳丈還了回去,余下六只都劁了,沒到夏天的時候原本說賣三頭半大的,但夏天那會兒有賣蝎子的進項,就沒有賣豬仔。

    除了老母豬,正好一個豬圈養兩只,如今養了五六個月,已然都是大豬的模樣,最瘦的也在一百斤左右。

    雖然都劁了,公豬配不了,母豬下不了,性情都偏溫順,但還是有一只體型較大的公豬比較兇,和它關在一起的另一只公豬還被咬過。

    裴厭皺著眉頭站在豬圈外看,一見人來,體型大的公豬也不用嘴和腦袋拱另一只了,哼哼哼叫著,張著嘴要吃的。

    裴厭從西屋后檐下的草堆抓了幾把,過來丟進豬圈里,兩只豬立馬埋頭吃起來,顯然較大的公豬吃得更多。

    這是昨天打的草,放到今天最上面的半干不濕,不過豬貪吃,很少有挑嘴的時候。

    見它倆不再打架,裴厭這才往前院走,聽見灶房切菜的動靜,他站在門口望進去,顧蘭時正在切薯根,這個煮了后給豬吃比較好。

    他說道:“又咬架了,大的欺負另一頭,到下午,要不試著把小的趕進老豬圈里,如今長大了,應該不會拱奶吃,要實在不行,改天把小的賣了,大的再養三兩個月,到年底再賣。”

    顧蘭時把切好的薯根塊丟進木盆里,聞言抬頭看過去,說:“也好,總是被咬,萬一真傷著,病了更不好賣。”

    后院地界就那么些,豬圈自然不會大到哪里去,一個圈養兩頭肥豬正好,三頭就有些擁擠,只能先和老母豬擠一擠。

    至于那頭較兇的公豬,吃得多長得肥,養到年底說不定有二百斤,賣錢肯定更多,自然要留下來多養養。

    簡單商量了幾句,見水缸只剩半缸水,裴厭沒有立即去打水,從外面拿了雞食盆進來,往盆里舀了四葫蘆瓢谷糠,又舀了半瓢柴豆面。

    他把盆放在地上,往大鍋舀水準備燒,等會兒水滾了,煮豬食之前,先把雞鴨食燙開。

    從鎮上回來前還說歇一歇,一進家門就忙個不停,等喂了豬和雞鴨還有驢子后,兩人才騰出功夫進屋歇腳。

    狗吃飯要說簡單也簡單,掰幾個糙饅頭就行。

    身上用甩子打過了,草屑木屑什么的基本被拍干凈,顧蘭時脫了鞋子上炕,裴厭也是如此。

    他倆沒有即刻躺下,而是盤著腿坐在炕上,先把今天掙到的銅板從兩個錢袋還有竹籃里倒出來。

    嘩啦啦——

    銅板碰撞的聲音聽得兩人心中樂開花,臉上都不自覺帶著笑。

    顧蘭時抓一把銅錢在手里,笑瞇瞇說:“今天買油酥餅花了十八文,吃面二十六文,肉鹵子面一碗十五文,說貴挺貴的,嘗一回就行了,山楂糕一包二十文,梅花糕十二文,散買的四塊糕攏共是八文錢。”

    他說完垂眼小聲算今天花了多錢,裴厭幫著理思路,說道:“十八,二十六,這是四十四文,再加二十文是六十四文,梅花糕和散買的糕正好二十文,一共八十四文錢。”

    “這么多。”顧蘭時咂咂舌,沒算的時候還好,一算就有點不得了,將近一百文了。

    裴厭笑道:“咱們也不是每次去鎮上都這樣胡吃海塞,再說,掙了錢不就是要吃好喝好,何必在意,總歸進賬大過開銷就好了。”

    兩人年輕,又沒老人和孩子要養,比起家里人口多的,他倆有房屋田地,吃喝也不愁,因此對多花錢這件事沒有太大自責,顧蘭時聽完又喜笑顏開的。

    裴厭把麻線團從桌上取來,剪了幾條長短一樣的,和顧蘭時面對面開始穿錢,一邊穿一邊小聲數,都專心致志的,誰也不打攪誰。

    銅錢他倆都是一百文穿一串,穿好后兩頭綁在一起,就是一串錢。

    數錢總是讓人心喜,把五串整錢放好,還有一小堆散錢。

    數完散錢后,顧蘭時抬頭笑瞇瞇說道:“早上出門拿了二十文,刨除這二十文,還有三十四文。”

    也就是說,不算花的那些,今天賣雞蛋掙了五百三十四文。

    裴厭臉上笑容不減,說:“和出門前預估的差不多,今兒運氣好,都賣完了。”

    他倆清早出門在路上就算過了,兩百二十枚雞蛋,要是能賣出去二百個,就有六百文的收益,沒想到真賣完了。

    顧蘭時打開荷包,把五十四文散錢抓進去,喜滋滋說道:“賣雞蛋能有這么多錢,養的雞多就是好。”

    “剛好在蛋期,再過一月,天一冷,估計就慢慢少了。”裴厭說完又笑道:“等到明年開春,小母雞就和老雞一樣,能從春天下到秋天,明年雞蛋只多不少。”

    顧蘭時把荷包口系緊,興沖沖說道:“到時可得給它們吃好喝好。”

    “這是自然。”裴厭笑了下。

    和鴨子一樣,每天有河里的魚、蝦、地龍還有泥鰍吃的時候,母雞才能天天下蛋。

    如今天冷了,河邊濕泥不好挖,河水也冰冷,他倆沒有貪心,母雞母鴨一個月能下二十個蛋就很不錯。

    如此,只算五十只母雞的話,接下來的一個月情況好點,甚至能有上千枚雞蛋,就算只有七八百枚,蛋錢攢起來,也有二兩銀子左右,是一筆大錢了。

    看一眼半開的窗外,晌午都快過去了。

    顧蘭時到炕尾打開箱子,把五百文整錢塞進最底下,至于荷包里的銅板,要留在外面做平時的花銷。

    他倆拉開棉被躺下,心里高興,一時還睡不著。

    顧蘭時轉過身,側躺著面對裴厭,笑著小聲問道:“你想不想喝雞湯?秋天到了,另一片竹林的細秋筍子能吃了,改天去挖幾棵,殺只公雞一起燉了。”

    上個月殺了一只公雞,如今還剩四只公的,這兩三年他倆又不育雛雞,要這么多公雞也沒甚大用處,解饞打打牙祭正好。

    裴厭也側躺,和他面對面,手掌壓在臉頰下,同樣壓低了聲音,笑著說:“好,明天若是得了空,就去挖筍。”

    “雞湯留一點,改天下兩碗雞湯面吃。”顧蘭時說著,一手搭在裴厭身上,又想了一下說:“留點雞肉,弄個雞肉絲面,今天吃面時我看了,他們做的是豬肉絲面,肉絲炒的時候應該是放了醬汁,味道濃郁,雞一燉就熟了,再炒估計味道也不怎么樣,撕成條擱在雞湯面上就好,也省手。”

    說著說著,他一條腿也搭在了裴厭身上。

    “嗯,就這樣吃。”裴厭磁音壓的較低,即便如此,也能聽出聲音里的溫柔。

    幾句話的功夫,兩人離得越近,顧蘭時還在想后面幾天的飯,要是不提早想想,有時到了飯點,還真不知道做什么。

    因他爹娘的緣故,再加上和裴厭之前過了一段苦日子,他越發覺得只有吃好,人干活才有勁,因此總在吃飯上會琢磨琢磨,做得更好更香。

    還沒想出別的花樣,裴厭忽然伸手將他往懷里摟。

    他沒掙扎,下意識往那個熱乎乎的健壯身軀里蹭了蹭,抱著摟了一會兒后,兩人漸漸都有了困意。

    房里不再有說話聲,外頭三只大狗分散在不同的地方趴著,秋風掠過菜地,帶起一片綠意波瀾。

    第143章

    顧蘭時和裴厭清早摘完各種菜蔬,天色漸漸亮了,太陽一出來,霧氣很快消散,今兒又是個大好晴天。

    菜地被分成一塊塊,每一塊菜地里菜蔬一行行栽種,又無雜草擁擠,顯得齊整干凈,而順著籬笆墻還有山壁底下,是各種爬藤蔓的瓜菜。

    住在山腳下離村子較遠,早上人聲較少,顯得十分清靜閑適,但鄉下人哪有真悠閑的,睜開眼就得干活。

    今年又是個豐年,雨水雖然有點多,但不至于太澇,最重要的,是各種菜沒有害蟲病,這也是幸好他倆開春翻地時灑了草藥粉埋進土里,防范了一些。

    因此即便有蛐蛐螞蚱什么的啃食菜葉子,鳥雀有時候也會飛來啄食,大體上菜蔬還是豐收了的。

    背起沉甸甸的一筐菜,顧蘭時順著菜地小路出來,踏在石子路上,一邊往院里走一邊說道:“等下上山多帶個籃子,順路找點菌子什么的。”

    裴厭也背了一筐菜,跟著他的腳步從菜地里出來,聞言點頭道:“好。”

    剛進院門,竹筐還沒卸下,就聽見狗叫聲汪汪汪,隨后籬笆門外響起方紅花的聲音:“蘭哥兒!起了么!”

    菜地大,籬笆門離得遠,好在小老太太嗓門大,平時也來慣了,喊著喊著就拍了兩下門。

    “阿奶,起了,這就來!”顧蘭時答應著,放下竹筐匆匆就往外走。

    從狗窩鉆出來的大黑聽見是熟人的聲音,和灰灰灰仔不再叫了,跟在顧蘭時后面慢悠悠也往門口走。

    門一打開,方紅花胳膊上挎個空籃子,笑得一臉慈祥,說:“知道你倆早上在,這不,過來摘兩根菜。”

    顧蘭時讓她進來,隨后又閉上門,笑道:“正好,我倆剛摘完,絲瓜吊瓜豇豆茄子葫蘆都有,還有根長老了的大絲瓜,阿奶你拿回去,干了好刷鍋使。”

    “好好。”方紅花滿口答應,越發高興。

    顧蘭時知道大伯家也種了菜,平時阿奶吃菜吃飯不愁,不過小老太太沒事過來轉轉,拿一籃子菜回去也沒什么,她就一個人,根本吃不了多少,到這邊不過是串串門子。

    路過栽種的果樹時,方紅花腳步慢下來,說道:“倒是結了幾顆棗。”

    提起這個,顧蘭時滿面笑意,說:“可不是,還以為今年不結呢,柿子石榴和杏子倒是都沒動靜。”

    “得二三年工夫呢,急不得。”方紅花說道。

    兩人站在棗樹那一排看了會兒,見有兩三個蒂紅了一點的棗子,顧蘭時走過去,踮起腳拽下棗樹枝,輕輕將棗子摘下來,隨后松開手,樹枝又彈回去。

    他拿出手帕擦了擦棗子,走過來遞給方紅花兩個,自己拿起一個啃了口,笑道:“有一點甜味,能吃了。”

    說是甜味,實際味道很淡,不過倒是挺脆生的,不硬,確實能吃了。

    方紅花和他一起往院里走,她牙口還算好,咔嚓一聲咬了一口青棗,笑瞇瞇說:“還真是。”

    一顆棗子不大,顧蘭時吃完隨手把棗核丟進菜地小徑中,說道:“阿奶,瓜菜都摘了,在院里你拿,別的葉子菜你看看,想吃什么我去挖。”

    方紅花吃著棗兒,聞言視線在菜地里轉一圈,見落葵菜水井邊上的落葵菜爬滿竹竿,開口道:“我掐幾片葵菜葉子,回去滾個湯就行。”

    “好。”顧蘭時往那邊走,落葵葉子長得厚實又大,吃起來滑滑的,結了一串串跟黑紫葡萄一樣的小果子,他挑嫩的摘下。

    方紅花跟著他一起過來,兩人邊摘邊往籃子里放。

    裴厭提著竹筐和鐮刀從院里出來,露出個笑容,說:“阿奶,菜我都從筐子里掏出來了,放在木板上,你想吃什么就去拿,我先出門打草。”

    “你去你去。”方紅花連忙應道。

    走之前,想起昨天在鎮上買的東西,裴厭又說道:“蘭時,糕點包幾塊給阿奶。”

    顧蘭時手上不停,掐了一把葵菜葉子,笑著說:“好,我知道了。”

    灰灰和灰仔撒歡亂跑,裴厭早習慣了,只要別糟蹋菜就好,大黑比較沉穩,一直跟在顧蘭時屁股后面。

    他出門之后,顧蘭時帶著方紅花來到院里拿菜,想起雞蛋還有七八十個,他進灶房摸了五個,給方紅花塞進籃子里,說:“阿奶,回去炒雞蛋吃。”

    知道他倆養的雞多,下蛋也多,還這么孝順大方,方紅花樂滋滋的,但還是說道:“你倆也不容易,給我拿兩個就成,老婆子能吃多少,何至于拿這么多。”

    說著,她就要把雞蛋拿出來。

    顧蘭時輕輕按住她的手,笑道:“阿奶,你拿回去就是,幾個雞蛋而已,家里還有好多呢,放心,夠我倆去賣的,不差這幾個。”

    既然如此,方紅花不再說什么,拿了一根紫茄一根絲瓜,顧蘭時又給她籃子里擱了一根老絲瓜和一個菜葫蘆,問道:“就這些?”

    方紅花提起竹籃,說:“這一根茄子就夠我一頓吃的,這些都能吃兩三天,拿太多也吃不完。”

    “也好,沒菜了就過來。”顧蘭時不再給她裝菜,一家子人,太客氣只會顯得生分。

    “哎哎。”方紅花答應道,又說:“你倆也忙,我就不添亂了,這就回去。”

    顧蘭時連忙拉住她,開口道:“等會兒阿奶,我給你包幾塊糕,昨天買了山楂糕,酸酸甜甜,可好吃了。”

    他匆匆往屋里走,山楂糕和梅花糕一樣給包了兩塊,出來后放進籃子里,交待道:“阿奶,不多,你自個兒吃就成,不用分人。”

    方紅花喜得什么似的,又說兩句閑話,這才往外走,路過柴堆的時候,看見地上有幾片小的碎蛋殼。

    她常來這邊,知道這是狗吃剩下的,自從五十四只母雞入秋都開始下蛋以后,顧蘭時和裴厭吃蛋那叫一個隨心所欲,天天吃頓頓吃都有,連帶著她也常常吃,更別說苗秋蓮那邊。

    顧蘭時經常給他爹娘送雞蛋,在村里都傳遍了,誰人不羨慕,甚至還有眼紅的,對裴厭更是又怕又覺得人家命好,自打娶了夫郎,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雞蛋鴨蛋跟不值錢一樣隨便吃隨便造。

    有時候母雞下蛋挑的地方不好,蛋掉在地上磕破了殼,顧蘭時和裴厭就直接丟給狗吃,甚至連偏小的雞蛋,也一點都不心疼,煮了后自己不吃反而喂給狗。

    一些人家連飯都吃不飽,養幾只母雞下了蛋想方設法帶去鎮上賣,滿村也就他倆這么喂狗。

    之前她實在是心疼,到底是年輕人,不知口糧金貴。

    雞蛋再小,它也是個蛋,賣不上三文的市價,兩文錢也是有的,偏偏拿去喂狗,于是說了兩句。

    但顧蘭時和裴厭提起之前有賊惦記母雞的事,只有把狗養好,夜里他倆才能踏實睡覺,況且也不是天天給狗吃雞蛋。

    一番話她反駁不得,就再也不說了。

    顧蘭時送她出門后,回來開始忙院里的活,今天太陽好,趕緊把這些菜都切了焯了,曬兩三天弄成菜干子。

    今年活多,每天雞鴨豬驢要吃不少草,一些野菜挖回來,多半都是喂了牲禽,要么就是曬干留給它們冬天吃,人吃的野菜干子就少了,當然,這也是因為自己種的菜多,足夠曬很多菜干子,也省了出門到處找野菜去挖的力氣。

    又是淘洗又是切菜,他獨自在院里忙碌,等焯好菜條子鋪在竹席上后,打了滿滿一筐草的裴厭回來了。

    不止草,他手里還有一把野花,藍的紫的紅的黃的,花朵有大有小,隨便攥成一束瞧著都漂亮。

    花的顏色鮮艷,一下子吸引了顧蘭時的目光,他笑著接過這一簇花,說道:“好看,怎么今天想起摘花了?”

    見他高興,裴厭把鐮刀放在柴堆上,隨后卸了背上竹筐,笑道:“割草的時候看見,順手就摘了些。”

    顧蘭時很喜歡這束花,看了好一會兒,想放下干活,又覺得平放會讓花瓣蹭掉,于是目光到處巡視。

    陶罐有點太大,碗也不好放,直到看見灶房窗臺上的竹筒,他笑瞇瞇喊裴厭:“給竹筒里倒點水,壓一壓分量,我把花插進去。”

    裴厭照著話做,沒想到花插進竹筒里正好,不多不少,又漂亮又抓眼。

    “就放在這兒。”顧蘭時把竹筒連花擱在灶房窗臺上,他倆干活多在院里,抬頭就能看見。

    剛說完,余光瞥到灰仔站在竹席前,低頭想聞聞上面曬的菜條子,他一拍手,嘴里輕斥一聲,灰仔兩只耳朵朝后折,一副心虛的模樣躡手躡腳朝旁邊走了。

    顧蘭時見裴厭一手提起竹筐,問道:“去喂豬?”

    “嗯。”裴厭應道。

    “我也去看看,不知道老豬怎么樣。”顧蘭時說道,跟著他往后院走。

    昨天下午,他倆把兩只公豬分開了,小的那只和老母豬關在一起,不知道它倆會不會打架。

    還好,站在豬圈外看了一會兒,老母豬吃草的時候不會故意欺負小豬,性情還是溫順的。

    見公豬也沒跟小豬仔一樣去拱奶,一心吃草料,兩人都放了心,這樣養著,到年底再肥一些,就能多賣點錢。

    鮮草和干草混著喂了七頭豬和驢子之后,他倆又回到前院,這會兒還早,略歇一歇,裴厭放下茶碗,說:“上山去挖筍,你去不去?”

    “去,不是還想拾點菌子。”顧蘭時又倒半碗熱茶,喝了之后才起身。

    想起山楂糕,他把門上鑰匙揣進懷里,說:“我記得那邊竹林再往北邊走一段,有些山楂樹,不如去摘點,少了留著自己吃用,多了問問藥鋪和點心鋪子,看他們收不收。”

    “好。”裴厭點點頭,兩人稍微收拾一下就出了門。

    第144章

    秋時瓜果熟。

    一些樹的葉子變紅黃,摻雜在綠樹之間,斑駁交錯,山林好似一副畫,一年四季顏色流轉。

    一上山,顧蘭時就把前后草叢看了一圈,有些葉片變紅變黃,掩映在枝條之下乍一看以為是野果藏在那里,他撿了根樹枝走過去撥開,卻并非想象中的山果子。

    不止地上,一些樹上也有果子,他和裴厭不時抬頭看一眼,可惜在前山,經過這里的大人小孩多,有的果子還綠著就被摘走了,哪里能輪到他倆。

    “這里沒多少東西,不如早點去竹林那邊。”裴厭說道。

    顧蘭時點點頭,說:“也好,深一點人少,不在路上耽誤了。”

    手里的樹枝沒有丟掉,他倆加快了腳步,不再到處張望尋找,路過小腿高的草叢時,顧蘭時就用樹枝探一探。

    這一路倒是沒遇到蛇,只有些蟲子小鼠在草叢被抽打時受驚,紛紛朝遠處飛竄。

    那邊竹林遠,進的更深以后,山林子一大,幾乎看不到其他人的蹤影,兩人不約而同慢了下來,視線到處巡視。

    顧蘭時看見一株野澡珠樹,見野澡珠挺大的,就喊裴厭過去摘。

    低處的明顯之前被人摘過,只有些小的,于是裴厭三兩下爬上樹,伸長胳膊一顆顆去摘。

    這樹樹杈只有一個,他站在上面,顧蘭時只能在底下等著用竹籃接。

    野澡珠綠綠圓圓的,上面沒有扎手的毛刺,不然也不會洗手的時候直接在手里搓。

    這是鄉下人常用的東西,若把樹枝都弄斷,就沒得用了,因此多數人都不會掰壞樹枝,要么用手摘,要么用樹枝竹竿打落一些。

    山上有野澡珠的地方,他們小河村的人都會記下位置,這棵顯然也有其他人知道。

    摘完近處的野澡珠之后,裴厭問顧蘭時要了他手里的長樹枝,站在樹杈上將較遠的打下去。

    家里的野澡珠不多了,顧蘭時朝遠處避了避,等他打完兩根樹枝的野澡珠之后才過來拾撿。

    裴厭將樹枝丟在地上,自己隨后下了樹,一起在附近撿。

    因地勢不平,有的野澡珠滾落遠,他倆拾了一圈才罷手。

    竹籃快滿一半了,顧蘭時笑著說:“這么多,足夠用兩月的,下個月咱倆再上山,弄上一筐半筐的,就能用到開春。”

    “嗯。”裴厭接過他手里的竹籃,自己提著,又撿起地上的那根長樹枝,兩人再次往竹林方向走。

    顧蘭時眼尖,在落葉下看見一朵菌子,過去刨開被頂起一點的落葉,將米黃色的菌子拔了出來,正是能吃的,他喜滋滋放進竹籃里。

    “這里還有。”裴厭在前面十幾步開外說道。

    “來了。”顧蘭時說著,邊走邊看向周圍。

    裴厭把看到的三朵菌子拔出來,有大有小,但確定都是能吃的,等他過來后,全都放進竹籃里。

    等會兒要挖一筐子筍,另一筐還要摘些山楂什么的,菌子嬌嫩,放在竹籃上面一層不會被壓壞。

    這幾天沒下雨,看不到地皮菜的蹤跡,拾了十幾朵菌子后,看到樹上有黑木耳,他倆又停下用樹枝戳了不少。

    顧蘭時彎腰在地上撿,黑木耳掉下來后沾了些草屑泥土,根部還有點樹皮,他隨手抖抖,等回去了再拾掇干凈晾曬。

    一路走走停停,菌子和木耳還好,最大的驚喜是找到一株野葡萄藤,葡萄葉子下面藏了三串深紫色的野葡萄,正好熟了能吃。

    比起家里栽種的葡萄,山上野葡萄結的果子小,但滋味不錯,他倆嘗了幾顆后確定不是純酸的,就把三串都摘了,等會兒到了竹林那邊,附近有小溪可以洗洗。

    在山里碰見什么就摘什么,就算東西少,帶回去或自己吃或晾干曬干,像藥材什么的,攢一攢,多了就能賣。

    當看見一片五味子后,一串串的小果子分外惹眼,有的徹底變紅成熟了,有的一串上還有青果,兩人腳步都下意識往那邊去,這東西回去洗凈了曬干,能賣給藥鋪,自己也能留一點泡水喝。

    顧蘭時摘了兩串全紅的五味子,突然想起什么,抬頭說道:“我記得這里往南邊走,有一些野棗樹,再往最南邊的山崖邊上,還有不少酸棗樹。”

    “那摘完過去看看。”裴厭手下不停,野棗子要是有紅的自己弄一點回去吃,曬干的酸棗仁藥鋪里收。

    常往山上跑,裴厭也知道一些有山貨的地方,不過今天一路弄了這么多東西,等會兒還有更沉的竹筍,就不用走遠去找了。

    這一片五味子挺多的,他倆摘了好一會兒,都放進顧蘭時背的竹筐里。

    往南邊走的時候,裴厭從一串沒摘的五味子上揪下來幾顆紅色果子,用指腹擦了擦,吃進嘴里咂味兒。

    顧蘭時在旁邊看著,想起那個味道,不由咧了咧嘴,臉蛋輕皺,隨后又笑著問道:“好吃?”

