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裴厭剛過晌午就和狗兒還有顧蘭興去山上打鳥打兔子了,顧蘭時想去挑水,自己一個人的話來回都得鎖院門,比較麻煩。
剛好苗秋蓮把摘下來的長豇豆都給了徐啟兒,他讓再摘一些,趁院里有人,又挑了兩趟水。
他倒完水,把扁擔靠在墻上,挽起打濕的袖子往大菜地走,說道:“娘,你和我大娘怎么不進來。”
苗秋蓮已經摘夠豇豆了,她笑著朗聲說:“不進去了,快到飯時,該回去做飯了,我和你大娘就走。”
見她倆說著就動腳,顧蘭時匆匆趕上,笑道:“再過幾天絲瓜菜瓜都熟了,大娘記得過來摘。”
劉彩鳳笑得眼角褶子都出來了,連聲答應,又說:“你倆種點菜不容易,大娘跟著沾點光也足夠了,哪能老過來拿菜。”
“嗐,你能吃多少,孩子一點心意,受著就好。”苗秋蓮嗔道,出了籬笆門,她朝落在后面一步的顧蘭時說:“行了,快回去忙,我倆就走了。”
“好。”顧蘭時笑著答應,見大黑往河邊走,像是要去游水,他沒阻攔,對狗說一句:“等會兒記得回來。”
大黑輕晃幾下尾巴,也不知道聽懂沒有。
*
傍晚,天際一抹柔和的紫紅色異常瑰麗,顧蘭時站在石子路上看了好一會兒,正打算出去看裴厭回來了沒,半掩的籬笆門從外面推開。
“怎么到這會兒。”他迎上去,看見裴厭拎了只兔子和一只山雞,驚喜道:“打到了。”
裴厭笑著說:“嗯,他倆沒打中,我給一人打了只兔子讓帶回去,運氣好,在山上轉了半天,又碰見兩只山雞,本想給他倆帶回去,不要,說他倆分一只就行。”
彈弓要打準,除了天賦極好的人以外,其他人都要多練練,他自己也是在外頭行軍,路上餓了沒辦法,有時又實在饞肉吃,才練了一手打彈弓的本事。
顧蘭時接過兔子看了看,笑道:“他倆這么大了,還是小孩子心性,貪玩,彈弓豈是一兩天就能打好的。”
他又開口:“今天啟兒來過了,要了一錢銀子,說想多買點面回去蒸饅頭,我交代他要跟里正說一聲。”
裴厭點點頭:“好,我知道了。”
進院子之后,兩人把野物放在木柴堆上,大黑看見,忍不住站在木柴上伸長脖子去聞,被罵了一聲后才下去。
飯菜已經端上桌了,因摸了野兔子,顧蘭時也蹲下洗手,見小竹籃的野澡珠不多了,說道:“明天得了空,該去趟山上。”
“行。”裴厭問道:“雞和兔子怎么吃?”
顧蘭時想了一下,洗干凈手上的白沫子說:“明天上山,拔點細筍子,和山雞燉了,兔子后天再吃,我回家拿點秋辣子和大料什么的,煮一鍋辣味的,改改口。”
在山上轉了這么久,裴厭已經餓了,聽他這么一說,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比起自己的手藝,顧蘭時做飯炒菜要好吃太多。
“餓了?”顧蘭時笑著問道,站起來擦手。
“嗯。”裴厭老實點頭。
在飯桌前坐下后,他拿起一個饅頭就大口啃。
*
又是山雞又是兔子,連著吃了兩天好的,讓他倆十分滿足,吃好干活才更有力氣。
有幾根絲瓜長得快,已經能吃了,顧蘭時在菜地摘絲瓜時看見一片黃葉飄落,飄飄乎被風吹進籬笆墻內。
初秋連著夏天的余溫,突然察覺到一抹秋意,讓他心里有了一點迫切感。
秋時雨水多一點,地面不像夏天那樣說干就曬干了,想多曬菜干和野菜干,需得抓緊時日。
他提著竹籃走到菜瓜地里看了看,明天早上應該就能摘頭茬,這些東西長起來也挺快的。
裴厭挑了水從外面進來,這幾天摘的豇豆沒有去賣,全都焯水曬成干,好給過冬留口糧,既要洗菜又要燒水,水用的多一點。
顧蘭時走在他旁邊,說:“明天菜瓜能摘了,賣不賣?”
“賣,掙一點,后頭還結呢。”裴厭早打算好了。
“行,那明天起來早點,我就不去鎮上了,眼瞅著入了秋,天也涼了,我出去多挖點野菜,曬干了囤著,還有豬吃的草,都得多曬一些。”
聽完這話,裴厭心里有一點點失落,自己一個人趕車沒什么意思,一個人賣菜也沒意思,可他知道這樣做才是對的,低低嗯了一聲,沒再說別的。
第二天清晨,顧蘭時幫著把五筐半菜瓜抬上驢車。
籬笆門一打開,外面林子有霧氣翻涌,天邊漸漸亮了。
還沒出去,見裴厭一臉冷淡,他以為是剛睡醒,還有點困倦,于是笑道:“路上吹吹風就清醒了,添衣服沒?早起趕車有點冷。”
他今天先起來,沒看見裴厭穿衣裳。
“添了。”裴厭語氣悶悶的。
顧蘭時有點不解,歪頭問道:“你怎么了?”
裴厭猶豫一下,沒好意思說自己的不高興,只開口道:“沒什么,昨晚沒歇好。”
原來這樣,顧蘭時點點頭,笑著說:“賣菜時記得笑一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冷臉,可別人不知道,咱們要掙錢,就委屈委屈你。”
他說著,見裴厭興致還是不太高,于是上前一步,踮著腳伸長胳膊揉了揉對方臉頰。
裴厭下意識低頭彎腰,聞到自己夫郎身上一點野澡珠的味道后,心里才舒坦些。
顧蘭時揉了幾下帶著青胡茬的俊臉,又用手指給他勾出唇角弧度,一番作亂胡鬧后,笑道:“這下清醒了吧。”
裴厭想笑但忍住了,見人離得這么近,心底一點念頭被勾動。
好一會兒后,顧蘭時擦擦嘴巴,紅著臉關好籬笆門轉身往回走,沒有目送已經出去的驢車。
風吹散林間白霧,太陽一出來,霧氣很快消退。
顧蘭時等天亮之后才背上竹筐往地里走,快到拔豆桿的時候了,秋稻過半個月左右就能割,每天去地里轉轉才放心。
莊稼快長成了,有一點草也不怕,柴豆莢挺飽滿,稻谷穗子也抽了出來,暫時沒有別的活,他沿著河岸往回走,一邊走一邊打豬草。
“蘭時哥哥。”竹哥兒遠遠就看見熟悉的身影,沖著那邊喊道。
顧蘭時抬頭去看,拎起竹筐往過走,笑道:“你怎么一個人?”
竹哥兒說道:“我和狗兒哥出來早,打了一筐子,他先背回去了,我在這里繼續割,他等會兒就來。”
雖然是白天,但河岸大了,弟弟年紀小,又是個雙兒,聽他這樣說,顧蘭時才放心。
見竹哥兒突然笑瞇瞇的,一看就是有什么話,他順嘴問道:“怎么了?家里有事?”
顧蘭竹就等著他問呢,說道:“昨天娘和金鳳嬸子說閑話,讓給狗兒哥找媳婦呢。”
“有看上的了?”顧蘭時問道。
竹哥兒搖搖頭,說:“沒呢,就提了一嘴,金鳳嬸子說她記下了,以后給留神。”
“嗐。”顧蘭時白他一眼,說得這樣神秘兮兮,還以為已經有看上的人家了。
他放下竹筐,使鐮刀割下一把草,開口道:“你狗兒哥都十五了,是該找找,說親相看都費工夫呢,今年要是能相中一個,估計到明年才能定親,若是再耽擱一下,一兩年工夫也過去了。”
竹哥兒嘿嘿笑了聲,說:“我這不是聽見了,也沒個人去說,好容易才見著你,哪里能忍住。”
顧蘭時見弟弟如此憨,只覺討喜,伸手揉了揉他們竹哥兒腦袋,見他臉頰肉肉的,又摸了摸臉蛋。
“哎呀,摸什么。”竹哥兒推開他的手,抗議道:“我又不是小孩了。”
顧蘭時笑著說:“才十二,小毛孩子一個,怎么就長大了。”
他倆在河邊說說笑笑,沒一會兒顧蘭瑜過來了,兄弟三人一起在河邊割草,時而玩鬧一陣,倒像是他成親之前的光景。
打了兩回草后,顧蘭時回到家中,估摸著裴厭應該快回來了,他添好泥爐的火將水燒開,沖了一壺熱茶。
聽見大黑叫聲,他往房頂放了兩個竹匾,腳下沒著急,穩穩從梯子上下來,探頭一看,裴厭已經牽著驢車進籬笆門了。
他笑著往外走,說:“今天怎么樣?”
比起早上走之前的悶悶不樂,裴厭面帶笑容,說:“都賣完了,按一斤三文賣的。”
家里種菜瓜的人多,最近也是這東西上市的時節,價錢略低一點。
“都賣了?”顧蘭時有點驚訝。
裴厭說道:“本來沒賣完,我往回走的時候,沿路吆喝了幾聲,有戶人家估計要曬菜瓜條子,把剩下兩筐都買了。”
這么一說,顧蘭時明白了,也是怕冬天沒口糧的人家。
進院門后,裴厭先解車套,。
顧蘭時在后面把六個空竹筐搬下來,問道:“餓不餓?茶我都沖好了,剛才打豬草回來,路過祖宅,阿奶偷摸給了兩塊桂花糕,說是前天大姑媽來看她拿的。”
他倆常吃自己蒸的米糕墊肚子,沒買過外頭的糕點,得了兩塊沒舍得自己先吃。
等裴厭把毛驢栓到后院,洗過手后進來,顧蘭時才把桌上的手帕打開,一人拿了一塊。
桂花糕比米糕甜,還有桂花香氣,用料足,吃著到底不一樣。
到最后顧蘭時把手心里的渣子都吃完了,一點沒剩。
見他如此珍惜,裴厭說道:“你愛吃,過幾天咱們去鎮上買,賣的這點菜錢干別的不夠,買一包糕點怎么也夠了。”
他說得這樣認真,反而叫顧蘭時說不出不買的話,笑瞇瞇點頭道:“好。”
鄉下人的日子只有柴米油鹽這些俗物,一包桂花糕就足以高興起來。
顧蘭時心想,不止糕點,好好掙錢,以后連肉也要吃得起。
第82章
地頭土路上,顧蘭時從地上撿起裴厭從對面扔過來的麻繩,麻繩繞過板車底部捆了兩圈,把一板車秋柴豆綁好,見捆結實了,他倆才拍拍袖子上的灰土草屑。
太陽早已出來,比不上夏天的炙熱,干一早上活,也叫人汗流浹背。
柴豆熟了,田里的豆桿豆葉已經變黃,這兩天村里人都在拔豆桿,西邊兩畝地里周平和劉桂花正彎腰忙碌。
一大早進地碰見時,顧蘭時和他倆聊了幾句,得知周石頭和他媳婦吳小桃在他們家原先的地里干活。
顧蘭時兩手抓起扁擔在右肩上挑好,扁擔兩頭各有一捆柴豆,見周家叔嬸離得遠,他就沒招呼,見裴厭也挑好了扁擔,他抬起左手擦擦額頭上的汗,說:“走吧。”
“嗯。”裴厭挑著扁擔走在毛驢旁邊,大手在驢背上一拍,毛驢就拉著板車跟他往前走。
顧蘭時走在板車后面,萬一有豆桿掉下來,能及時撿拾。
這已經是第三車了,早上那兩趟他和裴厭一個拉車一個推車,把柴豆弄了回去。
田地離村子不算遠,費些力氣的事,這點路連腿腳都算不上,剛買了毛驢,還舍不得讓牲口太累,因此這會兒天熱了,人也有點累,他倆才牽驢過來拉車。
毛驢挺聰明,認得主人,也記住了回家的路,它四條腿,到底比人走得快,不過因為主人在旁邊,即便沒有牽繩子,它隨之放慢了步伐。
裴厭在軍中時經常趕急路,腳力自然不凡,可這又不是行軍打仗,自然不用緊趕慢趕,況且顧蘭時在后頭跟著,挑了兩大捆柴豆,肯定不能走太快。
兩人一驢慢悠悠往家走,板車舊了,車轱轆一圈圈碾過土路,發出吱呀聲響。
回去的路上不止他倆,路過別人家田地的時候,要是離得近,免不了說笑兩句。
至于旱田同樣在這邊的趙家人,正巧也在地頭捆板車。
看見裴厭后,趙金通臉皮子抽搐一下,十分不自在,他二弟趙金水同樣如此,抓耳撓腮,眼睛到處亂瞟,就是不敢和裴厭對上視線。
剛才沒到跟前時,顧蘭時聽見趙家人在說話,眼下沒有一個出聲的,見裴厭沒搭理這家人,徑直走過去,他同樣當做沒看見。
趙家其他人不說,他發現趙小吉在地里后,心里也不愿意和趙家人閑聊。
昨天路過梅哥兒家門前,遇到趙小吉在罵保兒,他便讓保兒回家去,別聽那些混賬話。
趙小吉見是他,一家子從老到小都是欺軟怕硬的,對裴厭可以說十分畏懼,就不再找李保兒的茬,灰溜溜回了家。
趙金通和趙金水雖然比顧蘭時大一輩,實際年齡相差只有八九歲,因此趙小吉是他們趙家最大的孫輩,如今下面只有個兩歲的雙兒弟弟。
趙家原先窮,趙金通趙金水的老爹趙大娶夫郎時年紀已經大了,同輩的人有的連孫子都抱上了,他才有了兩個兒子。
趙大還活著的時候常常說他夫郎肚子爭氣,一連給他生了兩個兒子。
也是因為男丁多了,趙家日子慢慢好起來,趙金通和趙金水兩個有了點家底后,眼里就看不上比他們窮的了。
而自打上次碰到裴厭這塊硬茬后,這一家子總算收斂了些,只敢欺負一下同村熟悉的窮苦人家,不知根知底的,他們還害怕會像裴厭那樣。
*
院子谷場上,裴厭高高抬起板車手把,讓車上剩下的豆桿都倒下去,隨后放下胳膊,推著板車到旁邊空地上放好。
顧蘭時用耙子把豆桿堆鋪平,弄薄些曬得快,見裴厭過來,他想了下,把手里的木耙遞過去,說:“那你在這里,完了去歇一會兒,我這就去做飯。”
“好。”裴厭接過耙子,將早上這三車豆桿全都翻勻后,才逮著空子坐在房檐下喝水。
大菜地里絲瓜、菜瓜還有豇豆每天都能摘不少,他倆最近吃菜一點都不用儉省,甚至換著花樣吃都有點膩味,顧蘭時有時會上家里挖點別的菜。
除去要曬成菜干子的,他隔幾天還給家里拿半筐或一籃子,他大哥二哥那邊同樣會送,有時直接喊大嫂二嫂過來摘菜,也省得他送過去了。
肚子餓了,顧蘭時做的都是簡單飯,一把米下鍋煮米湯,鍋里放上竹蒸架,蒸架上擱好小竹匾,他拿了六個糙饅頭放進去,蓋好鍋蓋就添了一把柴用大火燒。
早起摘了一大把豇豆,豇豆從架子上垂下來,比較干凈。
他淘洗一遍,用菜刀咔嚓咔嚓切成短截,隨后在另一口燒開的鍋里焯熟,撈出來撒上鹽倒了醬醋,拌一拌就是一大碗有滋有味的菜。
米湯還沒煮好,他給灶底添了柴,朝外面喊道:“炒絲瓜吃不吃?”
裴厭歇了一會兒,聽見問話走過來,見只有一碗涼拌豇豆,開口道:“吃。”
不用顧蘭時吩咐,他往院門外走,摘了四根較嫩的絲瓜回來。
等他洗好切成片后,顧蘭時早把鍋里焯過菜的水舀了出來,幾瓣大蒜也剝好了,灶底有火,鍋里的水汽很快蒸發掉。
接過菜刀,顧蘭時隨便切成蒜片,說道:“這兩天忙完,我回家拿一辮子蒜,挑些好的泡一泡,也該種了。”
看見案臺上放的豬油罐子,他抬頭笑道:“還是用豬油炒,吃點油水干活才有力氣,再過幾天,又要割稻子了。”
“嗯。”裴厭切完菜沒走,家里只有他們兩個,他有時會幫著顧蘭時一起做飯。
除了在館子里做廚子的,漢子大多數都不會忙灶上的活,要說出去,恐怕小河村的人還會覺得詫異。
但他和村里人的往來并不多,平時忙得什么似的,哪有工夫去說閑話,見了顧家人也不會特意把這些事拿出來說道。
豬油熱了后,顧蘭時把蒜片倒進去,蒜香味道彌漫出來,他又把絲瓜片倒進去炒。
裴厭從他身后繞過,走到灶前看一眼火,給煮米湯的鍋底添了幾根柴,再站起來見顧蘭時纏起來的頭發有些松散。
他垂在身側的手抬了抬,見顧蘭時正忙著翻炒菜只得作罷。
直到絲瓜盛出來后,裴厭在衣服上蹭蹭手上不存在的土,笑著說:“頭發散了,我幫你纏好。”
“嗯?”顧蘭時忙得有點迷糊,聞言在原地站定,下意識低了低腦袋,說:“好,快弄,我都餓了。”
他不用低頭裴厭也能夠著他腦袋,連發頂都能看見。
裴厭臉上笑意更甚,很快幫自己夫郎重新纏好頭發。
*
飽滿的稻穗沉甸甸,莖稈被墜的彎下來。
河邊成片成片的稻田變得金黃,一眼望去十分開闊。
磨快的鐮刀鋒利無比,在農人手中割下一束又一束稻子。
入秋后漸漸到了豐收的時節,秋柴豆才曬干打出豆子,稻谷又熟了。
只有兩畝水稻,顧蘭時和裴厭花了一天就全收回了家,畢竟都年輕,裴厭又是個壯勞力,有的是力氣。
這回有毛驢拉板車,明顯比之前收麥子時輕松許多。
天剛蒙蒙亮,顧蘭時睜開眼,睡在外面的裴厭已經穿好衣裳下炕了。
“這會兒就去?”他打著哈欠坐起來。
“嗯,洗完墊墊肚子就過去。”裴厭說著開了房門,覺察到冷意后,他出去帶好了房門,不然顧蘭時衣裳還沒穿好就受了寒。
昨天他們自己的稻谷收完了,拉稻谷回來的路上碰到顧蘭河,說定了今天一早去白水村那邊做短工,趁秋收掙點苦力錢。
這會兒不比收麥子的時候炙熱,工錢回落到四十文一天,不過白大財主給管兩頓飽飯,每一頓都會有碗肉菜,周圍各個村的漢子都搶著去。
等顧蘭時從房里出來,裴厭已經在灶房點了火燒水順便熱饅頭。
他洗了把手,從罐子里撈出一塊咸菜疙瘩,邊切邊說:“最近干的都是力氣活,去那邊還好點,有肉吃,等忙完這一陣,咱們也買點肉,我給你燉肉,要是想吃骨頭棒子,也買點回來,一起燉上。”
裴厭往灶底塞一把柴火,笑著說:“好。”
顧蘭時切了幾片咸菜,饅頭還沒熱,他和裴厭一起坐在灶火前,笑瞇瞇說:“估計我爹娘這兩天就要打棗,我回去幫忙,給咱們也拿半口袋回來。”
“嗯。”裴厭很喜歡這樣依偎靠著,心情很好。
等吃過早食,他拿了鐮刀出門,腰間掛著裝水的竹筒,外面霧氣還沒散,山腳下露水比較重,就沒讓顧蘭時送他出來,大黑倒是晃著尾巴送他出了籬笆門。
村子里也有動靜,不少人家都往地里趕,田地多的還要再收一兩天,也有和他一樣去白水村做短工的年輕漢子。
裴厭從周家旁邊的斜路往顧蘭生顧蘭河住的那一排房屋走,還沒走遠,就聽見身后狗兒的聲音。
“厭哥。”顧蘭瑜笑著,手上也帶了一把鐮刀。
一看這架勢,裴厭問道:“你也去?”
“嗯,家里的稻谷也收完了,晾曬有爹娘在,我出來多少掙點。”顧蘭瑜幾步追上來說道。
兩人一邊走一邊閑聊,匯合了顧蘭生顧蘭河后,一行四人不再耽誤,腳下加快,往村子外面趕。
出村的時候碰見其他人,裴厭原本沒有在意,不過看到徐啟兒之后,目光不免多停留了一下。
徐啟兒帶著徐瑞兒,跟在他三大爺身后,手里同樣只拿了鐮刀,沒有背竹筐,看樣子也是要去做工的。
見裴厭望過來,徐啟兒心中緊張,但還是喊了聲裴厭哥。
想起顧蘭時前兩天的念叨,裴厭原本移開的目光又挪了回去,問道:“上哪里去?”
徐啟兒趕忙回答:“去隔壁清水村劉順子家做工。”
掙幾個銅板總比靠著那一兩銀子坐吃山空好。
裴厭點點頭,晚上回去告訴他夫郎,就能放心了。
第83章
從村里出去寬敞大路就一條,免不了要一起走一段。
徐啟兒三大爺,也就是徐文德,上了點年紀,平日較沉默,黑瘦的臉上是常年勞作的風霜褶皺,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個老實人。
他干了一輩子活,力氣還是有的,可身板再結實都不如年輕力壯的漢子。
白大財主倒是個樂善好施的人,遇著天災饑年總會賑濟附近村子,不過搶收是大事,秋時又多雨水,不趁著天氣好趕緊割完稻谷,泡了水一年收成就沒了。
因此在那邊做工多是年輕漢子更吃香,像他這樣的,除非和田間管事的熟識,不然就只能在田地稍多的小農戶家里做幾天短工。
見還帶著徐瑞兒,顧蘭生在旁邊問道:“怎么,瑞兒也跟著去?”