    五味子之所以叫五味子,正是有五種味道,他小時候吃過,酸甜兩種味道還好,即便酸的齜牙咧嘴瞇眼睛,也比剩下的辛、苦、咸三種味道好受點。

    “嘶。”裴厭被酸的輕嘶一聲,轉頭見顧蘭時笑他,自己也露出個笑容,說:“還行,能忍過去,就當提神了,以前運氣好的時候,還能找到偏酸甜的,跟果子一樣。”

    顧蘭時笑道:“我只能揀著曬干的泡幾粒在水里喝,鮮果子怎么都吃不了,干的也不敢直接吃。”

    “那回頭曬干了給家里留一些,聽人說這個補五臟。”裴厭說道。

    “嗯。”顧蘭時答應一聲,循著記憶里的方向往棗樹林那邊走。

    這時節,棗子大部分還是青的,沒到徹底變紅的時候,他倆用樹枝打了一些,撿有紅色的丟進顧蘭時竹筐里,沒有在這里多停留,又去山崖那邊弄了一些野酸棗。

    竹筐漸漸沉了,顧蘭時沒有讓裴厭背,這點份量他還是不看在眼里的,轉了方向往竹林那邊走,他笑著開口:“還是秋天好,各種果子和藥材都能采挖了。”

    “嗯。”裴厭點點頭,對此十分認同,他小時候吃不飽,秋天一到,逮著空子在山上河邊轉一圈,總能找到可以吃的果子。

    他又說道:“核桃跟毛栗子還沒到時候,再過段時日,上山早點,專門弄一些,不賣,留著過冬吃。”

    “好。”顧蘭時心情很好,看見裴厭手里的竹籃,他伸長胳膊摘了一粒野葡萄,酸酸甜甜的,比五味子好吃多了。

    見狀,因顧蘭時走在他右邊,裴厭特地把竹籃換到右手提著,自己又往嘴里塞一顆五味子,這一個酸的他眼睛都瞇起來。

    一路上耽誤了許久,到竹林后,兩人稍微歇一下,一個拿鐮刀一個拿小鋤頭,各自砍起竹筍。

    今天不用去鎮上賣菜,上來一回也不容易,這么遠的路,兩人砍了許多筍子,把裴厭背來的大竹筐裝滿,才找了片平坦地方坐下歇息。

    喝完竹筒里的水,顧蘭時塞好蓋子,靠著身后的粗竹子喘一口氣,今天出來收獲不少,心里自然是高興的。

    裴厭坐在旁邊,又捏了一顆五味子吃,待口中的酸味刺激過去后,他指著竹林右邊說道:“那邊過去走一段,有地泡兒藤,今天沒別的事,不急著往回趕,等會兒去挖挖。”

    “好。”顧蘭時連忙答應。

    熟了的地泡兒很甜,連核都能嗦出甜味,別說小孩,有的大人也愛吃,只是地泡兒和樹藤一起埋在土里,只有遠一點的山林才長,平時大伙兒都忙,很少有特意上來挖的,也就是今天他倆不著急干別的活。

    歇了一會兒后,看見竹籃里的野葡萄,顧蘭時有點饞,一年到頭也就這時候能找點葡萄吃。

    他站起身說道:“我記得附近有溪水,我過去洗洗,咱倆吃完再去找山楂。”

    說完他又補了兩句,道:“這東西不經磕碰,下山路遠又顛簸,不如吃了。”

    裴厭露出個笑容,知道他是饞了,卻也沒戳破。

    最近去鎮上賣菜賣雞蛋的時候,有人挑著葡萄叫賣,比野葡萄大,一看就好吃,可惜太貴了,和糕點油酥餅不一樣,這東西又不頂飽,兩人都舍不得買。

    “竹筐這么沉,你在這兒等著,我洗洗就回來。”顧蘭時有點迫不及待。

    “我去,你坐著歇歇。”裴厭起身,從竹籃把三串葡萄拿出來,這三串并不大,也就他倆解解饞。

    “行。”顧蘭時沒有爭論,又坐下歇腳,山路不好走,他倆還繞了路去別的地方找果子,腿腳確實有點乏。

    正如所說的,裴厭很快回來,兩人坐在地上一邊閑聊一邊吃葡萄,陽光正好,風也合適,不冷不熱的,在忙碌中突顯幾分自在暢快。

    *

    山楂紅了,顧蘭時的竹筐里裝了些五味子、野棗和野酸棗,他倆摘了許多山楂,直到把竹筐裝滿才往回走。

    在空曠處碰見兩棵柿子樹,最頂上的紅柿子被太陽一照,見有透光,一看就是熟了。

    趕走樹枝上剛落下的鳥雀,它們也是來吃柿子的,裴厭爬上樹,試著伸手夠了夠,沒有摸到,于是試著去拽枝條。

    顧蘭時在下面仰起頭看,一邊指揮著,好容易才摘下一顆紅柿子,上面還有兩個紅透了的夠不到。

    他倆不死心,柿子剛開始成熟,今年還沒吃過呢,于是商量了一下,裴厭用長樹枝去戳柿子蒂那里,顧蘭時在下面盡量接住。

    “好了。”顧蘭時在下面站定,伸著雙手做出捧接的姿態,腳下也準備好了,隨時可以移動。

    裴厭站在樹上,瞅準了位置,兩下就把一個紅柿子戳下來,還沒怎么樣呢,就聽見下面顧蘭時哎哎哎大呼小叫的。

    低頭一看,在顧蘭時手忙腳亂移動之中,柿子還是啪嗒一聲掉在了草叢里,正好和顧蘭時伸過去的雙手錯過。

    他沒忍住笑出聲,甚至越想越好笑。

    顧蘭時蹲下看一眼草叢里的柿子,因為熟透了很軟,掉在地上已經爛了,實在是可惜,只能留在這里喂小鳥和小蟲子了。

    正遺憾,就聽見裴厭笑個不停,后知后覺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的舉動,于是他蹲在那里抬頭,裝作氣憤瞪了樹上的人一眼。

    但瞪了沒一會兒,他自己也笑起來,方才確實太咋咋呼呼了,而且沒瞅準,柿子和他手邊剛好擦過。

    笑過之后,裴厭眼睛里帶著笑意,說:“還有一個,這回看準了。”

    顧蘭時嚯一下起身,挽起袖子,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

    總算,在他凝神靜氣,一看見柿子掉落就趕忙小跑移過去,雙手一伸,一聲輕“啪”,柿子掉進了雙手里。

    他自己其實都有點驚訝,沒想到真接住了,臉上不由自主露出個笑容,抬起臉一副得意的模樣,問道:“怎么樣?”

    第145章

    裴厭臉上笑意更大,夸道:“厲害,當真厲害,這都能接住。”

    知道是逗自己,但顧蘭時還是被吹得有點飄飄然。

    裴厭從樹上下來,見他手里的這個柿子同樣摔爛破了皮,紅色的軟肉和汁水流出來,幸好落在手里,不像地上那個,沾了泥土草屑吃不成了。

    “能吃,你把蒂摘掉,柿子皮剝下來。”顧蘭時笑瞇瞇的,他兩手上有黏糊糊的汁水,只能讓裴厭來。

    柿子有一半還算完整,剝好后他又說:“你去吃那個,這個我吃了就行。”

    裴厭頓一下,剛要說什么,見顧蘭時眉眼微彎,兩手捧著柿子低頭就咬了一大口,再抬起臉,一副分外滿足的模樣。

    有吃的就不錯了,哪里還管爛不爛,掉在手上好歹干凈點。

    裴厭笑了下,不再猶豫,拿起放在竹筐上的另一個柿子剝掉皮。

    熟透的柿子又軟又甜,顧蘭時舔舔嘴巴上的一點汁水,他手上還有些摔爛的柿子肉,甜甜的汁水黏糊糊的,不好再吃了,于是抬手摘兩片柿子葉刮掉手上的殘汁。

    裴厭吃完了自己那個柿子,從腰間取下竹筒,一邊打開塞子一邊說道:“我這兒還有水,沖沖。”

    等顧蘭時伸出雙手,他傾斜竹筒慢慢倒水。

    手掌不再黏了后,顧蘭時開口道:“好了好了。”

    裴厭喝一口水后塞好蓋子,又把竹筒掛在腰間,背起地上的竹筐提了竹籃,等顧蘭時背好竹筐后,兩人一起往山下走。

    筐子籃子都滿滿的,回去的路上再不用找東西,比上山走得快多了。

    太陽掛在頭頂,已經晌午了,顧蘭時邊走邊說:“回去先墊兩塊糕點,燉雞還是晌午來,傍晚吃多了又不干活,天一黑沒多久就上炕睡了。”

    “嗯,是要晌午吃。”裴厭在旁邊應和。

    其他路不好走,兩人又回到竹林這邊,沿著山勢不斷爬坡下坡。

    秋天瓜果多,連落在樹上的鳥雀看起來都肥了一圈,不是嘰喳叫就是用嘴梳理羽毛。

    “鐵栓——潤生——”

    聽見前面林子里有人呼喊,聲音還挺熟悉,顧蘭時開口道:“是二伯娘他們。”

    裴厭也聽出來了,等兩人近前,果然看見顧鐵栓和劉巧香,還有堂哥顧潤生,三人正在歇息,竹筐都放在地上。

    “二伯,二娘,潤生哥。”顧蘭時笑著問一聲,裴厭跟著他喊了人。

    “是蘭哥兒你倆。”劉巧香正在擦汗,瞄一眼裴厭手里提的竹籃,有菌子和木耳什么的,山里常見這些,倒不是什么稀罕東西,她筐子里也有不少菌子呢。

    “二娘撿了菌子?”顧蘭時到跟前后才停下,笑道:“我倆摘了些山楂。”

    說完他看一眼裴厭,裴厭領會,兩手從竹筐里捧了一捧,往地上劉巧香的竹筐里倒進去。

    “哎呦,這么多,夠了夠了。”劉巧香臉上笑意比剛才更大。

    山里的東西都要去摘去找,就算給的少,白占便宜哪有不愿意的。

    顧蘭時又從裴厭的筐子里抽了四根竹筍,笑著說:“二娘回去了炒筍子和我二伯吃。”

    “哎好好。”劉巧香笑得合不攏嘴,說道:“就說我們蘭哥兒心眼實在,又孝順,連我們這些人也記得。”

    顧蘭時只笑笑,見顧潤生在,閑問道:“沒看見嫂子,在家呢?”

    顧潤生咧嘴一笑,說:“在家看孩子呢,小的如今會跑了,轉眼就不見人,哪里敢讓他亂跑,可不得留個大人看著,順便做飯。”

    聞言,顧蘭時又笑道:“不早了,二伯、二娘,我倆得趕緊回去,還要做飯呢。”

    知道他們就兩個人,家里沒有人幫著做飯,劉巧香趕忙說道:“好好,你倆快回去,跑了山路也餓了。”

    朝二伯一家子道了別,兩人繼續往山下走。

    后面劉巧香看著筍子和山楂,她素來愛貪點小便宜,這會兒哪有不高興的。

    顧鐵栓坐在樹下平坦處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小輩主動給的,倒也罷了,他沒言語,靠著身后的大樹歇腳。

    之前裴厭和顧蘭時整頓好菜地,春天種的菜,不少在夏秋收獲了,眼瞅著一筐筐水靈靈的菜用驢車往鎮上拉。

    多的時候每天都跑一趟寧水鎮,少了兩三天就能摘好幾筐,即便應季的菜蔬貴不到哪里去,也不是每天生意都好,但經常去賣菜,村里人都能看見,免不了有些眼饞眼紅的。

    劉巧香也是如此,她比村里旁姓人要好,怎么也是二伯娘,因此家里只要不忙,她得了空,找借口都要去后山溜達一圈,一旦去了,總能拿點菜。

    她貪嘴愛吃,家里雖然日子不錯,肉和蛋卻不能常吃,因此每每見了這些葷的,免不了想給自己多占幾口。

    而自從討到菜蔬的便宜后,她恨不得天天都去。

    又不是自家種的,不用挑水不用上肥,也不用操心拔草除蟲的事,光往嘴里吃就好,她心中十分得意,裴厭再厲害,也算是他家小輩,不能拿她怎么樣。

    初秋時知道顧蘭時和裴厭養的五十幾只母雞下蛋了,別人還好,獨她最歡喜,樂得什么似的。

    顧蘭時和裴厭白天要出去打草干活可能不在家,但一般晌午和傍晚飯時,肯定在家里,她找了個傍晚的空子,顛顛兒跑去說閑話,還特地跑到雞圈前看了又看。

    原本想讓顧蘭時和裴厭主動開口給她拿雞蛋,可兩人愣是不張這個口,她只能遞話暗示。

    裴厭不提,顧蘭時也好似一副沒聽懂的模樣,傻愣愣站在那里只顧跟她說閑話。

    圈里的母雞一只比一只肥,看著肉就多,想必下的蛋也大,她實在饞,不愿空手回去,最后竟拿三個孫兒當借口,腆著老臉直接問顧蘭時要雞蛋,說什么家里艱難,小孫子只見過雞蛋卻不曾吃過幾個,一番哭窮賣慘,總算得了三個雞蛋。

    可惜要蛋吃的日子沒有長久,第二回再去,只得了一個,好說歹說顧蘭時都不愿再給她拿一個,她心中氣憤不已,卻不好發作,拿了那個雞蛋就走。

    等第三回再去的時候,卻發現方紅花也在。

    年輕的時候被敲打過許多次,對婆婆,劉巧香是從心里怕的,東西也不敢要,沒待多久,灰溜溜回家去了。

    到家后更不妙,看見顧鐵栓臉拉的很長,她心里直打突突,也不敢說話,直到顧鐵栓罵了她幾句后,又嚴厲禁止她再上后山去要東西,這才知道是方紅花來找過顧鐵栓了。

    從那以后她才消停了,不過見了顧蘭時和裴厭,心中有埋怨,說話有點陰陽怪氣的。

    她心里對方紅花也有些怨氣,老太太自己吃后山的各種菜肉蛋,偏偏不叫他們吃。

    顧鐵栓歇夠了,起身背起竹筐說道:“走了。”

    他抬腳走在前面,看見顧蘭時和裴厭兩個以后,不免又想起之前的事。

    他老娘上家里串門子說閑話時,他才知道,原來潤生他娘總往后山跑,不是拿菜就是拿人家雞蛋。

    他每天只管在地里和外面干活,回家只吃飯,劉巧香拿回來的菜家里多數都有,因此沒有留意。

    至于雞蛋,劉巧香拿回來后也不會特意說是從后山得的,放進蛋籃子里也分不清到底是自家養的母雞還是外來的雞蛋。

    一聽老娘的話,他哪能不知道意思,也自覺臉上掛不住,等劉巧香回來后,直接罵了一通。

    顧蘭時就算嫁到了村里,也是給出去的,跟他們顧家本家不一樣,和裴厭兩人只能算家里親戚。

    更何況又是小輩,哪有沒事就去親戚家打秋風的道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家窮得揭不開鍋了。

    又被老娘當面說出來,實在是丟人現眼,發了一通火,不許劉巧香再去要東西。

    秋風吹過,不少黃葉掉在地上。

    顧鐵栓背著竹筐彎腰往坡上爬,對顧蘭時和裴厭,他心里倒沒什么氣惱,平時嘴上不說,心里其實是看好的。

    去年秋天,大菜地剛出菜時,只要拉著菜在路上遇到他,無論裴厭還是顧蘭時,總會給他拿一把菜,他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孩子有心給點菜吃,接就接了,可哪有跑去問人家要的。

    *

    總算下了山,顧蘭時兩手拽著胸前的筐繩,和裴厭往樹林子里走,心里熱乎乎的,快步趕回了家里。

    一開門照例是三只大狗的擠擠蹭蹭,它們幾個沒有任何異常,說明家里依舊平靜,沒什么亂七八糟的人靠近過。

    顧蘭時洗了手說道:“我去灶房擦火,你把點心拿過來,咱倆一邊燒水一邊墊墊肚子。”

    他都等不及把竹筐竹籃里的東西掏出來,來回一趟走了兩個多時辰,肚子都餓了,只想趕緊把雞燉好。

    “嗯。”裴厭答應一聲,擦干凈手大步就朝屋子里去拿糕點。

    灶底火苗閃動,添了柴火之后熊熊燃燒起來。

    顧蘭時和裴厭坐在灶膛前的小凳子上吃梅花糕,想起剛才碰到二伯一家,他輕聲嘆口氣。

    “怎么了?”裴厭疑惑問道。

    顧蘭時笑了下,說:“沒啥,走得累了,又餓,還不能叫我喘一口氣?”

    裴厭把手里剩下的半塊梅花糕塞進嘴里,兩手隨意拍了拍,伸手在夫郎小腿上捏起來。

    顧蘭時沒阻攔,一雙眼睛笑意更大。

    二伯娘的事來回都是那些話,因此沒必要再說一遍,自家親戚,還是親二伯親二伯娘,拿點菜吃沒什么,來的勤他也不說,誰家還沒個愛貪便宜的親戚了,再說了,他二伯和堂哥顧潤生也給他們家出過力,哪能不想人家的好。

    只是要雞蛋這事確實有點過了,他倆一個夏天把雞崽子當祖宗養,不是抓魚蝦摸地龍泥鰍,就是上野地里抓蛐蛐螞蚱,喂得肥肥壯壯,就為了下蛋去賣錢,不然這么累圖什么。

    小母雞們都開始下蛋后,他和裴厭哪里見過這么多雞蛋,一想都是錢,自然看得緊,那會兒還舍不得給別人。

    因此當二伯娘三番兩次來要時,心里很不痛快,可又不好同二伯娘挑破,那樣就直接撕破臉了。

    還是裴厭去找了阿奶,一下子就消停了,他心里既佩服裴厭又佩服阿奶,姜還是老的辣,能治住二伯娘的人,也就他阿奶了。

    母雞下的蛋,大體上個頭都差不多,不過也有些偏小的,因鎮上雞蛋都是按個賣,人家都不愛挑小的,除非便宜一文錢,他就把小點的雞蛋留下自己吃。

    有時小雞蛋攢的多了,給他爹娘送點,哥哥姐姐來串門子時,也給他們拿一些,至于別的親戚,給幾個也沒什么,反正他和裴厭也吃不完。

    想著他二伯一直對他家不錯,前幾天見有剩下的小雞蛋,就給三個伯娘一人拿了三個,也是從那天后,二伯娘對他倆又喜笑顏開起來。

    小腿被捏的舒服,顧蘭時注意力從這些瑣碎事上移開,笑瞇瞇直接靠在裴厭身上。

    再多的雞零狗碎皮毛事,也不過是一點小插曲,他和裴厭日子慢慢好一點了,今天還有雞肉燉筍子吃,其他事可一點兒都比不過這些。

    他開口說道:“回來遲了,娘他們肯定都吃過飯了,等會兒留兩碗雞湯出來,再給撈幾塊肉,傍晚再給送過去。”

    “好。”裴厭給他捏著小腿,又捶一會兒大腿。

    鍋里水燒開了,兩人一個殺雞一個剝筍切菜,等到兩口鐵鍋都開了以后,金黃油亮的雞湯燉好了,白米飯也蒸好了。

    一整只公雞剁了不少肉,又有竹筍,顧蘭時先留出給爹娘和阿奶的兩碗,剩下自然都是他倆的。

    見裴厭餓的有點迫不及待,他笑著先給舀了小半碗雞湯和兩塊雞肉。

    裴厭站在灶房里,一邊吹一邊喝雞湯。

    熱乎乎的雞湯不但放了筍子,還放了幾朵菌子,咸鮮可口,沒一會兒他就喝完了半碗,又拿起筷子吃雞肉,肉香味實在是讓人滿足。

    顧蘭時給一個大碗里撈了幾個大塊的雞肉,剁的時候他特地讓裴厭把雞胸那里的厚肉剁成大塊,等會兒晾涼了,好撕成雞肉絲,下午用雞湯煮面吃,再把雞肉絲放上去,肯定更香。

    燉雞的味道早讓院子里的狗坐臥不安,口水都流了下來,嗚嗚嗷嗷叫著,剛才裴厭給它們掰了糙饅頭,但看見殺雞,三只大狗都機靈,知道有肉或者骨頭啃,一個兩個只是聞聞狗食盆里的饅頭,不愿去吃。

    而顧蘭時和裴厭都餓極了,根本顧不上管狗,盛好雞肉雞湯還有米飯后,迫不及待端上桌,連話都不說就往嘴里扒拉。

    第146章

    初秋的天,一到下午明顯有了冷意。

    白天漸漸短了,趁下午太陽還沒落山,婦人夫郎都會早歸做飯,若是晚一點,等飯做好天已經黑了,還得點油燈吃飯。

    顧蘭時和裴厭也是如此,下午打草挖野菜干了一陣子,比別的人家回去更早,惦記著吃飯這件事,趁機也能多歇會兒。

    出門前顧蘭時覺得有點冷,加了件衣裳才提著竹籃出門,籃子里是兩碗雞湯。

    面已經和了,裴厭正在切筍絲,晚上這一頓只吃面太簡單了,好歹炒一碗菜配著。

    等他送了東西回去就能搟面條子下鍋,雞湯面也簡單,雞湯和雞肉絲都是現成的,回頭燒滾了,煮了面澆上去就好。

    籃子里有湯水,顧蘭時沒敢走得太快,等到家門口后,見院門開著,他直接進去,二黑今天被拴在后院,沒有搖著尾巴迎上來。

    “娘!竹哥兒!”沒看見院里有人,他邊走邊喊。

    “蘭時哥哥。”花惜霜匆匆從屋里跑出來。

    顧蘭時笑道:“霜兒,你一個在家?我今兒燉了雞和筍子,盛了一碗你們和爹娘也嘗嘗。”

    花惜霜連忙從他手里接過碗,一邊往灶房一邊不好意思道:“我和蘭瑜去河邊打草,不小心濕了鞋子和褲邊,就先回來換衣裳。”

    顧蘭時沒有進灶房,站在門口說道:“如今天冷了,河水又冰涼涼的,是該回來換,那你先忙,我這就走了。”

    “好好。”花惜霜送他出院門。

    還沒走到老宅,路上碰到幾個村里老婦,見他提著的籃子上蓋了布,都問上哪里去,還提著籃子。

    顧蘭時笑著說:“沒什么,串門子轉轉。”

    他沒多言語,腳下走得也快了點兒,省得再被追問。

    之前他總是給家里和阿奶送點吃的,菜蔬也好雞蛋也罷,去的勤了,村里人都知道,有當面說他和裴厭孝順的,他只笑笑沒放在心上。

    只是有一次回家閑轉,見他大嫂和二嫂都在,人不但齊全,還帶了瓜菜什么的,堆在灶房里。

    恰好隔壁桂花嬸子來串門,他娘樂呵呵直夸兩個兒媳孝順,劉桂花很有眼力見,附和著兩人一唱一和,直夸得張春花和李月喜笑顏開。

    等人都走了后,苗秋蓮才和顧蘭時在屋里說了幾句,原來他常常往家里送東西,村里人都看在眼里,倒叫哥哥嫂嫂為難了。

    村里有心眼實在的人,自然也有混嚼舌根的,不止婦人和夫郎,漢子里也有這種人。

    有人當著顧蘭生顧蘭河面說人家裴厭和顧蘭時孝順,出嫁的雙兒和外姓兒婿,把他兩個做兒子的都比了下去,直叫兄弟倆臊的紅了臉,這不最近經常打發媳婦過來送東西。

    可他兩家菜地不如顧蘭時和裴厭的大,養的雞更是比不上,一人還有兩個兒子要養,雖有房屋田地,日子還算過得去,只是再多的東西也拿不出來了。

    顧蘭時聽完后恍然大悟,怪不得最近兩個哥哥不上他那邊拿菜了,原來是這么回事。

    連他也為難起來,給爹娘送東西,不過是因為自己有,以前和裴厭一窮二白的時候,他總上家里拿吃的喝的。

    如今菜和雞蛋什么的,東西多才給家里送,要是少,也只能先顧及自己,畢竟他爹娘多年來勤儉,還是有一點家底的,不愁沒飯吃。

    回去后他告訴了裴厭,裴厭說一點心意,想送就去送,以后別張揚就好。

    他一想也是,順手拔幾顆菜拾幾個雞蛋而已,那是他爹娘,又不是別人,不給也說不過去。

    至于大哥二哥那邊,裴厭去找了他爹。

    他爹一聽就知道怎么回事,直接去找兩個哥哥說話了,讓他倆不必為那些亂嚼舌根的人難為自己,自家人過日子,有孝心是好的,相互扶持也是好的,外人不過是挑事生非,故意攛掇拱火想看熱鬧,要為了亂七八糟的言語叫媳婦孩子吃不飽,那才是沒本事。

    有老爹一番話給撐腰,顧蘭生和顧蘭河才放下心里那些別扭,說起來張春花一張嘴也不是好惹的。

    之前自知理虧,不夠孝順公婆,既然公婆并不責怪他們,她便有了底氣,遇到同她說笑時故意掰扯這事的碎嘴子,她并不搭茬,只陰陽怪氣把對方家里那些破事拿出來說嘴,明里暗里也罵對方不孝順,還有臉說別人。

    都是一個村的,誰還不知道別人家那點狗屁倒灶的破事了。

    見她厲害,甚至有時候苗秋蓮串門子遇到,也會幫兒媳婦正正名,那些風言風語就漸漸下去了,人家老子娘都護著,還有旁人什么說嘴的份兒。

    祖宅院門開著,顧蘭時熟門熟路進去,大伯一家子沒在,只有他阿奶看家。

    有雞湯喝雞肉吃,不用自己再做,熱一熱就能吃,方紅花喜得什么似的。

    她上了年紀,小輩孝順東西沒什么,再說她性子素來潑辣,沒人招惹的時候也算和氣好說話,可一旦惹到她,是真敢朝人家臉上啐的,因此那些舌根沒嚼到她面前。

    送了東西后,顧蘭時沒有多留,回去還要搟面呢,竹籃一空,他走得比來時快多了。

    還沒進籬笆門,顧蘭時就看到一縷炊煙悠悠往上飄。

    院子里,三只大狗一人占了一個食盆,埋著腦袋,狼吞虎咽連湯帶饅頭很快吃了個精光,他看一眼,知道裴厭給它們倒了雞湯,就不再管,在灶房門口洗了手,挽起袖子進去。

    吃完后,大黑舔了好一會兒食盆,轉頭看一眼灶房里,知道不會再有吃的了,它舔舔嘴巴,找了個地方趴下假寐,身后尾巴一晃一晃輕搖,顯然吃到了肉味心情很好。

    灰灰和灰仔不像它這樣穩重,舔完自己的食盆,還在其他兩個食盆里輪換再舔一圈。

    三個都是吃飯連渣都留不下的,自然沒有任何遺漏,它倆都沒撿到便宜。

    裴厭炒好了筍絲,見顧蘭時進來,夾了兩根讓嘗嘗咸淡。

    “正好。”顧蘭時嚼了兩下說道,伸手把扣在面團上的木盆拿起來,揉幾下就拿搟面杖開搟。

    裴厭把筍絲盛到碗里,又用盤子扣上,隨后把鍋洗了洗,加水添柴,又將雞湯倒進另一口大鍋里熱。

    兩個人一起做飯,卻也自在。

    等面下好澆了雞湯放了雞肉絲后,總算吃了一回雞湯肉絲面。

    *

    小河村道道炊煙升起,地里干活的漢子沒一會兒也陸續往家趕。

    花惜霜干活挺麻利,但性子有點憨,又是剛嫁過來,炒了一碗秋蒿熱了饅頭,對肉菜卻不敢隨意處置。

    苗秋蓮一回來,就聽小兒媳說蘭哥兒給送了一碗雞湯,還有雞肉在里頭,她干了幾十年灶上的活,心里立馬就有了主意。

    只一碗雞湯,家里五口人,不好厚此薄彼,她把雞湯倒進鍋里,直接倒水加進去,讓竹哥兒和花惜霜切了好幾樣菜,還放了菌子,之前吃剩下的一小截臘肉,也切成小片放進去,煮了一鍋菜。

    即便加了水,雞湯本來就有油,還放了臘肉,菜湯上飄了油花,瞧著就比白水煮菜好吃,端上桌后,一家子就著糙饅頭吃得很香。

    吃完飯后,顧鐵山倒了碗茶坐在堂屋喝,又講起他和苗秋蓮以前的事,那會兒剛分家出來,過得苦,好不容易見點肉湯,要么炒菜時用小勺舀一勺,能吃上一段時日,要么一小碗肉湯摻水吃上好幾天,哪像這樣一碗就給倒了進去。

    *

    月亮掛在天上,星星不斷閃爍。

    凌晨山腳下冷,打了早鳴的公雞又縮回窩里,狗也在暖和的窩里沒起來。

    借著這點月光和星光,顧蘭時和裴厭打著哈欠走進菜地割菜摘瓜。

    這幾天除了自己吃的,沒再多摘,又長成一批,正好要去鎮上酒館賣雞蛋,拉著一起去賣。

    寒意透過呼吸直進肺里,好在兩人都穿了夾襖和棉褲,臃腫了些,但身上沒那么冷。

    “今天把帽子皮毛手套都戴上,趕車要吹風,肯定比這還冷。”顧蘭時一邊摘葫蘆瓜一邊說道。

    整座院落都很安靜,即便和裴厭有一定距離,他說話那邊聽得一清二楚。

    “嗯,知道了。”裴厭答應一聲,彎腰用鐮刀嚓嚓割下好幾把蒿菜。

    原本摘菜不用起這么早,但這回想往酒館送蛋,聽那老嬤說他們也做早食生意,要是去的遲一點,人家館子要是忙的話,估計還要他們等著,不如早過去,賣完了也好早些回來。

    菜摘的差不多了,顧蘭時沒有再干,先回去熱早食,順便給牲禽燒水燙食,他倆出門有可能晌午才回來,不能餓著家里這些東西。

    裴厭把所有菜都割完摘好后,竹筐都放在了石子路邊,只待拉車出來放上去,這會兒顧蘭時已經喂過后院幾只豬,至于雞鴨,走前把食倒進木槽里就好、

    眼下他倆實在是餓了,只想快點吃東西。

    灶房里,一揭開鍋蓋,熱氣從中冒出來,站在鍋邊的兩個人只覺撲面而來一股熱意,再聞到包子的香味,都不自覺咽了咽口水。

    昨天包了兩屜包子,菜包子不說,還有肉包子,一人熱了兩個肉的。

    顧蘭時拿起一個肉包,覺得有點燙,一邊吹一邊在兩只手上來回倒騰,再看裴厭,就跟不知道燙手一樣,吹一吹就咬了下去。

    一口下去肉餡飽足,還有肉汁流出來,香的他完全不怕燙,兩三口就吃完了這個,又伸手去拿鍋里的另一個肉包。

    顧蘭時一個包子剛吃完,他兩個就下了肚。

    早起這么冷,還干了好一陣活,胃里沒食容易手腳冰涼,吃個熱乎乎的包子實在舒坦,連身上都熱乎起來,見鍋里還有菜包子,他又吃了三個才作罷。

    “飽了?”顧蘭時把手里最后一口包子塞進嘴里,他一共吃了四個,天天干活,食量自然不錯。

    “飽了。”裴厭說道,其實他還能吃,不過等會兒要趕車,路上風大太冷,吃得過于飽反而不好。

    月亮往西邊去了,星星微光雖淡,一片星芒聚攏在一起也叫人心安。

    驢車吱呀吱呀出了門,順著走慣的土路一直往前。

    顧蘭時坐在板車上,聽見身后院子里傳來兩聲吠叫,像是知道他倆已經出去了,狗叫聲又止歇。

    剛從狗窩里爬出來的灰灰抻個懶腰,張大嘴又打了個哈欠,見食盆里放好了饅頭,它懶洋洋的,也不甚餓,又進窩里睡覺。

    狗安靜下來,被叫聲驚擾到的母雞們也不再咕咕咕叫,都縮在雞窩里等待太陽出來。

    而另一邊,裴厭和顧蘭時趕著驢車進了村子,這會兒太早,只有兩三戶人家有動靜。

    驢車還沒駛出村,裴厭就看見前頭一個較為眼熟的身影在趕路,個頭不高,挺瘦的,到跟前后果然是徐啟兒。

    第147章

    聽見后面車轱轆聲,徐啟兒回頭看,見是裴厭兩人,他停下來說道:“裴厭哥,蘭時哥哥,這么早去鎮上?”

    村里人都知道他倆做賣菜的生意,這一大清早,板車上都是菜筐子,很明顯是要去寧水鎮。

    “嗯。”裴厭答道。

    顧蘭時好奇詢問:“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昨兒傍晚我還來這邊轉,怎么沒見你?”

    徐啟兒開口:“昨天下午回來的,買了些面,在家給瑞兒蒸饅頭和野菜饃饃,忙完天也晚了,就沒出門。”

    “這會兒是去哪兒?”顧蘭時又問道。

    徐啟兒說:“十全村那邊,要趕早過去,一大早就得干活。”

    顧蘭時笑著說:“正好,我們去鎮上,路過那邊,你上來,載你一程,也省些腳力。”

    徐啟兒沒有猶豫,能盡早去十全村最好,他上車后坐在板車后面,沒有和顧蘭時靠太近。

    毛驢拉著車繼續走,坐在前面的裴厭說道:“不走村路,等會兒就拐上官道,跑起來快,到十全村后,你從村子另一邊進去,雖饒了點,官道離那邊村口也不算遠。”

    能有車坐,徐啟兒哪里敢挑剔,這可比他走路過去快多了,連忙說道:“嗯嗯,我知道,裴厭哥。”

    見他如此拘謹,顧蘭時笑著岔開話:“收秋回來嗎?”

    再過十天半月,稻谷就熟了。

    夏天時徐家人幫徐啟兒在十全村那邊找了活,給一戶姓錢的人家做長工,好歹每月能領工錢,吃住也包,比在外面做零工更安穩,因此家里只剩徐瑞兒。

    徐啟兒說道:“家里只有一畝水田,地薄,我昨天回來時先去地里看了才回家,柴豆還好,谷子收成就那樣,瑞兒雖說年紀小,還算勤快,兩樣糧食日子是岔開的,不打緊,我也問過了,他說自己一個人行。”

    他抿嘴罕見地露出個笑容,又說:“拿了東家的錢,吃住也在那里,收秋得先緊著人家。”

    “嗯,也是。”顧蘭時點點頭,沒忍住問道:“在那邊怎么樣?吃住都還行?”

    對他倆,徐啟兒打心底里感激,沒有任何隱瞞,開口道:“錢大爺心善,收了我,平時也不打罵,趙大娘性子急了些,常常聽見她罵人,但沒有壞心,一天能吃三頓呢,早食簡單,啃個糙饅頭什么的,天冷了有熱茶水喝,兩頓正飯也不糊弄,多少都會炒一道菜,我和陳哥住一屋,夏天剛去時我倆修過屋頂,換了稻草,不怕漏風漏雨,平時我倆輪換著掃屋子,有時也做些雜活,掃院子喂豬打草什么的。”

    聽他言語間并無被苛待的愁緒苦恨,顧蘭時放了心,之前徐家給徐啟兒找活干的時候他聽人說過,不止找了十全村的錢家,還有附近另外兩三家大戶,但人家都不愿意,畢竟徐啟兒瘦小,不夠身強力壯。

    人家花錢雇長工,還要包吃包住,為的就是雇個壯勞力好干活,五六月割麥,八九月收稻,年年幾乎都要趕著天氣搶收,要的就是一個力氣。

    至于錢大戶家,原本有一個長工,但隨著他家日子越好,又多買了幾畝地,可不得再雇個人。

    徐家人是如何在其中談價說情的,外人不是那么清楚,不過從錢家能雇徐啟兒去干活,也確實是心善,沒有嫌棄他瘦小單薄。

    “昨天回來,趙大娘還偷摸給了我兩塊點心。”徐啟兒忍不住說道。

    這兩月他一直在錢家干活,大半個月才回來一次看看弟弟怎么樣了,這次回來還住了一晚,上次回家沒待一會兒又走了,很少能有個知根知底的人說這些。

    正好碰見顧蘭時和裴厭,日子好不容易過得順當了一點,錢家人的好他記得,心里不免感激,話就多了些。

    顧蘭時笑著說:“我也聽人說了,錢家人都不錯。”

    徐啟兒對此贊同不已,點著頭道:“是呢,錢家幾個哥哥也都是爽利人,少有苛責的時候。”

    驢車從岔路口往東邊的道上拐去,再往前跑了一段路后,徑直上了官道。

    坐在前面的裴厭說道:“蒙好口鼻。”

    一上官道,路平坦了,毛驢跑的就快,顧蘭時把頸子上的圍脖子往上一拉,連嘴巴鼻子一起護住,把長耳帽子的繩兒也在下巴處綁好,兩腿夾緊身前的蛋筐,隨著毛驢跑起來后,風果然大了,呼呼在耳邊刮。

    他轉頭去看徐啟兒,還好,雖然不知從哪里弄了個破帽子,好歹能護住頭和耳朵,見對方沒有圍脖子,他悶聲悶氣說道:“低頭,把口鼻埋進領子里,別抬頭說話了,冷風灌進去可不好受。”

    “嗯。”徐啟兒一一照著他的話做,果然不再說話了。

    到十全村附近后,裴厭拽一拽韁繩,毛驢慢下來,等到了去十全村的路口,他拽著毛驢停下來。

    徐啟兒下車后,對蹭了驢車這事還有點不好意思,說道:“蘭時哥哥,裴厭哥,多謝了。”

    顧蘭時笑道:“嗐,客氣什么,我們也是順路,這就走了。”

    毛驢撒開蹄子又跑起來,這會兒路上倒是有了幾個早早出門的人,或走路或趕車,看見別的人影后,到底叫人心安了些。

    徐啟兒看著他倆很快遠去,這才搓著手哈了哈熱氣往十全村那邊走。

    對他來說,每天在東家干活累是累了些,但總算安穩下來,不用到處奔波打零工,也不用連累三爺爺和其他親戚為了他給人家賠笑臉說好話,有了點奔頭。

    因他瘦弱些,一個月工錢只有一百二十文,一般來說,剛給人做工的長工,一個月工錢在一百五十文左右,錢家人心善,但也不是傻子,畢竟還要管吃住,鄉下大戶能給一百五十文算不錯的,干幾年干的好了,東家或許會給漲點錢。

    和他一起做工的陳哥,在錢家干了好幾年活,人又老實本分,工錢肯定比他高,至于到底多少,他沒有瞎打聽,不然要遭人厭煩。

    在錢家,徐啟兒只管干活,做飯燒水什么的有趙大娘和她兩個兒媳,省了這些事,也省了家里的一份口糧,每個月工錢是凈落的。

    只是苦了在家的弟弟,要自己做飯洗衣,還要挖野菜照管田地。

    之前不是沒想過把兩畝薄田賣了,可對莊稼人來說,要是沒有地種,就和沒有根一樣。

    徐瑞兒雖然呆了點,但也知道要是不種地,他和哥哥吃喝全都得花錢買,一年到頭哪里能掙那么多錢。

    而種地就能打糧食,糧食再少,用新米新糧換些糙米糙面,不好吃是一回事,但斤數份量會多一些,勉強夠一年的口糧,再不濟,多摻點湯湯水水起碼餓不死,因此也舍不得賣田。

    今年新米還沒打下來,還沒有換糙米的東西。

    徐啟兒昨天之所以回去,是因為前兩月的工錢發了,見下午活不多,同東家告了假,懷里揣著整整二錢四十文,先去白水村那邊買了些糙面,回去后果然看見弟弟在吃煮的面糊糊。

    家里雖然還有糙面,但徐瑞兒不知道下一頓飽飯在哪里,因此不敢大吃大喝,每一頓都儉省著。

    頭一回領到工錢,徐啟兒高興,蒸了兩屜饅頭外加一屜野菜饃饃,走時特地叮囑徐瑞兒,讓隔幾天就吃頓飽足的,不要一直只吃個半飽。

    之前在碼頭干活,運氣好的時候一天能掙四五十文,一個月下來,其實比工錢多,但去碼頭吃喝是自己的,對他來說,到底不如做長工好。

    工錢要攢起來,就得從牙縫里摳,肉蛋什么的吃不起,幾個糙饅頭還是吃得起的。

    天還沒亮,四周霧蒙蒙的,徐啟兒腳下快了點。

    *

    一進寧水鎮,裴厭趕著毛驢直奔上次那個酒館。

    車慢下來,但東邊天際才有點亮,依舊很冷,顧蘭時沒有摘下口鼻處的圍脖子,他用腿夾著竹筐,一路顛簸,也不知道里面的雞蛋如何。

    街道兩邊的店鋪陸續開門,早食攤子也是剛出來的樣子,才燒開的鍋里冒著白汽。

    天色還早,沒幾個人出來買菜,路上行人也稀少,只有跟他們一樣早早趕來賣東西的農人,要么趕著去早集占個好位子,要么挑擔沿街吆喝。

    到了鎮子西邊的酒館后,伙計打著哈欠睡眼惺忪從里面打開門,裴厭將口鼻處的布往下拉,說道:“伙計,老嬤在?上回讓今兒過來送雞蛋。”

    一股子冷風吹來,伙計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仰頭看了他一眼認出來,搓著手笑道:“我記得,老嬤前幾天也吩咐過,正好,廚子昨兒晚上還說該買些雞蛋了,只剩下幾個。”

    顧蘭時一聽這話,心想沒白來,眼里流露出一點笑意。

    伙計又道:“這大門口,等會兒有食客,不好堵著人家,你們上后門那邊,我給你們去開門。”

    “嗯。”裴厭答應道,牽著毛驢往后巷子口走。

    走了一段路,顧蘭時說道:“我還是下來,背著筐子吧。”

    竹筐里裝了約莫一百枚雞蛋,再加上里面的稻草,也有十幾斤,裴厭回頭看著他道:“離得近,不差這幾步,我走慢一點,你把蛋筐扶好就行。”

    后巷子口離得確實不遠,顧蘭時沒再說什么,兩手老老實實抱著竹筐。

    伙計已經開了門,見他倆到跟前了,朝后院喊一聲,自己去大堂擦桌子放板凳。

    驢車在后門口停下,顧蘭時剛下板車,就看見一個胖胖矮矮的漢子從里頭走出來,下意識的,他知道這人就是酒館里的廚子。

    第148章

    早起冷,廚子邊走邊搓臉,見外頭人已經到了,笑兩聲道:“這么早。”

    裴厭也露出個笑,說:“老嬤交代過,讓趕早來,雞蛋已經備好了,大哥只管挑揀。”

    “好好,也省了我出門。”廚子說完又道:“我去拿蛋籃,這記性。”

    “成。”裴厭答應一聲,他把車上的蛋筐抱下來,輕放在地上。

    太陽穿破云層,天色徹底亮了,顧蘭時湊過來,揭開筐蓋,又把最上面一層稻草扒拉開。

    今天要拉好幾筐菜,驢車不好寄放在鎮外,因此要連蛋筐一起拉進來,為了不讓雞蛋在車上顛簸亂碰,和之前一樣,他倆給筐里墊了厚厚的稻草,底下算是軟和了,不會磕碰到。

    但雞蛋之間若放在一起,同樣會滾動,于是他倆把每一層用長稻草豎著隔成四個行當,每一行都能放五六個雞蛋。

    可這五六個雞蛋之間沒有隔檔,也容易在一路顛簸中互相磕碰,鄉下土路坎坷又多,一顛一顛的,于是他倆又想法子,把每一行里的雞蛋再次隔開。

    稻草太長不好塞進去,就剪短塞進雞蛋之間的縫隙,墊的厚實,盡量弄得緊實了一點,雞蛋不能輕易在筐里滾動,磕碰自然就少了,只是這樣每一層就少放一兩個雞蛋。

    顧蘭時仔細看一遍,又拿起兩個看看,說道:“好像沒有磕破的。”

    正說著,廚子的咳嗽聲腳步聲近了。

    他放下雞蛋,站起來往旁邊讓了讓,對方是個漢子,有裴厭在,不用他跟人打交道。

    裴厭抬手示意了一下地上的蛋筐,說道:“這里頭都是雞蛋。”

    說完就彎腰從里頭拿出兩枚雞蛋給廚子看。

    見狀,廚子上前,瞅一眼后,把手里的竹籃放在板車上,接過那兩個雞蛋看看,隨手就擱到籃子里。

    “下面還有幾層,和老嬤說好了,先緊著館子里挑揀。”裴厭在旁邊說道。

    “好說好說。”廚子口中附和了一句。

    他買慣了灶上用的東西,人也不是婆婆媽媽的,見這些雞蛋個頭都可以,沒有太大或太小的,都很均勻,因此只要沒有磕碰他就往籃子里挑。

    最上面一層約莫有二十個雞蛋,除了幾個沾了太多雞糞的,都被挑進了竹籃里,顧蘭時站在旁邊沒言語,心里默默記著數。

    “我來吧。”裴厭把剩下的雞蛋暫時放在取出來的稻草上,又把用來分隔的長長短短稻草歸攏到一起兩手抱出來,露出下面一層的雞蛋。

    “你這一筐裝了多少個?”廚子問道。

    裴厭開口:“一百個左右。”

    廚子點點頭,足夠他挑揀了,于是又低頭去拿,說道:“剛才是十五個,這是第十六個……”

    怕自己沒記清,他干脆邊揀邊念數,如此也明了,省得等會兒還要再數一遍,雞蛋這東西得小心拿放,來回倒騰沒甚意思。

    揀了三十個雞蛋后,胖廚子直起腰看著板車上的東西想了一下,說:“如今天涼了,東西都好放,既然你們給送來,這樣,我再去拿個籃子,再揀三十個。”

    “行。”裴厭應道。

    廚子提了蛋籃進去,很快又拿了個空的出來,說起來他第一個拿的竹籃挺大的,只是雞蛋價錢不低,放多了堆起來,萬一碰著裝著,弄碎了他可不好跟老板交代,不得不謹慎些。

    這次又數了三十個雞蛋,不止顧蘭時,連裴厭也忍不住有點高興,見廚子視線落在菜筐上,他開口道:“大哥……”

    說到這里,他頓一下,笑著詢問道:“不知大哥貴姓。”

    “免貴姓蔣,你……”胖廚子說道。

    裴厭笑著說:“原來是蔣大哥,我姓裴,小河村人,蔣大哥,這些菜都是早起剛摘的,都新鮮,您看看。”

    蔣廚子抓起一把秋豇豆,看著挺鮮綠,并無蔫黃之狀,他用拇指指甲用力在一根豇豆上一掐,豇豆很容易就斷了,他點點頭,道:“確實新鮮,怎么賣的?”

    “都是市價。”裴厭說著,從旁邊筐子里拿出一根紫色的秋茄,又道:“這一茬茄苗種的晚,剛開始結茄瓜。”

    這幾年有的農人為多賣一段時日的菜蔬,想了些法子,家里地多的,會分開幾茬栽菜苗,只要時節合適,如此就能一茬一茬收獲,蔣廚子知道,并不為奇。

    菜都送到門口了,如此方便,市面上賣的菜差不多就是這幾樣,雖然沒有早集那邊全乎,卻也省了些力氣。

    沒一會兒,蔣廚子挑好各樣菜后,顧蘭時把豇豆蒿菜什么的捋成一束束,然后用柔韌的稻草捆扎好,遞給裴厭掛在稱上稱。

    賣菜自然要帶秤桿,裴厭每次稱好,都把秤桿上的準星給蔣廚子看一眼。

    蔣廚子也是細心的人,并不覺得多此一舉,他手里的賣菜錢都是東家給的,無論他自己從中偷摸刮一點什么,斤數足了才放心。

    這年頭,不老實的商販他不是沒碰見過,也曾吃過幾次虧,頭一回和這兩人打交道,還不清楚對方底細,肯定要謹慎些。

    裴厭幫著蔣廚子把所有東西拿進后院,聽見他倆在院里算賬,顧蘭時在門外一邊把放在外面的雞蛋收回筐子里一邊等,沒有出聲打攪。

    無論菜還是雞蛋,都是按市價來,酒館里的人出去買菜原本就是市價,因此并無價錢上的沖突。

    當裴厭把三文錢的零頭抹了后,蔣廚子喜笑顏開,本就胖的臉上肉擠在一起,眼睛都快成一條縫。

    “薄皮餛飩一碗,米粥一碗,咸菜一碟!”

    前頭大堂傳來伙計的高聲吆喝,蔣廚子聽到,笑著說:“館子里忙,也不留你們了,下回送雞蛋的日子也同你定一下,這樣,過六七天吧,到時也來早些,再帶些菜瓜,能買就在你這兒都買了。”

    “行,我記下了,那蔣大哥,我先走了。”裴厭說完沒有多留,一拱手略行個禮,蔣廚子連忙回禮。

    顧蘭時在門外等著,見裴厭出來,臉上露出個高興的笑,在人家門口,他沒有多問,只說道:“這就走?”