“嗯。”徐啟兒點點頭,說:“我倆算一份工錢。”
他十二歲,經常吃不飽,身量體魄一時比不上其他人,勢弱了些,他頓一下開口:“三爺爺說好話求了劉順子,我倆才得了這個活。”
徐瑞兒小是小,卻十分懂事,哥哥讓他做什么都去做,今天是去掙工錢,更不會耍小孩脾氣,只是從小沒娘,死了的爹又是個爛賭鬼,他小小年紀就有幾分沉悶,不大說話。
原來這樣,幾人心中了然,兩個小的湊一份工錢,應該是二十文,再管一頓飯。
徐文德有幾分懦弱,活了這些年從不惹事,老了之后更是沉默寡言,對裴厭他心中不免有點畏懼,好在經過徐啟兒的事后,他知道對方不是胡亂打人惹事的性子,便只在旁邊走,沒有太過懼怕。
清水村離小河村近,一行人在清水村通往田間的岔路口分開。
徐啟兒回頭看一眼走遠的那幾個人,其中裴厭個子最高,分外引人注目。
知道裴厭不是惡人,他心中感激,但每每見了裴厭,總會感到幾分緊張懼怕,以至說話都差點變得結巴。
*
顧蘭時閑不住,將成堆的稻子鋪平,煮完豬食喂了家里禽畜后,太陽不知不覺就爬了上來,。
每天干慣了活不覺得疲憊,他提著竹籃到大菜地摘菜。
一晚過去,又有長大的瓜菜垂吊下來,有的藏在藤蔓葉片后面,因都是綠的,繁茂的地方乍一看還發現不了,得細心翻看翻看,不然要是長老了,味道就不太好。
他摘了幾根絲瓜,看見有幾條已經長得很大,都老了,依舊沒有去動,轉而去摘別的。
菜瓜地里也有幾顆大的他倆一直沒摘,是特意揀著形狀品相好的留下,等長老變干黃了,取出籽做種子。
像絲瓜,干了之后的絲瓜絡還能刷鍋洗碗,甚至搓搓澡,用處大著。
摘了十幾根絲瓜和二十多個菜瓜,菜籃沉甸甸的,他用胳膊挎著,另一手護住最上面的菜,腳步匆匆走回院子。
大黑正在喝水,見他坐在灶房門口洗菜,過來繞著他走了幾圈,隨后就出門在大菜地里到處轉,聞聞這片菜,再嗅嗅那邊藤蔓竹竿。
顧蘭時沒有管它,只要別咬菜就好。
洗好的菜放在一個大竹匾里,灶房外面的屋檐下放了兩個差不多高的樹墩,他起身拿了菜刀和一個木菜板出來,把木板放在樹墩上,先拿刀削絲瓜皮和菜瓜皮。
削皮是個細致的活,手里又拿著刀,以前吃過割破手的虧,他沒有分心,一根根削好后,放在木板上切成長短差不多的條子,在竹席上平鋪一層,兩三天就曬得又干又透。
因谷場被稻子占了,還要翻動,不免灰塵較大,他今天摘的菜又少,就沒有用竹席。
他拿了幾個竹匾過來,將菜條子擺放齊整,爬上木梯把竹匾一個個在屋頂上放好。
干完這些,見天色還早,他喝一碗熱茶歇了歇,又拎起一個空竹筐拿了鐮刀。
見大黑趴在院門外面,他鎖好院門,一邊往外面走一邊說:“我出去打豬草,你就在前面看家。”
大黑跟著他一路從菜地走到籬笆門前,見他要鎖門,這才不跟了。
顧蘭時背著小半筐菜往家里走,剛進村就看見他爹娘和竹哥兒都背著一筐草正在開門。
“娘。”他腳下急促幾分,小跑著近前,笑道:“爹,這么早就去打草了。”
“都這個時候了,還不得趁草多的時候多曬點。”苗秋蓮說完,又道:“你倆現在也有豬和毛驢了,雖說有麥秸和稻桿能喂,干草也記得多曬點,牲口吃飽吃壯了,來年才好干活,豬養肥點,還要下仔呢。”
顧鐵山開了鎖,率先跨進門檻里。
顧蘭時跟著他們一起進去,笑著說:“娘我知道,這不就是出來打草,順便給你們送點菜。”
“好好。”苗秋蓮在院里空地上放下竹筐,讓顧鐵山把草掏出來,自己和顧蘭時先到灶房放菜。
路過院里棗樹時,顧蘭時看一眼,已經半紅了。
苗秋蓮開口道:“看明天后天有工夫的話,趁早打了,后邊還忙呢。”
“行,到時我過來幫忙。”顧蘭時邊說邊取筐里的菜,又道:“娘,我今天拿一辮子蒜回去,該種大蒜了。”
苗秋蓮點點頭,說:“多拿一辮子,菜地大,多種一兩行,明年無論蒜薹蒜苗還是大蒜就都多了。”
顧蘭時和裴厭種菜她看在眼里,除了冬天,一年三季陸續都會有收獲,賣菜掙點錢,雖不能大發一筆,也算是個長久的進項。
“好。”顧蘭時答應著,把菜放好后拎起空竹筐往外走,問道:“狗兒不在?”
苗秋蓮說:“早起就找你大哥二哥去了,到白水村做幾天短工。”
顧蘭時說道:“裴厭也去了,估計他們一起。”
竹哥兒把竹筐倒過來拍了幾下,開口道:“蘭時哥哥,咱們一塊兒去打草,不然你一個人。”
顧蘭時笑著點頭:“嗯,一起去。”
平時打草都在村子附近,不過近來大家都忙著曬草貯存,量也大,想多弄點草,就得沿著河岸走遠或是去山上割草,荒郊野地的,一個人到底有些不放心,裴厭前兩天還說讓他一個人別走太遠。
他今天過來,其實是想找弟弟一起出門,這下好了,他爹娘也去,心里越發踏實。
見人多,一筐一筐往回背有點麻煩,顧鐵山干脆推了板車出來,如此人就不用背竹筐了。
一家子齊心弄了好幾板車草,一天下來,往顧家拉了三車,往顧蘭時那邊拉了兩車,甚至顧蘭時兩頓飯都順便在家里吃了。
*
雨水如絲,地上落葉枯黃殘破,飄在冷雨水洼中。
秋雨連綿不絕,和夏天下得快晴得快的大白雨不同,有股濕冷之意彌漫在空氣中,仿佛一下子涼了。
顧蘭時添了件衣裳才出來,雨從昨天下午就開始下,因此今天早上他多睡了會兒。
裴厭在白大財主那邊干了四天活,掙了一百六十文,回來后第二天也沒歇息,他倆把冬麥子種了,大蒜前天也種下了,眼下沒有太緊要的活。
他剛起來,還沒有太清醒,站在堂屋門口看雨,大黑從柴房那邊跑過來,喉嚨里發出幾聲撒嬌意味的低叫。
顧蘭時打個哈欠,一陣冷風吹來,方才清醒許多。
院子里的菜也種了不少,如今是完全不缺菜吃,他拿了斗笠正要去挖棵春菜,天冷,早上只啃饅頭太干了,煮個春菜湯吃,熱乎乎一碗,身上也暖和。
還沒走出堂屋,裴厭腳步聲響起,從后院喂了牲口過來了。
“看這個。”他大步上前,笑著張開右手,露出里面的東西。
“蛋!”顧蘭時眼中迸發出驚喜,情不自禁將雞蛋拿了過來,小心看了好一會兒。
裴厭笑著說:“喂了雞鴨,我順勢去雞窩看了眼,沒想到真有一個。”
雞鴨養了這幾個月,喂得都挺肥,本就到該下蛋的時候,最近他倆一直在留意,今天終于有了一個。
“還挺大的。”顧蘭時喜不自勝。
裴厭笑著開口:“先留著吃,等以后下的多了,吃不完再去賣。”
雞蛋是個稀罕東西,鄉下人有很多都舍不得吃,拿去鎮上賣錢好貼補家用,但他養這些小母雞,從一開始就說好要給自己夫郎吃蛋,賣不賣錢都是后話。
他看一眼顧蘭時,許是從夏到秋都有干不完的活,明顯瘦了,心里有點不是滋味。
他想起沒成親之前,顧蘭時那會兒還沒出閣,兩人在顧家門口碰見,那時候臉頰還有點肉乎乎的。
顧家日子好,別說雞蛋,豬肉也能吃到,自然會胖一點。
沒看見的時候還好,這會兒拿著雞蛋在手里,顧蘭時確實有點饞了,笑著說:“那咱倆先吃幾天,解解饞,這個打成蛋花,煮在春菜湯里,怎么樣?”
裴厭認真點頭:“好,要拔春菜?”
顧蘭時很開心,眉眼里帶著笑意,說:“嗯,有點冷,不如燒個熱乎乎的湯,撒點花椒面,麻麻熱熱喝一碗,也好驅寒。”
裴厭穿著蓑衣戴著斗笠,聽他這樣一說,確實有點餓了,轉身往菜地走,說:“我去拔菜。”
顧蘭時手里握著雞蛋,既然不用去拔菜,他只在灶房忙碌,就摘了頭上斗笠,臉上笑意始終不散。
一共養了十六只小母雞,當初裴厭買的時候在禽市找了個養雞老手,那人辨公母很準,果然買回來的都是小母雞。
有這么多只雞,一個開始下蛋,其他也會陸續下,以后就有蛋吃了。
細雨綿綿,他一出來,腳步立馬加快,等進了灶房,高高興興把雞蛋放在蛋籃子里,先著手點火燒水。
這籃子是他和裴厭五六天之前就備好的,里頭墊了厚厚的干凈麥秸。
他還特地裁了一片蓋雞蛋的麻布,無論平時蓋著還是去鎮上賣,都有個遮擋。
下雨外面的活不好干,只能在家里忙一忙,早食很簡單,就是饅頭和春菜湯,但裴厭還是賴在灶房,殷勤的洗菜切菜。
湯煮好之后,他又幫著端上桌。
顧蘭時在桌邊坐下,見湯盆里的春菜鮮綠,蛋花也十分漂亮,心里那叫一個高興,自家雞蛋,以后就不用花錢買了,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他給裴厭先舀了半碗,笑道:“嘗嘗,看怎么樣。”
裴厭接過,天冷,吹了兩下,連勺子也不用,直接用碗喝,花椒味有點麻,咸淡正合適,下肚熱乎乎又舒坦,有蛋花更是覺得暖胃,這一碗,倒像是比肉湯還好喝。
“香。”他連碗也不放下,說完又喝一大口,咽下去才覺得有點燙,連忙抬眸說道:“記得吹吹,不然順著喉嚨燙下去了,小口喝。”
顧蘭時實在忍不住笑了下,問道:“燙到了?要不要緊?”
裴厭放下碗,拿起一個糙饅頭,說:“不要緊,只是我喝的有點急,已經不燙了。”
風吹進來,兩人在堂屋吃熱乎飯,一點都不覺得冷。
第84章
后院,顧蘭時早起頭一件事就是摸蛋,鋪滿麥秸稻桿的鴨舍里,散落五枚偏青色的鴨蛋。
他小心拾起放進籃子里,又進旁邊雞圈轉了轉,天冷,這會兒又早,還沒喂食,有四五只小母雞窩在雞舍里沒出去,見他走過來,發出幾聲咕咕叫。
他在稻草里翻找,把小母雞也扒拉開,看它們屁股底下有沒有雞蛋。
和鴨子不一樣,雞差不多都在白天下蛋,這一陣還沒到它們下蛋的時候,沒有摸到。
見稻草還算干凈,這兩天不用換,顧蘭時提著蛋籃子出去,關好籬笆門喜滋滋往前院走。
裴厭正在前面掃院子,前兩天下過雨后,秋意一下子就蔓延開,樹葉漸漸變紅變黃,從枝頭飄落。
院里沒有種樹,前面也開墾成了一大片菜地,但昨晚吹風,山崖上的樹葉隨風飄進來,落在地上也不少。
地面曬了兩天,平坦的地方已經干了,不過出了門,外面野地樹林里還有些水洼透著濕意。
顧蘭時提起小竹籃示意,笑道:“有五個鴨蛋。”
裴厭停下手里的活,一眼就看到籃子里的青皮鴨蛋,說道:“這幾天攢了有一二十個。”
“嗯,差不多。”顧蘭時往灶房走,說:“加上這五枚,一共是二十二個”
他剛才往前院走的時候就在心里算出來了。
鴨子養得好,基本每天都會下一個,一共六只母鴨,正是“年輕”蛋多的時候,雖比不上村里一些人家養的多,對他倆來說已經足夠了。
灶房里,他在案臺前蹲下,把小竹籃放在地上,從案臺下方小心抱出來一個大陶罐,陶罐里面也鋪了稻草,里頭有十幾枚鴨蛋。
他把這五枚小心放進去,蓋上蓋子又把陶罐放回原處。
小母雞有十六只,這幾天陸續都下蛋了,多的時候,一個白天能摸十四五枚蛋,吃都吃不過來,連著蒸了兩天雞蛋羹過癮,又嫩又滑,那叫一個好吃。
有雞蛋吃,他倆就沒動鴨蛋,回頭攢多一點,好背去鎮上賣。
放好后,顧蘭時站起來問道:“今天想吃什么?煮個雞蛋?”
裴厭掃了前院,放下大掃帚往后院走,后面自有鏟糞掃灑的掃帚和鐵锨,聞言說道:“好,再切兩片咸菜。”
顧蘭時答應一聲就忙碌起來。
等兩人吃過早食,把家里的牲口禽畜全都喂飽,又摘了好些絲瓜豇豆和菜瓜,太陽也大了,明晃晃掛在天上。
見露水潮氣退了,他倆把墻邊草棚里堆成一堆的稻谷推開鋪平。
今年這場秋雨來得早,稻谷還沒碾出谷粒就來了,幸好有草棚遮風擋雨。
這棚子里面的地勢比谷場高一些,水不會流進去,是之前的人家搭建的,如此谷場上的東西就不必往堂屋和柴房塞。
只是后來破舊了,裴厭一點點修好,如今棚子兩邊還用密實的籬笆和草席圍了墻,省得雨水飄進去。
他倆前天晚上還商量,等閑了還是把兩邊筑成更結實的泥墻,不然草席被雨水淋濕了會腐爛發霉,泥墻也更厚些。
院子里,裴厭洗菜,顧蘭時坐在旁邊又是削皮又是切成菜條子。
洗菜到底快一些,裴厭從水里撈出一把豇豆,甩一甩水放在竹匾上,說:“先把這些切了,我去焯水。”
“好。”顧蘭時把切了一半的菜瓜放在旁邊,拾起豇豆切成短條,傾斜起木板倒在地上的大竹匾里。
裴厭又從木盆里撈一把洗干凈的豇豆,直接給他放在木板上,等切完所有豇豆,他端起沉甸甸的竹匾,進灶房下鍋焯水。
今天太陽好,雨水帶來的潮濕曬了兩天也干了,可謂秋高氣爽,多曬點菜干子有備無患。
顧蘭時一邊切菜一邊說:“菜正長得繁茂,還能再結一段時日,要是不去賣,都曬成干,我估摸著,夠咱倆冬天吃了,西屋不是還有夏天曬的兩三麻袋野菜干筍干,還有一點黑木耳和菌子干,差不多夠了,不必太著急。”
裴厭給灶底添一把火,聽見外頭的聲音,開口道:“是不著急,不過多一點更放心,秋天雨水多,也不知道后面會不會有連陰雨,萬一菜下壞,就只能多挖野菜。”
“也對。”顧蘭時點點頭,拿起一個菜瓜削皮,家里種的菜已經曬了不少干子,鮮菜份量沉,一曬干就變輕了。
他們兩個人,一個月吃兩麻袋干菜的話,也得有八袋,麻袋又大,想裝滿的話,無論野菜還是別的,都得多弄點。
雖然院里和外面菜地都種了蘿卜和菘菜,不過這會兒還沒到長成的時候,誰也不知道今年會是個什么光景,趁這會兒野菜還有,挖筍子也方便,勤快些總不會吃虧。
焯好豇豆,鋪薄一點好曬,裴厭舀出來分了三個大竹匾盛放,端出來爬上木梯,把竹匾放在屋頂。
屋頂上頭遮擋很少,曬一天不用到處隨著太陽挪動。
他弄完這些,拿了把小刀坐在顧蘭時旁邊,撿起一根絲瓜削皮。
該曬的菜干都曬上了,兩人收拾收拾,又拎起竹筐出了門。
下過雨山上有菌子和地皮菜,今天沒那么忙,還想再挖幾筐筍子背回來。
*
山林里偏冷,樹木多,地上殘存的雨水走幾步就能看見,偶爾還從樹葉梢頭滴落冰涼的水滴。
顧蘭時視線在周圍地面巡視一番,抬頭道:“沒有,往里面走算了。”
前山來的人多,稍微有個野菜菌子之類的東西,早被人采走了,他倆今天出門遲,自然趕不上。
“好。”裴厭同樣沒找到山貨。
他走在前面,遇到草高繁盛的地方,就用手里樹枝敲打敲打,以防冷不丁踩到蛇蟲,他自己還好,顧蘭時很怕這些長蟲毒物。
山里樹多落葉也多,兩人一邊走一邊尋找,無論灌木叢底下還是樹葉底下,多翻翻還真找到一些被掩蓋起來的低矮菌子。
撿山貨是件靠運氣的事,有時一兩個時辰就能拾一籃子,有時轉大半天都沒收獲。
他倆沒有強求,今天天好,一呼一吸之間十分清新,肺腑里像是有股清氣一般,連帶著心情也好了。
“有地皮菜。”顧蘭時發現旁邊黑綠色的東西,連忙對前面正在拔菌子的裴厭說一聲。
裴厭把一簇菌子放進小竹筐,說道:“來了。”
他前后背了兩個竹筐,前面的筐子小,用來裝其他山貨,后面的大筐則放竹筍,這樣就不怕被壓壞菌子和其他東西。
地皮菜里有不少砂礫草葉,在山里只能大概拂掉,回去后才能好好清洗。
他倆撿的還算快,不一會兒就撿完了這一片,都放在裴厭拎著的小竹筐里。
一邊撿一邊往前走,發現沒有了之后,顧蘭時原地歇一下,抬頭在周圍樹上看了一圈,他指著一棵樹還沒說話,裴厭同樣看到了樹上的黑木耳。
見裴厭在附近找樹枝,卻盡是些短的,夠不到高處,他說道:“忘記帶長竹竿了。”
木耳長在較高的地方,即便裴厭個頭不矮,手里沒家伙也難以夠到。
要說爬樹,顧蘭時上前摸了摸樹干。
剛下過雨,這樹上有點青苔之類的濕滑東西,不好攀爬,若強行上去,腳下稍一打滑,人就會摔下來。
村里之前就有人這樣摔過,運氣算好的,下面有人手忙腳亂接著,只是崴了腳。
而且長木耳的樹,有的表面上看不出來,實際里頭已經開始枯朽了,壓上去說不定會斷裂。
“先試試。”裴厭撿了根樹枝過來,放下兩個竹筐,自己一手扶著樹干踮起腳,另一手用樹枝去戳上面的木耳。
顧蘭時在旁邊仰頭看著,情不自禁說道:“往上一點。”
裴厭努力去夠,總算戳下來幾片,他退后兩步往上面看,上頭還有不少呢,于是說道:“這樣,我抱著你,你來戳。”
顧蘭時撿起掉在地上的幾片黑木耳,把根上的臟東西掐掉,聞言想了一下,將背上的空竹筐放在地上,笑道:“好。”
裴厭把樹下的土塊和樹枝踢到旁邊,挽起袖口,示意顧蘭時過來,隨后一把將人抱起。
“哎呀。”顧蘭時忽然到了高處,裴厭只抱著他的腿,上半身有點晃,連忙用左手撐著樹干。
“小心。”裴厭在下面穩住身形,說道:“扒著樹,別怕。”
“嗯,我知道,你別亂動。”顧蘭時說著,抬頭去看上面,盯準了木耳的位置舉起樹枝用力戳掉。
一簇木耳掉落的同時,有碎樹皮木屑灑下來,他連忙閉上嘴巴和眼睛,等沒有東西后才敢睜眼,又試了一下樹枝最高能碰到的地方,笑道:“這些都能夠到,你穩住,別抬頭看,不然臟東西會迷了眼睛。”
“嗯,你小心。”裴厭在下邊答應著,照著話沒有再抬頭,只聽著顧蘭時指揮往東一小步往西一小步,抱著人慢慢挪動。
木耳被戳下來,簌簌掉落在地,把最上面幾片很大的用力戳下來后,顧蘭時心滿意足,得虧裴厭長得高,不然最上面的還沒辦法。
“好了。”他把樹枝往旁邊一扔,手輕扶著樹干要下去。
裴厭依言照做。
腳踩在堅實的地面后,顧蘭時舒一口氣,看見地上掉落的木耳,拉過小竹筐就開始撿。
有的木耳戳爛了,不過不要緊,他倆自己吃,無所謂賣相。
秋天正是成熟豐收的時節,他倆找山貨的同時,還發現好些果子,有的掛在枝頭,有的是漿果山莓,無論大小,能摘的都摘了下來。
野山櫻和野棠果味道都不錯,還發現幾顆山柿子樹,結的柿子果不如家里種的大,但他們家柿子樹還沒種。
裴厭仗著個子高胳膊長,把樹枝拽下來讓顧蘭時摘。
紅了的山柿子不多,攏共就十五六個,顧蘭時又挑著黃透帶一點紅的摘了十來個,回家放一放,也就熟軟了。
漿果和山莓低矮,都不用裴厭,他自己就能夠到。
“這個甜,你先嘗嘗。”顧蘭時吃了一顆紅色漿果,笑瞇瞇喊旁邊采山莓的裴厭過來。
漿果不多,他倆干脆站在樹前一邊摘一邊吃,甜津津的小果子著實讓人喜愛。
旁邊山莓倒是長得繁茂,雖然沒有漿果這么甜,也能當個零嘴吃,他倆下手很快,不一會兒就摘了小半筐。
臨走的時候,顧蘭時開口道:“過兩天再來看看,說不定其他的就長大紅了。”
“好。”裴厭答應著,再次在前面開路。
身后,成熟的山莓被搜刮個干凈,看不見一點紅色。
他們要不摘,別人過來也會摘干凈,鄉下人零嘴少,好容易碰見,怎么會放過。
在山上轉悠一個多時辰后,裴厭身前背的小竹筐已經滿了,里頭不僅有野菜和果子,還有不少野澡珠,滿滿當當弄了一筐。
往竹林那邊走,顧蘭時笑著說:“今天運氣好。”
話音剛落,就見裴厭忽然停下腳步,盯著遠處看,他下意識看過去,那邊草叢微晃,他看了幾眼,才發現可能是只野兔子藏在里面。
不用裴厭說,他閉上嘴巴沒敢出聲,生怕驚動了。
上山時順手帶了彈弓,這會兒還真用上了。
裴厭從懷里掏出來,身前的小竹筐里有幾個方才順手撿的小石頭。
破風聲響起,顧蘭時再看過去,那只野兔子被打中后沒有死,胡亂往旁邊逃竄。
他心中緊張,急得差點要過去抓,裴厭把手里另一個小石頭繃在彈弓里,再次射了過去。
別看彈弓沒有羽箭那樣的箭頭,只要打得準,威力也不小,野兔受了第二次攻擊,一下子打在后腿,明顯傷到了,拖著一條腿再也跑不快。
見狀,顧蘭時躍躍欲試,笑著說:“我去捉。”
他背上竹筐是空的,走路比裴厭更輕松,說著就往前去。
沒有錯過這只野味,裴厭隨手把彈弓放在身前竹筐里,跟在夫郎后面慢悠悠走,笑著開口:“你說對了,咱們今天就是運氣好。”
“是吧。”顧蘭時很高興,快步跑過去,見這兔子有點野性,怕被蹬幾腳,他試探兩下,最后揪著兩只兔耳將其拎了起來。
裴厭順手從地上扯了幾根結實有韌性的長草,上前把兔子四條腿捆在一起,隨手丟進自己背后竹筐里。
“會不會咬斷草跳出來?”顧蘭時有點擔心,這兔子肥,肉肯定多。
裴厭往竹林走,聞言笑道:“不會,后腿已經傷了,它跳不動。”
顧蘭時一下子放心了,今天這運氣實在好,他高興到哼了兩句聽過的戲,戲詞記不太清,只能把調子斷斷續續哼出來。
裴厭不知道他在哼什么,顧不上問,豎起耳朵專心聽了一陣。
第85章
兔子被打中兩次,受驚又受傷的情況下,到家已經半死不活了,后腿皮毛滲出一點血跡。
原本還想多背兩趟竹筍,見狀,顧蘭時燒水,裴厭在院里磨柴刀,還是趁新鮮宰殺了。
大黑圍著兔子轉悠,被裴厭呵斥之后往后退幾步趴下,之前殺過幾次兔子,掏出來的臟腑會丟給它吃,它已經習慣。
聽不到外面磨刀的聲音,顧蘭時給灶底添一把柴火,大火燒水挺快的,鍋里已經滾開了,他朝外面問道:“要殺了?”