    裴厭還沒說話,他又道:“我剛看了眼,巷子里人家不少呢,咱倆吆喝幾聲?”

    “好。”裴厭見車上的筐子都放好了,一些菜直接擺在車上,是顧蘭時剛才特地放出來的,好叫買菜的人一眼就看到,他沒有再去動,拉著毛驢緩緩往巷子里頭去。

    巷子外的大街上各種叫賣聲漸漸起了,顧蘭時嗓音脆又高:“雞蛋——茄子葫蘆瓜——各種菜都有——”

    第149章

    不知不覺間,牽著驢車走街串巷成了兩人無比熟悉的事,顧蘭時以前對寧水鎮不甚熟悉,到今天已經記下鎮子東邊西邊還有南北兩頭都有什么鋪子,一些街道和巷子的名字也知道。

    早集那邊人多,他倆一路吆喝著,往東邊早集趕,還沒到魚嘴巷呢,顧蘭時視線在前面一掃,只覺迎面走來的婦人瞧著分外眼熟,再看一眼才發現,原來是陳三兒老婆。

    對方顯然也認出了他倆,腳步微頓,露出個笑招呼:“是你們,這么早就來賣菜。”

    陳三兒和他老婆都比他倆大一些,顧蘭時笑道:“嫂子,這不是剛來沒一會兒。”

    陳三兒老婆胳膊上挎了個竹籃,她看一眼板車,在鎮上和陳三兒干過不少小生意,她嘴巴沒那么厲害,卻也不怕同人打交道,問道:“今兒拉了什么菜?有茄子嗎?”

    “有呢,茄子葫蘆瓜還有蒿菜和豇豆,秋辣子南瓜也有,遲種的冬瓜帶了兩個小的,嫂子盡管來看。”顧蘭時笑著開口,裴厭將驢車往旁邊的空地牽,省得占道。

    陳三兒老婆上前,昨晚兒子說想吃茄子了,她在院里栽的茄子遭了蟲,葉子都給吃光了,沒辦法只能拔了茄苗,這時節再種已經遲了,想吃茄子只好在外頭買。

    見茄子新鮮,她撿著沒壓痕的茄子拿了三根,說道:“這幾個就行了,我再看看辣子。”

    “好,嫂子盡管看。”顧蘭時把這三根茄子根蒂部用稻草纏了兩圈捆好,拿起秤用鉤子勾住,稱好后他示意陳三兒老婆來看。

    陳三兒老婆瞅一眼,見秤桿給的高,笑著說:“還能不放心你們?”

    茄子和辣子各買了些,給了錢后,又說兩句客套話,陳三兒老婆轉身就進了魚嘴巷。

    除了在鎮外看車掙一點錢外,但不是每天生意都好,只有趕集過節的時候,全家才上鎮外幫著一起看車攬生意。

    為好過一點,他家還賣一點零七八碎的雜貨,她兒子隔三差五會挑擔去附近鄉下的村子里轉悠賣貨,家里日子還算過得去,但也得精打細算,花十一二文買兩樣菜就行了。

    顧蘭時把手里的銅板裝進錢袋,又把錢袋揣進懷里,見街上有挎著籃子出來買菜的人,這會兒太陽出來,照在身上臉上,沒有那么冷了,他心情很好,再次吆喝起來。

    裴厭牽著驢車往前走,時不時讓夫郎歇歇,自己出聲叫賣。

    不過他一個人高馬大的漢子,又是個刀疤臉,有點年紀的人還好,管他賣菜的人是誰,買到新鮮便宜的菜就行。

    太年輕的婦人和夫郎還未經過太多事,臉皮又薄,想過來看看菜,卻有些猶豫不定,每到這時,顧蘭時都會笑著同對方搭話,也會用眼神示意裴厭和和氣氣攬客,一路走到早集倒也賣了些菜和雞蛋。

    他倆先去的鎮子西邊,早集在東邊,各種耽誤來得遲了,靠外好的位子早就有了人,交了市金后只能牽著驢車往里尋找位置。

    *

    做買賣生意多看運氣,今兒賣的就不太行,無論雞蛋還是菜都沒賣完,眼見太陽大了,家里還有活呢,不能一直在這里等。

    兩人把擺出來的菜收回竹筐里,太陽一曬,有的菜瞧著都沒那么水靈了。

    至于雞蛋,還有二十來個呢,顧蘭時仔細把里面的稻草都墊好,這才和裴厭一起往外面走。

    他倆今天起得很早,盡管吃過包子,這會兒胃里也空了,看到街邊有賣吃的,商量了一下,顧蘭時摸出六枚銅板,到油酥餅攤子前買了兩個。

    爐火烤燒餅便宜,兩文錢一個,但沒有油酥餅那么香,要是苗秋蓮和顧鐵山,肯定會買便宜的,墊墊肚子就行了,何必多花那兩文錢。

    兩三口啃完油酥餅,胃里有了食踏實了點。

    出了寧水鎮后,顧蘭時坐上板車,裴厭同樣坐在前面,手里鞭子在空中一甩,毛驢踏踏踏就往前跑。

    趕車說話不方便,顧蘭時只在心里盤算等會兒回去做飯的事,煮粥有點來不及了,熱幾個包子和糙饅頭,再撈一塊咸菜切了,喝點熱水,先吃飽再說,餓得都有點來不及炒菜。

    一上官道,驢車跑得更順當,路上行人也比清早多,剛跑出二里地左右,驢車突然慢下來。

    “怎么了?”顧蘭時疑惑問道。

    裴厭拽著韁繩讓毛驢停下,隨后回頭說道:“好像迎面那個人是大舅舅。”

    “啊?”顧蘭時也跟著回頭去看,剛才驢車跑得快,已經掠了過去,不過看背影,確實有點熟悉。

    “舅舅!”顧蘭時拔高聲音喊道。

    那人下意識回過頭看,果然是苗家大舅舅。

    裴厭隨即拽著韁繩讓毛驢掉轉了方向,走到跟前后問道:“大舅舅上哪里去?”

    苗成才背了個竹筐,瞧著也沉,綁了筐蓋,也不知道里頭是什么。

    見是自己外甥,他笑道:“我說聽著熟,怪不得,原是我們蘭哥兒和姑爺。”

    “這不是家里幾只母雞老了,你大舅母讓去鎮上賣了,正好,我去鎮上也有點事,一起去辦了。”

    雖說二里地不遠,但背著幾只母雞趕路也累,裴厭沒有猶豫,說:“那舅舅上車,我送你過去。”

    苗成才擺擺手:“就這么點路,我走著就行了,你倆一大早就出來了?”

    顧蘭時說道:“舅舅,驢子跑得快,還不用你背筐子,也不耽誤我倆什么,就二三里地。”

    “不耽誤,我倆又沒急事,不趕著回去。”裴厭松開韁繩下去,半是勸半是直接上手,幫著苗家舅舅把筐子卸了下來。

    一看如此,苗成才沒有再推辭,等竹筐放好后,他扒著板車上去,坐下笑道:“也不必進去,送我到鎮口就行,那里路又寬敞,好讓毛驢掉轉。”

    “嗯,知道了舅舅。”裴厭應道。

    驢車跑起來顛簸,顧蘭時同舅舅坐在車上閑聊,問問外祖,又問問舅母和幾個表親兄弟,無外乎就是些家長里短的閑話。

    他有心想給舅舅拿些菜和蛋回去,可苗成才說他賣了雞后要去辦別的事,還不知道什么時候回去,帶著東西叫人家看見了不給都不行,況且也累贅,只得作罷。

    到底是親舅舅,一聽他倆給酒館里送蛋送菜,苗成才一拍大腿,說怎么都給忘了,他同鎮上的來福酒樓里的廚子認得,回頭等他找那廚子吃頓酒說說情,說不定也能往酒樓里送菜什么的。

    這事要是成了,以后可就穩定有錢賺,別說顧蘭時,裴厭也上了心,有意想要請苗家舅舅和廚子去吃酒,總不能讓舅舅掏這個錢。

    不過苗家最近事多,苗成才讓他倆先等著,后頭找著機會肯定得讓裴厭跟著一起。

    第150章

    天涼了,趁著這時節瓜果成熟,村里人更加忙碌,要趕在入冬前囤好各種人吃的口糧,牲口禽畜的草料也都要備下,一到深秋,萬物凋零,野草野菜之類的東西會越來越少。

    車轱轆從不平的地面碾過,隨著小坑小洼的顛簸,坐在板車上的人免不了會搖晃。

    進村子后,裴厭坐了一路,有點厭煩了,讓毛驢慢下來,他下車走到前面牽著驢子走。

    村口樹下一改往日的熱鬧,只有兩個年紀很大的夫郎坐在有太陽的地方,他倆也不說話,靠著椅背發呆,偶爾動動干癟的嘴巴,牙齒早沒了,不過能活到這歲數精神頭還不錯,在附近幾個村子里都是高壽的。

    顧蘭時見裴厭下去,顛了一路回來,他坐的屁股也不舒坦,于是說一聲,等驢車停下后,他也下去走路。

    看見樹下兩人,他順嘴問道:“老嬤曬太陽呢。”

    “嗯嗯。”兩個老夫郎話少,聞言只朝他點點頭,再沒說什么。

    顧蘭時笑一下,他一個小輩,又不是親戚本家,確實和老人不熟,他沒再言語,走到裴厭身旁一起往村后去。

    這會兒正是做飯的時候,從敞開的院門里能聽到說話聲和炒菜聲。

    路過錢義和家時,聽到一陣罵聲,顧蘭時見怪不怪,哪家沒個爭吵,稍有個磕磕絆絆,就有上年紀的跳著腳在家罵兒媳罵夫郎罵兒子,更別說本就愛尋事嘴又損的曹小巧。

    錢家東鄰門口,林松樹夫郎何四兒聽見隔壁動靜,他原本在家門口擇野菜,情不自禁湊到錢家門口看熱鬧。

    顧蘭時本該叫一聲阿嬤,但見對方探頭忙著瞧熱鬧,根本顧不上別的,他不愿和曹小巧沾上邊,也不愛看這種熱鬧,就沒言語,跟裴厭徑直走過去。

    不少人家院門開著,能看見院里曬了不少菜干瓜干,近來柿子漸漸熟了,有趁柿子還硬,削掉皮一串串掛起來做柿餅的,也有切成條曬柿子干的。

    一路走到村后,碰見不少人,顧蘭時向來嘴巴乖,見人總會喊一聲,裴厭也不例外。

    家門口,驢車停下來,他倆沒有立即進門。

    “上頭有一個,我去拿竹竿子。”顧蘭時站在門口的柿子樹下張望,太陽照下來,很容易找到熟透軟了的柿子,和硬的黃柿子完全不同,軟柿子是紅的。

    家里的竹竿頂端套了個布袋子,是他爹做的,看準了能把高處的軟柿子夠下來,掉在布袋子里不怕摔地上爛了。

    二黑汪汪叫著,跑出來見是熟人,搖起尾巴不再兇了。

    “娘!”顧蘭時進門喊一聲,先從院門后面拿了竹竿,一到柿子熟的時候,這根竹竿總在門后放著,連找都不用。

    苗秋蓮從屋里出來,只看見他的背影,竹竿自然也瞧見了,高聲問道:“有熟的?”

    顧蘭時把竹竿給裴厭,回頭朝里面說道:“有,我看見一個,讓裴厭夠下來。”

    苗秋蓮往外走,說:“今天忙,我也沒看,你再找找,看還有別的沒有,拿回去吃。”

    “岳母。”裴厭道一聲,舉起竹竿仰頭去夠剛才看見的那個。

    苗秋蓮和顧蘭時站在樹下也仰起腦袋。

    柿子被戳下來,正好掉在布袋里,裴厭收回竿子,放低后顧蘭時把柿子從里面拿出來。

    布袋是軟的,又在竹竿頂上綁著,紅透的柿子沒有摔破。

    “這邊有一個,在葉子底下。”苗秋蓮伸手指著柿子樹另一邊說道。

    裴厭走到那邊,抬頭找了一下,看見后又用竹竿去夠。

    顧蘭時一邊剝柿子皮一邊說:“娘,我倆回來時碰見大舅舅了,他去鎮上賣老母雞,剛出鎮子二三里地,裴厭趕車送舅舅到了鎮口,我倆才再回來。”

    “是該這樣。”苗秋蓮笑道,那是她娘家親大哥,兩個小的這么懂事,她自然高興。

    紅透的柿子很甜,比之前在山上摘的大一圈,顧蘭時半是咬半是吸,嘴里瞬間盈滿柿子的甜汁水。

    見裴厭把那個夠下來了,苗秋蓮笑道:“姑爺快吃,省得蘭哥兒貪嘴,快到飯時了,柿子可不能多吃。”

    “嗯。”裴厭沒有客氣,笑一下把竹竿靠在樹上,跟顧蘭時一樣,站在那兒幾口就把柿子吃了個干凈,只剩皮和蒂。

    “娘,菜還要嗎,今天沒賣完。”顧蘭時掏出帕子擦擦嘴和手。

    苗秋蓮看一眼板車上的菜筐,說:“有茄子?那拿幾個,家里這一茬老了,結的不多,這幾個曬點茄干。”

    顧蘭時把茄子筐直接提下來,開口道:“那這些都給家里留著,我那兒茄苗栽的晚,還能結茄瓜。”

    裴厭在旁邊,苗秋蓮客氣推脫了幾句,最后才收下。

    顧蘭時跟她進去放茄子,見家里其他人不在,問了一句。

    原來后院籬笆老舊了,顧鐵山帶著狗兒他們上山砍竹子挖筍,估計沒一會兒就回來。

    竹筐空了,顧蘭時提在手里,開口道:“娘,舅舅說他認得鎮上來福酒樓的廚子,過幾天得了空,讓裴厭一起跟他去請人家吃酒,說不定以后能往酒樓里送菜送雞蛋。”

    “這可是好事。”苗秋蓮眼睛都亮了。

    顧蘭時笑了下,說:“我也就跟娘你說一聲,剛才在外頭都沒敢提,省得最后沒辦成,還叫別人知道了。”

    苗秋蓮跟著他往外走,說道:“請人家吃頓好酒,再提點禮,酒樓里總是要買菜的,說不準就成了呢。”

    “嗯,這些舅舅也說了。”顧蘭時道。

    苗秋蓮想起什么,開口道:“明天忙不忙?”

    “該是不忙,菜過幾天才能再摘。”顧蘭時又問道:“娘,是有什么事?”

    苗秋蓮笑著說:“能有什么大事,不過是見落葵種子紫了,想著染幾塊手帕,好看呢。”

    和絲絹那樣柔軟輕薄的帕子不同,鄉下人多是用麻布剪一塊,縫縫邊就能使,偶爾織一塊棉布,剩下的邊角料湊一塊手帕,繡點花樣軟和又好看。

    落葵結了一串串種子,已經變得黑紫,平時捏一個在手里,破了手指頭會染上紫紅,添點東西熬煮后確實能作染料,不過久了顏色容易褪變。

    平時忙于各種活計,這樣玩耍似的染幾塊布料,確實讓人期待興奮,顧蘭時眼睛彎了彎,說:“正好,家里還有棉布,我剪幾塊,明兒就過來。”

    苗秋蓮說:“好,到時記得摘些落葵子,這東西小,就小指頭蛋子那么點兒,家里這些不知道夠不夠,我還叫了你阿奶,幾個伯娘,你兩個嫂子知道了,也說要染兩塊呢。”

    “嗯,知道了,那娘,我倆先走了。”顧蘭時答應著。

    裴厭見他發了話,和岳母道一聲就牽著毛驢往村后走,他聽出是要用落葵種子染布,笑著問道:“染布做衣裳?”

    顧蘭時轉頭看著他:“不是,染兩塊手帕,哪有那么多的棉布糟蹋,萬一染壞了。”

    麻布沒有棉布那么好上色,自家用落葵子熬的染料水也不如染坊里的好,不過是弄兩塊顏色鮮亮的帕子高興高興。

    鄉下人衣裳多是深色暗色,他倆也不例外。

    顧蘭時倒是有薄厚各一身藍布衣裳,是成親時買的布匹,平時不怎么穿,下水洗的次數也不多,顏色依舊鮮,走親戚時才找出來換上,體體面面的。

    原來是染手帕,裴厭點點頭,再沒說什么,牽著毛驢往林子里走,想起在鎮上見到的那些衣著鮮亮的夫郎,甚至穿金戴銀

    他心中微動,轉頭見顧蘭時心情頗好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一下,暫時沒把心里那個念頭說出來。

    到家之后,別說人,狗和豬還有雞鴨都餓了,豬說聰明也挺聰明,聽見前院的動靜,幾頭都在圈里高聲哼哼叫。

    灰灰跑到食盆跟前,舔一下空蕩蕩的盆底,再抬頭看一眼顧蘭時,喉嚨里嗚嗚嗚叫,它最小,平時也沒有大黑和灰仔機靈,這會兒看起來倒是聰明了一點。

    母雞看見人回來,咕咕咕涌到籬笆后面催促。

    前院后院登時亂糟糟的,顧蘭時笑道:“我先給它們弄點吃的,省得亂叫。”

    “好。”裴厭讓毛驢停下后著手解車套,餓一路回來都沒那種餓勁了,剛才又吃了個柿子,暫時緩解了些。

    狗最好喂,掰幾個糙饅頭,狼吞虎咽就吃完了,水碗里還有水,它們會自行去喝。

    豬和雞鴨毛驢也簡單,先抱捆干草剁點菜葉子讓去吃,不一會兒院里的動靜都消停了。

    等顧蘭時和裴厭吃完,頭頂太陽正大,起得太早,兩人都有些困倦,于是進屋歇息。

    桌上的竹筒里插著已經干了的花束,之前沒舍得扔,到今天不扔都不行了。

    裴厭已經在炕上躺下,見顧蘭時一副舍不得的模樣,他翻個身側躺,看著桌前的人笑道:“明兒我出去打草,再摘一些回來。”

    “那好。”顧蘭時喜滋滋把干枯的花從竹筒里抽出來,他懶得出去,順手放在外面窗沿,走到炕邊脫了鞋子爬上來,說:“以前不覺得,弄點花放在屋里好看呢。”

    他從裴厭身上爬過去,在炕里躺下,找了個舒坦的姿勢伸好腿腳,又說:“明年給院里栽點花,紅紅綠綠的,才漂亮。”

    去年和今年只顧著種菜吃賣,都沒想起來種花,外面野花春天時開得一片片挺好看,在院里種一點的話,推開窗就能看見。

    “行。”裴厭答應道,剛翻身回來平躺好,腿上傳來熟悉的重量,是顧蘭時的腿,他習以為常,目光有點出神,在心里盤算買個什么比較好。

    第151章

    水井附近,顧蘭時站在落葵菜架前摘黑紫色的種子,一個花串上結不少呢,熟了的其實更偏黑色,常常有小孩把這個叫黑豆豆。

    他一顆顆摘進籃子里,偶爾使勁大了,落葵子的汁水弄到手指上,指腹染得紫紅。

    小時候以為落葵子和山上的漿果一樣,他還吃過,但沒什么太大的滋味,甚至有點酸澀,吃過一回就再沒碰過,和同齡人只拿這個玩耍,弄得手上衣服上都是紫紅。

    還有小孩往臉上弄,涂得像個大花貓,大人看見順手就照著脊背或后腦“啪”打一下,邊罵邊拽住孩子后衣領拉回家去洗。

    摘了半籃子之后,顧蘭時心想他娘在家也摘呢,應該夠了,于是走到井邊把竹籃放下,搖著轆轤打上來一點水,在井邊洗了洗手后,朝院里喊道:“裴厭,我過去了。”

    “好。”裴厭正在院里用木叉翻草,等曬干透了以后才好堆積起來,留著冬天喂牲口。

    院里的竹席還有竹匾上是昨天下午他倆或切或焯水的菜干條子,近來每次賣不完的菜蔬,他倆回來后只有一小部分會分給別人,剩下的全都帶回來弄成菜干。

    一場秋雨一場寒,到后面菜少,太陽也沒這么好了,趁這時候要多弄點干菜。

    大黑三個見顧蘭時出門,都搖尾巴跟了上來。

    既然裴厭在家,他沒有呵斥狗讓留下看家,任由它們三個跟著,院子再大,狗成天在里面悶著,也出去撒撒歡。

    灰灰和灰仔很高興,跑在前面,轉頭見他沒跟上,沖著后面汪汪叫,似乎在催促。

    顧蘭時不著急,好容易今天沒事做,不必走那么快,沿著林子里踏出來的小路,大黑跟在他后面不緊不慢邁著步子,秋風和爽,平日見慣的草木,今天變得分外順眼。

    不知不覺,他哼起聽過的山歌調子,文詞兒是什么記不大清了,只能想起曲調。

    一進村,灰灰和灰仔認得門,率先跑了進去,下一瞬就聽見二黑的吠叫。

    顧蘭時聽見也沒在意,他以前帶大黑它們來過家里,和二黑都認識,果然,沒幾聲就停了下來。

    剛到院門口,就看見里頭好幾個人,他笑著喊道:“阿奶,大伯娘二伯娘三伯娘,嫂子,都在呢。”

    “剛還說你怎么沒來,它倆就進了門。”張春花說道,她從盆里撈出涮了一遍水的落葵子,這東西長在藤蔓上,免不了沾點灰土,還是稍微弄干凈點再去熬煮。

    顧蘭時走近把籃子里的落葵子倒進盆里,同大嫂一起攪一攪水,沒兩下就把落葵子撈出來,放在旁邊的竹匾上。

    苗秋蓮和方紅花婆媳幾個熱熱鬧鬧說閑話,花惜霜從屋里出來,拿了板凳過來讓顧蘭時坐下,她衣裳穿得厚,在太陽底下坐一會兒出汗了,偏肉的臉蛋紅撲撲的,剛才進屋減了里頭的一件衣裳。

    顧蘭時撈一把落葵子,轉頭看了看大黑它們,倒是挺乖的,互相嗅聞,沒有咬架的跡象,尤其大黑,自己找了片陰涼趴下。

    因大黑對外人兇狠,剛才進門時他還有點怕跟二黑起沖突,這么看還是很穩重的,比灰灰灰仔兩個強。

    竹哥兒提著茶壺給眾人碗里添了茶水,隨后蹭到顧蘭時身邊挨著坐下,即便在一個村子住,忙碌的時候多,很少有像今天這樣的閑情逸致,他倆從小一起長大,比起家里其他人,顯然更黏顧蘭時一點。

    院里歡聲笑語傳出去,有其他人路過門前,都忍不住轉頭張望一下,和苗秋蓮他們對上視線后,院里院外總要高聲聊幾句。

    張春花懂熬染料,端起竹匾往灶房走,顧蘭時和花惜霜給她打下手,竹哥兒也跟著進去湊熱鬧。

    村里消息傳得快,隔壁劉桂花知道要染布,沒一會兒喜滋滋帶著兒媳婦進門,兩家關系好,苗秋蓮連忙招呼她拿塊手帕,一起染著玩玩。

    落葵子又不值錢,自家摘的,等熬煮好深紫色的染水后,院里又來了幾個人,都是平時跟苗秋蓮關系好的,還有顧蘭時兩個堂嫂。

    大伙兒帶的都是棉布手帕,也有拿麻布手帕的,想試試看麻布染出來的怎么樣。

    浸泡上色需得一陣,各人記下自己的帕子后,家里太忙的就先回去了,苗秋蓮和婆婆妯娌幾個依舊坐在院里閑聊逗樂,在笑聲中,太陽不知不覺就到了頭頂。

    顧蘭時和張春花撈起盆里的手帕,紫色的帕子暈染均勻,果然漂亮,他倆抓一把出來擰干,先搭在院里的木架上。

    已經晌午了,顧蘭時從木架上找到自己的三塊手帕,笑著說:“娘,我回去做飯了,阿奶,大娘二娘三娘,你們在,我先走了。”

    “好好,快去,做飯要緊。”方紅花幾個忙不迭說道。

    顧蘭時帶著三塊紫色手帕興高采烈往外走,都不用喊,大黑幾個搖著尾巴跟上了他。

    看見炊煙飄了起來,進門后他一邊走一邊問道:“裴厭,在做飯?”