“嗯,磨好了。”裴厭起身,拾起地上的兔子,將其倒吊在柴堆旁邊的木樁上,這木樁是之前宰兔子剝皮特意豎的,木樁底下有一堆灶膛里掏出來的草木灰,兔血滴落在草木灰里,弄臟鏟走就好,不用污了院里土地。
他隨手撿了一根木柴,用力揮打在兔子后腦,他力氣大,一下就讓野兔子徹底喪了命。
柴刀之前用鈍了,眼下磨好十分鋒利,他用刀尖割破兔子喉管,血液流了下來。
顧蘭時出來看,兔血還在流,不急著剝皮,見狗上前去聞灰堆里的血,他皺眉一擺手,吆喝道:“去!”
家里養的狗,又不是野地山里亂跑的野狗,這些血腥臟污還是少沾為好,萬一舔了那些血,就更不好。
大黑被裴厭看了一眼,耳朵登時朝后背,尾巴有點夾著,不敢再上前。
“吃過飯,是去山上挖筍還是磨皮子?”顧蘭時問道。
磨皮鞣制的法子,是裴厭隨軍時看幾個老兵弄記下了,回到小河村后自己才上手學著鞣了幾次。
手藝不算太好,皮子剝下來也有點損傷,不過前兩次鞣好的皮子沒發臭也挺軟和,自己倒是能用。
那幾張兔皮他倆留著,暫時沒動,等入冬以后,若皮毛價錢高就賣點錢,要是鎮上的人看不上皮子有損,自己做個圍脖子或是兩雙毛靴也好。
裴厭看一眼天色,說:“還是去挖筍,多挖兩筐曬筍干,毛皮可以在陰涼處放幾天,如今沒有夏天那么熱,不怕腐臭。”
“好。”顧蘭時點點頭。
聽見后院雞叫聲,他露出個笑,說道:“我去看看。”
他提了小竹籃往后院走,母雞有時下蛋后會咯咯叫,近來一直留意雞蛋鴨蛋,聽到后免不了上心。
果然,一到后院,還沒進雞圈呢,顧蘭時就看見雞舍前的兩顆蛋,有的母雞下蛋很隨意,想不到的地方也會有,因此每次來摸蛋,他都要好好翻找。
母豬在圈里聽見人聲,以為有吃的,哼哼了一陣,顧蘭時一共找了四顆雞蛋,笑瞇瞇把蛋放進籃子里,雖然這會兒不到喂食的時候,他還是給豬和毛驢抱了一捆草放進槽里。
回到前院后,裴厭已經在剝皮了,他對這樣的血腥場面沒有興趣,放好雞蛋后,拿起木叉去翻谷場上的稻子。
兔子殺好后,已經到了飯時,忙了一早上,兩人都餓了。
顧蘭時煮好了米湯,饅頭也熱好了,等裴厭把兔子剁成塊,他直接把兔肉下鍋燉煮,放了大蒜老姜還有花椒秋辣子,兔肉新鮮,又有料來配,味道自然不差。
入秋后山里兔子挺肥的,肉塊剁了不少,兩個人吃的肚飽意足。
*
天公作美,連著半個月都是大晴天,稻子曬干后,今年他們自己有毛驢,不用回家去借,給驢子套上石磙,一圈圈碾場脫粒,最后灌進糧食甕里。
這期間有差役來收糧稅,里正徐承安跟著他們挨家挨戶收取,遇到家中貧寒的,幫著說兩句好話,想法子拖延拖延。
到了徐啟兒這邊,因他倆老爹死了,家里沒有十五歲以上的壯丁,按他們大夏律法,徐啟兒兄弟倆都不用交人頭稅,他倆只有兩畝薄田,這回下來的差役和徐承安有幾分遠親關系,看在他的面子上,裁奪著,糧食少收了一點。
顧蘭時和裴厭今年可以說豐收了,交糧稅沒有故意推脫。
只要交了,里正不會為難,差役也不會冷臉找麻煩,以后買田要去蓋官印就不會生出事端,他倆不至于這點眼力見都沒有。
因裴厭以前隨過軍,又是出力打了勝仗的戰兵,按律法免了一部分糧稅,倒是有幾分實實在在的好處。
這半個月里,他倆不止忙打糧食的事,每天要打豬草囤著,得了空就上山挖野菜和筍子,不斷曬菜干,隔幾天還要去地里拔拔草澆澆水,沒個閑工夫。
忙碌帶來的不止勞累,還有裝進麻袋里的各種菜干,一點點積攢,竟也有好幾袋了。
*
下午,顧蘭時拿了鐮刀出來割韭菜,之前隨便種的,雖然沒有春韭菜好,但也能換個口味。
這會兒的秋韭少,昨天早上他和裴厭去賣鴨蛋和雞蛋時,順便割了一筐鮮綠的韭菜去鎮上賣,還賣了個好價錢,一斤七文錢,一共十八斤,剛進巷子吆喝,就被幾個大戶買完了。
韭菜一共種了三行,昨天割了兩行半,剩下這些足夠他倆吃的,家里人來了還能給一點。
一入秋,蛐蛐就冒了頭,夜里常常能聽到它們躲在縫隙里叫喚。
割韭菜的時候,顧蘭時就看見地里有幾個蛐蛐蹦跶,他割了兩把夠炒雞蛋的,放下鐮刀,挽起袖子逮蛐蛐。
最近雞鴨都在下蛋,鴨子還好,能放進河里讓它們自己捉小魚小蝦吃,雞在圈里不好放出來,就只能他和裴厭給抓蟲子挖地龍,像他娘說的,吃點蟲子當葷菜給補補。
逮到兩只蛐蛐后,他順手掐了一段細韌的藤蔓,從蛐蛐頸后的一塊軟肉穿過,將兩只串在一起,不然不好拿。
雖然有籬笆墻,但擋不住這些小蟲子進來,顧蘭時捉蛐蛐的時候發現有菜葉被咬了,登時有點心疼。
看見又有蛐蛐蹦跶,不少呢,他站在原地想了一下,轉身回去,把一群小母雞趕了出來。
他嘴里咕咕咕仿著老雞叫喚,兩個胳膊往前揮,讓母雞進了大菜地。
菜地大,小母雞四散開來,有的眼尖跑得快,追著蛐蛐蟲子啄食,有的在土里刨來刨去,找地下的蟲子吃。
已經下午了,不上山也不出遠門,倒是有點閑工夫。
裴厭拉了板車去打豬草,他拿了小凳子坐在地里,一邊擇韭菜一邊看著小母雞,不讓它們啄菜葉子。
大黑瞧著兇惡,其實挺聰明,有看家護院的本能,見兩只小母雞快走到籬笆門前了,它一陣風一樣跑過去,汪汪叫著,把小母雞趕了回來。
有的母雞膽小,被狗叫聲嚇到,撲棱著翅膀快速朝旁邊逃跑。
顧蘭時抬頭看一眼,母雞被剪了羽毛,沒辦法飛起來,不用擔心它們會飛過籬笆墻。
見有母雞啄菜葉,他連忙放下手里的韭菜,拍響雙手將母雞趕走。
大黑從前面跑回來,看了一會兒竟看懂了,只要母雞啄菜葉子,它就汪汪叫幾聲嚇走。
顧蘭時擇好菜,原本不放心自己去洗菜做飯,見大黑這么聰明,他十分驚喜,笑著揉揉狗頭,說:“那你好好看著,我去做飯,等會兒給你吃蛋殼。”
聽裴厭說大黑以前是野狗,又瘦又小,還被別的狗欺負,許是從前吃不飽的緣由,如今給什么吃什么,一點不剩,連雞蛋殼都很愛吃。
被揉了腦袋,大黑尾巴搖得飛快。
不知不覺過去幾個月,它毛發順了,竟也吃得油光水滑,一點不見以前的臟丑潦草,村里人看見它,除了害怕以外,倒不像以前那么嫌棄。
菜地里小母雞到處抓蛐蛐,顧蘭時雙手抱著韭菜進灶房忙碌,最近煮雞蛋和雞蛋羹吃的多,今天換個花樣,用韭菜炒。
忙起來顧不上外面,等聽見裴厭喊他后,才知道人已經進院門了。
裴厭把裝滿草的板車放好,從草底下掏出十來個紅艷艷的柿子,笑著說:“今天打草走得遠,路過村里時,岳丈他們正在卸柿子,給了一些。”
“這幾個軟,已經能吃了,嘗嘗。”他說著,從中挑出苗秋蓮特意給的紅軟柿子。
柿子樹石榴樹村里種的人多,不算太稀罕的東西,但他還是很高興。
小時候柿子一紅,他只能趁夜里沒人的時候爬上樹偷摘一兩個,葉金蓉對家里的所有食物看得緊,結的柿子果甚至每天都要數數。
他摸黑隨便摘一個最底下的,沒變軟吃起來是澀的,只有里面稍甜一點,第二天被發現還要挨頓打。
后來他不偷了,到山上去找野柿子,有的變軟了,卻被鳥兒啄了幾個洞。
他沒有嫌棄的選擇,反倒是鳥兒比人更早知道哪個熟了,他撿著有洞的摘下,摳掉被鳥雀啄爛的地方就能吃。
熟透的柿子又軟又甜,汁水也多,他其實挺愛吃的,只是沒告訴過別人。
顧蘭時笑道:“先別吃,我炒了雞蛋,等吃過飯,再過兩三刻鐘吃,不然克化不動。”
“嗯。”裴厭答應著,把十幾個柿子在灶房窗沿整整齊齊放了一排,割草手上有綠色的草汁子,他把板車上的草都倒在院里鋪平后才洗手歇息。
顧蘭時在灶房里炒菜,一抬眼就看見窗外的柿子果,情不自禁笑了下,擺的可真整齊,還是按大小個兒來的。
他們小河村離山林近,鳥雀也多,樹上的果子一旦成熟就得趕緊摘,不然全便宜鳥兒和蟲子了。
摘下來的柿子大多還是硬的,放幾天就軟了,做柿餅得看天氣,也比較繁瑣,為圖省事,他娘往年都是切成片切成條曬柿子干,一樣能留到冬天吃。
第86章
一片云飄過去,太陽露出來,秋天的早上不冷不熱正適宜。
顧蘭時坐在屋檐下吃柿子,昨天他娘給的軟柿子還剩兩個。
汁水只需往嘴里一吸,霎時就嘗到醇厚的甜味,里面還有一片片的軟籽,連咬都不用,同樣能吸著吃。
裴厭坐在他旁邊,將一顆柿子吃得干干凈凈,連蒂上的一點汁水都沒放過。
“真甜。”顧蘭時吃完后用帕子擦擦手,笑瞇瞇說:“等下回來,看有沒有軟的,我再給咱們拿幾個。”
泥爐在旁邊,煨著陶罐里的水,裴厭順手把柿子蒂扔進火里,說道:“窗沿上不是還有?”
柿子很甜,汁水流到手上黏糊糊的,帕子也沒擦干凈,顧蘭時起身去洗手,開口道:“那些還得放幾天才能軟,家里肯定還有軟的,少拿兩個回來吃,不要緊。”
他舀了一瓢水蹲下洗,抬頭看一眼走過來的裴厭,笑道:“這十幾個硬的,留幾個放軟,余下的咱們曬一點柿子干,當零嘴吃甜甜的。”
“好。”裴厭同樣蹲下來洗手,想起種樹的地方已經規劃好了,說道:“等明年開春,咱們要買好些樹苗。”
“嗯。”顧蘭時想了一下說:“要說樹苗也好買,鎮上花木市應該就有,只是這些果樹栽下去,最少也得等二三年才能結果子。”
裴厭笑了笑,將手里的野澡珠搓出白沫子,說道:“等幾年有什么要緊,往后起碼十來年都有果子吃。”
說起這個,顧蘭時就高興了,說:“也對,這幾年沒果子吃,我就回家去要,反正離得近,過兩天石榴也熟了,咱倆回去摘幾個,也不多拿,嘗嘗鮮就好。”
裴厭被他如此理直氣壯逗笑,但沒說什么,種的菜還會再結,給岳丈家再拿去一些就行。
擦干手,顧蘭時回屋取錢,裴厭從后院牽過來毛驢套車,今天要去鎮上買點棉花。
板車正放在院里,早起他倆出門打了兩回草,車上還有一些草屑沒弄干凈,他用小掃帚掃了掃,拿了條空麻袋放上去。
顧蘭時懷里揣著小荷包,不放心又說道:“還有什么,再想想,走半道上想起來的話,往回趕不值當。”
“也沒什么要賣的,雞蛋鴨蛋倒是有幾枚,可惜今天趕車。”裴厭順嘴說道,想了一想,笑著開口:“西屋里還有一點之前曬的藥材,咱們一時用不上,拿去藥鋪賣了。”
他倆之前賣雞蛋鴨蛋是背著竹筐提著竹籃走去的,趕車顛簸,要是撞壞了蛋,實在讓人心疼。
“行。”顧蘭時轉身往西屋走,問道:“是那兩個有補丁的小布兜?”
裴厭把車套緊了緊,查驗一番才放心,聞言答應道:“對,就是那兩個。”
藥材是他去年曬的,一直沒太動,今年比較忙,每次和顧蘭時上山都有明確的事要辦,路上碰見了就挖幾株,也沒刻意去找,因此不是很多。
顧蘭時拿了出來,這兩袋藥材他知道,一袋是苦參根,一袋是狼毒根,不是什么名貴藥材,之前他還和裴厭在山上挖了幾株狼毒花回來曬,不過曬好后收放他沒管,都是裴厭在弄。
裴厭牽著毛驢往外走,說道:“秋天了,也到挖藥的時候,這兩天去山上,別的認不全,再找找這兩樣,多曬一些,狼毒莖葉曬干搗成粉末留著,就不去賣了,明年翻地的時候往土里灑灑,防防蟲。”
“嗯。”顧蘭時走在后面,見大黑趴在院里,今天不是很想在大菜地里跑,他就沒喊狗出來,鎖好院門順著石子路往前走。
鄉下人常常和草木打交道,一些藥材也認識,苦參雖然帶了個參字,實際莖葉長得很像草,埋在土里的根能做藥用。
苦參和狼毒都有驅蟲殺滅的效用,以前他爹娘也弄過,有一年蟲害較多,就是帶上自家碾好的草藥粉去,請草藥郎中配好方子,帶回來灑進土里埋好,蟲害就能減弱一些,不至于顆粒無收。
而名貴的藥材只有靠采藥為生的采藥人才愿意涉險,畢竟好摘的藥早被人挖走了,那些人跡罕至的山溝和懸崖上,誰知道有什么危險,想掙大錢,也得看有沒有那個本事。
一般有田地家舍的漢子種種田做做短工,日子只要能過得下去,鮮少會有人進深山涉險。
當然,也有鋌而走險掙了大錢的,顧蘭時就聽過幾件這樣的事。
驢車停在門外,見鎖好籬笆門了,裴厭說道:“上來。”
顧蘭時看一眼林子那邊的路,這邊只有他倆和家里人常走,不如村里的大路平坦寬闊,說道:“要不等出了村再坐。”
“沒事,我在前面牽著,走慢些。”裴厭拍拍板車邊沿。
“好。”顧蘭時沒有再爭執,笑瞇瞇爬上車,他靠著車沿下的坐階坐好,驢車就慢悠悠往前走。
這時節還不是很冷,估計碼頭已經有賣棉花的了,要是等到冬天再去買,天一冷只會更貴,今天有空,買了回來,他也好提前把棉衣棉鞋做出來。
路過家門口的時候,見院門鎖著,估計他爹娘去打草了,家里養的豬多,可不得多備些干草。
村里的路比較寬敞,裴厭坐在驢車前面,毛驢沒有聽到鞭子響,依舊慢慢走著,路過祖宅的時候,兩人都沒有停下的意思,不過方紅花在院里看見他倆,連忙喊著走出來。
裴厭拽緊韁繩讓毛驢停下,喊了聲阿奶。
“阿奶。”顧蘭時以為她有事,站起來作勢要跳下地。
方紅花上前按住他,說:“沒什么要緊的,就是摘了幾筐柿子,你倆要出門?”
“嗯,去趟鎮上。”顧蘭時問道:“阿奶你要什么不?”
方紅花開口道:“我沒什么買的,既然你倆出去,等回來記得在門前停一下,拿幾個柿子果回去。”
顧蘭時笑瞇瞇的,點著頭說:“好,那阿奶我倆先走了。”
“走吧,路上當心些,別趕太快。”方紅花沖他倆擺擺手,叮囑一句見驢車走遠,轉身回了家。
他們家蘭哥兒種的菜成了后,有事沒事就給她拿一籃子,她一個人有時吃不完,還分給關系好的老婦老夫郎一把。
她也不是有意顯擺,但一個村的,有兩次正巧跟趙老夫郎和李老太太撞上,那兩個老東西又酸又眼紅,看得她直樂。
知道蘭哥兒那邊沒有柿子樹,肯定要分一些給她孫子和孫婿。
一上官道,道路那叫一個平坦,裴厭揮鞭子甩了幾下,毛驢拉著板車跑起來,迎著風,他面上不顯,但心里很高興,一個人趕車哪有和夫郎一路說說笑笑來得好。
*
因太早寒意較重,他倆特地等太陽出來才趕車,一到寧水鎮,顧蘭時從板車上下來,跟著裴厭走進鎮里。
街道上人挺多,比鄉下更熱鬧,兩人先往藥鋪那邊走,一邊走一邊留意有沒有賣棉花的。
街邊有家酒館,已經開門了,這么早就幾個大漢在里頭喝酒。
賣狗皮膏藥的在路邊支起攤子,經過時能聞到一股子藥味。
有人挑了兩筐紅彤彤的柿子沿路吆喝,顧蘭時看了一眼,這東西雖然愛吃,倒也不必花錢買。
一路走到藥鋪門口,沒有碰到賣棉花的,裴厭停下驢車,拿起放在板車上的布兜,說道:“我進去,你就在外面別動,我很快出來。”
“好。”顧蘭時從他手里接過繩子,防止毛驢亂走。
藥鋪里大夫在看診,裴厭找到伙計說明來意,伙計打開布兜抓了兩把苦參根翻看,又抓一把狼毒根仔細查看。
苦參根和狼毒根挖出來后都是切成片曬干,見東西不錯,沒有摻雜亂七八糟的東西糊弄,伙計這才點了點頭,說:“苦參根一斤兩文錢,狼毒根一斤三文錢,都是市價,你若愿意,我這就上秤。”
確實是市價,裴厭點點頭,開口道:“好。”
伙計很麻利,拿了秤桿過來,稱好后又將準星給他看,說道:“苦參三斤半,狼毒四斤,一共是十九文。”
裴厭沒言語,等對方把倒完的布兜還給他,再接過錢就要走,不想藥鋪伙計喊住了他。
伙計露出個笑,他其實記得裴厭,之前來賣過毒蝎,這么高的個子,臉上又有條長疤,想不記住都難,他開口道:“你曬的藥材不錯,以后要是還有,只管往這邊送,多少我們都收。”
“行。”裴厭口中答應一聲,既然有個路子,哪有不應的道理。
他出門之后,伙計嘆口氣開始收拾藥材。
之所以多說這么兩句,倒不是他們藥鋪沒有藥材可收了,而是早上來了個鬧事的漢子,曬好的藥材里摻了假,若非他這些年跟著老大夫練出一些眼力見,差點就被糊弄過去,那漢子還在他們藥鋪吵嚷,被攆出去才消停。
這不一早上了,他心里那股氣都沒消,眼下碰到個藥材曬的干凈又不摻假的,兩廂一對比,自然愿意給幾分好臉色。
瞧瞧,這狼毒根一點泥都沒有,可見曬之前就洗干凈了,收了這種干凈藥材,老大夫看見也不會罵他,同樣的價錢,果然還是干凈人弄出來的好,省事又省心。
他一邊整理藥材,一邊在心里嫌棄早上那個無賴。
*
門外,裴厭不知道伙計心中所想,把手里十九枚銅板給顧蘭時看,順便說了剛才的事。
顧蘭時笑道:“挺好,這回斤數不多,以后多弄點,也是一筆進項。”
挖藥材不是什么難事,勤快點就好了。
裴厭把錢收起來,牽著毛驢往碼頭那邊走,看見賣酥油餅的攤子,他問道:
“想不想吃?”
上次吃酥油餅,還是兩人一起來買毛驢。
顧蘭時抿抿嘴巴,笑著點點頭,他其實有點不好意思,都成親了,年紀也不小,可一來鎮上,就忍不住吃點東西。
往酥油餅攤子走的時候,他開口道:“一人買一個就行了,還要買棉花呢。”
“嗯。”裴厭答應一聲,從懷里摸出六文錢,張開手示意攤主看一眼,就放進攤上的碗里,說:“來兩個。”
“好嘞。”攤主從爐里取出兩個剛打好的餅子,手在一沓油紙上一模,一小片油紙就到了手里,隨后將兩個酥油餅快速包住,遞給了裴厭。
對方是個漢子,顧蘭時自然不好接,從裴厭手里拿過一個后,笑道:“有點燙。”
盡管如此,酥油餅子趁熱吃才香呢,兩人往前走,吹一吹就迫不及待咬一口,油酥又軟,比糙饅頭香多了。
吃完手指上殘留有油跡,這回顧蘭時沒舔手指,拿了帕子擦干凈,高高興興往前走。
迎面有個人拎了兩只捆了腳的兔子,裴厭看過去,那留了兩撇胡子的瘦削漢子神色自得。
一個穿長衫的漢子從巷子口走出來,正巧看見他,問道:“鄭五,做什么去?哪里得了兩只兔子?”
叫鄭五的漢子明顯是寧水鎮人,把手里的兔子往前一甩,神色間全是得意,說:“這不逮了兩只,往西邊市集上賣去。”
穿長衫的漢子見兔子挺肥,朝鄭五招招手,說:“你賣多錢?”
兩人說著話,就往巷子里去了,說到價錢時也放低了聲音,顯然不想讓別人聽到。
裴厭牽著毛驢走過巷子口,腳下沒停,心里卻有點活泛,之前打兔子只是自己吃,今年冬天閑了,沒有別的事做,也可以試試。
他自己琢磨,暫時沒有說出來,如今家里各種活要忙,說了只會讓他夫郎多一件操心的事。
*
碼頭在寧水鎮東邊,這邊人流明顯更多,有坐船的有挑賣東西的,更多的是坐船來的貨商和販貨買賣的人。
沒走多遠看見路邊有人擺了幾麻袋潔白柔軟的棉花,顧蘭時視線一下子被吸引。
“老板,一斤花多錢?”裴厭上前問道。
那老板從鋪子里邊出來,說道:“七十文。”
裴厭皺眉:“貴了,人家比你這便宜。”
他昨天聽老丈人說了,棉花一斤六十五文,村里有人來買過。
老板臉上一團和氣,從麻袋里抓一把棉花給他倆看,說:“貨不一樣,價錢自然不一樣。”
“六十三文如何?”裴厭開口道。
“這太少了,不行不行。”老板擺擺手,說道:“六十八文還差不多,你出這價錢都不夠進貨的。”
前面還有好幾攤賣棉花的,見老板神色不悅,裴厭也懶得和他說價錢,牽起毛驢往前走。
顧蘭時跟著他,走出去一段說:“進價怎么可能這么貴,不然掙什么。”
裴厭笑道:“咱們不買他的,這種有鋪子的,肯定比攤子貴,也就問問價探路。”
他倆轉悠一陣,最后以六十五文的價錢買了十斤棉花。
回去還要做飯喂豬,兩人沒有耽誤,裝好軟乎乎的白棉花后,掉轉驢車往回走。
路上人比較多,顧蘭時離裴厭更近,笑著說:“十斤,一人能做兩身衣裳了。”
他看看裴厭,又說道:“你腿長胳膊長,費衣料,棉花肯定也要多一點才暖和,做一身棉衣起碼得有個一斤三兩棉花,想做厚點,兩身衣裳就是三斤。”
他邊說邊掰指頭算:“我自己做一身,一斤應該夠了,光做衣裳就要五斤棉花,還有棉鞋,鞋子倒是不用太多。”
裴厭想了一下開口道:“既然還有幾斤剩余的,給你做衣裳時多扯點棉花,不然入冬后太冷。”
顧蘭時笑著說:“我還有舊衣裳呢,也是棉的。”
“舊的不如新的暖和。”裴厭說道。
顧蘭時眼睛彎彎,說:“那等做的時候再看,都弄厚一點,反正咱們有棉被,不用做被子。”
“嗯。”裴厭這才滿意,棉花這么貴,就是為顧蘭時買的,要還是凍到了人,豈不是白花了這筆錢。
第87章
日子在挖野菜、囤豬草和打柴火中過得很快,漸漸的,秋意更濃,滿山綠意從葉子紅黃變得枯敗蕭索,天也越發涼了。
不耐寒的菜蔬在秋意彌漫中慢慢枯萎,再不似之前的繁茂。
顧蘭時和裴厭在大菜地拔藤蔓,最后一茬豇豆和菜瓜已經收了,都留了菜種,明年好種下。
絲瓜藤上有近十個大絲瓜,已經干黃了,正好留著刷鍋洗碗。
西邊菜地里的蘿卜和菘菜不用擔心,這兩種菜耐寒,長得也不錯,再過大半個月就能收了,剛好趕在立冬前后。
前段時間拔完了院里的春菜后,騰出來的地方全都種上了這兩樣,如今已經出芽了,因種的有點晚,怕天冷不好好長,他倆晚上會給菜苗蓋一層麥秸。
顧蘭時抱著一堆拔下來的藤蔓走過來扔在板車上,這些藤蔓已經長老了,葉子也枯黃,禽畜牲口都不愛吃。
前面除了開墾出來的一塊塊齊整菜地,還有些空余,比如籬笆墻和菜地之間就有一板車寬的空隙
但這些枯藤堆積在一起沒什么用,還顯得凌亂,不如用板車拉到干涸的河道那邊去。
枯葉碎屑粘在衣服上,顧蘭時站在旁邊拍打,看一眼裴厭,正在拔插進地里的竹竿。
這些竹竿明年還能用,裴厭沒有往板車上扔,抱了一大捆往院里走,放在柴房好過在外面風吹雨淋,萬一朽掉了,明年還得再上山砍。
“還種蘿卜嗎?”顧蘭時挽起袖子拔剩下的藤蔓。
裴厭從院里出來,聽見問話想了一下,說:“天雖然冷了,這幾片地空著,少撒點種子,要是能長出來最好,長不出來也無妨,咱們只有兩個人,西邊種的那些再加上菜干子,足夠過冬了。”
菘菜和蘿卜很常見,種子不貴,村里人一般都是自己留種換種,就算糟蹋一些,也花不了幾個錢。
藤蔓纏竹竿纏得緊,顧蘭時雙手握緊根部,彎腰撅屁股使勁,百忙之中不忘回答:“行。”
他費力把這一堆東西拔出來,枯葉掉落在頭上和肩頭,他顧不上拂開,先把竹竿和藤蔓分開,竹竿還能用呢。
忙了好一陣,裴厭把細竹竿都捆到一起,在柴房收好,又拉起板車往外走。
顧蘭時鎖了籬笆門后,幾步趕上去,在后面幫著推車。
回來時板車空了,裴厭一個人拉著也能走快。
顧蘭時看一眼空曠高遠的藍天,說:“還早,要不要帶點干糧,上山撿兩筐毛栗子,還有山核桃,這會兒都該熟了。”
此時還不到做晌午飯的時候,但要是上山,肯定無法按時趕回來做飯吃飯,不過最近村里家家都忙著備過冬的口糧,哪怕菜和米面已經夠吃了,裴厭心里同樣有些不踏實。
板車被路上的石塊顛了幾下,他沒在意,點著頭說:“好,多弄點,順便看有沒有山柿子。”
上回方紅花和苗秋蓮給的柿子已經曬成了柿子干,這幾天顧蘭時發現他沒事就摸一兩個吃零嘴,于是笑道:“行。”
回去沒有多耽誤,兩人背了竹筐就出來,毛栗子林比較深,裴厭帶上了彈弓和柴刀防身。
進山后,想著早點到林子里撿,就能比別人快點,顧蘭時腳下不自覺變快。
山林較密,到了跟前才看見旁邊林子里有兩個熟悉的人影,是徐啟兒和徐瑞兒,兄弟倆正在挖野菜。
顧蘭時笑著開口:“啟兒。”
徐啟兒聽見聲音,轉過身叫了人:“蘭哥哥,厭哥哥。”
他身上衣裳不合身,補丁也多,顧蘭時一眼看出,那衣裳應該是徐應子以前的。
“挖野菜呢?”顧蘭時又問道:“最近米糧還有?”
兄弟倆年紀小,吃得也儉省,如今還有一兩銀子的整錢沒動,他昨天晚上還想起這件事,估摸著應該快吃完了。
果然,徐啟兒開口道:“剩的不多了,我還想著下午去管蘭哥哥你再要一錢。”
顧蘭時說道:“那你傍晚過去,今天有點忙,你要去太早,我倆不一定回去了。”
“好。”徐啟兒點點頭。
沒有別的話說了,顧蘭時道一聲,和裴厭又快步往山里走。
在他倆身后,徐啟兒一想到米糧的事,眉頭就皺在一起。
別說他,連弟弟這個年紀都是吃得多的時候,可惜就那么一兩銀子,一點都不敢多花。
家里只剩一畝水田一畝旱田,都是不太肥沃的薄田,今年打的稻谷,每天只吃稀米湯勉強能撐個半年。
再加上那一兩銀子,頂了天能混一年吃食。
他知道自己長得瘦小,去做長工人家要不要都不好說。
徐瑞兒年紀還小,過了這個年才九歲,雖然已經能種地鋤草了,可到底不如大人手腳利索。
而且等莊稼長出來收割,也得好幾個月才能有口糧食吃。
日子實在是艱難。
徐啟兒嘆口氣,背起竹筐又帶著弟弟四處挖野菜,眼下能多攢點野菜是一點,其他的再想也沒用。
*
山里這片栗子林熟的較晚,兩人一進來,就在地上看到有掉落的毛栗球,有的張開了嘴,露出里面的栗子。
顧蘭時撿了好幾個,一陣風吹來,從樹上又啪嗒啪嗒掉落已經成熟的毛栗子。
他當即看過去,順著掉落的地方撿起新鮮的毛栗子,只掏了里面的栗子,外面的毛球則丟掉,背回去沒用,還多一份重量。
有大尾巴的松鼠在林子里竄,看見人后飛快往嘴里塞兩個栗子逃走。
應該是有人撿過了,地上的栗子不多。
顧蘭時走到旁邊低矮的山溝里,有一些毛栗子順著土坡滾下來,撿了不少。
他倆把周圍能找到的好栗子都撿了一遍,隨后裴厭抬頭看看樹梢。
栗子樹長得較高,樹上倒是有一些栗果繁茂的枝條。
剛好帶了柴刀,他爬上樹坐在分岔處砍了一根結實的樹枝,削去多余的枝條和葉子,將柴刀丟下樹,隨后又往上爬,夠到繁茂的枝條用長樹枝敲打。
顧蘭時早走遠了幾步,見毛栗子被打下來,下雨一樣噼里啪啦掉落在地,他臉上笑容不斷。
沒帶長竹竿,樹枝到底有些局限,有幾處夠不到,裴厭沒有強求,扔了樹枝從樹上下來,和顧蘭時一起把打下的栗子撿進竹筐。
“沒了。”顧蘭時把掏出來的栗子丟進旁邊竹筐,見天色尚早,說道:“再去那邊轉轉?”
“行。”裴厭拎起半筐栗子往背上背,山里有好幾片栗子林,離得近的有兩片,另一邊要繼續往北走。
顧蘭時的竹筐只有小半筐毛栗子,不是太沉。
去另一片林子的途中,發現了幾顆野柿子樹,兩人不約而同轉了方向,徑直往那邊走。
最高處的柿子果紅極了,皮也薄,太陽一照像是能看見里頭甜軟的果肉,只可惜梢頭樹枝太細,無法攀爬上去摘。
軟了的柿子已經被鳥雀啄爛,完好的就幾個,不值得爬太高,也沒折斷枝條的必要。
顧蘭時將竹筐放在地上,踮起腳拽下樹枝,裴厭則上了樹,去摘較高的果子。
顧蘭時一邊摘一邊笑著說:“毛栗子撿的不多,柿子倒是挺多的,運氣還挺好。”
山柿子已經全黃了,沒有一個綠的,裴厭挺高興,站在樹上說:“既然碰到,就都摘了,一趟背不完,栗子林那邊先不去了,把這些都弄下去。”
“好。”顧蘭時答應著,上半身往后傾斜,松開手上這一根樹枝,又蹦跶跳起來拽下另一根枝條。
柿子果挑硬的放在下面,偏軟的擱在上頭,不然會壓破皮。
裝滿筐子后,兩人喜滋滋下山。
在山腳下,碰巧遇到吃過晌午飯要上去打柴的顧鐵山。
“爹。”顧蘭時臉上笑意更甚,問道:“做什么去?”
“岳丈。”裴厭也喊了人,他神色輕松,眉眼里有一點笑意。
顧鐵山見是他倆,停下說道:“砍點柴火回去。”
顧蘭時正要問他怎么一個人,就見他娘小跑著從后面追來,原是出村子的時候看見村里人,說了幾句閑話落在后頭。
“蘭哥兒,姑爺。”苗秋蓮笑著問道:“這是摘了山果子?”
顧蘭時高興開口:“底下還有毛栗子,明兒讓竹哥兒來拿,娘,你們撿栗子了沒?”
“還沒呢,這幾天又是打柴又是曬菜干子,想著過兩天再去。”苗秋蓮看一眼他竹筐里的柿子,比家里種的小一圈,說道:“是該去摘些,你倆又沒有柿子樹。”
顧蘭時說道:“那邊還有呢,把這些放回家,要再摘一趟,娘,你去不去?”
苗秋蓮怎么能搶他倆的口糧,可憐見的,田地不多也沒個果樹,于是連忙說道:“娘就不去了,咱家柿子多,你倆去摘,可別耽誤了,快回去。”
“知道了娘。”顧蘭時說著,和裴厭下了山。
到山下樹林子里后,聽見有人說話,一回頭看見是徐啟兒又帶著弟弟出來挖野菜,他停下喊道:“啟兒。”
等人過來后,他分了十幾個柿子還有一些毛栗子給對方,說道:“你家院里的柿子樹今年結果怎么樣?”
徐啟兒仔細將柿子放進竹筐,說:“還行,算繁的一年,曬成柿子干,足夠吃了。”
原本覺得山柿子挺多,想讓兄弟倆跟他們一起去摘,顧蘭時開口道:“那就好,既然柿子夠吃,還是多挖點野菜,柿子吃多了克化不動,沒法兒當飯菜吃。”
徐啟兒背起竹筐,忍不住說道:“蘭哥哥,多謝。”
“行了,快去吧。”他沖兩人擺擺手,一個村的,哪里用說這些客套話,他背起竹筐和裴厭往家里趕,還要再上去一兩趟呢,可不得抓緊時間。
第88章
晌午,天很藍,云彩較少,太陽灑下熱意。
顧蘭時用木耙子翻動大竹席上的栗子和山核桃,旁邊木架還有柴堆上放了七八個大竹匾,竹匾里是切成條切成片的柿子。
最近上山弄了些山貨,打山核桃的時候他倆帶了一根長竹竿,比隨便削的樹枝好用多了。
這些東西都要曬干了貯存,毛栗子倒是能生吃,脆脆甜甜的,他倆這幾天沒事就抓一把嘗。
這張竹席大,角落里特地騰出一塊地方曬他今天早上糊的袼褙。
棉花買了回來,趁天冷之前最起碼先把裴厭的棉鞋棉衣做出來,不然以前的舊冬衣實在是單薄。
毛栗子還好,山核桃圓溜溜的,翻動時免不了到處滾,他把木耙子靠在土墻上,將滾到竹席外面的核桃丟回去。
核桃砸落的“啪啪”聲音讓原本趴在地上假寐的大黑抬起腦袋,兩只耳朵都豎起,盯著這邊看了一會兒。
顧蘭時沒留意,家里不少活要忙呢,他拎起一個闊口大竹籃,走到麥秸堆旁邊抽了一籃子麥秸,隨后提著沉甸甸的竹籃往后院走。
雞窩鴨舍里墊的干草該換了,不然太臟太濕雞鴨容易生病。
他把小母雞從窩里趕出來,先彎腰看里面有沒有雞蛋,果然在角落發現一個。
將雞蛋放在雞窩頂上,用木叉把臟了的稻草弄出來,隨后塞進去干凈的麥秸,厚厚弄了一層鋪平整。
鴨舍那邊也是如此,換好后,他用木叉把地上的臟干草挑出來,順勢在后院空地上攤開,等曬干了之后,這些干草沾了些糞便,喂牲口不行,當柴火燒倒是可以。
離開之前,他又看了看豬圈和驢棚,豬吃過食,豬圈也掃了,正躺在地上睡覺,又肥又大的肚子隨著呼吸一顫一顫。
顧蘭時瞧得心喜,頭一年的小母豬,只有養的肥才好配種,太瘦的話不容易生懷。
前天回家時他爹說了,已經喊了文水村的豬倌兒,過幾天對方就趕著種豬來配種,到時候花點錢,也給他們的母豬配一窩,明年就能下豬仔了。
母豬在睡覺,他沒多打攪,見毛驢水槽里清水不多了,他到前面提了半桶水過來,又抱了一小捆草料放進木槽里。
毛驢喝了幾口水就嚼起干草,還眨了下眼睛,一副溫順的模樣,顧蘭時摸了摸它前額。
等回到前院,就從大開的院門看見裴厭拉著板車進了籬笆門,他匆匆迎上去,幫忙把一板車豬草推進院子里。
兩人把一車草倒在院里的曬谷場上,墻邊的谷棚里已經存了一堆曬好的干草。
和麥秸稻桿不一樣,稻草堆好之后十分緊實,要是碰到下雨天,多抽幾下,從里面掏干的就好,無論喂牲口還是當點火引子都能用。
而干草不像麥秸那樣能壓緊實,總有些空隙,一旦下雨下雪里面也容易淋濕,因此放在有頂的地方,柴房也有一大堆,連雜屋都用破麻袋裝了十幾袋干草放著。
見裴厭拿了木叉將豬草挑開晾曬,顧蘭時說道:“家里沒別的活了,我去拿鑰匙。”
等他出來后,裴厭把木叉靠在墻上,說:“村子附近的草沒了,得順著河邊往山里走走,那邊的草多一點,這一車也是從那里割的,離得有點遠。”
顧蘭時把剛才解開的麻繩扔上板車,笑道:“這下咱倆一起去,遠也不怕拉不回來。”
“嗯。”裴厭答應著,拉起板車在前面走。
村里養豬養牲口的人都在囤干草,就算沒有牲口的人家,也要囤點干草好過冬,因此最近割草打草的人都走得比較遠,不然根本找不到。
秋高氣爽,比夏天干活涼快多了,不會一動就出一身汗,連心情都好了很多。
顧蘭時跟著裴厭順著河岸往北邊走,天很藍,他時不時抬頭望一眼,太陽沒那么曬,風吹來也是涼爽的,一年到頭,好像就這時候最舒服。
空板車好拉,遇到路上有石頭很輕松就碾過去,等兩人打了滿滿一車草,怕路上掉下來,還用麻繩捆了幾圈后,拉車就顯得笨重了些。
好在裴厭力氣大,顧蘭時又在后面推車,路雖然遠,但天氣好,兩個人時不時說兩句話,干活就顯得沒那么枯燥和累。
人對冬日嚴寒有刻在骨子里的懼意,村里家家都在備過冬的東西,連平時愛說閑話的老人都著急起來,得了空不再坐在村口說三道四嚼舌根,提著個籃子到處挖野菜打草,生怕少了東西度不過寒冬。
打豬草哪有嫌多的,天天都得出去弄。
這天下午,顧蘭時和裴厭推著板車剛出籬笆門,快走出樹林子的顧蘭瑜連忙喊住他倆,說:“蘭時哥哥,豬倌兒來了,正在家里呢,爹說了,等會兒讓他過來。”
“行,那就不去打草了。”顧蘭時又問道:“配一頭多錢?”