    灶房里傳來咚咚咚的聲響,裴厭停下手里的活,抬頭看向窗外,笑著說:“鍋里下了米,先燒著,待著沒事,干脆把菜切了,等會兒炒也方便。”

    “看。”顧蘭時捏住一張帕子的兩角,展開給他看,笑瞇瞇說:“好看吧。”

    “好看。”裴厭毫不猶豫答道,確實比素色的手帕漂亮。

    顧蘭時顯然很歡喜,走到木架前搭好,說道:“今天太陽好,帕子小,估計到下午就曬干了,干了以后顏色可能會淺一點。”

    見他高興,裴厭眼里也染上一點笑意,說:“淺紫也好看。”

    第152章

    吃過飯,顧蘭時洗了碗進屋打算睡一會兒,就看見裴厭坐在炕邊倒錢袋里的錢。

    “都拿出來了?”他順嘴問道:“怎么想起數錢了。”

    裴厭把空了的錢袋放在一旁,抬頭看著他笑一下,說:“沒什么事,這小半個月賣雞蛋,到手的都是銅板,加上之前的,想看看一共攢了多少。”

    賣菜賣雞蛋都是小本生意,只有上回給酒館送雞蛋給的碎銀子,其他都是銅板。

    顧蘭時在炕邊坐下,見他把所有碎銀子倒出,用手攏成一堆捧起來,笑瞇瞇說:“這些一直沒動過,還是那二十兩。”

    去年冬天時,他倆攢下不動的家底是七兩三錢,抓蛇換得十六兩八錢,一共是二十四兩一錢,零散銅板較少,就沒算進去。

    今年夏天開始賣菜,又賣蝎子和便宜藥材什么的,掙錢大頭自然在蝎子上,得了將近四兩。

    春天那會兒打井就花了三兩,還有給風水先生的三錢,做兩把搖椅四錢,夏天掙的,恰好把這幾樣大的開銷平了。

    為攢下錢,他倆把二十兩碎銀裝進一個錢袋里,從來都不動用,剩下那四兩一錢,原本在鄉下就夠花許久。

    手里有錢后,他倆吃肉也不拘束,再加上過年,還有這大半年別的花銷用度,雜七雜八使下來,也去了一半。

    至于今年入秋后賣菜掙的錢,還有裴厭閑時去做一兩天工,倒是攢了些銅板。

    “嗯,剛才掏錢袋,順手帶了出來。”裴厭把整串的錢放在一邊,一百文一串,共有兩串。

    顧蘭時從針線籃子里拿出麻繩團,剪了幾條,高高興興和裴厭一起穿錢數錢,剩下這堆銅板,是賣雞蛋的錢。

    比起菜蔬,還是雞蛋金貴。

    顧蘭時把串好的整錢歸攏到一起,笑道:“六串,這下有八串了,再攢二百文,就夠一兩了。”

    最后剩下五十幾枚銅板,裴厭用荷包裝起來,塞到炕褥底下,用作平時買豆腐買肉之類的花銷。

    “嗯。”裴厭點點頭,一邊把整錢往錢袋里裝,一邊在心里思索,二十兩的整錢一點都不能動。

    而這八百個銅板,想買個好看點的首飾,大概在一兩左右,還差一些。

    可這八百文過了明路,顧蘭時又想把這些錢都攢起來,他不好說想拿去買東西,只能暫時擱置,回頭再另想法子。

    *

    下午飯吃得早,喂完禽畜牲口以后,顧蘭時在外面大菜地看一圈,雜草之前拔過,現在地里即便有,不過是零星細苗。

    他站在院門外,一手摸著灰仔腦袋,見裴厭在收拾外面的柴火堆,問道:“裴厭,去不去地里?”

    灰灰正趴在菜地田壟上啃春菜葉子,見狀跑過來,直接擠走灰仔,把腦袋往他手里送,咧著嘴巴像是在笑,尾巴在身后搖個不停。

    家里的狗有時會吃地里菜,只要不是大片咬壞糟蹋,啃一兩個他倆都不怎么打罵了。

    他倆要是不在家,狗餓了就去吃菜,這幾個還算聰明,知道會挨打,一般只逮著一棵菜啃。

    大黑原本趴在堂屋屋檐下,它爬起來張大嘴巴打哈欠,隨后小跑著出來,直接用腦袋蹭顧蘭時小腿,身后的尾巴像是在搖,又像是在用尾巴抽灰灰和灰仔,不過那兩只也是皮糙肉厚,一看就沒抽疼。

    “去。”裴厭兩手抱起一小堆劈好的木頭,說完就往柴房走,把這些整齊壘好,這才拍打著身上木屑往外走。

    “外門鑰匙在我懷里,不用取了,轉轉就回來。”顧蘭時被三只大狗絆得,不再摸它們,轉身往外走。

    裴厭把院門關好沒有上鎖,太陽都晚了,去地里不過瞅一眼,不用都鎖上。

    讓大黑幾個留下看家,顧蘭時把籬笆門鎖好,兩人一起往村子那邊走。

    路過顧家時,見院門開著,他倆在門前停下,苗秋蓮正在院里收曬干的衣裳。

    “娘,手帕干了?”顧蘭時問道。

    苗秋蓮抱著衣裳,聞言笑著說:“干了干了,這不是。”

    她騰出一只手從懷里掏出淺紫色的棉布手帕,又說:“顏色淺了,但也亮呢,竹哥兒愛得什么似的,這不和霜兒在屋里繡花呢。”

    顧蘭時笑一下,說道:“他從小就愛這些鮮亮的,今兒最趁他的意。”

    “可不是。”苗秋蓮把手帕塞回懷里,抱著衣裳問道:“和姑爺上哪里去?”

    “岳母,我倆去地里轉轉。”裴厭答道。

    “好好,你倆去。”苗秋蓮說完,她抱衣裳不方便多聊,轉身先往屋里走。

    下午飯時前后,村里人大都回來了,往村外走的一路上,他倆和不少人都閑聊了兩句。

    還沒到祖宅,方紅花拎了個板凳出來了,看樣子是想坐在院門口跟人說閑話。

    “阿奶。”顧蘭時高聲喊道。

    “哎呦。”方紅花一下子眉開眼笑,樂得臉上褶皺都多了,笑著朝他倆招手:“來。”

    一看這模樣,顧蘭時和裴厭都知道她有東西想給,兩人都沒客氣,跟著一起進門。

    院里,何水兒正壓著兒子腦袋給洗臉,一邊洗一邊罵罵咧咧的,這臭小子,溜出去玩,弄得跟個土賊一樣。

    “嫂子。”顧蘭時笑著看向衣服上有不少土的侄兒。

    “嗐,這死小子,一天到晚不學好,盡給我找麻煩。”何水兒依舊生氣,給了兒子脊背一巴掌。

    方紅花早見慣了,管教孩子時她從不插手,徑直進了屋。

    顧蘭時和裴厭見何水兒一直在罵,也沒多說話。

    方紅花開了柜鎖,從里頭拿出一個八寶紋攢盒,放在桌上打開,說:“你姑媽前天來了,你倆不在,這是她帶來的,拿著去吃。”

    攢盒一打開,里頭有九個隔開的小攢盤,中間最大,一圈圍了八個攢盤。

    這東西顧蘭時爹娘也有,過年時才拿出來用,攢盒無論蓋子還是盛盤,外頭都有花紋,紋路顏色各不相同,鄉下講究些的人家會買一個,逢年過節時來客人,用這東西放些干果蜜餞什么的,十分體面漂亮。

    見有桃脯,顧蘭時捏了幾個,站在桌前和裴厭直接分著吃了。

    方紅花探頭看一眼門窗,窗戶關著,房門雖然開著,但堂屋沒人,她想了一下,還是走過去輕輕掩上門。

    裴厭目光落在攢盒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還有呢。”方紅花悄悄說一句,走到柜子前從里頭掏出一個油紙包,打開后聲音依舊很小,說:“金絲蜜棗,就這么一包,你倆快嘗嘗,可甜了,連棗核都去掉了。”

    顧蘭時這才知道她為什么如此小心,金絲蜜棗在一眾蜜餞果脯里還是偏貴的。

    他笑著拿了兩個蜜棗,自己把一個塞進嘴里,另一個遞給裴厭。

    金絲蜜棗又軟又甜,還沒有棗核,一口一個吃起來挺痛快。

    方紅花見他倆吃的香甜,自己也捏了一個吃,隨后又讓他倆再拿一個,這才把油紙包起來,重新放回柜子最里頭。

    “拿著。”她抓一小把杏脯塞進顧蘭時手中,這會兒才想起來,問道:“你倆做什么去?”

    “上地里轉轉,再有幾天,也該割稻谷了。”顧蘭時笑道,給裴厭分了一點杏脯。

    方紅花又抓一小把杏脯,蓋上攢盒放回柜子鎖好,三人一同往外走。

    “猴崽子,人家都沒往土里鉆,就你愛現眼,以為自己多能耐……”何水兒給兒子脫了外衣,口中還在不斷數落,不給換衣裳又不行,臟成這樣再跑出去,叫人看見,她臉上都過不去。

    “小毛兒,聽你娘的話不?”方紅花手背在后面,彎腰問曾孫。

    小毛兒挺倔,挨了打嘴撅的老高,眼淚都快下來了,但就是忍著一聲不吭,扭著脖子看旁邊。

    何水兒見狀又來了氣,罵道:“作死的,姥兒問你話,你當聽不見?”

    方紅花勸了兩句:“行了,打也打過罵也罵過,少說兩句,小毛兒,來。”

    小毛兒吸一下鼻子,跟著太奶去了一旁。

    方紅花拉著他的手,分了一半杏脯,又問道:“還聽你娘的話不?”

    小毛兒一下子破涕為笑,捏起一塊杏脯往嘴里塞,點著腦袋說:“聽。”

    “這不就行了,以后少去跟那些野小子挖土洞,不然我也要打你。”方紅花嚇唬道。

    “知道了姥兒。”小毛兒興高采烈的,到底年紀小,才六歲,有好吃的就能哄下。

    “沒出息。”何水兒把他臟衣裳丟在木盆里,無奈又罵了一句。

    “阿奶,嫂子,我倆先走了,趁太陽沒落山,去地里轉轉。”顧蘭時笑著說。

    “好好。”方紅花答應著,跟他倆一起往門外走,坐在椅子上閑吃杏脯。

    小毛兒挨了罵,不往他娘跟前湊,坐在門前石頭上和太奶一起吃東西,隔壁家跟他差不多年紀的石蛋跑過來,眼巴巴瞅著他流口水。

    杏脯是外頭買的,平時他娘還不給買呢,小毛兒才不舍得分別人,轉過身不看石蛋。

    還是方紅花給流口水的石蛋分了兩個。

    *

    稻谷還得十天左右才能割,顧蘭時和裴厭在這邊轉轉,又上旱田那邊看了看柴豆。

    拔豆桿比割稻更晚點,今年夏天有點澇,看著不如去年好。

    晚霞在天邊如火如畫,兩人順著河道往家走,沒有走村子里邊。

    顧蘭時想起什么,笑說道:“剛才見你看攢盒,是有想吃的?過幾天不是要去鎮上,買一點好了。”

    方紅花上了年紀,不像他倆還掙錢,因此平時在祖宅吃點零嘴,他倆都不會多拿。

    裴厭視線從晚霞收回,笑了一下,說:“不是,我是看見攢盒,想起咱們的蛋筐,這幾天我一直在琢磨這個,要是把筐子一層層分開,像小攢盤那樣,每個格子里只放一個雞蛋,周圍墊厚實,拉去鎮上更方便些。”

    原來是這樣,顧蘭時順著他的話想了一下,說道:“好像真的不錯,就算這樣每一筐裝的雞蛋會少一些,只要路上磕碰不多,倒也劃算。”

    裴厭點頭道:“嗯,正是這樣,不過還得明天找個空子,看看到底怎么弄。”

    第153章

    清早,吃過早食后,顧蘭時在菜地拔雜草,裴厭在院里鋸木頭,聽到后院豬叫,他放下鋸子,提起兩個木桶往后院走。

    木桶里是煮好的豬食,已經溫涼了。

    有兩頭豬還沒睡醒,不過聽見倒食的聲音,立即就爬了起來,一邊哼叫一邊往快速往食槽走。

    裴厭倒完豬食后,站在豬圈外看了一會兒。

    一進冬天,肉好存放,殺豬吃肉的多,鎮上肉鋪生意好,快到年節時更紅火,鄉下不少人都會趕肥豬去鎮上豬市賣。

    今年養的豬多,除了老母豬以外,余下六頭都是要賣要殺的,打草挖野菜辛苦了些,但看著這幾頭長這么肥,還是值得的。

    一頭大豬怎么也能賣二兩銀子左右,最少也不會低于一兩五錢。

    不是沒想過出去做工或弄點別的東西倒騰掙錢,可自從成親后,每回出去掙到錢,回來總會如數交給顧蘭時,不給完全說不過去。

    自己私藏一點慢慢攢的話,他實在沒想到哪里可以藏錢,衣裳換洗都是顧蘭時在忙,家里炕就那么大,藏在炕褥底下很容易被發現。

    以前藏錢的地方在磚頭底下,還得搬開桌子,動靜一大,哪能不引來注意,況且他不愿意背著顧蘭時藏錢。

    見過不少為私房錢吵架打架的人,何必為了這點小心思,讓兩人之間產生不好的苗頭。

    裴厭拎起地上的空桶,轉身往前院走,入冬后豬肉生意好,到時候拉去一頭賣掉,買首飾的錢不就有了。

    這么一想,他心中再無糾結苦惱,眉頭也舒展開來。

    *

    河邊。

    板車停在平坦處,已經割了一車草,壘得高高的。

    割完手下的草,顧蘭時直起腰,抬胳膊用袖子擦擦臉上汗,見裴厭身后的地方已經有不少草,他放下鐮刀,把這些草攏到一起,抱著放在板車最上面,又用力壓一壓。

    “夠多了,下午再來割,回去吃飯歇歇。”他轉頭對不遠處的裴厭說道。

    “好。”裴厭答應著,把他身前能看到的婆婆丁都連根拔出來,這才罷休。

    今天順著河岸走得遠,河岸又沒有正經道路,怕路上野草野菜遺失,他倆用麻繩連車帶草捆好,這才卸了支撐車轅的兩根木頭,一個在前面拉車,另一個在后面推車,沿著來時路往家里走。

    這些回去了都要攤開曬干,用作牲口冬天的口糧,已經是第二車了。

    清早太冷,又有露水,他倆辰時中才出門,忙忙碌碌,這會兒也到飯點了。

    進門后,依舊有的忙,裴厭把板車推到谷場那邊,把車上的麻繩解了,斜架起板車,把一車草倒在場上,隨后拿了木叉挑開鋪平。

    顧蘭時徑直進了灶房,燒水切菜熱包子,咚咚咚一陣響。

    吃過飯后,日頭不像夏天那么長了,兩人沒有去睡覺。

    顧蘭時抱了柴火進灶房燒水,攢了幾件衣裳該洗了。

    他本想去河邊洗,但裴厭說河水冰涼,讓在家里燒水,摻溫了再洗。

    聽見外頭動靜,他往灶底添了幾根柴火,出來就看見裴厭坐在橫倒的木頭上擺弄竹筐,腳邊還放了一些竹片。

    “你在做什么?”顧蘭時蹲在旁邊問道。

    裴厭笑了下,看看竹筐又拿起一個竹片,說:“昨天不是想折騰折騰蛋筐,上次去鎮上,咱倆用短的稻草隔開雞蛋,筐里長長短短一大堆稻草混在一起,想掏底下的雞蛋,還得先把這些扒拉出來,要是能把短的干草粘在一起,就不會零碎混在一起了,利索又方便。”

    蹲久了腿麻,顧蘭時從柴堆那邊拿了根木頭坐下,聞言點頭道:“還真是,剪碎的稻草帶回來只能當柴火燒,每次去鎮上都得重新剪一些。”

    不是他舍不得這一點干稻草,后院七頭豬呢,過段時日沒了鮮草,無論干草還是稻桿麥秸,都是它們的口糧,今年頭一回養這么多,草料肯定是越多越好,省得餓瘦了豬賣不上價錢。

    他想了一下,說:“那試試用漿糊粘?”

    裴厭昨天見了攢盒,只知道要把雞蛋一枚一枚隔開,這樣就不會碰撞,具體怎么弄,確實還沒想好,于是應聲道:“好,試試。”

    正好在燒水,顧蘭時一會兒進灶房添柴,一會兒又出來和裴厭商量怎么弄蛋筐,等漿糊攪好后,兩人著手把剪短的稻草往竹片上粘。

    竹片上抹了漿糊,一層稻草粘住了,但再往上放稻草,就有點粘不住,只能再糊點漿糊。

    不止裴厭,顧蘭時也看出這樣還是容易掉,搖頭說道:“不行。”

    裴厭想了一下,說:“要不用細繩,把稻草綁在竹片上,多纏幾圈。”

    顧蘭時一拍手,笑道:“這個好,我去拿。”

    納鞋底的麻線細又韌,用這個正好,他進窩從針線籃子里翻出麻線團,又拿了剪子,興沖沖到院里和裴厭一起鼓搗。

    麻線果然好用,厚厚的稻草直接纏在上面,多纏兩圈繃緊,根本不怕稻草掉下來。

    顧蘭時一拍裴厭大腿,說:“真是的,剛才怎么沒想到,如此簡單,竟然用漿糊亂糊。”

    大腿被拍,聲音聽著響亮,倒是不痛,裴厭露出個笑,說:“確實是糊涂了。”

    “給竹片纏上稻草以后呢,還打算怎么弄?”顧蘭時自覺下手重了,又幫他揉了兩下大腿面。

    裴厭沉吟一下,說道:“要想一層一層區分開,得有個托底,然后再把竹片像攢盒那樣,想法子嵌在托底上,就有分隔了。”

    “托底?”顧蘭時想了一下,開口道:“那得弄結實點,也不能太硬。”

    裴厭點點頭:“嗯,木板竹板什么的估計就行,到時候也纏上一層干草。”

    顧蘭時拿起纏好的竹片用手比了比厚度,說:“又是竹片竹板,又是稻草的,一層估計就挺厚了。”

    裴厭把空竹筐拉過來,伸手比劃了幾下,說道:“一個筐子估計能弄四層左右,每一層雞蛋也會少裝幾個,我先找塊木板來試試,把最底下的一層弄出來。”

    “好。”顧蘭時站起身,轉頭從灶房門口看進去,說道:“水開了,我去舀水洗衣裳。”

    “嗯。”裴厭在柴房里頭翻找一陣,倒是有兩塊合適的木板,不過和竹筐有點不適配,放不到筐底,他又是用鋸子鋸又是用刀削。

    顧蘭時在灶房旁邊洗衣裳,兩人一邊閑聊商量一邊干活,手上都沒停。

    木板削好后,裴厭把板子放進竹筐。

    家里的竹筐都是上大下小,木板和筐底之間有一點縫隙,這樣正好,方便摳拿出來。

    他又把木板拿出來,用竹片在上面比劃,看能隔出幾個格子。

    剛才不止把稻草剪短了,竹片也是剪了一段,正好能做一個隔檔,只是這樣一片一片,不好粘在一起,弄成格子狀。

    裴厭又抓起一個長竹片,看了半天后靈感突現,他拿剪子用力把竹片剪開,但沒有完全剪斷,留了一點連接,然后拿起另一個竹片,一個橫著一個豎著,把剪開的口往另一個竹片上插下。

    顧蘭時搓洗衣裳,一抬頭就看見他在擺弄這個,說:“這樣正好,就不用想法子粘了。”

    裴厭笑道:“嗯,也是剛想到的,還是這樣好弄,先把格子弄出來,再綁上稻草,直接放在木板上就行,應該不會輕易變形。”

    有了思路,后面就好辦了。

    竹片剪子剪不開的時候,他就用刀割出口子,竹片的長短也都在木板上比好了。

    這不是什么太精細的活兒,等顧蘭時洗完衣裳,橫豎分明的竹片格子也做出來了,一共十二格。

    裴厭從灶房的蛋籃子里摸了兩個雞蛋出來,把木板放在地上,竹片格子擱在上面,再把雞蛋放進去。

    見大小還可以,他開口道:“十二個格子差不多了,還要纏一層厚稻草,都纏上以后再看看。”

    顧蘭時晾好衣裳倒了水過來,擦干手幫忙把稻草剪短。

    狗不時過來蹭蹭他倆,見沒人搭理,灰灰和灰仔就在前頭大菜地里撒歡奔跑,也不知道它倆一天天都在興奮什么。

    大黑趴在有太陽的地方,曬久了覺得熱,又找了片陰涼趴下假寐。

    顧蘭時把手里的長稻草理順,比著木板的長度剪掉一小截,然后在木板上鋪平,鋪滿以后用麻線橫著纏起來,弄緊實以后,先放在地方。

    竹片格子纏的都是短稻草,比較細致,裴厭全部纏好以后,直接放在木板上。

    顧蘭時把兩個雞蛋塞進中間兩個格子,格子四個面有稻草墊著,底下的木板上也有稻草。

    一個格子略緊了點,但雞蛋正好塞進去,不會亂滾,另一個格子稻草沒有那么厚,略寬松點,不過只放一個雞蛋,沒有能相撞的硬物。

    他抬頭笑著說:“正好”

    裴厭同樣高興,伸手試著動了動竹片格子,雖然橫豎相交,但格子最外面一圈是開口的,只有放進竹筐以后才會有阻擋,他說道:“這么放著,還是有點松動。”

    顧蘭時看一眼,說:“這也不難,用錐子在竹片上扎幾個洞,再用麻線穿進去,橫豎之間相互綁緊,應該就不會松動變形了。”

    裴厭眼睛一亮:“是個辦法。”

    說干就干,顧蘭時進屋拿了平時他納鞋底用的錐子,扎竹片不比鞋底,裴厭沒讓他動手,自己使錐子扎洞。

    這活兒說快也快不了,等綁好后,把木板還有竹片格子逐次放進筐底,連雞蛋也塞進格子里,看著這些,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

    “咱倆可真聰明!”顧蘭時驕傲道。

    裴厭笑容不減,順著他的話說:“是聰明。”

    第154章

    平時用來背雞蛋的這個筐子大,把筐底的木板和竹片格子取出來后,顧蘭時用手量了量這兩樣放在一起的厚度。

    又用這個厚度在竹筐外面一比,說:“應該能放五層。”

    “足夠了,四層五層都行,只要雞蛋不磕碰。”裴厭正在削另一塊木板,這塊板子木料不同,有點厚也比較沉,不止要按竹筐的大小削砍,為背起來輕一點,還得削薄一些。

    做托底的板子和竹片格子不用嵌合在一起,因此木板只要完整平滑,把這幾層分隔開就好。

    “只有兩個木板?”顧蘭時問道。

    因為手上在用刀,裴厭沒有抬頭分神,說:“嗯,只找到這兩個,柴房再沒有了,別的地方應該也不會放板子,實在不行,我上徐木頭家看看,他是木匠,家里應該有些邊角料,花點小錢的事。”

    顧蘭時沉吟一下,邊想邊說:“用篾片編?跟竹席一樣,編幾個小的,是不是比木板輕些。”

    裴厭手一頓,抬眸看向坐在對面的人,笑道:“果然聰明,篾片編出來,還不用再削薄。”

    他想了一下,又說:“就是比起木板,席片軟,要是下面一層不平坦,說不定會傾斜變形,得想法兒跟竹片格子嵌合在一起。”

    顧蘭時覺得言之有理,家里用的大竹席卷起來后就是易變形,放平后還得拿磚頭壓一壓四個角,不然邊角就翹起來了。

    他點點頭:“這樣的話,確實不如木板好使。”

    裴厭沒有出聲,看著剛才弄好的竹片格子思索,隨后把手里正在削的木板擱上去。

    竹片格子兩面都纏著稻草,人力所為,并非薄厚都一致,木板又是他用刀削的,坑坑洼洼,不如木匠刨出來的板子平整,放上去后明顯沒那么穩。

    顧蘭時和他一起盯著看,說:“竹筐底是平的,剛才那塊板子也平整,所以放進去穩當,不過要是第二層的木板子平整,應該是行的。”

    “嗯。”裴厭點頭贊同,托底用的木板有些微晃動應該不打緊,他把刀放在一旁,不再亂削。

    又說:“要是編篾片,用漿糊的話,不知道能不能粘牢,扎幾個洞綁起來說不定可行,只要底下一直能托著雞蛋就好。”

    頭回搞這個,眼下有點兩難,他倆都低頭琢磨了一陣,最后裴厭笑著說:“無論木板還是篾片,都試一試,看哪個更好點。”

    確實是這個道理,想來想去而不做是不成事的,顧蘭時說:“行,反正這會兒沒事,我先用篾片編一個。”

    裴厭跟著他一同起身,太陽曬得有點熱了,他把所有東西拿進堂屋,說道:“這樣,我去找徐木頭,看他那里有沒有刨好的木板,給點錢,回來按竹筐大小鋸,總比削出來的平整。”

    “那你去。”顧蘭時身上沒揣荷包,又說道:“錢都在屋里。”

    “嗯。”裴厭答應一聲,進屋拿了錢后就出門了。

    *

    徐木頭手巧,又常和木頭打交道,一聽裴厭來意,他在木板堆里翻了又翻,找出幾塊合適的,順手就給刨薄了些。

    見板子薄又平整,又是較輕的木料,用來做雞蛋托底正合適,裴厭很滿意,掏出荷包就要給錢。

    “嗐,給什么錢,鄉里鄉親的,這又不值錢,拿去便是。”徐木頭推辭道。

    裴厭見那幾塊木板都是寬長足夠的,一看就是從整根大木頭刨解而來,并非邊角料拼湊而成,就算是徐木頭自己上山砍的樹,也費了不少力氣。

    于是他說道:“都是好板子,哪能不值錢,我是來買板子的,徐叔你不說個數,我也就不要了。”

    “你,這……”徐木頭本是畏懼他,不敢輕易得罪,想賣個好,這木料是他從別人手里收來的,確實花了點錢,隨后嘿嘿干笑一下,說:“就三塊板子,不算大,還薄,給二十文就行了。”

    有個數目好辦多了,而且一聽就給算便宜了,裴厭沒有還價,從荷包里取了二十個銅板給徐木頭,這才道一聲,拿了三塊木板走。

    他走之后,徐木頭撓撓頭,把手中二十個銅板揣進懷里。

    東屋原本關上的窗子被小心打開,他夫郎何小芝小聲問道:“走了?”