顧蘭瑜笑道:“還是老樣子,一頭三錢,若是來年沒下崽,照數全退。”
大黑聽見聲音跑出來,對顧家人它已經很熟悉。
裴厭掉轉方向又把板車推回去,放在籬笆門旁邊的空地上,等配完了還得再出去打一車草。
顧蘭時往家里走,對狗兒說:“來,昨天運氣好,在河邊野草堆里摸到幾個野鴨蛋,你拿兩個回去讓娘給你和竹哥兒蒸蛋羹吃。”
聞言,顧蘭瑜跟著他往里走,說:“這時候還有呢,我上次在河邊想找沒找到。”
顧蘭時順著石子路往前走,笑著說:“總有下蛋晚的。”
見他倆說笑,裴厭走在前面,進灶房把裝野鴨蛋的小竹籃提出來,里頭正有五個鴨蛋。
顧蘭時拿了三個遞給弟弟。
狗兒接過,笑道:“行,厭哥哥,我先回去了。”
說起蛋羹,確實想吃了,家里的雞蛋鴨蛋要攢著賣錢,十天半個月才能吃兩個,今天總算能打打牙祭,還是先放回去為好。
家里有到年紀的兒子就是這樣,顧蘭時知道,他爹娘這幾年要攢錢預備狗兒成親的事宜,后面還有個竹哥兒呢,嫁妝也得備一份。
別的吃食還好,蛋這樣能賣錢的東西肯定舍不得多吃。
顧蘭瑜走之后,他倆沒有干別的活,坐在院里喝熱茶歇腳,過了一會兒,大黑沖著籬笆門外吠叫,再看去,戴帽子的豬倌兒趕著大肥豬從籬笆門外走進來,后面跟著顧鐵山。
“爹。”顧蘭時喊道,和裴厭一起迎出去。
顧鐵山說:“這你于江老叔。”
“老叔。”顧蘭時和裴厭都喊了人。
于江圓臉寬身板,個子不高,臉上胡子長的長短的短,衣裳瞧著也有幾分邋遢,不過養的豬倒是肥,他順著石子路一邊趕豬一邊張望,見菜地這么大,他咂咂舌有點羨慕,說道:“這得種不少菜吧。”
顧鐵山笑著開口:“今年才弄的,收了些菜不過只夠他倆吃。”
大黑看見生人,被喝止后不再吠叫,但看到種豬后呲牙低吼,十分警惕,察覺種豬沒有攻擊的意圖后,才收起尖牙不再敵視。
大肥豬哼唧著,它體型碩大,見了大黑絲毫不畏懼,進了院門后,于江趕著它往后院走,路過曬谷場時,肥豬停下來吃了幾口曬的草。
于江用細鞭子在它屁股上抽打兩下,它吃痛才繼續往前走。
給豬配種顧蘭時不好去看,他停在前院,給泥爐底下添了幾根柴火。
裴厭跟著顧鐵山還有于江往后院去了。
陶罐里有水,大火燒了沒一會兒就開了,他拿了兩個碗過來舀滾水沖茶。
后院有豬叫聲傳來,大黑也叫了兩聲,即便只有自己,顧蘭時還是有點不好意思聽,放好兩碗茶又端出來一疊甜米糕,隨后回了屋子。
等后院的事完了之后,裴厭幾人過來,見桌上吃喝都擺好了,于江沒有坐下,端起碗仰頭喝完一碗茶,抹抹嘴覺得解渴痛快了,說道:“我也不留了,清水村那邊還有兩家,這就走。”
一聽這話,裴厭從懷里掏出荷包,把準備好的三錢碎銀倒出來。
見顧蘭時不在院里,幾人都知道他進屋避嫌了。
于江接過錢,心情那叫一個好,順手拿了一塊米糕邊走邊吃,趕著豬往外走,顧鐵山和他一起出去,同樣沒多留,家里還有活呢。
他們走之后,顧蘭時沒忍住,和裴厭到后院看了看母豬的情況,見它沒有不適,才放下心出門打草。
*
天漸漸冷了,日子在忙碌中過得很快。
大菜地和院里的蘿卜和菘菜已經收獲,菘菜在雜屋壘成菜墻,顧蘭時每次看到都覺得心里踏實,這么多,夠過冬了。
蘿卜怕抽苔空心,同樣都拔了出來,他倆在院里挖了一個齊整的長土坑埋入其中,想吃的時候去挖就好。
外面菜地撒了蘿卜和菘菜種子的地方傍晚蓋上麥秸,白天太陽出來后掀開曬曬,倒是慢慢長出來了。
院子里的菜地光禿禿的,沒有再種東西,長了一年的菜蔬,也該讓土地歇歇。
顧蘭時在柴堆前劈柴火,長斧頭雖然沉重,但利用斧子掄下的重量劈柴十分容易。
院子當中的板車堆滿了柴火,已經用麻繩捆好了,等裴厭從山上打兔子回來,下午就拉去鎮上,連柴火帶兔子一起賣。
最近柴價比較高,他倆昨天上山,一個砍柴一個撿柴,忙了一天才弄這一車,希望能賣個好價錢。
不知不覺間,天有點陰了,早上還時不時露出云層的太陽徹底不見蹤影。
見大黑汪汪叫兩聲往門外跑,顧蘭時停下手里的活,擦擦汗朝外面看一眼,果然是裴厭回來了,手上提了三只被捆住腳的灰兔子。
他一下子有點驚喜,竟然打了三只。
裴厭臉上帶笑,離得還遠就拎起手里的兔子給他看,腳下也加快了。
等他進門,顧蘭時笑道:“打了這么多。”
裴厭把兔子放在地上,有一只還沒死,在大黑沖著它們叫后,那只兔子腿抽搐了一下,動也不敢動,原地裝死。
“挺肥的。”顧蘭時看了一會兒越發高興,打兔子只是想碰碰運氣,能打到最好,打不到還能去賣柴火,不想果真有收獲。
裴厭笑道:“一只說不定能賣五六十文,三只一錢肯定是有的。”
上次買棉花花了六百五十文,幸好之前賣菜掙了點,足夠這份開銷,不用動用家底,但到底是從自己手里給出去的銅板,兩人都有點心疼,冬天錢更不好掙,這下總算多了點進項。
“累不累?”顧蘭時抬頭問道。
裴厭笑著開口:“不累,天陰了,我也不歇了,早點去鎮上把這一車柴火賣掉。”
說得有道理,顧蘭時沒有反對,在裴厭去后院牽毛驢的空子,他用布兜給裝了幾塊甜米糕,到鎮上萬一餓了能墊墊饑。
沒多久,套好車的裴厭接過布兜放在車上,他沒讓顧蘭時送,自己牽著驢車出門。
顧蘭時歇一下又開始劈柴。
有麻雀落在墻頭,大黑盯著它們嗚汪叫兩聲,雀兒撲扇著翅膀飛走。
到晌午后,顧蘭時一個人吃了飯,鍋里悶著給裴厭留的,在家里等不住,他出門來張望。
人沒看到,風刮了起來。
樹林和地上不再像夏天那樣綠意繁茂,黃土和光禿禿的樹一下子有了初冬的蕭索。
天越發陰沉,顧蘭時在門口望了好幾回,當發現有小雪珠落下的時候,他伸手接住,真的下雪了。
正擔心雪萬一越下越大,路上應該不難走,但裴厭衣裳是不是穿的有點單薄,就聽見林子里有了動靜。
驢蹄子嗒嗒踏在地上,裴厭牽著驢往家里趕,他同樣發現下雪了,當看到顧蘭時在等他,不禁露出個笑。
第89章
小雪粒掉在地上,此時還不甚明顯,裴厭牽著毛驢進門,顧蘭時在后面關好籬笆門,連門閂也上了。
天陰比較重,雪勢一看就不會小,下午該歇歇了,沒有再出門的必要。
忙碌大半年,雪一下,兩人心底莫名松了口氣。
平時歇息還怕干不完活,總有緊迫感,眼下初雪來臨,休養生息像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裴厭很高興,在石子路旁邊的平坦土路上緩了緩,等顧蘭時近前才笑道:“兔子賣了一百五十文,回來的時候路過豬肉鋪子,買了五斤肥瘦相間的肉,還有四根肋條骨,花了一百二十文,柴火賣了六十文。”
比起大戶人家用來取暖的木炭,燒灶燒炕用的柴火很便宜,如今天冷漲價了,十斤不過六文錢,一車賣個五六十文,對冬閑時的鄉下人來說也算不錯了。
顧蘭時剛才就看見板車上放了一包用油紙包的東西,這下知道是肉了,他笑著開口:“今天頭一場雪,肉先放著,把肋條骨剁了,和蘿卜燉著傍晚吃。”
“好。”裴厭滿口答應。
兔子肉是好吃,可沒有肥豬肉油脂厚,近來隔幾天打一只吃,也有點饞豬肉了。
今天他特意買了有肥膘子的,吃起來油多,比什么都香,連豬骨頭燉出來的湯,油水都更足些。
進門之后,顧蘭時取下油紙包,到灶房放好肉,拿了刀將肋條骨剁成小段。
灶房角落里放了一小堆蘿卜和菘菜,他順手挑了兩根大蘿卜。
自家種的蘿卜很新鮮,生吃微辣,燉湯煮熟后卻十分清甜,和骨頭肉燉在一起正合適。
裴厭栓好毛驢,回到前面后把板車豎立起來,靠在柴房門旁邊,上頭有延伸出來的屋檐,能擋一些雨雪。
雪粒還在下,不知不覺,地上覆蓋薄薄一層白意。
顧蘭時正在剁骨頭,見他進來要舀水洗手,連忙用襜衣擦擦手,推開木鍋蓋說:“鍋里有熱水,我取了飯菜給你舀。”
晌午炒的菘菜豆腐,還有一碗米湯和幾個糙饅頭悶在鍋里,灶底一直燒著火,這會兒飯菜還是熱的,鍋底水也是熱的,正好用來洗手。
裴厭蹲在灶房門口洗手,見顧蘭時要端飯菜去堂屋,說道:“我坐灶前吃就好了,就兩個碗,端來端去沒個意思。”
“那好,給你放這里。”顧蘭時依言把飯碗放在灶臺上,又取了筷子擱在碗上,自己將剩下的兩根骨頭剁好,又開始削蘿卜皮。
他一邊干活一邊說:“糧食和菜都夠吃,柴火也不缺,下了雪,這幾天該歇一歇。”
裴厭喝一口熱乎乎的米湯,點著頭道:“是該歇了、”
大黑聞見肉味,帶著一身小雪珠走進來,大尾巴一直搖。
顧蘭時看它一眼,笑道:“狗鼻子夠靈的。”
他切著蘿卜說:“骨頭還不到你啃呢,下午肉湯要有多的,給你泡饅頭吃。”
大黑顯然沒有聽懂,甚至用腦袋蹭他腿,不斷糾纏。
裴厭看見狗在流哈喇子,差點弄到顧蘭時褲子上,不喜道:“出去。”
大黑瞇著眼睛夾起尾巴走了。
院里有雪花飄下,冷風吹來,卷起地上灰塵和雪粒,它鉆進柴房,在顧蘭時新給它裝的稻草麻袋上躺下。
自打兩人成親后,它再沒挨過餓,今天晌午也已經吃過,肚子一點都不癟,但還是伸出舌頭舔一圈嘴巴,明顯饞了。
等裴厭吃完飯,顧蘭時洗鍋刷碗,拾掇干凈灶房后,外面已經下大了,從雪粒變成了雪花片子,風也起來了,呼嚎刮過,像是野獸嘶吼。
上午沒有起風的跡象,門窗沒關好,被猛烈吹得啪啪直響。
裴厭把灶房窗戶閂好,又幾步趕出去,想關好柴房門。
柴房只有一扇門,沒有窗子,見大黑在里頭睡覺,柴房里都是囤好的干木柴和干草,若吹進來風雪淋濕就不好。
更何況柴房門本來就比較破,被風吹的拍在墻上恐怕會撞壞,他攆狗出去,自己關好門出來時,順便將麻袋拉出來,隨意扔到了堂屋角落。
大黑跟著自己睡覺的麻袋走,它畏懼裴厭,以前不怎么進堂屋,在屋檐下猶豫轉了幾圈后,才走進去找到麻袋趴好,
裴厭沒理它,東屋窗子沒事,他進西屋查看,西屋里放了許多麻袋和布兜,裝的都是菜干子和山貨,是他倆過冬的口糧,窗戶肯定要關好。
顧蘭時關好灶房門,提了個大竹籃,想到麥秸堆那邊抽點軟柴火,誰知一陣大風吹來,地上灰塵和雪花撲面,差點迷了眼睛。
風挺大,走路都費勁,他抽了些麥秸又撿了半籃子木柴,匆匆進了堂屋。
裴厭關好了所有門窗,把泥爐和陶罐也提了進來。
顧蘭時放下竹籃,拍拍身上的塵土,笑道:“風夠大的,這會兒沒別的事做,咱倆在堂屋點火盆取取暖。”
“好。”裴厭蹲下看泥爐里的火,風大,好在火沒有熄滅。
顧蘭時拿來了銅盆,兩人一起把火點上,拉過椅子圍著火盆坐好。
外面風大,不關門窗不行,好在天沒有陰的黑沉,從縫隙里透進來光亮,再加上火苗騰起跳動,映在身上臉上熱熱的。
顧蘭時靠在椅子上伸長雙腿,以前習慣了家里人多,如今和裴厭只有兩個人,卻也不覺得冷清。
雖然下雪了,天沒有那么冷,只覺這么靠著十分愜意。
見他這么悠閑自得,就差晃晃腿腳,裴厭笑著說:“閑了上山找點好木頭,讓木匠做把搖椅,能半躺靠著的那種,坐著更舒坦。”
自己帶木頭去找木匠,就只用掏個工錢,更便宜。
顧蘭時眼睛一亮,祖宅那邊有個竹制的搖椅,他小時候很愛往祖宅跑,為的就是坐上去搖晃,可惜竹椅年頭太久,是他太爺當年找竹匠做的,后來變形壞了,他也漸漸長大,不好再去大伯家坐。
高興是高興,他抿了抿唇說道:“又要花錢。”
裴厭眉眼帶著笑意,說:“只掏工錢而已,花不了太多,今年除了那些開銷,手里也算掙了一點,肯定夠做一把搖椅的。”
聽罷,顧蘭時想了一下,笑瞇瞇開口:“那好,花一次錢能用好多年呢,不虧。”
說著說著就高興了,裴厭趁機將椅子往他身邊挪了挪,兩人離得更近,裝作有事要講的模樣,從懷里掏出荷包,說:“這是今天的錢,九十文。”
“嗯,不算少了。”顧蘭時接過,也沒打開看,伸長胳膊放在桌子上,離得一近,他莫名也有點高興。
外面風聲呼嘯,甚至有雪花從門縫里被吹進來。
兩人說了幾句閑話,無非就是村里那些人那些事,顧蘭時昨天回家串門子,和他娘還有同樣過去串門子的大伯娘閑話了一陣。
因他住在后山,和村里來往的較少,多數時候都是聽他娘和大伯娘在說,這會兒沒別的事,就講給裴厭聽聽。
不知不覺間,裴厭一邊給盆里添柴一邊離得更近,顧蘭時渾然不覺。
火光躍動,竟烤的有些困倦,他打個哈欠,越發想癱靠在椅子上。
裴厭眉宇間的陰霾麻木退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點淡淡笑意,前兩年的冬天只覺天冷無趣,如今倒覺得挺好,那些忙碌的日子,他倆哪有閑心這樣安逸自在地坐著說說話。
顧蘭時伸出手在火盆上方烤火。
“葡萄秧子找到了,今天買柴火的有兩家,卸柴火的時候,有一戶院里有葡萄架,我問過主家了,等明年開春過去找他家,花點錢,就給咱們剪些枝條。裴厭說著說著,目光落在自己夫郎手上。
前幾天顧蘭時切菜時分心和窗外的他說話,不小心切傷了大拇指。
眼下已經愈合了,痂也掉了,留有一點偏紅的刀疤,再過一段時日,應該會徹底愈合,再看不見傷口。
長年干活,手不可避免有些粗糙,完全沒有養尊處優的細膩柔軟。
“這下好了,得了空咱倆就把葡萄架搭好,等明年就能栽種。”顧蘭時高興極了,又道:“過兩三年,葡萄藤爬高,就有紫葡萄吃了。”
裴厭喉結微動,他很少留意別人的手,面對雙兒和姑娘時,更不可能盯著人家的手看。
他沒有比對的心思,眼神有點發直,盯著被火光映出暖色的那雙手,連顧蘭時的話都沒聽進去幾個字。
沒有得到回應,顧蘭時轉頭看過來,疑惑道:“你怎么了?”
裴厭俯身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兩句話。
顧蘭時突然紅了耳朵,低下腦袋支支吾吾沒有立即答應。
離上次行房已過去許久,秋時繁忙,算算日子,竟有一兩月了,裴厭實在難以忍耐,拉著人從椅子上起來,緊緊攥住夫郎一只手,將人半推半摟帶進房里。
天冷了,但他倆還沒開始燒炕,這會兒又是白天,著急忙慌拉開被子,被窩再厚實剛進去也有點冷。
不過很快,在裴厭的炙烤下,冷意散去,顧蘭時甚至覺得太熱,悶在被子里不敢出聲。
*
房門外,火盆還在燃燒,角落里的大黑被默許進來后,甩動的尾巴十分輕快,顯然很高興,而在主人進屋后,它聽見一點莫名的動靜,歪著腦袋看過去,眼中全是疑惑。
意識到沒有危險后,它重新放下腦袋,視線轉向熱乎乎的火盆。
外面的風聲再次呼嚎起來,接連不斷,像是停不下來,蓋過了房里的動靜。
大黑沒忍住,躡手躡腳悄悄走過來,舒舒服服在火盆旁邊躺下,伴隨著火光溫暖,它眼皮子漸漸合攏,昏昏睡了過去。
第90章
雪還在下,烏云厚重,天比平時黑得快,還沒到傍晚,房里已經暗下來。
裴厭端了一盆熱水進屋,將布巾浸在里面擺洗兩遍,擰好后干巴巴開口:“好了。”
顧蘭時背對著他躺在炕上,聞言朝后面伸出手,拿到熱乎乎的干凈布巾后,默不作聲掀開被窩擦拭一陣。
夫郎一直沒說話,站在炕邊有點手足無措的裴厭看見他耳朵越來越紅,這才恍然大悟,應該是羞窘,不是生氣了。
“頭還疼不疼?”裴厭關切問道,恨不得趴到炕上看看,可又怕顧蘭時惱怒。
顧蘭時頭頂之前不小心撞到炕頭墻上,當時雖然揉了一陣,可他還是擔心。
“不疼。”顧蘭時說著,不小心看到布巾上的臟污,身上倒是干爽了,但莫名有點惱,隨手就把布巾一丟,自己朝被子里一縮,連腦袋也埋住。
裴厭接住空中甩過來的布巾,見人羞惱了,他擰起眉頭有些發愁,隨后洗干凈布巾,端起盆出去了。
聽到房門關上的聲音,炕上被子底下的人扭動幾下,才悄悄露出頭。
走了。
顧蘭時松一口氣。
這種事晚上看不見還好,白天天色再不好,不該看見的都能看見,他實在有點不想面對。
裴厭不過二十歲,正是身強力壯的時候,體態修長力氣又大,一身肌肉精瘦結實,平常穿著衣裳還好,看不出有什么厲害之處,只覺瘦高。
也只有顧蘭時知道他在這種事上的執著和瘋勁,像是怎么也不滿足。
之所以不給好臉色,就是怕裴厭得寸進尺,再做出別的“傷風敗俗”之舉。
顧蘭時翻個身,盡量讓自己不要再去回想,只是不小心壓到本來就不舒服的腿,連忙又平躺回去。
今天還算好點,沒有折騰太過,腰腿難受是難受,不至于疼痛。
想起另一件事,他伸手輕輕摸了摸頭頂,剛才只是敷衍裴厭,這會兒輕碰不疼,畢竟真撞到了,手重了還是有點不舒坦,過兩天就好了。
裴厭在外面待不住,見天色慢慢暗了,總算找了個借口,他推開房門,見顧蘭時睜著眼睛不知在想什么,看著沒以前那么難受,他眉宇間有了點笑意。
“燉湯先下骨頭還是先下蘿卜。”他一邊往里走一邊問道。
顧蘭時下意識看過去,說:“先燉骨頭,冷水下鍋先焯一遍,撈出來換一鍋凈水,放老姜和一點大料、花椒,水滾之后多燉一會兒再放蘿卜,骨頭上的肉燉爛了才好吃。”
骨頭是新鮮的,裴厭吃飯那陣他都洗干凈了,蘿卜也切好了,燉湯很簡單。
“好。”裴厭記下,又問道:“吃饅頭還是米飯?”
顧蘭時想了一下,說:“米飯。”
好一陣沒吃干米飯了。
沒有惱怒沒有生氣,兩人之間心照不宣恢復正常,裴厭沒敢多討嫌,出去做飯了,他其實會燉骨頭,只是故意找個借口進來說說話。
顧蘭時繼續躺著,等聞見肉香味,別說大黑,連他也饞了,不用裴厭喊他,坐起來就穿好衣裳下了炕。
腰腿的不舒服在饑餓面前不再是大事,一出來風停了,大雪還在下,地上和屋檐積了厚厚一層。
院子里,往灶房那邊有鏟出來的一條路,顧蘭時順著路往前走,比踩進雪里好走多了,他低頭看一眼,旁邊的雪比腳踝還高一點。
照這樣再下一夜,明天估計就有半腿高了。今年這初雪,勢頭比前幾年猛多了。
大黑在門口轉來轉去,時而嗚咽一聲,顧蘭時還沒進灶房,就看見裴厭坐在灶前燒火。
“怎么起來了?”裴厭把手里的木柴塞進灶膛,起身拍掉手上的木屑。
顧蘭時笑道:“餓了,聞見肉香過來看看。”
兩口鍋邊都在冒白汽,他用大勺推開外面大鍋的木鍋蓋,見蘿卜塊已經下進去,煮的半透明了,再過一會兒就透明變軟了。
見他看完了,裴厭將鍋蓋蓋好,說:“該多歇歇,等下我給你端進房里吃。”
“不用,都歇了一陣了,沒那么要緊。”顧蘭時沒怎么在意,今天確實還好。
裴厭只能順著他的意思點頭,開口道:“米飯已經好了,等蘿卜熟了就能吃。”
顧蘭時更高興。
裴厭搬了個樹墩子坐在灶前燒火,把小凳子遞給他讓坐下,說:“往近靠靠,灶膛里有火暖和。”
顧蘭時依言和他親親密密挨在一起,甚至直接靠在裴厭胳膊上,聽見外面風聲,說道:“又起風了,頭一場雪就這么大,也不知來年是個什么光景。”
“不一定就是災年,過幾天雪停了也就化了,明年興許是瑞年。”裴厭寬慰道,天氣的變化本來就說不準,過分擔憂也無濟于事,能掙錢的時候加把勁掙錢就好了。
“嗯。”顧蘭時坐在小凳子上較矮,他其實只是隨口說兩句,隨后一歪身子,整個人靠在裴厭身上,說:“入冬了,等會兒吃完,要不算算賬,看手里還有多少。”
“行。”裴厭答應著,又往灶底添了一把柴火。
等灶底這點火燒完,他沒讓火滅,往里面塞了好幾根硬木頭,引燃燒一會兒,晚上燒炕就不用費力氣擦火石,家里柴火多,沒了也能上山去打,絲毫不擔心燒多了后面沒得用。
熱騰騰的骨頭蘿卜湯端上桌,一人一碗白軟甜糯的米飯,這是今年新米,米香味雖不比肉香那么濃郁,卻也不輸。
裴厭給顧蘭時夾了好幾塊肉骨頭,往自己碗里放了幾塊蘿卜,吹一吹,蘿卜拌著米飯扒拉進嘴里,不一會兒半碗飯就下去了。
他吃得快,顧蘭時笑笑,說:“肉骨頭這么多,夠咱倆分的,你也多吃,平常干的是重活,也該補補油水。”
“嗯。”裴厭顧不上說別的,嘴里還有飯呢,只點點頭,隨后就給自己碗里夾一塊肉骨頭。
他向來聽勸,顧蘭時不再說什么,低頭開始吃飯。
骨頭燉爛了,肉幾乎一抿就下來,不用費什么力氣,放了足夠的鹽,吃起來咸香滿足。
而肉湯煮的蘿卜塊也好吃,既有蘿卜的清甜又有肉香味。
一動筷子,飯又這么香,兩人再顧不上說話。
等到湯盆里的肉和蘿卜塊都吃完后,竟還有些意猶未滿,裴厭站起來,端起湯盆和自己的飯碗,問道:“米飯還要不要?”
顧蘭時還有半碗飯沒吃,剛才只顧吃菜和肉了,他說道:“不用,你給自己盛就好了。”
裴厭走后,他端起碗扒拉兩口飯,米飯浸了肉湯汁,吃起來更香。
再盛了菜和飯過來,兩人才不再那么著急。
大黑得了幾塊骨頭,在桌子旁邊啃得邦邦響,顧蘭時看一眼它,問道:“肉湯多不多?”
裴厭說道:“鍋里還有,等下再給它泡饅頭。”
天冷,多吃一會兒飯就涼了,他倆沒多耽誤,趁熱乎吃得飽足。
顧蘭時放下筷子,他碗里的米和肉都吃完了,拿起勺子給自己舀了碗肉湯喝
裴厭又吃完一碗米飯,見盆里只剩兩塊肉,蘿卜也不多,他又去盛了一碗飯,過來坐下問道:“湯還喝不喝?”
顧蘭時搖搖頭:“我這一碗就夠了,你吃。”
裴厭吃完肉和蘿卜后,就用肉湯泡飯吃,最后還把盆里剩下的湯都喝了,一點沒剩。
吃這么多,怕他撐著,顧蘭時笑道:“沒吃完也不要緊,天冷,肉湯好放,萬一撐到。”
裴厭用帕子擦擦嘴,說:“沒事,不撐,最近沒怎么吃豬肉,嘗著香,頂多那點湯水有點撐,也不打緊,過會兒就好了。”
都是大人,不至于像小孩那樣不知饑飽。
坐在桌前說兩句話,裴厭便收拾碗筷。
他讓顧蘭時回房歇著,但顧蘭時閑不住,剛吃過飯,肉吃得有點飽,渾身也熱乎,就跟著他一起進灶房洗碗刷鍋煮豬食。
說是一起,其實都是他在做,干活時有夫郎陪著說說話,比吃了肉還要高興。
雪花簌簌落下,鏟開的路徑漸漸被覆蓋,天色黑了,兩人沒有再鏟雪,喂過禽畜牲口之后,趁還沒黑徹底,連忙把炕燒好悶上,這才盥洗。
冬天有熱炕睡最是舒坦,顧蘭時擦干腳,裴厭端水出去倒,他往被窩里一坐,暖和極了。
想起數錢的事,他有點迫不及待,把炕褥底下的錢和箱子里的錢都堆在被子上。
等裴厭進來,見他這副陣仗,不禁笑笑,端了油燈湊近,好給他照照亮。
家里所有錢都倒了出來,賣菜賣雞鴨蛋,再加上裴厭做工,最多的是銅板。
碎銀子好數,多是一錢一錢的,顧蘭時很快數清,一共有六兩八錢。
銅板串起來的也好數,他倆每次都是一百文一串,一共有五串,也就是五百文。
剩下的散銅板加上今天的九十文,攏共是三百六十七文錢。
顧蘭時數完后說道:“今年主要買了毛驢,花了三兩并五十文,還有十斤棉花,是六百五十文。”
裴厭拿了麻繩過來,坐在炕邊看顧蘭時穿錢,他在心里算了一下,說:“回頭我去鎮上,把五百文銅板換成碎銀子,和那六兩八錢放在一起,就有七兩三錢了。”
顧蘭時順口說道:“原先咱們不動的錢有六兩三錢,這一年下來,不算銅板的話,賺了一兩。”
這么一算,賺的確實不多。
裴厭開口道:“明年抓毒蝎不用買牲口,這一筆就能省下,棉衣要穿幾年,棉花不用再買。”
顧蘭時認真點頭:“嗯,明年咱們肯定能賺更多。”
收好錢后,吹了燈兩人安安心心在熱被窩里躺好。
裴厭還在盤算,說:“留三百文不動,明年開春買樹苗就夠了,有樹苗的能在山上挖到,還有六十七文,留著這段時日買豆腐吃,等天晴了,我去砍柴打兔子賣,就足夠平常的豬肉錢了。”
鄉下人開銷少,糧食和菜蔬都是自家的,就算去趕集,頂多吃兩個零嘴,不會花太多錢。
他倆錢不多,但溫飽之余還能買點肉吃,已經算不錯了,又有幾兩銀子的家底,起碼心里是踏實的。
顧蘭時打個哈欠,翻個身往裴厭懷里鉆,說:“足夠了。”
心里踏實,連帶著神思也放松下來,他聲音有點困倦,又說道:“米飯還有不少,明天用雞蛋炒著吃。”
“好。”裴厭答應著,摟著人閉上眼睛。
顧蘭時喃喃開口:“咸鴨蛋也能吃了,明天煮熟,想吃的時候切一個就能吃。”
裴厭低低答應:“嗯。”
外面風雪依舊,他倆聲音越來越小,依偎在一起進入夢鄉。
第91章
翌日清晨,雪已經停了,但天色依舊不好,地上積了厚厚一層雪。
一大早,顧蘭時和裴厭吃過早食,喂了家里所有張嘴要吃的禽畜牲口,就開始清掃院里的落雪。
雜屋和柴房上頭是茅草,盡管挺結實的,裴厭還是架了梯子爬上去,用木耙將積雪都推了下去。
顧蘭時離得遠,看著積雪落在地上濺開,抬頭說道:“小心些。”
“嗯,我知道。”裴厭答應著,又推下一些。
大黑一身皮毛厚實,今年入冬前吃得飽,只要他倆吃肉,它就有骨頭啃,皮毛也順滑,不怎么怕冷。
它從堂屋出來,踩進雪里四條腿陷下去,獨自玩了一會兒,這才走到裴厭鏟出來的一條道上,甩甩毛上的雪,搖著尾巴往顧蘭時那邊走。
顧蘭時看它一眼,這搖尾巴瞇眼睛的諂媚模樣,他忍不住笑了笑。
昨天傍晚喂給它的糙饅頭是用肉湯泡的,它連食盆底都舔了個干凈,剛才干巴巴的糙饅頭它甚至都有點不情愿吃。
把雜屋和柴房頂上的積雪全都推下去后,裴厭先將木耙子順著墻放下去,隨后自己沿梯子下來。
顧蘭時這才拿著鐵锨,他離灶房近,就先從灶房門口鏟雪。
每次下雪融化后,院子里都泥濘不堪,走路總是帶一鞋底爛泥,他倆鏟雪往門外送,外面是自己家的菜地,又沒有一個外人,不怕起沖突。
院子兩邊也有菜地,除了埋蘿卜的坑,其他地方不用鏟。
鏟雪費力氣,沒一會兒兩人都出了汗,用鐵锨一下一下往外面運太慢,裴厭將靠在墻上的板車放下來,干脆先往板車上丟,再往門外倒。
今天還沒出去,外面菜地被厚雪覆蓋,放眼望去,像一整塊完好的雪白豆腐。
顧蘭時往板車上丟一锨雪,大黑搖著尾巴繞他轉,腦袋差點和鐵锨撞到,他揮手趕狗:“去,一邊去。”
大黑被攆走,出了院門后,看一眼面前的雪地,漸漸起了玩心,撒歡奔跑起來,沒一會兒就將雪地的平整破壞殆盡。
前院的雪鏟完后,顧蘭時拄著鐵锨擦擦額上汗水,剛停一下,身上汗水很快變涼了,幸好沒有脫衣裳,不然非得生病。
“歇歇。”他把鐵锨靠在墻上,先邁步往堂屋走,裴厭跟在后面。
他揭開陶罐蓋,從陶罐里舀幾勺滾水倒進茶壺,將涼了的茶水摻熱,坐下和裴厭一人喝了兩碗茶,又順手把幾塊甜米糕放在陶罐蓋子上。
見狀,裴厭往泥爐里添了一把麥秸,爐火登時就燒起來。
米糕冷了也能吃,不過大冬天,還是稍微熱一熱,吃進肚里才舒坦。
裴厭喝一口熱茶,放下碗后說道:“累的話你歇著,我去鏟后院。”
他想著昨天做了那種事,腰腿肯定有點不舒服。
顧蘭時笑著說:“沒事,我幫著鏟幾下,沒什么的。”
鄉下人干活慣了,哪有那么金貴,再說歇了一晚,今天早上還睡了懶覺,身上那點不舒坦的勁兒已經過去了。
裴厭從柴籃里抓一把麥秸塞進泥爐,剛下去的火勢又旺起來,他開口道:“那記得少鏟一點,一次鏟半锨就行了。”
顧蘭時笑出聲,說:“我給自家干活還要偷懶啊。”
裴厭也笑了,說道:“有我在,你就是偷懶什么都不做,也沒什么要緊。”
兩人說笑著,顧蘭時摸摸米糕,干了這么久活肚子有點餓,也不管另外一面是不是溫熱了,拿起就吃,順便還給身邊人遞了一塊。
都不是愛偷懶的,干活趕早不趕晚,早早鏟完雪,在家里走動也方便,于是歇過這一陣后,他倆起身拿了鐵锨推著板車往后院走。
前院的雪已經鏟干凈了,往外拉雪就是平地,更好走。
裴厭先把雞窩和鴨舍上面的雪用耙子摟下來,豬圈和驢棚同樣如此,后面等雪融化,滴水就會少點。
*
下午,沒看見太陽,不過天色有點亮了。想來不會再下雪。
顧蘭時拿了大碗來到西屋,抓了一把干木耳還有兩大把曬干的菌子,裴厭買回來的五斤肉還沒吃呢,晚飯炒肉片子吃。
昨天吃了肉骨頭,今天再連著吃肉有點豪奢,可下雪了,吃點肉才能御寒。
他攙好溫熱的水,怕灶房冷,給大碗上扣了碟子,隨后匆匆走到灶房切肉片。
大蒜是從家里拿來的,他們自己種的明年才能收獲,秋辣子倒是他自己種的,曬干貯存了一些。
把蒜片和干辣子備好,又切點姜片,怕一道菜不夠吃,他又扒了半顆菘菜葉子切了一小盆,別看這會兒顯得多,炒熟也就一碗的菜量。
今天晌午用雞蛋炒了昨天剩的米飯,晚上熱幾個糙饅頭就行。
弄完這些,還不到做飯的時候,他用熱水洗干凈手,冰涼的手指頭暖和過來。
他走回堂屋,裴厭拖了兩根竹子剛進來,準備劈竹子弄些竹篾條,好多編兩張竹席。
明年趕著時節種菜,除去要賣的,能曬的菜干子肯定更多,一張竹席顯得不太夠用。
“這兩根不夠,過幾天路好走了,再上山砍一些竹子。”裴厭說道。
顧蘭時笑著開口:“嗯,不著急,還有一個冬天呢,夠時間編席子的。”
他拿起桌上放的毽子,已經做好了,用的羽毛鮮艷漂亮,比雞毛毽子好看多了。
之前在家里時,他和竹哥兒用雞毛做毽子,成親后養了些小母雞,都要下蛋,哪里舍得殺雞,自然沒有雞毛,不過之前裴厭打了山雞還有山雀之類的野鳥,宰殺后漂亮的羽毛他都留著。
裴厭看一眼,說:“你先試試,不行再改。”
“嗯。”顧蘭時答應著,走到旁邊沒有遮擋的地方,將毽子往空中一丟,抬腳就踢。
剛才備飯菜的時候,他提了一句想踢踢毽子,正好家里有羽毛,裴厭就取了來做。
做這東西也不難,弄點重東西壓毽鉈,再把羽毛插上去纏好,差不多就能玩了。
踢了幾個后,適應了重量,顧蘭時沒有停下,一邊踢一邊說:“好著呢,正合適。”
見他玩得高興,裴厭笑笑不再打攪,自己拿了刀劈竹條干活。
冬閑的好處就是能玩盡興,顧蘭時數著數踢,這次踢了三十五個才掉下來,他撿起毽子,看向裴厭問道:“你要不要踢?”
裴厭手一頓,神色有點猶豫,小時候只能看別人踢毽子玩耍,長大后他也沒那個閑心。
顧蘭時笑瞇瞇的,見他猶豫,貼心道:“這個不難,多踢兩下就會了。”
他又說:“你要學會了,咱倆比一比,看誰踢得多,不然我自己耍還有些不得勁。”
既然如此,裴厭放下手里的活,過來學著他剛才的樣子,先把毽子丟向空中,隨后抬腳去夠。
果然,不是什么難事,他踢了幾下,用的力氣有點大,毽子高高飛起,看得顧蘭時不自覺仰起頭。
“低一點,萬一飛到房梁上,還得找東西戳下來。”顧蘭時笑著同他打趣,毽子踢得再高,不過到半空而已,哪能真飛到房梁上去。
裴厭聽完,眼神還盯著毽子,臉上露出個笑,再踢了一下,毽子飛遠沒夠著,落在地上。
顧蘭時幫他數著數,說道:“不錯了,足足七個呢。”
裴厭從中找到一點樂趣,撿起來又開始踢,這回只踢了五個。
倒不怪他,他無意中看見顧蘭時腦袋隨著毽子上下翻飛而一點一點的,看別人玩耍的模樣跟小孩一樣認真,一下子就樂了,分了神沒接住。
“你笑什么?”顧蘭時疑惑問道。
裴厭臉上笑容更大,說:“你怎么跟著毽子抬頭低頭的。”
顧蘭時從他手里接過毽子,笑道:“這哪里能忍住,你要不說,我自己都不知道。”
說著,他一邊踢一邊給自己數數,當眼神無意中看到裴厭神情后,他抬腳接住毽子,又用力往上一踢,抬頭盯著毽子笑出聲,說:“你還說我,你看看你,眼睛也不是盯著毽子上下動。”
兩人正玩鬧,大黑忽然豎起耳朵朝外面吠叫,顧蘭時伸手接住下落的毽子,轉身朝門外看。
“我去看看。”裴厭說著就往外走。
大黑已經跑在了前面,看架勢,籬笆門外肯定有人。
還沒開門,外面的人聽見狗叫聲近了,從門縫里看到有人影,便喊了一聲蘭哥哥。
裴厭聽出對方的聲音,反問道:“啟兒?”
“是我,裴厭哥哥。”徐啟兒連忙答應。
等開了門,一陣風吹來,他縮了縮脖子,小聲說道:“裴厭哥哥,我、我想拿一錢銀子去買點米。”
裴厭點點頭,說:“嗯,進來吧。”
大菜地只有石子路鏟開了,別的雪沒動,兩人順著路走,等進了院子,顧蘭時看徐啟兒雖然穿了棉衣,不過棉衣舊了,明顯單薄。
兄弟倆孤苦,肯定是沒有更厚的衣裳穿,他沒多嘴,只說道:“下雪了,你倆米糧可還夠吃?”
徐啟兒說:“蘭哥哥,我正是為了這個來的,米剩的不多了,菜倒是有,我想拿一錢回去,買點米,再買幾塊豆腐吃。”
鄉下人吃不起肉的,煮菘菜時會放些豆腐,豆腐可是好東西,便宜又能補補身子。
顧蘭時點點頭:“好,菜夠吃就行。”
他轉身進屋給徐啟兒拿錢,這一兩銀子是單獨放的,平時他和裴厭根本不會碰。
把碎銀子給徐啟兒,他又匆匆進西屋抓了兩把紅棗出來,說:“家里也沒別的,幾個棗兒你拿回去和瑞兒吃,舍不得當零嘴,煮稀飯的時候放兩個,甜著呢。”
“嗯。”徐啟兒用衣擺兜起紅棗,心中十分感激。
他明顯有點冷,在外面不如回家躲進屋里取暖,顧蘭時說道:“起風了,路上也不好走,快回去吧。”
出了籬笆門之后,徐啟兒走近林子里,粗糙的手緊緊攥著衣擺,生怕紅棗掉出來,他回頭看一眼已經閉上的籬笆門。
一到冬天,糧食很金貴,他明白這是顧蘭時心善,每次碰到他多少都給點東西,他不識字,除了感激,都不知道說什么好。
昨天這場雪下的突然,還刮風,因肚里沒油水,兩人都不怎么抗凍,他只能和弟弟蜷縮在薄被里。
今天起來一看,米缸里的米不多了,平時做飯都是稀米湯,用水灌個肚圓,好歹不會餓的心慌。
他腳一深一淺在雪里走,臉上是化不開的憂愁,有這一兩銀子,倒是能熬過這個冬天。
他想過賣身去做長工,可冬閑地里沒有多少活干,哪家愿意收長工,那不是不干活吃白飯嗎。
他就只能找個零工做,可去了碼頭,人家一看他身板瘦弱,都不愿要,求爺爺告奶奶才干了兩天活,扛沙袋大包拿了三十多個銅板回來,不想就下雪了。
回到家里后,看見瘦小的弟弟正在劈柴,徐啟兒更加憂愁。
明年開春要是運氣好,托人幫他找個東家去做長工,到時候他自己能吃上飯,可留弟弟一個人在家種地,讓他如何放心。
今天有點晚了,揣著錢上路怕遇到惡人,徐啟兒妥善把一錢碎銀子藏好,嘆了口氣讓自己先不要去想那些,再愁也沒用,還是多編幾個竹筐,等天晴了背去集會上賣點錢。
他編竹筐的手藝沒那么好,只能賤賣換幾個銅板。
寒冬對窮人來說是殘酷的,運氣好挺過去多活一年,身子差的,凍出病來,家里連抓藥的錢都出不起,就只能拖著。
好在徐應子死得早,沒把家產賭光,他和弟弟還有能遮風擋雨的房屋,躲在家里燒柴烤烤火,不至于雪上加霜生病。
第92章
天氣轉晴,這幾天一到晌午,太陽熱意一盛,雪水就被曬得融化,順著屋檐如下雨一般滴落在地。
初冬還不算太冷,沒到結冰溜子的時候,就算有,不過短短一小截,連掰下來都不用。
之前把院里的雪鏟到了外面,雪水一融,起碼在院里走動時,腳下濕溻溻的爛泥沒那么多。
一大早,天色亮起來后,院里才有了動靜。
顧蘭時起床后先抱了柴火進灶房,見水缸里的水結了一層冰,他取了搟面杖用力搗破冰層。
裴厭搓搓手進來,早起一呼一吸都冒著白氣,他順勢接過搟面杖,三兩下就把冰層搗開。
顧蘭時在他接手后,蹲在灶前用火石擦火,點燃后說道:“水不多了,該去打點水,不知道河里結冰沒。”
裴厭拿了葫蘆瓢舀起一瓢帶著碎冰的水,倒進大鍋里,聞言說道:“沒到三九,結了冰估計也不是很厚,搬塊石頭就能砸開。”
“嗯。”顧蘭時往灶底添把軟柴,火苗一下子旺起來。
鍋里水添好后,他放好蒸架,拿了六個糙饅頭和兩個雞蛋放上去,蓋上鍋蓋開始燒火。
早食他和裴厭頂多吃三四個饅頭,多出來的兩個是給大黑熱的,冬天冷,饅頭有點硬,反正要燒柴,給狗熱熱也不費事。
顧蘭時在灶前小凳子坐下,說道:“明天要是太陽好,蒸幾個白面饅頭吃,順便再蒸兩屜包子。”
他抬頭看向裴厭問道:“想吃什么餡的?”