    徐木頭點頭道:“走了。”

    何小芝這才從屋里出來,看一眼徐木頭,只伸出手沒說話。

    “嘿嘿。”徐木頭笑一聲,又從懷里把那二十文掏出來,遞過去,狀似感慨道:“都說是個活閻王,我看倒是個講理的活閻王,比那些混子無賴強多了。”

    何小芝數了數掌中的銅板,他在屋子里躲著,但不是耳背,自然能聽見,二十文錢不多不少正好,這才抬頭瞪一眼徐木頭,說:“人家是正經過日子的人,自然比外頭那些強。”

    徐木頭又說:“上回打井,還有做搖椅,給錢比許多人都痛快,直接就結清了,原先你還操心人家會不會賴賬,還說什么真賴了賬,都沒人敢去討要,如今看吶,脾氣是硬了點,理,人家還是講的。”

    “就你話多!”何小芝瞪他一眼,拿了錢進屋去放,再沒說別的。

    徐木頭松一口氣,好歹把自己揣錢那事兒遮掩過去了,其實他心里知道這錢最后肯定會被要走,沒忍住罷了。

    *

    做雞蛋格子難是不難,只是費功夫,近來每天都要大量割草打草,顧蘭時和裴厭只能撿著晌午吃過飯后干一會兒,有時晚飯吃得早,天色還亮,也會在院里捆捆扎扎鼓搗一陣子。

    等到了給酒館送雞蛋送菜的日子,正好弄了三個蛋筐出來。

    傍晚,兩人沒有去打草,坐在院子里放雞蛋。

    最近天好,除了早晚稍冷些,還算秋高氣爽正合適,五十四只母雞,每天少說也能收三四十只雞蛋,這五天攢下了兩百枚左右。

    以前顧蘭時每天收了幾個雞蛋還會記數,近來已經不數了。

    每一層格子有數,最底下和第二層都能放十二個雞蛋,第三層第四層能放十六個,隨著往上,筐口處更寬大,最上面一層做的雞蛋格子有二十個。

    因此一個蛋筐能放七十六個雞蛋,這是大的筐子,有兩個,分別是五層。

    還有一個四層的偏小筐子,每一層都是十二個格子,一筐能裝四十八枚雞蛋。

    把這三個竹筐裝滿,不多不少,正好是二百個雞蛋。

    裝完之后,顧蘭時抬頭說道:“鴨蛋要不要帶上?每天少了都有三四枚,上回腌的咸鴨蛋還沒吃完呢,這十來天又攢下四五十枚,是腌成咸蛋去賣,還是鮮蛋去賣?”

    裴厭想了一下,說:“這時候腌咸蛋的話,正好冬天能吃,蛋筐已經滿了,再裝不下,不如留著,回頭攢多了,用大缸來腌,入冬后留夠自己吃的,余下的拿去賣。”

    “好。”顧蘭時點點頭,咸鴨蛋雖然要用鹽巴來腌,但價錢好的時候,一枚能值七八文,甚至更多,鹽錢回本是沒問題的,還能小賺一點。

    冬天除了菘菜蘿卜以外,也就這些腌菜和菜干子能吃了。

    竹筐裝滿后,平時放雞蛋的籃子里還剩下十幾枚,不止這些,灶房還有個蛋筐裝了小半筐。

    顧蘭時小心提起竹籃,說:“蛋筐搬進堂屋,夜里有露水。”

    “嗯,我知道。”裴厭答應道,抱起一個蛋筐,穩穩當當往堂屋走。

    菜蔬明天凌晨起來再摘,不然放一晚就蔫了,不夠新鮮。

    太陽一落山,天很快擦黑,盥洗過后,顧蘭時上了炕,沒一會兒倒了洗腳水的裴厭也進來。

    房門吱呀關好,又上了門閂,裴厭坐在炕邊,雙腳互相一蹬,鞋子就脫了下來,他一邊脫衣裳一邊說:“明天我想去趟舅舅家。”

    顧蘭時已經鉆進被窩,聞言看向他,問道:“怎么想起這個?”

    裴厭將解下來的汗巾疊了兩疊放在枕邊,說:“好幾天了,舅舅那邊沒消息,光在家里等不像回事,叫人知道了,只會覺得咱倆自己都不上心,只等舅舅給幫忙,明天正好去鎮上,我買兩壇好酒,再買些肉,提著東西順道去舅舅家問問。”

    一聽有道理,顧蘭時開口:“是該這樣,咱倆明天一起去。”

    “好。”裴厭脫完衣裳,露出精瘦的上半身,肌肉勻稱結實,除了褻褲以外,再無別的布料。

    胸膛不說,腹部的八塊肌肉屬實漂亮精壯,不過顧蘭時早已見慣,這會兒腦子里只有明天去賣菜賣雞蛋的事。

    他想起什么,說道:“還記得上回買雞蛋的那個婆婆,就嘴里一直嘮叨說家里小姐少爺的,明天咱倆過去轉轉,那邊的院子都大,住的人家好像也都是富裕之家。”

    “嗯。”裴厭應一聲。

    外頭天黑了,困意襲來,顧蘭時打了個哈欠就要閉眼睡覺,不想被窩里一只手摸過來。

    “明兒要早起。”他伸手擋了一下。

    “我知道。”裴厭聲音低沉。

    小半個時辰后,屋里的動靜才停歇,同上次相比,確實克制了許多。

    *

    云朵飄來,月亮被遮住,光芒黯淡了些許。

    過了一會兒,云飄走了,月色又重新亮起來。

    大菜地里,裴厭獨自在摘茄子,顧蘭時睡得較沉,他穿衣時動作很輕,沒有打攪。

    年輕力壯的漢子,精神頭最足,即便昨晚睡得遲了一點,但對他來說,每每行房過后,總是最高興的,不止精神奕奕,心情也十分舒暢。

    就是最近太忙,顧蘭時白天干活累了,有點吃不消,家里只有他們兩個人,活是停不下來的,只能等入冬后多歇歇了。

    第155章

    一大清早,寧水鎮從沉睡中蘇醒,隨著房門院門打開的吱呀聲,房里院里都有人低聲說話。

    天色亮了以后,不知不覺間,各種動靜都響了起來,公雞打鳴狗汪汪叫,孩子哭大人罵,案臺咚咚響,早食炊煙隨風飄散,外頭大街小巷吆喝聲此起彼伏,一天的喧囂又開始了。

    同春酒館后門,蔣廚子正在買菜買雞蛋,說道:“要是你們天天來賣菜,我也省腳力。”

    裴厭臉上掛著淡淡笑意,說:“家離得遠,菜瓜倒是兩三天就能來一趟,可惜這幾天忙,就想著等雞蛋攢多再來。”

    聽他這么說,蔣廚子問道:“家住何處?”

    裴厭把車上一筐葫蘆瓜提下來,開口道:“小河村。”

    蔣廚子點點頭“確實遠了點,在山腳那邊,我年少時貪玩,娘舅家以前是干收東西的,去你們小河村收山貨,我也曾跟著去過一趟。”

    他想起什么,停下挑菜的手,看向裴厭說:“這入秋了,你們弄山貨沒?像什么核桃、毛栗子,還有松果榛子,山里可都是好東西,山雞野兔,菌菇藥材,能吃又能賣,要是遇到什么山珍奇貨,一輩子都不愁了。”

    裴厭開口道:“前兩天上山撿了些核桃還有毛栗子,松塔子不好撿,菌子干倒是有,野味最近沒去打,蔣大哥,館子里也收這些?”

    “你會打野味?”剛才不過是隨口一提,蔣廚子上下打量他幾眼,有點驚奇卻又覺得理所應當,長得這么高,長胳膊長腿的,再加上臉上那條長疤,看著確實不是一般人。

    裴厭笑一下,說:“會用彈弓,偶爾能打到一只。”

    蔣廚子琢磨了一下,笑道:“這么著,下回你來送菜之前,要是能打到野兔子,我這里收,價錢保管不會壓低。”

    “行,我記下了,只要兔子?要是進山碰到野雞的話,館子里收不收?”裴厭問道。

    蔣廚子說:“這不入秋了,野兔子肥,稀罕呢,我后院倒是養了幾只活雞,不過你要是打到了野雞,也拿過來我看看,有的人就好山里那一口。”

    “成。”裴厭答應道。

    蔣廚子看一眼筐子里的豇豆,一邊從手邊的竹筐拿茄子,一邊說:“豇豆給我稱二十斤,葫蘆瓜都是早起現摘的?”

    裴厭笑著說:“自然是現摘的。”

    “好,這一筐我都要了,算便宜些?”蔣廚子把拿出來的六根紫茄暫時放在板車邊沿。

    裴厭很痛快,說:“葫蘆和豇豆市價都是一斤五文,算四文,茄子也少一文。”

    菜蔬本就是小本買賣,讓價太多的話根本掙不到什么,蔣廚子也懂。

    他在心里稍微一算,一筐葫蘆瓜少說二十來斤,就能少給二十幾文錢,再加上豇豆,要少四十文,這么想著,他咧嘴一笑,心里十分舒坦。

    葫蘆瓜和豇豆買的多,是為曬點葫蘆條干子,后頭天冷,想吃點菜只有這個法子。

    昨天掌柜的同他吩咐過,后院地方雖不大,曬點館子里自己人吃的菜干子倒還行。

    而像更便宜的蒿菜,兩文錢一斤,要是壓一文,根本沒什么賺頭,蔣廚子要了十斤蒿菜,稱好后裴厭雖然沒給算便宜,但又給抓了一大把。

    “雞蛋還照上回那樣,六十個。”蔣廚子說完,伸手自己把蛋筐蓋子掀開,略顯驚訝:“喲,弄成這樣了,倒挺別致,一個格子塞一個。”

    他從中掏出一枚雞蛋,說:“這倒是個好法子,雞蛋磕不著。”

    “這不是路遠,每回來總有幾個碰破的,鼓搗了幾天,弄出這個。”裴厭也伸手,摸了幾個雞蛋出來,見沒有磕破的,他抬頭看一眼稱好茄子的顧蘭時,兩人眼里都有笑意。

    “這一筐能裝幾個?”蔣廚子好奇問道。

    裴厭開口道:“大的七十六個,小的四十八個。”

    “如此,數目也明了。”蔣廚子了然,他把雞蛋放進蛋籃子里,不再閑聊了,眼瞅著天已經大亮,隨時有食客上門,要趕緊買好,還忙著呢。

    裴厭幫著把菜搬進酒館后院,賬一結就出來了,往酒館里送菜送雞蛋很省心,雞蛋、豇豆和葫蘆瓜是大頭,得了三錢多,至于別的菜,零散著加起來也有大幾十文。

    在給同春酒館送菜以前,他倆都是沿街零散賣菜,這一筆大生意讓兩人心情都很好。

    把空竹筐放在板車上,裴厭看向顧蘭時:“去青魚巷那邊?”

    “好。”顧蘭時剛說完,就聽見巷子里頭有人喊他倆。

    “哎,賣菜的,別走啊。”兩個夫郎胳膊上都挎了個竹籃,邊走邊喊,著急的那個還沖他倆招招手,生怕跑了。

    顧蘭時笑著說:“不走不走。”

    那兩人過來,見菜都新鮮,還有雞蛋,都買了十個雞蛋并兩樣菜。

    在他二人后面,陸續還來了三四個人,有的買了,有的只看看,見雞蛋格子做的別致,就多瞅了幾眼。

    夫郎婦人多,又都是一個巷子的熟人,邊買菜邊說笑,倒是熱鬧了一會兒,還引來幾個小孩圍著板車轉。

    賬都結清后,裴厭牽毛驢往外面走,顧蘭時跟在后面,這樣能看著車上菜。

    今兒運氣不錯,還沒到青魚巷,豇豆和蒿菜已經賣光了,車上最大的一個冬瓜也被個麻利干練的老太太買走了,還是裴厭幫她把冬瓜抱進家門。

    一路走走停停,有人聽見他倆賣雞蛋,詢問有沒有鴨蛋。

    這會兒到了腌咸鴨蛋的時候,不用旁人說,兩人都看見好幾個沿街賣鴨蛋的人,生意還都不錯。

    只是他倆沒帶,那人走了之后,顧蘭時還說,回去了再弄幾個蛋筐,好把鴨蛋也帶來,樣數多一點生意更好做。

    到半上午,太陽大了,裴厭讓毛驢停在街邊空地上,和顧蘭時喝水歇了一會兒。

    裴厭整理了一下車上菜筐,說:“剩的不多了,留下這些不賣了,到舅舅家都卸下,轉過街角有賣酒的,再去買兩吊肉,就往回趕。”

    “好。”顧蘭時喝完最后一口水,把竹筒蓋子塞好,舒一口氣笑道:“今天還不錯。”

    “嗯。”裴厭也笑了下,懷里錢袋沉甸甸的,除了銅板以外還有幾錢碎銀。

    毛驢跑慣了寧水鎮,一出鎮口,不用裴厭揮鞭子,它自己就跑起來。

    苗家村差不多在小河村和鎮子中間的位置,十分順路,因此兩人沒有先回家,直奔了那邊。

    *

    院子里,苗家老頭老太太合力抬著一筐焯過水的長豇豆往院里走,院子里搭了好幾排木架,曬的全都是豇豆,地上竹匾則是各式切好的干菜條子。

    “阿婆!”

    放下竹筐,苗家老太太聽見了什么,一邊往院門外看一邊對旁邊說:“老頭子,我怎么聽見蘭哥兒的聲音。”

    苗老頭也聽了一下,卻沒聽到什么,于是彎腰拿起一把還有點熱的豇豆搭在木架上,逐一鋪平展了,說:“哪兒有什么聲音,蘭哥兒在家呢,這會子跑來做什么,準是聽岔了。”

    苗老太太被說服,不再猶疑,只是剛抓起一把豇豆,門外聲音忽的就大了。

    “阿婆!阿爺!”顧蘭時率先進了門,裴厭在門外把驢車停放好,不讓擋住院門。

    “哎呦!”苗老太太立即把豇豆丟進筐子里,別的再顧不上,高興得什么似的,腳步匆匆迎上去。

    苗老頭一看果然是外孫子來了,也樂得直咧嘴笑,同樣丟了手里的活趕上來。

    “阿婆,阿爺。”裴厭笑著喊道。

    苗老太太忙不迭答應,又罵道:“這死老頭子,我說聽見我們蘭哥兒動靜,他非說沒有,自己耳背,還說我聽岔了。”

    顧蘭時一笑,說:“我倆今兒去鎮上賣菜,留了一些,過來轉轉,我舅在家?”

    苗老太太兩個和大兒子住一起,之前也聽兒子說了酒樓那事,一下子知道了來意,笑道:“去地里忙了,等著,我讓小伍兒去叫。”

    她沖著西邊鄰家喊道:“小伍兒!小伍兒!猴崽子還玩兒呢!去!上地里喊你爺爺回來。”

    小伍兒是二表哥的兒子,今年不過六歲,正是貪玩皮實的時候,顧蘭時看一眼西鄰,問道:“我舅母和我哥哥嫂嫂沒在?”

    苗老太太開口道:“嗐,你舅母回娘家轉去了,你大哥哥他倆趕集買東西,兩個孩子一聽去趕集,鬧著都跟去了,過幾天你大嫂嫂娘家弟弟成親,你二哥哥二嫂嫂兩個去割草了,家里就我和你阿爺還有小伍兒,我嫌小伍兒煩,在家狗都躲著走,就讓他出門耍。”

    小伍兒拖著大鼻涕從西鄰家走出來,一身衣裳也不知道在哪里蹭的都是土,苗老太太直接氣笑了,罵道:“過來!夠埋汰的,也不知跟了誰,不說你老子,你爺小時候都沒這么討人嫌。”

    她幫小伍兒擤掉鼻涕,又罵道:“還不去地里找你爺,就說你小嬤來了,我讓他回來呢。”

    小伍兒認得顧蘭時和裴厭,一雙黑溜溜的眼睛盯著他倆看一下,一溜煙就跑走了。

    “這小胳膊小腿,跑得還挺快。”顧蘭時在后面笑。

    苗老太太看著曾孫歡實的背影,沒忍住也笑了下。

    一旁裴厭正在往下搬東西,苗老頭見又是酒又是肉的,砸吧一下嘴,沒忍住抱起一壇酒左看右看,顯然饞酒吃了。

    “死酒鬼,是給你的嗎?”苗老太太瞪他一眼。

    苗老頭嘿嘿一笑,說:“我就看看,就看看。”

    顧蘭時幫著把兩個南瓜往家里抱,放在院門后說:“阿婆,我阿爺少喝兩口,我看著他,一口都不會多。”

    苗老頭一下子就樂了,一把抱起兩壇酒,說道:“還是我們蘭哥兒孝順,阿爺就喝兩杯,絕不貪多,這可是好酒,不嘗嘗可惜了。”

    平時苗老頭要是喝酒,苗老太太早開罵了,不過這是顧蘭時和裴厭帶來的,她沒有阻攔。

    顧蘭時把菜分了分,還有兩個舅舅呢,趁大舅舅還沒回來,他說一聲,和裴厭先提著菜去送了。

    苗成才跟著小孫子回家,見堂屋堆了些菜,而他老爹正在偷喝酒。

    “成才。”苗老太太從灶房出來,說:“蘭哥兒和姑爺來了,又是買酒又是買肉的,肉我切了些,等會兒炒一盤,菜也是蘭哥兒兩個拿來的,可都是好菜。”

    給苗老頭打了掩護,苗成才裝作什么都沒看見的樣子,笑道:“我正琢磨過兩天閑了,要讓厭小子跟我去鎮上呢,他倆今兒就來了,怎么不見人?”

    “去你二弟三弟那邊了,送了菜就過來。”苗老太太看一眼苗老頭,沒發現他偷喝酒的事,又跟兒子說起話。

    第156章

    晌午飯是在苗家吃的,有肉有酒,不止苗老頭高興,苗成才也吃了個盡興,顧蘭時和裴厭走的時候,他拍著腔子打保票,說后天上午就去找來福酒樓的廚子,這事兒保管給辦成了。

    鄉下土路顛簸,筐子里還有一些雞蛋,裴厭趕驢車又繞上官道。

    太陽被一片厚云遮住,車跑得不算快,正當晌午,迎面而來的風也沒有那么冷,顧蘭時坐在板車前頭,笑著說:“舅舅喝醉了。”

    “一壇子酒,阿爺沒喝兩杯,舅舅少說也喝了半壇子。”裴厭也笑了下,拍著胸膛絮絮叨叨的模樣,確實是醉了。

    “你怎么樣?”顧蘭時問道。

    裴厭開口道:“不打緊,舅舅是一高興,喝得快喝得急了,另外那半壇子,還有二表哥一起,我倆喝得都不多,沒什么事。”

    知道他酒量不錯,今天確實喝得不算多,顧蘭時放下心。

    *

    約定好的日子很快到了,早起兩人割了一車草后,顧蘭時幫著一起拾掇,讓換上沒有補丁的干凈衣服,畢竟是去見人說事。

    裴厭揣好荷包,套上驢車,又給外祖家帶了一筐菜,便趕著驢車出門了。

    家里活還多,顧蘭時沒有送他,翻一遍谷場上曬的草,又背上竹筐出去打草,正要鎖門時,他轉頭看一眼河道那邊的野地。

    草木還未到凋零的時候,但已經有幾分秋意寂寥,這會子沒看見村里其他人,還覺得有點說不出的空曠。

    最近和裴厭一起出門慣了,突然一個人走遠路去割草,還有點不放心,灰灰和灰仔以為他要走,都蹲坐在籬笆門后眼巴巴看著他,沒有亂跑出來,而大黑慢悠悠在菜地里巡視。

    “大黑!”顧蘭時喊一聲。

    菜地里慢騰騰邁著步子的大體型黑狗倏然立起耳朵,一雙棕色眼睛望向那邊,確認顧蘭時喊他以后,身形一下子變了,像一道黑影飛竄過來。

    明明喊的是大黑,灰灰和灰仔同樣變得激動,搖著尾巴抬頭看他,似乎也想一起出門。

    “你倆看家,我一會兒就回來。”顧蘭時揉揉兩只灰毛大狗的腦袋以示安慰,在它倆撒嬌的嗚嗚叫聲中還是無情鎖上了籬笆門。

    “汪——”

    走遠之后,聽見籬笆院里的叫聲,顧蘭時回頭看一眼,還是笑著往遠處走,邊走邊找合適的豬草。

    大黑撒開腿往前跑了一段路,在周圍不斷嗅,發現他在后面走得慢,就不再亂跑了,也不知道地上樹上還有草里有什么味道,它總是要聞一聞。

    另一邊。

    裴厭接了苗家舅舅后,兩人一起趕車來到寧水鎮。

    姓吳的廚子名叫升文,別看名兒帶了個文字,卻生得膀大腰圓,常年在灶上干活,人倒是愛干凈,衣裳并無油污臟漬,干干凈凈的。

    見苗成才帶人過來,還拎了一只野兔子和兩包點心,就知道有事,他沒客氣,連忙接了東西讓人進門,邊走邊喊他兒子快快倒茶。

    兔子是裴厭昨天上山打的,他知道來福酒樓是個大酒樓,今日一看果然不錯,兔子確實拿對了。

    那樣的大酒樓,又是廚子,吳升文什么好的沒吃過,也就野味能稀罕一點了,也好彰顯彰顯誠意。

    苗成才同他有幾分交情,笑著說來的路上看見家酒館,想來不錯,不如去那邊吃酒。

    吳升文拎起手里那只肥兔子,哈哈一笑,他嗓門高聲音厚,顯然很高興,說:“苗大哥瞎客氣什么,既然來了,又帶了這樣的好東西,咱們今天就在家里吃,兔子肉可比外頭那些館子的東西香多了。”

    說完他又朝堂屋那邊喊道:“二兒,去,把兔子殺了,燉一鍋,再弄幾個小菜。”

    “知道了爹。”吳二出來,接了兔子沖苗成才和裴厭招呼一聲,就去收拾了。

    別的不說,吳升文確實不是吝嗇小氣的人,苗成才便朝裴厭點點頭,笑道:“如此,我們也不客氣了,厭小子,去,買兩壇好酒回來。”

    “嗐,買什么酒,家里有呢。”吳升文大咧咧一擺手。

    苗成才笑一聲,沖裴厭一揮手,說:“本想同吳老弟去館子里吃酒,就沒帶,他一個小輩,孝敬孝敬也是應該的。”

    裴厭心領神會,大步朝外頭走,見狀,吳升文嘿嘿一笑,確實更高興了。

    “吳老娘在家?”苗成才問道。

    “在呢。”吳升文走進堂屋,沖東邊屋里喊道:“娘!苗老哥來了,給你帶了點心。”

    他說著,直接進屋,把兩包點心都放在吳老娘炕桌上。

    因是老人,苗成才也跟著進來,問一聲好,又和吳升文出去了。

    茶水吳二已經倒好,還放了兩個干果碟子和點心,苗成才一看,吳家人以禮相待,沒有輕視,心里自然舒坦。

    兩人一邊吃茶一邊說閑話,無非就是些家長里短。

    見吳二在院里殺兔子,吳升文嘆一口氣,苗成才詢問道:“吳老弟這是怎么了?”