裴厭提起軟柴籃子正要出去抽麥秸,想了一下說:“馬齒菜餡的就行,咱們不是還有好多,我再買點豆腐回來,剁碎了加進去。”
夏秋的時候曬了很多馬齒菜,包包子挺好吃。
“行。”顧蘭時點點頭,隨后眼睛彎彎,說:“肉還沒吃完,包幾個蘿卜大肉餡的肉包子吃,蘿卜少肉多,有肉汁的那種,解解饞,怎么樣?”
他說得如此誘人,還沒吃仿佛就已經看到了熱騰騰、一掰開就流肉汁的包子,連包子皮都是綿軟油香的。
裴厭被他說的都餓了,咽了咽口水說:“好,就吃這個。”
顧蘭時其實也被自己說餓了,得虧鍋里有兩個雞蛋。
等鍋里熱水燒開,饅頭熱了雞蛋熟了,兩人先舀水盥洗。
大黑懶洋洋從堂屋出來,站在房檐下抻了個懶腰,隨后又甩甩毛,它如今不睡柴房了,麻袋上次被放在離西屋近的墻角,它就在那里安了窩。
吃過早食后,顧蘭時往大鍋里添水,裴厭在洗野薯,等下切成塊好煮豬食。
野薯是之前上山挖的,特地給豬弄的口糧,在柴房角落里用土埋著,冬天只有干草和草根,豬吃了這個才好長膘。
過兩天地面曬干后,還要再上山找找,這東西上面的草莖雖然枯萎了,但地下的薯根還在。
有吃不飽飯的人家,冬天會去挖這些充饑。
水燒開后,顧蘭時先舀了兩瓢給雞鴨燙谷糠,攪拌前又抓一把磨好的柴豆面丟進去。
牲口禽畜每天要吃兩三頓,這些活他倆再熟悉不過。
忙完后,兩人出門去河邊挑水。
出籬笆門的時候,見大黑也想出來,顧蘭時看一眼往河邊去的路,外面野地沒人鏟雪,又是泥又是水的,就趕大黑回去,省得它沾一身泥水臟兮兮,冬天這么冷,弄臟了不好洗。
腳下撿著硬實的地面走,避開水洼,盡管如此,鞋底還是粘了爛泥。
到河邊之后,在裴厭鋪出來的石頭池子前停下,這里的水有石頭鋪底,顯得更干凈一點。
顧蘭時卸下肩上扁擔,石頭池子這邊的水是引過來的,遠比河里的水平緩。
他看一眼河水,有結冰的痕跡,但很快被湍急的水流沖走沖碎,天沒有那么冷,還無法在河面結一層厚實的冰。
而石頭池子這邊,因水流不夠急,結了一大塊冰覆蓋在水上。
裴厭在岸邊找好了一塊石頭,搬起來隨手丟進水里,較薄的冰面被砸個洞穿,水花從洞口濺起來,冰面隨著缺口蔓延出道道裂痕。
他打滿兩桶帶著碎冰的水,又接過顧蘭時帶來的兩個木桶打水,都只打了半桶。
見狀,顧蘭時笑道:“還是打滿吧,又沒有多沉。”
裴厭沒聽他的,開口道:“路上有濕泥不好走。”
為這事不值得爭執,顧蘭時笑瞇瞇用扁擔兩頭的鉤子把木桶勾住,半蹲下一用力,就將兩桶水挑起來,跟在裴厭后面往回走。
挑滿水缸后,兩人才得空歇歇。
見太陽出來了,顧蘭時提了針線籃子坐在墻下,曬著太陽納鞋底。
裴厭沒別的事做,抓了把柿子干拎了把椅子出來,在旁邊坐下后張開手,示意顧蘭時也吃,他自己拿了一根慢慢嚼。
這會兒沒有風,太陽越來越暖和,曬得人瞇起眼睛,卻舍不得離開。
顧蘭時納了幾針抬頭看看天,說:“今天暖和,要不洗洗頭發,好幾天沒洗了。”
“行。”裴厭答應道,又說:“我吃完就去燒水。”
“嗯,不急。”顧蘭時笑一下,低頭又干活。
這雙鞋是給裴厭做的,沒填棉花,打算弄一雙單鞋,來年開春后穿。
如今有毛驢了,去鎮上不用走路,不過平時上山只能靠走路。
山里草木石頭多,蛇蟲也有,草鞋會露出腳面,到底不如布鞋。
再說了,走親戚什么的,也得有一兩雙沒有補丁的好鞋子備著。
裴厭吃完柿子干,起身大步往灶房去燒水。
太陽很大,洗完后兩人坐在院里一起曬頭發。
見顧蘭時一頭烏發順滑厚實,裴厭沒忍住,拿了木梳說要給他梳頭發。
顧蘭時轉過身背對著他,一臉輕松笑意,問道:“長不長?太長的話還是剪剪。”
裴厭梳了兩下,開口道:“不長,過段時間再剪。”
頭發梳開梳順滑后,越發顯得柔軟好看,還散發出一股野澡珠的淡淡香氣,聞著就干凈。
鄉下人很少給頭發上抹桂花油、茉莉花油之類的東西,哪有那些閑錢。
梳完后,顧蘭時笑著說:“我也給你梳梳。”
于是裴厭把木梳給他,乖乖轉過身。
等曬干之后,梳好的頭發披散在背后,光滑而柔順,裴厭頭發絲稍硬些,也比顧蘭時發絲粗,他率先纏好頭發,后頸沒有干擾,只覺松快了許多。
顧蘭時閑的沒事正在打絡子,想著打完這個再束發。
見他頭發披在后面,裴厭摸了幾把,手指插進去從上往下梳,順滑的細發絲從指縫中滑過,像是軟綢子一樣。
他越摸越上癮,到最后捉起一縷頭發輕嗅,竟有些癡迷之態。
家里只有他們兩個,顧蘭時早習慣了沒事時他的動手動腳,因此背著身只管打絡子,連頭也沒回。
裴厭從來不知道,頭發竟然也能引誘人心,他情不自禁,插進發間的五指并攏,用上了一點力氣,想將這光滑的頭發全部抓在手里,一點都不要露出去。
不知不覺間,他氣息加重,從心底燃起陣陣燥熱。
手里的絡子剛打完,顧蘭時還沒拿起來賞看,頭皮忽然一緊,扯得他頭往后仰,他輕嘶一聲,顯然吃痛了。
裴厭陡然回過神,松開手,在他轉頭看過來后,抿著薄唇低下頭,一副干了錯事的模樣,低聲道:“不小心力氣大了點,弄疼你了。”
疼就那么一下的事,顧蘭時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對自己頭發這么有興致,笑著說:“沒什么,不疼了,木梳給我,該束起來了。”
裴厭卻有點舍不得,他還想摸,甚至從心底涌上一股自己都說不清的感受,越發焦躁,直勾勾盯著眼前的烏發。
顧蘭時沒等到梳子,心中疑惑,正要回頭自己拿,不想突然被抱起騰空,他嚇了一跳,問道:“怎么了?”
裴厭沒說話,抱著他直接往屋里走。
如此著急忙慌,顧蘭時瞧他神色,薄唇微抿,一張俊臉顯出幾分冷硬,忽然就悟過來,垂下眼簾不再說話了。
每次裴厭動情的時候,一開始沒什么表情,一旦上了炕進去,神色就又變了,一雙眼睛露出欲念,左臉上的紅色長疤顯出幾分猙獰,每次瘋勁上來,疤痕帶上了別樣的兇惡色彩。
這種事顧蘭時不敢同別人說,他沒念過書,更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只能默默承受,受不住時便哭著去打裴厭,甚至上嘴咬,卻常常適得其反,裴厭有一回連眼睛都紅了,不是害怕而是興奮。
為此,他暗地里沒少琢磨應對的法子,可無論想了什么辦法,每次行房的時候,總被裴厭弄的頭腦暈乎昏沉,就什么都忘了。
砰——
房門被重重踢上,很快就有了其他動靜。
*
晌午,青煙從煙囪中飄出來,灶房里,裴厭正在添柴燒火,鍋上壘了三層籠屜,白汽已經冒出來好一會兒。
加上鍋里的一屜,一共是四屜,其中兩屜是糙饅頭,一屜是馬齒菜包子,另外一屜是肉包子和白面饅頭。
炕上,顧蘭時在歇息,他包完包子后,交代了裴厭燒火的事宜,就進來躺下了。
昨天晚上本來想發火,可一看裴厭那副無措慌張的樣子,他只能狠狠閉上眼睛翻個身,眼不見為凈。
好在睡一覺醒來沒那么難受了,看裴厭也順眼了。
聽見房門被推開的聲音,他睜開眼,裴厭用碗端著包子進來。
肉包子用白面包的,碗里一共是四個。
“熟了,快趁熱吃。”裴厭很高興,端著碗坐在炕邊。
顧蘭時坐起來后,順手給腰后放了個枕頭,他確實餓了,直接拿起一個。
“燙,吹吹。”裴厭坐在炕邊叮囑,眼巴巴看著夫郎,見對方沒有生氣,心才落回肚子里。
顧蘭時咬一口綿軟的肉包子,肉餡露出來,登時散發出更濃郁的肉香味道。
肉汁很多,沾在包子上,連包子皮都是香噴噴的。
他來不及咽下就含糊說道:“好吃。”
裴厭露出個笑,自己也拿了個包子嘗,果然很香。
有油水的東西誰不愛吃,兩人狼吞虎咽,三兩口就吃完一個包子。
“鍋里還有,吃完我再去拿。”裴厭說道。
“嗯。”顧蘭時哪里顧得上說話,今天一共蒸了八個肉包子,個頭不算小,不過照這架勢,他倆一頓就能干掉。
肉汁流在手上,顧蘭時舔了舔,見裴厭起身,他說道:“一人再吃一個,剩下兩個,留著后天吃,不然全吃完了。”
他笑了下又說:“早知道多包幾個。”
裴厭說道:“下回再蒸饅頭,我去買幾斤肉,全包成包子。”
熱乎乎的肉包子吃起來十分過癮,連身上的難受都消減了幾分,顧蘭時點著頭歡快開口:“好,到時候咱們敞開吃。”
見夫郎這么高興,別說幾斤肉,就是把自己身上的肉剜下來,裴厭都能不眨眼,好在顧蘭時不吃人。
一吹風,寒意從外面透進來,但兩人吃了肉包子,從胃里肚里都是暖的,全然不畏懼寒冷。
第93章
曬了幾天,地面又變得堅實干燥,除了山里的背陰處還留有殘雪,別處早沒了。
腳下的枯葉十分脆弱,踩上去就碎成渣子,下過大雪,林子里有不少被大雪壓斷的樹枝,要么本來就枯朽了,稍微遇到點外力就直接斷掉。
顧蘭時背著麻繩和裴厭走近樹林,見地上有現成的樹枝,兩人放下麻繩,彎腰先把能用的樹枝撿到一起。
“沒了,我去那邊看看。”他把兩根樹枝扔過去,空地上已經堆了一堆。
“好,別走遠了。”裴厭挑好了一棵樹,將柴刀別在腰后,三兩下爬上樹,找個落腳點站好,抽出柴刀砍下合適的樹枝。
顧蘭時聽著砍柴的聲音往林子深處走,把能看見的枯枝都撿了,抱了一堆回來,哐當先扔在柴堆上,抬頭看一眼裴厭,叮囑道:“小心些,站穩了再揮刀。”
“知道了。”裴厭答應道。
見狀,顧蘭時又往旁邊去,地上還有幾根呢,都撿回來,弄一車明天好拉去鎮上賣。
一邊走一邊尋找,不知不覺,發現砍柴聲明顯變小后,他連忙轉了方向,不再往深處去,抱著木柴折返。
冬天進山,好處就是不怕踩到蛇,別的蟲子也少,都鉆進土洞里過冬避寒了。
裴厭站在樹上,一手攀著主干,在他走近后開口道:“正說沒看見你。”
顧蘭時笑著說:“走遠了一點。”
他把柴火扔在地上,見裴厭把柴刀扔下來,人從樹上滑下,他也過去撿砍落的樹枝。
撿完后,顧蘭時拍打身上木屑碎渣。
裴厭拾起地上竹筒,打開喝了幾口水,說道:“不太熱了,趕快喝完,再砍一些就回去。”
“好。”顧蘭時接過竹筒,將剩下的溫水一飲而盡,他看看四周,最后坐在高處的一棵樹底下歇腳。
裴厭再次爬上去砍樹枝,山林空曠,砍柴的動靜帶了一點回音。
不遠處,高處的樹枝上落下六七只麻雀,冬天樹木凋零,樹干光禿禿的,和麻雀褐色的羽毛十分相近。
顧蘭時眼睛好,坐下沒事干就瞧它們在做什么。
砍樹的動靜沒有驚走它們,在枝頭蹦跳著,時而啄啄羽毛,沒一會兒,便陸續飛下來,落在離人較遠的地上,小爪子在土里刨來刨去,不時低頭啄兩口。
顧蘭時猜測,應該是在吃草籽,冬天除了這個,也沒什么別的好吃。
在樹上時離得遠還看不太清,這會兒落在地上就十分明顯,幾只麻雀個個都肥嘟嘟的,也不知是過冬的羽毛太厚,還是秋天草木豐茂時吃的圓滾滾,瞧著有幾分討喜,跟圓球兒似的。
砍下來的樹枝倏然掉落,砸下的聲響驚動了雀兒,六七只全都拍打翅膀飛遠了。
沒了麻雀看,顧蘭時撿起地上一根小樹枝,隨手在旁邊地上劃來劃去。
看見裴厭撂了柴刀,從樹上下來后,他丟掉手里穿了好幾片枯葉的樹枝,起來要撿柴。
裴厭制止了他,說:“不用,我再砍一些,等會兒一起撿。”
于是顧蘭時又坐回去,撿起剛才的樹枝,用另一頭去扎地上的枯葉,弄了厚厚一沓。
裴厭站在樹上朝下看一眼,見他獨自玩耍,跟小孩一樣,情不自禁笑了下,也沒打攪,依舊干自己的活。
等砍完柴后,兩人用麻繩將樹枝捆好,裴厭還用柴刀削了一根長樹枝,當做扁擔,把兩大捆柴火挑起來。
今天弄的柴火不少,他挑的是大頭,顧蘭時用麻繩背了一捆,不算太沉重。
往山下走,裴厭看一眼天上太陽,說:“吃過晌午飯,我打彈弓上山,看能不能打到兔子。”
想著在家也沒事,顧蘭時問道:“我還跟你一起上來?”
裴厭笑著說:“我自己就行,人多動靜大,也要往深處走走,我隨便轉轉,能打到最好,打不到就回去了。”
他趕路慣了,多跑幾趟不成問題,顧蘭時到底是個雙兒,不像漢子那樣常常在外奔波,今天早上進山撿柴火,就走得挺遠了,沒必要再上來。
聽他這樣說,顧蘭時點點頭:“好,那你記得別走太深,誰知道老林子里有什么,打不到咱們還有柴火賣。”
“嗯。”裴厭答應著,一手護著肩上樹枝穩穩走下山坡。
見遠處像是有幾個人影,顧蘭時一邊走一邊張望兩眼,近前后才發現是李梅一家子。
“叔,嬸子,也來打柴?”他還沒到跟前就出了聲,裴厭自然也跟著喊。
李河有點木訥,但別人都問話了,不答應一聲實在說不過去,他開口道:“你們來得早。”
“早起沒別的事。”裴厭答了一句。
顧蘭時看向李梅,說:“梅哥兒,近來沒什么事的話,過來轉轉,咱倆也說說話。”
“好。”李梅點點頭答應,又推推弟弟讓喊人。
“蘭哥哥。”李保兒說完,又去看裴厭,他年紀小,眼里明顯帶了畏懼,一聲哥哥怎么也叫不出口,甚至往人后躲,弄的李梅和他娘方小枝有些尷尬。
“年紀小,認生,以后熟了就好了。”顧蘭時笑著開口,給了他一家臺階下。
“可不是。”方小枝連忙接了話,說:“這小子,平時在家里還好,一出門就不愛說話。”
“時候也不早了,嬸子,我們先回去了。”顧蘭時說道。
“好好。”方小枝在他倆走之后,伸出一根指頭戳了戳保兒腦門,隨后又嘆口氣,到底沒有責罵。
走遠之后,顧蘭時轉頭瞧了一眼裴厭臉色,開口道:“保兒其實挺乖的,可惜被他們隔壁趙家常常欺負,連孩子都不愛說話了,遇著長相稍冷硬的漢子,更不敢湊上前。”
裴厭笑了一聲,說:“我知道,又不是什么大事。”
他頓一下,問道:“你是說,我長得兇?”
顧蘭時不愛扯謊,一聽這話,跨過腳下凸起的地方,才笑著開口:“是有一點兇。”
見裴厭眼神有點受傷,連薄唇都抿了下,他笑瞇瞇說:“可那是別人,我現在看你,一點都不兇。”
“而且……”他故意賣了個關子,見裴厭眼巴巴望過來,才彎了彎眼睛,小聲說:“你長得也好看。”
裴厭愣一下,抬手摸了摸自己左臉,臉上的長疤依舊在,受傷時劃得太深,愈合后傷疤就留了下來,這么多年都沒有恢復,也再無恢復的可能。
顧蘭時看他摸疤痕,一下子急了:“哎呀,我又沒說那個,做什么去摸它,別看那條疤,你本來就長得好,再說了,我看慣了,也不覺得丑,一條疤而已,有什么要緊的。”
裴厭放下手,眼眸微垂,過了一會兒才笑著說:“嗯,沒什么要緊的。”
不過一條傷疤而已,再難看,顧蘭時不嫌棄就好了。
見他笑了,臉上沒有任何勉強之色,顧蘭時這才放心,自己早就看慣了,有時甚至會直接忽略那條疤的存在。
平時他倆都不提這件事,沒想到今天就說岔了話。
山路崎嶇,爬上一個坡又下一個坡,快到前山的時候,顧蘭時不放心,轉頭問道:“真不生氣?”