    吳升文又笑一下,說:“嗐,不過就是我們二兒也大了,該到娶媳婦的時候,可他大哥去年病了一場,今年是好了,已經和他媳婦到東家做工,你也知道,咱們這些人,一個月工錢能有多少,家里卻哪兒哪兒都是開銷,想說個媳婦,人家還嫌給的彩禮少,這不都黃了兩個。”

    原是這樣,苗成才一笑,說道:“吳老弟,不知鄉下的姑娘和雙兒可看得上?”

    吳升文連忙說道:“這說的什么話,哪有什么看得上看不上的,我雖帶著家里搬來,不過也是個泥腿子,人家要是愿意,我們還求之不得呢。”

    他老爹死得早,只一個老娘含辛茹苦將他拉扯大,家產漸漸變賣,最后只剩兩畝薄地和一間茅草屋,他老娘好不容易求爺爺告奶奶,湊了點錢求親戚帶他學廚藝,苦哈哈熬了些年頭。

    他年少時窮苦,卻并不是自怨自艾的人,這幾年在酒樓干得好,掙了些錢,去年賃了間小院,把住在鄉下漏風漏雨茅草屋的家里人都接來了,他夫郎如今在鎮上一戶人家做粗使,干些做飯洗衣的雜活,也能掙點工錢,好過在家里守著那兩畝薄地。

    有了這句話,苗成才開口道:“不知吳老弟想找個和咱們門當戶對的,還是……”

    吳升文說道:“你也知道,我老家在青云鎮那邊,離得甚遠,到這邊討生活,雖認得幾個人,到底不如你們面子大手腕廣,無論姑娘還是雙兒,哪有我們挑的,家中若清苦,只要老實本分能過日子,也就行了。”

    聽懂他意思,苗成才點點頭,說道:“既如此,回去我就讓他娘打聽打聽,看有沒有合適的。”

    吳升文十分感激:“那就有勞苗老哥了。”

    見裴厭拎著兩壇酒大步進來,他連忙上前接住,知道苗成才今天過來也是有事求他,卻并不后悔先把自己的難處講出來。

    對小兒子的事,他確實著急了,昨天在樓里遇到幾個相熟的,卻被兩個嘴損的漢子明里暗里說他家吳二怎么連個媳婦都娶不上,玩笑著嘲諷了幾句。

    他心里那叫一個不舒坦,思來想去,急得都快上火了,要不是今天苗成才過來,他都差點忘了,還有這么個關系在,一下子憋不住,巴巴兒就開了口,想趕緊托關系踅摸一個,成親倒是不急,起碼先把人定下來。

    苗成才不是傻子,既然吳升文要托他辦事,那給酒樓送雞蛋一事,就板上釘釘了。

    今天來的路上,他還同裴厭囑咐了幾句,要是吃酒時吳廚子不搭茬,只能包幾錢銀子。

    還好還好,運氣當真是不錯,怪不得剛進門時吳升文就熱情無比,連酒也不去吃。

    *

    顧蘭時背著一筐草進門,他一個人已經跑了兩趟,竹筐到底不如板車,弄一車雖然沉,但一趟就能打許多。

    太陽大了,大黑一回來就趴在陰涼處歇息。

    看見菜地里的土坑后,灰灰又一副諂媚瞇眼睛的模樣,都不敢上前來蹭他。

    自家的狗自己知道,顧蘭時卸下竹筐,坐在椅子上歇腳,他笑瞇瞇的,喊灰灰過來。

    “汪!”

    正在用腦袋蹭他小腿的灰仔沖著灰灰吠叫,它一副沒犯錯理直氣壯的模樣。

    顧蘭時沒理灰仔,等灰灰搖著尾巴到跟前后,他出手很快,直接把灰灰拽過來用膝蓋夾住腦袋,另一手“啪啪”在灰灰腦袋和屁股上打了幾下。

    要是裴厭的話,一只手就能把灰灰摁在原地動不了。

    灰灰被打的嗷嗷叫,夾著尾巴仿佛遭受了痛不欲生的攻擊,顧蘭時氣笑了,揪著它脖子上一層厚厚的皮肉,給了灰灰臉頰兩巴掌。

    大黑不說,灰灰和灰仔從小就吃得好,長這么大都沒餓過肚子,不說膘肥體壯,皮厚肉厚也是有的,這幾巴掌,壓根兒就打不疼它,只是慣會裝模作樣。

    “下次再刨坑,可就不是打這幾下了。”顧蘭時在它屁股上拍一下,這才放開。

    大黑咧著嘴吐舌頭,不知道它是熱的還是高興,而灰仔的表現更明顯,看見灰灰挨了打,它直接在院里人來瘋一樣跑起來,兩個耳朵都在晃,竟高興到這模樣。

    顧蘭時懶得理它幾個,教訓完灰灰起身,把竹筐里的草掏出來鋪在地上晾曬,隨后拔了棵春菜開始備飯。

    裴厭去鎮上請人吃酒,晌午飯只用做他一個人的。

    灰灰挨了打,悶悶不樂找了個角落趴下,灰仔賤嗖嗖的,跑來沖它汪汪叫,它把腦袋擱在疊起來的兩個前爪上,尾巴不耐煩甩兩下,沒有理灰仔,扭過頭看也不看。

    不一會兒,灶房里傳來“刺啦——”一聲。

    顧蘭時正在炒菜,就聽見狗叫聲響起,他用木鏟翻兩下鍋里的菜,這才匆匆走到院里探頭看一眼,果然,是裴厭進門了。

    第157章

    鍋里有菜耽誤不得,顧蘭時看一眼,喊道:“回來啦!我在炒菜。”

    裴厭牽著驢車進門,大黑幾個尾巴不停搖,前前后后跟著,一直到進院子。

    “事情辦成了,后天就去送雞蛋,菜也能捎帶著賣。”裴厭迫不及待說道。

    車套也顧不上解開,他走進灶房滿眼笑意,又說:“大舅舅送回家了,今兒又喝得有點多,不過還好,能走路能說話,只是跟那天一樣,醉了后話多一點。”

    顧蘭時翻動鍋里的菜,聞言松了一口氣,總算踏實了,鍋里的菜要悶一下,他蓋上鍋蓋,手里的木鏟沒有放下,笑瞇瞇問道:“還吃嗎?”

    “不了,回來前在吳廚子家吃過,等會兒喝點熱茶就行。”裴厭說完,忍不住又道:“價錢也定好了,三百文送一百一十個雞蛋。”

    顧蘭時彎腰看一眼灶膛里的火,見不用添柴,笑道:“多給十個。”

    “嗯。”裴厭說:“和同春酒館不同,酒樓生意大點,吳廚子說平時就得按一百個雞蛋備下,讓點利也是應該的,有了銷路去處,以后不愁錢賺。”

    “是該這樣。”顧蘭時推開鍋蓋,見菜湯咕嘟咕嘟滾開熟了,拿了碗過來盛,他自己吃飯,一道菜足矣。

    裴厭解了車套,把毛驢牽到后院讓歇息,他洗過手后,坐在顧蘭時對面,倒了碗茶說道:“我也問過,來福酒樓買菜基本是天天買,新鮮,有時生意不好,也能留到第二天,再放就蔫了,剩下的菜他們都會焯水曬成菜干子,跟咱們一樣。”

    “最近菜和瓜正是收獲的時候,只是家里只有兩個人,打草不能耽誤,白天得在家里干活,我想趁有菜賣,從后天開始,每天清早摘了菜,無論多少,先去酒樓那邊送,他們能要完最好,要不完直接帶回來。”

    顧蘭時咽下饅頭,說:“這樣你就太累了。”

    裴厭喝一口熱茶,笑道:“累只累這幾天,再過一月左右,也該拔藤蔓拔竹竿了,能掙一點是一點,等到深秋,葉子一落就能歇了,況且也等不到深秋,天一冷,菜慢慢少了,只能隔天去賣。”

    顧蘭時猶豫一下,確實,冬天之前,能多掙一點是一點,他端起飯碗喝一口米湯,說:“也行。”

    灰仔跑進來想蹭吃的,裴厭輕喝一聲趕走它,省得在顧蘭時腿邊蹭來蹭去,狗毛都要粘在衣服上。

    他又開口道:“吳廚子說,正好他們酒樓里最近收菜,像豇豆扁豆、葫蘆還有茄子一類好曬成菜干的,大量要呢,我跟廚子商量好了,按每天市價,給他算便宜一點,他也好和東家交代,咱們有多少那邊就要多少,先緊著咱們的菜收,雖然每斤少一文,也能賺個辛苦錢,比沿街叫賣快多了。”

    冬天東西少,就算菜干子家家都有,價錢根本不算低,去年來福酒樓的老板就囑咐過吳升文,要是碰到便宜的菜蔬,就多買些,他們自己在后院曬菜干,成本會少一點。

    “那趕的巧。”顧蘭時想了一下,眼睛亮了起來,說:“這門生意要是長久了,以后到秋天,菜蔬就更好賣了。”

    “可不是。”裴厭露出個笑容,他閑不住,起身說道:“我看看眼下有多少個雞蛋。”

    他倆養了五十四只母雞,每天最少也有二三十個雞蛋能收,這不又攢了幾天,連帶之前剩下的,已經有一百多個了,足夠給來福酒樓和同春酒館同時送。

    就算雞蛋不夠,裴厭已經想好了法子,村里養雞的不少,大伙兒都指著攢多了去鎮上賣,他照市價去收,雖然賺不了差價,只要能攏住酒樓和酒館的生意就行。

    *

    趕在收稻谷之前,裴厭把酒樓那邊跑順了,雞蛋隔三四天送一次,久了得五六天,菜蔬他每天一大清早就趕驢車去送,連著好幾天全部賣了出去。

    近來莊稼人都在囤菜曬干子,菜價上去了點,比他之前想的多賺了幾個銅子兒。

    和往年一樣,割稻谷的這兩天,裴厭沒有出門,鉚足勁在地里干活,其中艱辛不必多言。

    “咕——咕咕”

    顧蘭時提了半桶碎草葉走進雞圈,剛倒了一個木槽,母雞就爭先恐后涌到一起,他抓一把草葉往空曠地方撒,學母雞叫聲把一些母雞引到這邊來,不然還要打架。

    鴨子和母雞都喂過后,他出來關好圈門,見大黑忠心耿耿蹲坐在雞圈前等它,沒忍住揉了一把它毛絨絨的腦袋。

    自從上次兩只公雞打架,他去勸架分開,卻被另一只公雞遷怒追著啄,實際他手里有鐵锨,根本沒啄到,反而那只公雞后來被燉了,但每次只要他喂雞,大黑都會在外頭看著。

    放下空桶,顧蘭時看一眼天色,前天收的稻谷,正攤開在谷場上曬,但今天從早上醒來天就是陰的,這會兒黑云從南邊上來,越發濃重。

    見勢不對,他匆匆往谷場那邊走,拿起靠在墻壁上的木叉,把在稻谷上趴著睡覺的灰仔攆走,他就開始把稻桿往棚子里挑運。

    原本想趁太陽大,多曬兩天,等稻桿曬干透了好牽毛驢碾場。

    昨天早上給酒樓和酒館送過雞蛋和菜蔬,余下大半天他倆沒有再干活,而是在家歇息,今天裴厭拿了彈弓說上山打野兔,眼下還沒回來。

    一陣冷風卷起地上沙土和落葉,打了兩個轉兒,枯葉才落在地上。

    見起風了,顧蘭時腳下都匆忙了幾分,一貪心木叉上挑的稻桿多,有點沉重,他咬著牙鼓足勁才把那一叉丟進木棚里。

    吃了教訓,他沒有再弄那么多。

    許是察覺到了他的急切,三只大狗都豎起耳朵,似乎有點急躁,灰仔還沖這邊汪了一聲。

    顧不得理會別的,不用抬頭都發現天色暗了點,顯然風雨欲來,顧蘭時來回跑個不停。

    手背上落下一點冰涼,他下意識抬頭看,一點雨水打在他額頭。

    而這時,大狗跑向院門那邊,他聽到動靜,轉頭望過去,裴厭手里拎了只肥兔子,跑著進了門。

    “快!雨來了!”顧蘭時催促一聲,自己繼續用木叉轉移稻桿。

    裴厭放下手里的所有東西,拿起另一把木叉也過來,兩個人明顯快多了,一會兒用木叉挑,一會兒用耙子推。

    地上散落的谷粒根本來不及細細撿,直接用掃把掃進木棚里。

    雨點還沒把土地徹底打濕,掃把揚起來的灰比較大,帶著濃郁的土腥味道。

    裴厭和顧蘭時手下動作都快,狗似乎看懂了他倆在做什么,急得汪汪叫了幾聲,越發顯得急切。

    等雨滴變大,匯聚成水幕,天色黑沉沉的,疾風驟雨仿佛頃刻間襲來,谷粒和稻桿全都收進了木棚,顧蘭時站在棚子里長舒一口氣。

    裴厭把木叉靠在谷堆上,抬頭看一眼天,說:“在山上剛打到兔子,見天色不好,緊趕慢趕往回走,幸好,沒怎么淋到。”

    他說的是稻谷,人淋濕了還能洗頭換衣裳,稻谷要是遭了雨,再堆到一起容易發霉發潮。

    顧蘭時捏了捏胳膊,笑道:“運氣算好的,得虧早上沒把菜干端出來晾。”

    雨勢漸漸大了,不能一直待在谷棚,最前面這些谷粒雖然和土混在一起,不過等太陽出來以后,再曬一曬,就著風勢用簸箕和鐵锨揚起,灰塵會隨風飄走,谷粒則落在地上和塵土分開,不是什么難事。

    兩人低頭,用胳膊勉強遮一遮頭頂,踩著水跡飛快往堂屋那邊跑,大黑三個也跟著他倆跑。

    一進堂屋,顧蘭時從懷里掏出帕子擦擦頭發上的雨水,裴厭進東屋拿了兩條布巾出來。

    顧蘭時接過,用布巾擦拭一陣頭發,只這一段路,說徹底淋濕是談不上的,等會兒衣裳和頭發也就干了。

    一下雨沒事做,裴厭想起丟進灶房地上的野兔,戴上斗笠拿了過來。

    顧蘭時倒了兩碗熱茶,抬眼隨意看過去,驚訝道:“這么肥。”

    “最近草木瓜果豐盛,兔子貼秋膘吃肥了。”裴厭笑著又說:“只是這雨不知道下到什么時候,還想著下午或明天送去鎮上,要是明天還下的話,只能咱們吃了。”

    這只又肥又大的兔子被彈弓打中后本來就半死不活,裴厭今天沒帶竹筐上去,直接綁了它兩條后腿提下來,一路又走得急,遇到空曠處是跑下來的。

    隨著人跑動,肥兔子身體在空中亂晃顛簸,到家又“啪”一聲被丟在地上,已經沒氣了。

    顧蘭時提著后腿上的草繩把兔子拎起來,確實挺重的,他心下一喜,說道:“這得六十文朝上吧。”

    裴厭喝一口熱茶,說:“肉肥又多,看皮毛也順,賣七十文不成問題。”

    “明天雨停了最好。”顧蘭時放下兔子,見灰仔探頭探腦想要聞一聞,這還罷了,見灰仔張嘴,像是想把兔子叼走,他抬手打了灰仔一巴掌。

    前幾天灰灰挨打,灰仔樂得什么似的,今天它自己挨了打,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躡手躡腳走到了角落趴下,其他兩只十分識趣,沒有擅自靠近野兔。

    一下雨天涼,兔子放到明天還是沒問題的。

    粗茶味道一般,卻是喝慣了的,他倆時不時端起茶碗喝一口,熱茶微燙,下肚后十分暖和。

    灰仔從小就很親人,即便挨了打,獨自在角落根本待不住,搖著尾巴又蹭過來,見顧蘭時沒有再打它,瞇著眼媚笑的神色才漸漸正常。

    這會兒沒事做,剛才收稻谷又太急,他倆把搖椅拉到堂屋門口,躺下去一邊搖晃一邊看雨,還感慨做了兩把搖椅就是好。

    第158章

    灰色的天不甚明亮,綿綿細雨下個不停。

    顧蘭時和裴厭都戴了斗笠穿上蓑衣,一個在前面喂雞鴨,一個在后院喂豬和毛驢。

    雨天其他活可以停下,家禽家畜不能少吃喝。

    雞圈里,顧蘭時彎腰從矮棚底下出來,母雞擠在底下吃食不會淋到雨,只是木棚搭的低矮,人進去得一直彎腰低頭,不然會撞到腦袋。

    雞和鴨子都喂上了,他提起空桶,竹籃放在雞窩頂上,用小竹匾蓋著,里頭是五枚鴨蛋,他拎了籃子轉身要出去,想了一想,腳下方向一轉,先來到雞窩前,低頭從一個窩洞口看進去。

    雞窩里沒有母雞,看見稻草上散落了兩枚雞蛋,他伸手掏出來,又從其他幾個窩洞口翻找一遍,只摸到四個,一大早,母雞下蛋的少,多是在下午。

    雞窩里稻草是前天換的,鋪的足夠厚實,摸起來不潮濕,也就不用換了。

    母雞養的多,不可避免會有幾只在窩里亂拉的,弄臟了之后,無論他還是裴厭,都會抽出那些臟的稻草,要是稻草太臟或潮濕了,會及時換掉,雞窩干凈暖和才是正理,不然母雞會生病。

    顧蘭時走出雞圈關上門,見大黑淋著雨在等,一身長毛濕漉漉的,他笑道:“快進去,你又沒蓑衣穿。”

    仿佛聽懂了似的,又或許只是避雨的習性使然,大黑在他出來后,一溜煙跑進院子,先在堂屋屋檐下撲棱棱抖毛,甩的雨水瞬間亂飛。

    “嗚嗚——”

    懶洋洋的灰仔原本趴在堂屋門口看雨,秋風時不時吹一陣,連屋檐底下都有水跡,而堂屋有門檻擋著,門口沒有被雨水淋到,它倒是聰明,只是大黑一抖毛,瞬間濺了它一腦袋,它心生不滿,爬起來嗚咽了幾聲。

    顧蘭時走得也快,進灶房擦干雞蛋鴨蛋上的一點水跡,隨后才分別放進蛋筐里,雖然有竹匾蓋著,但還是淋了零星雨點。

    他看一眼鴨蛋筐,攢下將近八十枚了,要不是給酒樓和酒館送了一些,不然更多。

    再攢一攢,買些粗鹽巴回來就能腌了。

    鍋里有熱水,他舀了半瓢倒進木盆,把木盆斜靠在墻根蹲下洗手,聽見裴厭的腳步聲,喊道:“我倒了熱水,過來洗干凈手。”

    干活不可避免會弄臟手,雨一下,手露在外面也冰冷,用溫熱的水洗一洗,也有點熱乎勁。

    堂屋里,顧蘭時摘下斗笠脫掉蓑衣,抬胳膊抬腿一下子輕松了。

    裴厭坐在凳子上,天色不是很好,他借著門口透進來的光,把昨天劈好刮平的竹條篾片抱過來放在地上,著手開始編籠子。

    顧蘭時進屋拿了針線籃子出來,在他身后幾步遠坐下,拿起鞋底納了幾針,之前趁著太陽好,又給裴厭剪了雙鞋底。

    夏天還好,入秋后天冷了,草鞋不如布鞋暖和,況且裴厭平時跑前跑后,鞋子磨損本就快,多做兩雙備著,過節走親戚的時候穿上新鞋子也體面。

    “編籠子?”他原本沒放在心上,編竹筐編竹匾是家里常干的話,不想隨便瞅一眼,就發現裴厭今天編的東西不一樣。

    養雞鴨是為了下蛋,還沒賣過,偶爾打了野雞野兔什么的,都是捆了腳扔在板車上帶去賣,因此家里只有兩個舊雞籠,也沒怎么用,一直放在柴房。

    裴厭手上不停,說:“那兩個舊了,年頭長也有點朽,過兩天天晴了,我想在村里收幾只活雞鴨,一起拉到鎮上。之前問過,樓里和館子里都是收別人的活雞活鴨,養在后院,日日都是新鮮現殺的,要他們自己養,還得騰出一片地方,咱們連活雞活鴨一起帶著,他們若要,就有現成的。”

    顧蘭時點點頭,意識到裴厭在前面看不到后,他笑著開口:“還真是,收的話,想好價錢了嗎?”

    他倆養的雞鴨還不到賣的時候,眼下要是想賣這一樣東西,只能去買別人養的。

    裴厭側了個身,一轉頭就能看見后面的顧蘭時,說話不看著人還真有點不習慣,說道:“肥母雞一只四十文左右,我剛才在后院想了想,咱們收的話按三十八文一只,不說三十五文,就是三十六文錢,估計都有人不愿意賣,情愿自己趕路,只少賣兩文的話,倒還好說。”

    確實,大伙兒都是趕路趕慣的,別看三四文錢少,一只母雞少三文,兩只就六文了。

    “雖是薄利,往后要是能攬下給酒樓酒館送雞鴨的活兒,肯定能掙。”裴厭把手里的竹籠編了一圈,抬頭又說:“到明年開春,再買二三十只雞仔回來,分批養,等老雞老鴨三四年后,不下蛋就能賣了。”

    顧蘭時想了一下,放下手里的鞋底,說:“照這樣,豈不是每年都得買雞仔?這樣年年才有前兩年的老雞老鴨賣,不然就斷了。”

    他琢磨完又說道:“那得養多少只!”

    裴厭順著他的話想,慢慢算道:“今年這一批母雞都算頭一年,明年春天買三十只小母雞,養到后年,今年的老了就該賣了,那三十只小母雞正是能下蛋的時候,后年開春再買三十只雞仔的話,除了今年的五十四只老母雞,家里差不多有六十只。”

    “照這個數往后輪續,刨除每年要賣的老母雞,正下蛋的母雞一年應該在六十只左右。”

    顧蘭時皺起眉頭,微微仰頭張著嘴巴,想了一會兒,說:“每年開春買的雞仔,到秋天才下蛋,第二年蛋期才盛,會不會不夠給鎮上送的?”

    裴厭笑一下,說:“只要養順了,每年不是有上一年秋天開始下蛋的蛋雞。”

    他又道:“今年這五十四只還能下兩年蛋呢,明年開春養的雞仔,后年正好在蛋期,不就續上了?”

    聽完,顧蘭時一下子捋清了,原來如此。

    裴厭頓一下,開口道:“三十只的話,要是送蛋生意好,萬一不夠的話,還得收別人家的,這樣就沒幾個錢掙,四五十只也是養,還是多一點把穩。”

    掙錢的事,誰不愿意去做?

    更何況他倆養雞賣蛋如今有了門路和成效,除種地種菜以外,也就這個能長久干下去維持生計了,還是一門不錯的進項,自然愿意多想想。

    顧蘭時端起茶碗喝兩口,說:“這樣的話,鴨子先不說,母雞多,得分開養,不然混在一起,長大后分不清是哪一茬的。”

    “是得這樣。”裴厭垂眸想了一下,又抬眼道:“養三茬才能接上,得有三個雞圈,院子東邊和山壁之間不是有空地,就和西邊現在的雞圈一樣,在那里圍一個,那邊地兒比較大,前后分隔開,剛好養兩茬。”

    家里這一片地界,能用的都用上了,總不能把菜地占了,顧蘭時點點頭,只能這樣。

    他想了一下,自從上回籬笆墻被從外面掏洞挖坑,要是雞圈挨著籬笆墻,更容易被賊惦記,處于山壁和院墻之間的話,賊就是想進來,還得費點力氣。

    商量好以后,顧蘭時納了幾下鞋底,一邊拽麻線一邊想事情,忽然又放下針和錐子說道:“那鴨子呢?”

    裴厭手一頓,一只鴨子比雞貴五六文,只是鴨子想養得好,得去游水,還得各種小魚小鴨螺絲河蚌伺候。

    他邊思索邊開口:“養六只也是養,多一點也是養,分茬的話給鴨腳綁個標識就行,這也不難。只是夏天時,就得多撈魚摸螺,如今養的六只,隨便弄點河里的東西就能養活開,多了的話,恐怕有些顧不上。”

    “夏天地里雜草本就多,旱田水田都得照料,還有菜地,豬草雞草都得打……”顧蘭時順著他的話慢慢說道,最后抬起眼睛,開口道:“養六只能照顧過來,下的鴨蛋足夠咱們自己吃,也能賣一點,還是算了,家里只有兩個人,實在騰不出手。”

    “嗯。”裴厭說道:“我也是這個意思,后頭要是想賣活鴨和鴨蛋的話,不如就在村里收,沒什么賺頭不要緊,就當個捎帶。”

    “好。”顧蘭時應一聲,心里也踏實了,不再糾結這件事。

    各自干一會兒活,天色依舊沒有放亮,綿綿細雨不斷飄落。

    大黑趴在麻袋上假寐,麻袋濕了以后,它站起來不斷圍著麻袋轉圈,顧蘭時余光瞥到,順勢就看過去。

    “嗚——”

    大黑從喉嚨里發出一聲低低的嗚咽,和顧蘭時對上視線。

    莫名的,顧蘭時懂了它意思,走過去把麻袋給它翻了個面,沒有被水打濕的一面朝上,大黑才又趴在上面。

    顧蘭時起身往西屋走,邊走邊說:“非得跟我去喂雞,身上都濕了,還是拿塊舊布給它擦擦,皮毛再厚,沒有太陽曬,估計它也難受。”

    裴厭轉頭看一眼趴在角落上的大黑,確實毛發都濕了,他隨意說道:“那還是擦擦。”

    找了一塊舊麻布,之前想留著打袼褙,顧蘭時拿出來,蹲在大黑前面,從腦袋給它擦起,又揉又搓,想盡量把長毛擦干一點。

    灰灰和灰仔看見,紛紛過來爭寵,不是蹭顧蘭時后背就是用腦袋拱顧蘭時胳膊。

    原本十分受用的大黑見狀,忽然露出獠牙,眼神也變了,一副兇狠的模樣,喉嚨里也發出低吼,顯然在對灰灰和灰仔示威。

    “趴下!”

    裴厭見它有起身攻擊的模樣,登時一聲呵斥。

    大黑一下子收了兇相,舔舔嘴巴趴下了。

    “灰仔,過來,你也過來。”裴厭一喊,兩只灰毛大狗就算有點不情愿,還是乖乖過去了。

    灰仔很親人,但有點傻乎乎,平時裴厭生氣了會夾著尾巴躲起來,這會兒卻有點撒嬌邀寵的意思,不斷用腦袋和自己肥壯的身軀在裴厭后背蹭,就像剛才在顧蘭時背后一樣,直到裴厭煩了,反手一巴掌把它打開,它才消停一會兒。

    灰灰和灰仔小的時候,顧蘭時特別稀罕,不過自從長大后,破壞力變強,跟小孩一樣,有時候特別煩人,如今他打狗已經打得特別順手了,連帶著對大黑也是如此。

    剛才要不是裴厭先出聲呵斥,他差點給大黑一巴掌。

    他倆說兩句閑話,手頭都正忙著,灰灰和灰仔忽然警惕,目光直直看向雨幕中的院門。

    “蘭時哥哥——”

    竹哥兒的聲音從雨聲中傳來,裴厭放下手里的東西,戴上斗笠就要往外走。

    顧蘭時喊住了他:“把蓑衣披上,這會子竹哥兒過來,肯定也穿著,不著急。”

    裴厭依言披上蓑衣,因下雨,想著不出去,雨下成這樣,肯定沒人來串門子,他倆今天就沒開籬笆門。

    “厭哥哥。”戴著斗笠的竹哥兒仰起臉,笑瞇瞇喊一聲。

    “快進來。”裴厭側了側身,等他進來后才掩上門。

    第159章

    顧蘭時倒了一碗熱茶,等竹哥兒小跑著進來后,塞進他手里,笑問道:“怎么這會子跑來了?”

    竹哥兒穿了蓑衣不方便,于是把茶碗放在桌上,先解了蓑衣摘下斗笠,說:“昨天就下雨,不見停,沒什么事做,下雨你倆肯定在家,我過來耍一陣子。”

    顧蘭時看一眼門外,雖然是細雨,但一直沒停,地面早已變得泥濘濕滑,一般沒人愿意出門,也就他們家竹哥兒了,下雨還要出門玩耍。

    在門外臺階上蹭蹭鞋底和側面粘的泥巴,竹哥兒再進來后,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捧起茶碗就喝。

    “慢些,又沒人跟你搶。”顧蘭時又給他續上熱茶,笑道:“在家娘又說你了?”

    熱水一下肚舒坦多了,竹哥兒捧著茶碗捂手,抬頭說道:“以前咱們兩個人,娘愛嘮叨,還有個人跟我一起挨說,如今只我一個,可不全落我頭上了。”

    顧蘭時好奇問道:“到底什么事?”

    他娘愛絮叨了一點,但并非有事沒事就開罵的性子。

    竹哥兒這才說道:“前天夜里沒下雨,母雞不知怎么,全從圈里跑了出來,二黑叫了好一陣,全家被吵醒,才把在菜地里亂啄的母雞逮回去,月色又不好,還得打燈籠,折騰了好一陣,得虧二黑幫忙,不然飛到棗樹上的兩只母雞還找不見。”

    顧蘭時笑著說道:“今兒娘又想起這事,又罵了你?”

    “可不是。”竹哥兒憤憤道:“就我挨罵,那我也不想雞跑出來。”

    “娘罵你又不是別的人罵你,聽兩句左耳進右耳出就行了。”顧蘭時勸了兩句,忽然想起什么,問道:“娘為啥只罵你?”

    竹哥兒一下子蔫了,喝一口熱茶,才說:“那天我喂的雞。”

    顧蘭時一下子笑了。

    竹哥兒試圖辯解:“我記得我關好了圈門的,誰知夜里它們就跑了出來。”

    顧蘭時起身去屋里拿果脯,邊走邊說:“沒丟就行了,有什么大事,長個教訓也好,后頭就記住查看了。”

    竹哥兒仿佛找到了知己,忙不迭點頭:“就是,我今天去喂雞就多看了一眼。”

    見哥哥進屋子,他轉頭看向坐在堂屋門口編竹籠的裴厭,想了一下,笑著問道:“厭哥哥,在編籠子?”

    對裴厭他不再像之前那樣畏懼,只是兩人之間能說的話不是很多,只能沒話找話講兩句。

    “嗯。”裴厭手一頓,看向他露出個淡笑,說:“之前的雞籠子舊了,編兩個新的使。”

    聽完,竹哥兒正愁下一句說什么,顧蘭時拿了一包杏脯和一包糕點出來,他邊走邊拆,說:“杏脯上回買的,不多了。”

    一看有吃的,竹哥兒露出個笑容,吃了兩個杏脯才想起來,問道:“厭哥哥吃嗎?”

    顧蘭時給自己倒了茶水,說:“他不吃,你吃你的,不用管他。”

    杏脯剩的不多,裴厭要是想吃了,回頭自己會在鎮上買,弟弟手里又沒錢,也不常去鎮上,想吃零嘴還得跟他娘磨嘰一陣,雖然最后肯定會買,還是得挨幾句嘮叨。

    “我不吃,你吃。”裴厭附和道,低頭又忙手里的活。

    顧蘭時拿起鞋底,一邊納一邊和竹哥兒說閑話,聽到李梅昨天回來,因下雨沒能回去婆家,苗秋蓮去祖宅送東西的時候在李家門口看見了,還閑說了幾句話。

    他看一眼外面雨幕,算了,下成這樣,等天晴了梅哥兒要是還在家,再過去轉轉。

    竹哥兒又拿起一塊梅花糕吃,剛咬了一口,忽然就用手心拍了一下自己腦袋,說:“怎么把正事給忘了,昨天早上大舅舅來過,在家里坐了一下,原本說上這邊來的,只是忽然下雨,他急著回去收稻谷,只同娘說,給吳家找了個夫郎,已經定了下來,成親的日子還沒算好,吳廚子高興,讓厭哥哥和大舅舅一道,過幾日去他家吃酒呢。”

    “正好我說想過來耍,娘就讓我給你倆捎個話。”

    竹哥兒喝一口熱茶,又咬了一口糕點,要不是有正事,下雨下的,他娘不一定讓他出來呢。

    顧蘭時有點驚訝,說:“這么快?滿打滿算,連一個月工夫都沒有,這就給找著了。”

    竹哥兒聽大人說閑話,倒是知道一點,開口道:“吳家著急,找的雙兒正好是苗家村的,就是五阿爺家旁邊那戶,蘭時哥哥,你還記得不?小時候咱倆去五爺爺家,還見過呢。”

    顧蘭時稍一想,就知道是誰了。

    竹哥兒又道:“苗樹兒要大兩歲,家里窮,人又倔,一直沒嫁出去,這不舅舅覺得有戲,試探著去問了吳廚子,人家再托了別人稍一打聽,就想給幾兩銀子,快快把親事定下來。”

    顧蘭時問道:“樹哥兒那么倔,這回點頭了?”

    苗樹兒家里窮,不過在鄉下,同樣有門當戶對的窮人,只是前幾年每逢有人想給苗樹兒說婆家,總被他自己用默不作聲這一招給推了。

    他還記得苗樹兒的模樣,和他是同一輩的,大了他兩歲,算起來今年也有二十了。

    小時候就是木訥不語的性子,相貌平平,卻無比孝順乖巧,每次碰見都在幫家里干活,每次他娘提起苗樹兒就夸。

    苗樹兒阿姆身體弱,他長到十三歲的時候,才添了一個漢子弟弟,爹卻跌了一跤成了跛子,他要是嫁出去,一家老小根本沒人照看,于是一直留在家里干活。

    竹哥兒把剩下的糕點都塞進嘴里,吃完后才說:“這不是他弟弟大了,能干點活,他阿姆和阿爹也怕耽誤他太久,以后真嫁不出去就遭了,好不容易有個眉目,又是咱大舅舅大舅母給牽的線,這不好說歹說,總算點了頭。”

    “原來這樣。”顧蘭時點點頭。

    那苗樹兒家里確實窮,好不容易添了男丁,爹又出了事,前兩年還有人上門,說有人想買個童養夫郎,出的價很不錯,比一般雙兒的彩禮要高。

    只是那戶人家離得很遠,苗樹兒家原本是動了心的,不過后來再一琢磨,生怕遭受欺騙,萬一遇到不好的事,那么遠,連見一面都難,最后還是作罷了。

    如此一拖再拖,如今就是想找個好點的婆家都難,吳廚子一家雖也艱難點,甚至都沒莊稼地,可畢竟在酒樓里當廚子,一家子又在鎮上掙錢,已是他們從前想都不敢想的高枝兒了。

    至于吳家,吳升文著急是著急,也不是傻子,打聽了苗樹兒家里后,才又去找了苗成才。

    苗樹兒一家子是老實人,窮是窮,有住的地方,也有兩畝地種,一年到頭勉勉強強能吃飽。

    至于苗樹兒,干活勤快利索,也懂孝順盡心,吳升文最看中的就是這一點,年齡大不是問題,只要性子好,過日子不都是一樣的。

    吳二兒一直沒討到老婆,能盡早成親自然是最好的。

    吳升文手里再艱難,為給二兒子娶夫郎,幾兩銀子還是能摳出來的,就托苗成才兩口子在其中傳話說和,許諾了彩禮和該給的布匹,事情也就成了。

    裴厭聽完,問道:“舅舅沒說去鎮上的日子?”

    竹哥兒開口道:“好像是十六。”

    “還有幾天。”顧蘭時給裴厭續了熱茶,伸長胳膊把茶碗遞過去,說:“今兒才十一。”

    裴厭接過茶碗喝兩口,點頭道:“嗯,不著急,等雨停了,過兩天我去送菜,碰見吳廚子,他肯定會提起。”

    閑聊一陣子,竹哥兒看一眼門外,雨勢變小了,他捏兩個杏脯塞進嘴里,拍拍手笑道:“趁雨小,該回去了。”

    顧蘭時見他要起身,伸手直接按住了,露出個笑,說:“急什么,剛來就要走,飯還沒吃呢。”

    見竹哥兒沒有領會他的意思,他使個眼色才道:“你厭哥哥昨天打了一只肥兔子,等會兒燉兔肉吃。”

    兔子肉。

    竹哥兒嘿嘿傻笑兩聲,屁股又在板凳上坐實。

    雨還在下,去不了鎮上,兔子已經死了,放太久不好,只能趁新鮮自己吃。

    沒一會兒,見時辰大了,裴厭放下手里的活,去燒水殺兔子,顧蘭時和竹哥兒在灶房給他打下手,三個人也熱鬧,說說笑笑一起做了頓飯。

    天冷,吃完熱乎乎的燉肉渾身暖和起來,手腳都不冰了。

    竹哥兒要走的時候,見雨停了,顧蘭時舀了一碗肉讓他順便帶回去,兔子肥,肉塊剁了不少呢。

    大黑幾個跟著一起沾光,有肉塊也有肉湯,吃得十分滿足。

    顧蘭時把剝下來的兔皮收好,回頭鞣了,家里用不上的話拿去鎮上賣掉,皮貨還是挺值錢的。

    第160章

    日子一天天過去,泥地濕了又干,車轍壓出來道道痕跡,即便土地曬得硬實之后,依舊明顯。

    顧蘭瑜拉了一板車豆桿從村口進來。

    車上壘的豆桿高又多,他左肩套著寬布車襻,車襻在胸前和后背繃直,弓背彎腰,身子往前略傾,雙手抓著板車前段的把手,明顯在用力。

    花惜霜和竹哥兒在后頭推車,車輪遇到坎兒時,不用提醒,三人一同發力,使板車碾過高低不平的路面。

    他們幾個過去之后,過了一會兒,在地里把剩下不多的豆桿拔了后,苗秋蓮和顧鐵山背著竹筐才進村。

    太陽大,曬得額頭都是汗,眼睛也瞇起來。

    苗秋蓮筐里的豆桿較少,有幾根還是她在路上拾的,沒有豆莢子的豆桿她也撿,曬干了能當柴火燒。

    “蘭生他娘。”

    苗秋蓮聽到聲音,停下后回頭去看。

    孫老夫郎從自家院子里追出來,笑呵呵上前說道:“剛從地里回來?”

    “可不是,總算拔完了。”苗秋蓮擦擦汗,笑著問道:“阿嬤有事?”

    顧鐵山渴了,說一聲抬腳先走,這一趟去地里沒有帶水,不想出了汗后,實在渴極。

    苗秋蓮背上竹筐不沉,她倒是不渴,就是覺得熱,便把竹筐卸下來讓顧鐵山拎回去,自己落個一身輕也方便。

    孫老夫郎沒有遮掩,直言道:“我聽說,蘭哥兒那邊收老母雞?”

    提起這個,苗秋蓮一下子來了耐性,給自己兒子攬生意的事,哪能輕易放過,說道:“收呢收呢,早起我們姑爺去鎮上送菜,路過門前時,我多嘴問了一句,他說是收了幾只,這兩天若有人想賣老母雞老母鴨,又懶怠去鎮上,只管先過去問問,能收他就收了。”

    孫老夫郎一聽有戲,趕忙說道:“我這里正好有兩只,養好幾年了,已經不下蛋,前段時日就想著賣掉,只是家里忙,又下雨,我這老胳膊老腿,走一趟遠路得許久。”

    “這不是趕巧了,我們姑爺這兩天正缺呢,要是過幾天收夠了,還不一定要。”苗秋蓮說完,想起什么又補道:“不過這價錢,因是在村里收,不用大伙兒老遠跑一趟,他也就賺個辛苦錢,我也不哄阿嬤你,直接跟你說了,市價四十文的老母雞,他那邊按三十八文,鴨子也是一樣,比市價少兩文。”

    見孫老夫郎面色猶豫,她又開口:“雖如此,只要帶著母雞過去,蘭哥兒他倆收的話,當面兒就把錢給了,絕不拖沓。”

    “這樣……”孫老夫郎思索著,一時還不能決定。

    見狀,苗秋蓮笑道:“阿嬤再看看,要是想賣的話,盡管去后山那邊問問,蘭哥兒在家呢,我家里還忙,就先走了。”

    “好好。”孫老夫郎忙不迭應聲。

    等苗秋蓮走之后,他回家想了一陣子,是少了兩文,不過這錢去了就能到手,他自己揣著,不用經別人的手。

    他家日子不錯,但過日子,總有些磕磕絆絆。

    如今他上了年紀,大兒媳接了管公中的錢和事,自己每月有米糧孝敬,吃喝不愁,養幾只雞鴨也是他自己的。

    他腿腳不便,只能讓兒子去鎮上賣雞鴨,回來還要對對錢數,再打聽打聽外頭的市價。

    有一兩回錢數少幾文,能忍時他裝糊涂當不知道,生氣時便罵兒子幾句,又怕兒子落下不好的名聲,多半是把兒子叫進屋里訓斥,沒有在院里嚷嚷。

    裴厭收雞收鴨子的價錢他聽人說了一嘴,比自己去鎮上賣要少一點,別人賣了錢不愿意聲張,他也不好細問,想去后山吧,想起裴厭那個活閻王的脾氣和手段,實在邁不動腿。

    盡管方紅花經常在他們一眾老婦老夫郎之中常說裴厭孝順,可到底沒打過交道,心里不免發怯,才想著問問苗秋蓮。

    既然蘭哥兒在家,孫老夫郎想了又想,最后抱了兩只老母雞往后山匆匆趕去。

    *

    前院,顧蘭時翻動竹匾里的菜干子,后面谷場上曬了一大片豆桿,昨天就把豆桿收回來了,今天一早,裴厭又趕車去鎮上送雞蛋送菜。

    院門開著,能聽到外頭母雞咕咕咕叫,或許是下蛋了。

    他端起曬地皮菜的竹匾左右晃動,又跟顛勺一樣顛動翻了幾翻,隨后放在木架上繼續曬。

    院里除了竹匾以外,木架上也曬了不少菜,最多的是長豇豆,還有一片片掛起來的春菜葉子,家里春菜種的多,這東西一棵長得還挺大,只是賣不上價,家家都種,拉去鎮山估計賣不了多少,還不如曬成菜干自家吃。

    忙完這些,顧蘭時正打算取了蛋籃去拾雞蛋,就聽見外邊大菜地狗叫聲響起。

    籬笆門大開著,遠遠看見門口有人影靠近,他高聲道:“大黑!”

    以大黑為首的三只狗都不再往門口撲,而是站在原地,警惕看著外面。

    “蘭哥兒!”孫老夫郎抱著受驚的老母雞,一看見這三只惡狗,戰戰兢兢不敢進門。

    要是別人家還好,狗再大也不至于如此懼怕,前幾年裴厭帶著狗咬婁進一伙人時,他也瞧見了,那場面對他來說著實可怖,哪里見過如此兇狠的惡狗,站起來跟人一樣高。

    看出對方怕狗,顧蘭時走得很快,還沒到跟前,就揮手讓大黑幾個去別處,笑著說道:“是老嬤啊。”

    灰仔不再吠叫,但搖著尾巴跟在顧蘭時腳后,它看見孫老夫郎懷里的老母雞,慢悠悠蹭過去,伸長脖子想聞聞。

    “哎呦!”孫老夫郎對裴厭養的狗骨子里透著懼怕,聲音都發顫。

    顧蘭時抬手在灰仔敦實的背上拍一下,呵斥道:“去!邊兒去!”

    灰仔這才離開,轉悠到菜地里到處聞。

    孫老夫郎看它一眼,雖然害怕,但也忍不住想,這狗養的,可真壯實。

    “都走了,老嬤放心,有我在呢。”顧蘭時笑著讓孫老夫郎進門。

    孫老夫郎順著石子路一邊走一邊看,他跟著方紅花來過一次,對大菜地并不算陌生,見狗不是趴在角落里,就是在菜地里啃菜,并無朝這邊撲咬的跡象,他勉強放下心。

    “老嬤是要賣母雞?”顧蘭時一邊倒茶一邊問道。

    孫老夫郎依舊抱著兩只老母雞,坐下后背對著院門總覺不安,于是轉了個方向,側面坐著,這樣一轉頭就能看見狗是不是過來了。

    顧蘭時笑了下,以前沒有成親的時候,他也害怕大黑,不怪別人如此謹慎。

    坐安穩之后,孫老夫郎才顧上說話,他扭頭看向這邊,說:“這不是聽人說,你倆收母雞,剛才又碰見你娘,想著過來問問。”

    顧蘭時很直接,笑著讓他喝茶,說道:“老嬤來得巧,這兩天正要收幾只,價錢不知道我娘說了沒,這肥母雞在鎮上能賣到四十文,我們收是三十八文,賺一點辛苦錢而已。”

    這個價錢,孫老夫郎點點頭,他猶豫著,像是有點不好意思,問道:“那我要是賣呢?這錢……”

    顧蘭時領會到他意思,說:“兩只七十六文,賣的話,我現把錢給老嬤結了,不耽擱。”

    孫老夫郎露出個笑臉,說道:“哎呦,我就說,還是你們實在,這樣,這兩只母雞我就擱這兒了。”

    他把母雞放在地上,因捆了腳,兩只母雞都沒法兒站起來,剛才又受了狗驚嚇,掙扎并不激烈。

    顧蘭時早在門口就看見這兩只母雞挺肥的,根本不用挑肥揀瘦,起身說道:“那老嬤等一等,我進去拿錢。”

    “嗯嗯。”孫老夫郎看著他進屋子,茶水顧不上喝,始終伸脖子看向堂屋那邊,直到顧蘭時拿了錢袋出來,他喜笑顏開。

    錢袋里裝的都是散錢,就算整錢,也得在人家面前一文文數清楚,顧蘭時打開錢袋,嘴里念著數,在孫老夫郎緊盯的目光下數了七十六枚銅板。

    數完后,他把錢袋揣進懷里,把桌上那些錢推向孫老夫郎那邊,客氣道:“老嬤再數數?看對數沒。”

    “哎,都是看著的,肯定沒錯。”孫老夫郎嘴上這么說,但還是一枚枚數起來。

    顧蘭時坐在旁邊沒打攪,人家數一數也是應該的。

    “七十五、七十六,正正好。”孫老夫郎數完,笑得臉上褶子仿佛都多了幾道。

    他掏出荷包,把銅板都裝進去,灰灰跑進院里,他看一眼,因為高興都沒那么怕狗了。

    “去。”顧蘭時把圍過來的灰灰推一把,叫它去別處,省得在這里嚇人。

    孫老夫郎笑呵呵起身,說:“你快忙,我不攪擾了。”

    顧蘭時也站起身,笑著說道:“那我也不虛留老嬤了,我送老嬤出門。”

    “哎好。”孫老夫郎連忙答應,最兇的黑狗可在外頭呢,他獨自走過菜地,萬一狗撲過來,他老胳膊老腿跑都跑不過。

    送走孫老夫郎后,顧蘭時回來,先把地上兩只老母雞關進柴房,解了腳上麻線,不一會兒用破碗給倒了點水,地上撒了一點谷糠碎草葉,就沒有再管,關嚴柴房門隨它們自行在里頭躲著。

    最近酒樓酒館生意都不錯,見裴厭拉了活雞活鴨上去,樓里要幾只,館子里也要幾只,前幾天收的雞鴨都賣光了。

    裴厭回來時說沿街吆喝賣雞蛋,有人看見雞籠子,還問有沒有活雞,他倆想著再收幾只。

    住在后山較遠,于是就托了他爹娘在村里幫著傳話。

    孫老夫郎還是好的,錢數對上再沒別的話,很講理,上回村里另一個老夫郎抱著老母雞來賣,他給結了錢,對方自己數了好幾遍,數目能對上,臨走時卻還嘀嘀咕咕,生怕錢數不對,不過也沒辦法,有的人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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