裴厭看向他,以前冷峻的眉宇全是柔和,笑著開口:“這有什么好生氣的,你不在意,我也不在意,別人怎么看那是他們的事,與咱們無關。”
如此豁達,果然沒生氣,顧蘭時一下子高興了,笑瞇瞇贊同:“嗯,咱倆過咱倆的日子,不理會就完了。”
因這條長疤的存在,背地里有些閑話和指指點點,他倆其實知道一點,眼下想開了,心里那點疙瘩也就散了,愛嚼舌根的他們也管不了,何必自尋煩惱。
兩人高高興興下了山。
一進門,大黑跑過來搖尾巴,只是兩個時辰沒見而已,它尾巴搖的十分歡快,不知道的,還以為多少天沒見了。
顧蘭時放下木柴,取了甩子站在院門外甩打身上灰塵,弄干凈后,將布甩子遞給裴厭,他腳步加快,洗把手進灶房就開始忙碌。
晌午飯做的很簡單,炒一盆菘菜熱了幾個饅頭,吃飽后歇一歇,又要忙著喂牲口。
裴厭取了彈弓和麻繩,在窗沿上抓一把之前撿的小石塊,說道:“如今天短,我現在就上山轉轉。”
“好,你去,早點回來,別等太陽落山才往下走。”顧蘭時答應著,見大黑已經吃完了,他說道:“要不帶上狗,好給你做個伴,我在家里,不怕有人來。”
“行。”裴厭說著,吹聲口哨,大黑耳朵一豎,立馬就跟他往外走。
“記得帶上籬笆門,我等會兒要去后院喂豬。”顧蘭時站在院門口叮囑道,聽見答應后,自己先把院門關上了。
后山即便來的人少,也得警惕些。
*
太陽往西邊走了,顧蘭時坐在院里納鞋底,他開了院門,時不時抬頭看一眼。
籬笆門關著,沒有上門閂,裴厭回來的話推開就行。
差不多再有一個時辰,天就黑了,不知道裴厭有沒有打到兔子,沒打到也該往山下走了。
終于,聽到狗叫聲后,他放下鞋底,匆匆出門去看。
一打開籬笆門,就看見快出樹林的裴厭。
“我就說,也該回來了。”顧蘭時笑著開口,視線挪到裴厭右手上的東西,他一下子齜牙咧嘴的,有點驚訝也有點不適。
見他如此神色,裴厭笑出聲,看了眼自己手里提著的一捆蛇說:“兔子沒找到,估計都縮起來了,看見有土洞,想碰碰運氣看是不是兔子洞,不想挖出來一看是蛇洞。”
“這有七八條吧。”顧蘭時看著花色不一的蛇糾纏在一起扭動身軀,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裴厭說道:“十條,都是毒蛇,有的毒性不烈。”
隨著他靠近,顧蘭時下意識往后退了兩步。
裴厭停住腳,笑著說:“沒事,都用石頭拍暈了,不會咬人,明天拿去藥鋪賣,有三條不小心拍死了,不過蛇膽肯定好著,說不定能賣個好價錢。”
他說完又問:“你吃不吃蛇肉?吃的話留兩條。”
窮人餓極了什么都吃,尤其缺吃少穿的冬天。
村里年年過冬時都有老少漢子上山挖蛇洞,掏出冬眠的蛇回家就能吃上點肉,要是毒蛇的話,賣給藥鋪能換點錢。
山上各種野獸蟲子很多,土洞樹洞很常見,沒經驗的人上山不一定能找到蛇洞,挖蛇也得看運氣和眼力。
裴厭不怕蛇,以前也捉過蛇吃,今天只能說是誤打誤撞,碰到這么一窩。
這還算少的,有的蛇窩大,挖出來的土洞里足足有幾十條,斑斕花色還都不同,看得眼睛都能花了,那扭動的場面才叫悚然。
顧蘭時以前在家的時候不缺吃的,再加上他爹有點怕蛇,所以家里很少吃蛇肉,對這個東西也不怎么感興趣,聞言連忙擺擺手,說:“不了不了,我不愛吃蛇肉。”
見裴厭還站在對面,他沒忍住,催促道:“你先進去,趕快找個麻袋裝起來。”
見他害怕,裴厭立馬進門,走了一段路后,回頭一看,顧蘭時還站在門外,探頭探腦看著他。
大黑不知道顧蘭時為什么要在門外,十分忠心地陪著。
等裴厭進了院門后,他才喊上狗一起回來,關好籬笆門上了門閂,一步一操心往里走。
直到看見裴厭把裝蛇的麻袋結結實實綁好后,他才跨進院門,隔著袖子摸摸自己胳膊,說:“還是把麻袋放在外面菜地,就算爬出來也不怕它們進門。”
裴厭自然照辦,提著麻袋從顧蘭時旁邊經過時,特地離遠了,麻袋也拎在另一只手里。
關上院門后,顧蘭時才松一口氣,又連忙給他舀水,說:“快洗手,多洗兩遍。”
裴厭笑著蹲下,對夫郎的話沒有任何異議。
第94章
早起,太陽被云擋住,天色不怎么好,好在沒有下雪的跡象。
顧蘭時打著哈欠從房里出來,裴厭正在掃院子。
“怎么沒多睡一會兒?”裴厭問道。
顧蘭時搖搖頭,站在堂屋門口伸個懶腰,帶著困倦說道:“不了,總是做夢,幾條蛇在夢里扭來扭去的,花色又嚇人,我還夢到它們扭在一起,變成一條好粗好粗的蛇,想要咬我,我一跑,就醒來了。”
裴厭笑著,用大掃帚將院里的一點雜物木屑掃成一堆,說道:“沒事,今天就去賣了。”
顧蘭時擔心地問道:“你看了沒,沒跑出來吧。”
“沒有,麻袋沒有破洞,口也扎緊了,蛇又沒爪子和尖喙,弄不破。”裴厭說道,他起來后頭一件事就是到院子外面看麻袋,蛇一條不少,都在里頭。
樹葉早落光了,院子比秋天好掃,他倆平時又不亂扔東西,沒幾片要掃的,他把大掃帚靠在墻上,抬腳往后院走,一夜過去,牲口圈里的糞該鏟干凈,也得給毛驢放點草料吃。
顧蘭時見院門開了半扇,到底沒鼓起勇氣出去看一眼,裴厭向來靠譜,他說麻袋好著那肯定就好著。
說服了自己后,他進灶房燒水弄早食,從案臺底下的黑陶罐里摸出兩枚咸鴨蛋。
裴厭等會兒要趕車去鎮上,驢車跑起來肯定會迎風,得吃飽吃暖和了,才不會太冷。
說起趕車,握韁繩的手常常露在外面,冷風一吹凍得慌,甚至可能皸裂,他想起家里那幾張鞣制好的兔皮。
他曾在鎮上見過有人手上戴著毛皮手套子,能防風御寒,不如給裴厭做一雙,以后趕車是常事,萬一手凍壞了,那幾張皮子賣的錢估計還不夠抓藥使的。
*
說是冬閑,鄉下人總有活干。
兩人把昨天打的柴火裝車,又用麻繩捆好,裴厭牽了毛驢過來套車。
顧蘭時取下木頭門檻,好讓驢車出去,他這會兒才出了門,往西邊一看,麻袋放在土墻下,口果然扎的好好的,沒有露出一點。
十條蛇不少呢,還有兩條較大的,能明顯看到麻袋里有長條狀的東西在動。
他心里有點發毛,要是別的東西,不用裴厭動手,他就過去提起來撂車上,今天還是算了,實在沒那個膽量。
駛過門前后,裴厭讓毛驢停下,自己走過去拎起麻袋。
他這么一動,袋子里的蛇明顯沒死,好幾條都在扭動,看得顧蘭時往后退了半步。
顧蘭時見他隨手把麻袋塞進空隙里,忍不住說道:“往后放放,別離你太近。”
“把口再扎緊點,路上顛簸呢。”他話都多起來,怎么都有點不放心。
“放心,跑不出來。”裴厭嘴上這么說,還是把麻袋口緊了緊。
顧蘭時看一眼,說:“不行不行,我再拿一條麻袋,倒著裝進去,這樣這個口子就在另一個麻袋最里面。”
他說完就回去,特地撿了一條沒有補丁的麻袋,出來遞給裴厭,讓他按自己的話又套一層。
裴厭把麻袋放好,笑著說:“行了,天色不早了,我早點賣完就回來了。”
顧蘭時點點頭,叮囑道:“去吧,路上慢些,別趕太快,記得把口鼻捂好,省得吸涼氣。”
冬天坐車太冷,他縫了兩條布巾,比較長也比較大,圍起來連脖子都能護住,驢車跑起來風大,剛好用上。
“我知道了。”裴厭答應一聲,牽著毛驢往外走,他自己開了籬笆門,出去后又掩上。
顧蘭時回到堂屋,大黑才起,狗嘴大張著打哈欠,和人倒挺像,看見主人過來,它低頭弄腦袋蹭了蹭顧蘭時腿,喉嚨里嗚咽兩聲,顯然是要吃的。
“剛睡醒就吃,去吧,盆里有。”顧蘭時嘴上嫌棄,實際吃完早食后,就給它的食盆里的掰了兩個糙饅頭,連水碗也用熱水燙開了昨天晚上結的冰。
大黑的食盆在外面屋檐下,它懶洋洋走出去吃,一大早比人還懶。
今天沒太陽,炕上有點余溫,顧蘭時脫了鞋,從角落搬了炕桌放在中間,提來針線籃子剪鞋面。
有狗在家里,他低頭忙碌,沒有管外面,不一會兒鞋面剪好了,拿過納好的鞋底開始上鞋面。
等做好兩雙鞋,他仰起頭揉了好一會兒脖子,隨后把新鞋子放好,等裴厭回來試試就知道合不合腳。
窗子只開了一條縫隙,他下炕穿好鞋,出來才發現太陽出來了,外頭沒有風。
去鎮上賣柴火,不一定什么時候回來,他閑的沒事,干脆拿了鑰匙鎖門,回家轉轉。
大黑想跟出來,被他攆回去看家,冬天日子不好過,萬一有人鋌而走險做賊呢。
一進村子,好幾家門前都有人,有的在門檻上坐著,有的在土墻下坐著,都在曬太陽,幾個小孩跑來跑去,尖叫著,也不知在高興什么。
喊了幾聲嬸子老嬤,顧蘭時就進了家門,二黑從后院跑出來沖著外面叫,一看是他,立馬搖起尾巴。
“娘。”他朝屋里喊。
“哎,在屋里呢,快進來。”苗秋蓮坐在炕上朝外面喊。
等顧蘭時進屋,看見竹哥兒也坐在炕上,他脫了鞋上去,竹哥兒分了他一角被子蓋住腿腳。
“縫衣裳呢。”顧蘭時看著他手里的活說道。
不等竹哥兒說話,苗秋蓮開口道:“過了這個年,他也十三了,趁早把針線活學好,不然到了婆家,連衣裳都不會做,人家不得找我。”
她坐在炕桌對面,直起腰板昂著頭看一眼,說:“特地給裁了一塊布,反正給他自己做,這樣才細心呢,不然還得別人穿做壞的衣裳。”
在這些事上他娘較為嚴厲,竹哥兒很有眼色,沒敢說什么,低頭認真縫線。
顧蘭時見弟弟有點蔫,笑著說:“我看縫的還行,沒出錯,再練練,手藝就好了。”
他抬頭又說:“娘,怎么沒出去,外頭太陽已經大了。”
苗秋蓮納一針鞋底,說道:“嗐,坐在院里,誰路過都能看見,沒事干的,勢必要進來說閑話,左一句右一句的,我這不是怕竹哥兒分心,還不如在屋里,人少清凈,也省得他偷懶。”
她說完問道:“姑爺做什么?沒跟著一起來。”
顧蘭時說:“去鎮上賣柴火了,昨天想上山打兔子,沒打到,挖了一窩蛇,都是毒蛇,藥鋪里收,他今天順便帶去賣。”
正說著話,顧鐵山進屋了,一聽蛇,他輕嘶一聲,嫌棄又有點怕。
顧蘭時笑著問道。“爹,才做什么去了,進門沒看見你,狗兒呢?”
顧鐵山打開炕尾箱子,從里頭的布兜里抓了幾把花生出來,放在炕桌上,說:“我剛在后院喂牲口,狗兒跟著你大哥二哥去鎮上了,套了驢車去的,三個都是懶蛋,正經事不做,只是去鎮上逛,連路也不想走。”
“看我,都忘了還有這東西。”苗秋蓮把炕桌上的剪子挪開,又對顧鐵山說:“不是還有點黃冰糖,給蘭哥兒包了。”
她看著顧蘭時說道:“前天去趕大集,買了些,你帶回去,和梨子煮,跟姑爺都喝一些,對身子好。”
“知道了娘。”顧蘭時笑瞇瞇答應。
顧鐵山包了幾塊黃冰糖進來,給他放在桌上,雖然怕蛇,但還是忍不住問道:“抓了幾條?”
“十條呢。”顧蘭時想起昨天看到的畫面,說道:“爹你是沒看見,那蛇扭成一團,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偏偏裴厭一點不怕,也不知膽子怎么長的。”
“膽子是夠大的。”顧鐵山一聽他說起那場面,臉上的皮肉擰巴在一起,在炕沿坐下后又開口道:“不過蛇膽挺值錢的,聽人說越毒價越高呢。”
顧蘭時說道:“這個就不清楚了,我沒敢多問他,昨兒一回來,提著蛇還問我要不要吃蛇肉,我哪里敢,讓他都拿去賣,咱們也不少這一口吃的。”
“對,咱們不缺這一口。”這話顧鐵山無比贊同。
他小時候差點被蛇咬,還是條毒蛇,要不是他爹,也就是顧蘭時爺爺,及時用鐵锨拍死那條蛇,他說不定都沒了。
從那以后他就十分怕蛇,從來不和村里的漢子去山上抓蛇吃。
顧蘭時拿了一個花生剝著吃,一轉頭見竹哥兒眼巴巴看他,他沒忍住笑了,把剝好的花生豆遞過去。
早上挨了罵,導致顧蘭竹這會兒都不敢看他娘臉色,也沒敢伸手拿花生,但又饞,只能用這一招。
苗秋蓮瞪他一眼,發話道:“吃吧,作什么妖。”
竹哥兒一下子喜笑顏開,放下手里的活高高興興剝起花生。
見他沒出息的樣兒,苗秋蓮笑罵道:“跟你那三個哥哥一模一樣,又懶又饞。”
有了吃的,竹哥兒挨罵也不喪氣,把剝好的花生放到顧蘭時手里,笑完了眼睛,說:“蘭時哥哥,十六去趕大集,你去不去?”
顧蘭時吃了兩粒花生,說:“十六?今天十四了,那就是后天。”
苗秋蓮也剝了兩個花生,開口道:“聽人說鎮上來了一幫耍猴耍把式的,熱鬧,十六那天是大集,咱們也去湊湊熱鬧。”
“行。”顧蘭時答應道,好久沒趕過大集了。
往年只有冬閑時,不用操心地里的活,才能安安心心在集會上閑逛半天。
鎮上的大集會可熱鬧了,不止街上有賣各種東西的,就連鎮外的空地上,都會擺長龍般的攤子。
要是運氣好,碰見鎮上有錢人家過壽或者辦喜事,還會散糖餅給眾人吃。
至于裴厭,他想都不用想,只要提了,肯定會一起去。
第95章
在屋里說著話,外面二黑忽然叫起來,顧鐵山剛起身要出去看,就聽見外頭李月的聲音響起。
“娘。”大著肚子的李月走進院子,二黑認得她,不再叫了。
苗秋蓮連忙掀開被子下炕,顧蘭時和竹哥兒也下來穿好鞋。
見她一臉笑意,沒什么大事,只是過來說說閑話,苗秋蓮才放心。
“外頭暖和,娘,咱們坐院里。”李月笑著說。
聞言,竹哥兒把手中幾粒花生全塞進嘴里,給她搬來了椅子。
兒媳過來,顧鐵山不好坐在院里跟他們一起閑聊,同苗秋蓮說一聲就出了門,二黑搖著尾巴跟他一起出去。
顧蘭時把那些花生用碟子端出來,又給幾人都倒了一碗熱水,在旁邊坐下后看看李月肚子,問道:“二嫂,最近胃口怎么樣?”
李月摸摸肚子,說:“比夏天好多了,能吃進去,你二哥買了壇腌梅子,吃一吃胃口漸漸好了。”
苗秋蓮在旁邊說道:“愛吃的話,吃完讓狗娃子再給你買一壇。”
人常說酸兒辣女,這么嗜酸,說不定又是個大胖孫子。
竹哥兒偷偷笑了下,狗娃子是他二哥小名,如今長大成親了,他二哥不喜歡被喊小名,他娘也只有背著他二哥時才這么喊。
“明年正月下旬的日子,雖然過了年,那會兒也還冷,穩婆那邊要提早說,到時候只管過去接人就好了。”苗秋蓮念叨著。
李月笑道:“前兩天他還說呢,趕著過年前去趟穩婆家。”
苗秋蓮又道:“天冷了,比不上之前,你肚子大了,不好做飯,等狗娃子回來跟他說一聲,你倆帶衡兒回來吃飯,要是路不好走,就讓狗娃子給你提回去,這么冷的天,切菜手指頭凍得慌,手一冷,容易著涼。”
一聽不用自己做飯,李月連忙答應:“好好,娘,等他回來我就說。”
和顧蘭時裴厭一樣,她跟顧蘭河分家出去,家里大人只有兩個,好在這些年都慣了,挺著大肚子也能干農活,但歇一歇有人搭把手,肯定是最好的。
婆婆既然愿意幫一把,無非就是給老家拿些米面和菜蔬雞蛋。
幾人說著閑話,鄰居劉桂花聽見動靜,帶著兒媳婦過來串門子,院里說笑聲更大。
顧蘭時放下茶碗,余光瞥到院門外有人,他連忙看過去,是裴厭回來了。
他連忙起身,笑道:“娘,嬸子,我先回去了。”
“岳母,嬸子。”裴厭原本不打算在門外停下,只是聽到院里有動靜,下意識張望看了一眼,不想顧蘭時也在。
“好好,快去。”見他匆匆外面走,苗秋蓮忽然想起包好的黃冰糖沒拿。
糖到底稀罕,她買的不多,勻給顧蘭時一點再分不出給兒媳的,只好當沒想起來,回頭蘭哥兒過來再給他就行了。
驢車碾著土路顛簸往前,一車柴火賣了個精光,車上只有兩個疊在一起的空麻袋,長蛇一條都不剩。
很快出了村子,顧蘭時走在裴厭旁邊,笑著問道:“冷不冷?”
“不冷,今天有太陽,比陰天趕車強多了。”裴厭眼睛里全是笑意,他有點迫不及待,只是在外面不好明說,便壓下了心中喜悅,一路只管往前走。
他倆出村之后,坐在土墻下曬暖的幾個老人才收回視線。
周平他老娘因和顧家關系好,上回她孫子周石頭成親,裴厭和顧蘭時還拿了一壇子白水村的好酒。
她雖老了,但眼不花耳不聾,平時對家里的東西都看得緊,成親這樣的大事,親戚朋友提來的各式酒水點心,誰家拿了什么,她都一一看著記著,心里門兒清,那天有人拿的東西不怎么值錢,她心里嫌棄,但接禮的手卻沒停過。
“成了親就是不一樣,穩重了。”周平老娘對旁邊兩個老太太說道。
對顧蘭時她還是挺稀罕的,模樣長得好,又是鄰居,從小看到大的,要不是顧家沒那個意思,前兩年她還琢磨著要說給她大孫子周石頭呢。
她本意是想順嘴夸兩句裴厭,之前顧蘭時給娘家送菜的時候,他們家也跟著沾了光,可旁邊兩個老太太畏懼裴厭,愣是當自己耳背沒聽到。
活閻王豈是好惹的,萬一長了什么順風耳,聽見她們在這里多嘴,打上門來可不得了,裴厭發起火來,甭管男女老少,逮著就是一頓好打,她倆一把老骨頭,哪能受得住一頓毒打。
*
到家之后,驢車停在院里寬敞處,顧蘭時看一眼車上的麻袋,說道:“麻袋還是洗洗再用。”
他心里有點膈應,轉頭看向裴厭說:“你洗吧,我有點不敢動這個。”
裴厭笑著答應:“好,我來洗。”
“餓不餓?”顧蘭時說著,就把袖邊挽了起來。
裴厭解開車套,一雙眼睛很亮,臉上笑意也止不住。
顧蘭時沒反應過來,帶著點疑惑問道:“你怎么這么高興?”
裴厭從懷里掏出荷包,直接打開讓他看。
打開的荷包遞到了自己面前,顧蘭時蒙蒙的,忘記伸手接,低頭從荷包口往里看,當看見幾塊銀錠后,他驚訝極了,把臉湊得更近,以為自己看錯了。
要不是荷包擋著,顧蘭時的臉都能貼到銀子上,裴厭笑出了聲,說:“一共十六兩八錢,柴火賣了五十文。”
“這么多。”顧蘭時再抬起頭,眼睛也亮了。
“嗯。”裴厭笑著開口:“運氣好,有兩條毒性烈的蝮蛇和一條金環,這兩樣的蛇膽值錢,而且還是活的,一條就值五兩。”
“被我砸死的那三條蛇膽也能用,只是不如金環值錢,一條只有二錢,聽藥鋪里的伙計說,毒蛇活著賣給他們,他們要養幾天,膽汁才更多,蛇膽就更好入藥。”
“還有四條活蛇,也沒有金環和麻灰蝮蛇那么值錢,一條賣了三錢。”
他笑意根本止不住,又說:“我特地打聽了,最值錢的蛇膽有金環銀環蝮蛇還有五步蛇,這幾樣毒性烈的,伙計還跟我說,之前他們收了幾條品相上佳的五步蛇,一條就值十兩。”
“十兩!”顧蘭時瞪大了眼睛,光蛇膽就值十兩,那入藥之后,那副藥該有多貴,當真是他從來沒想到的。
裴厭把荷包放在他手里,說:“毒蛇膽是名貴藥材,價錢自然高,像山里的人參和靈芝,多少采藥人涉險采摘,不就為了發大財。”
這么一說,顧蘭時確實理解了,要是不能賺錢,誰愿意冒著被毒蛇咬死的風險去抓蛇呢。
就連村里上山掏蛇吃的漢子,碰到沒毒的蛇還有人被咬過。
手心里的荷包沉甸甸的,他下意識掂了掂,越發高興,只是一抬頭,看見裴厭眼睛亮亮的,他連忙說道:“這回運氣好,賣了這么多錢,可毒蛇不像蝎子,就算被蟄兩下,不至于有性命之憂,抓的時候用筷子夾住,它們就沒法蜇人了,剛才我回家,爹還說之前唐家村有人抓蛇被毒蛇咬了,雖然沒傷到性命,但也養了許久。”
他說完覺得不妥,立馬“呸呸呸”幾聲,趕忙把荷包放在板車上,合攏兩只手閉上眼念叨著:“一時說岔,在此破解,望神佛庇佑,一切順遂平安。”
“我知道,發財哪有那么容易的事。”裴厭等他說完后才開口,又道:“不過是想著,以后上山要是沒別的事,抓兩條蛇也能換點錢,改天閑了,削個木叉,總比空手去抓蛇來得好。”
而且在前山碰到值錢的毒蛇也要看運氣。
附近幾個村子的人都知道山里有一處盤蛇嶺,聽人說密密麻麻全是蛇窩,好在盤蛇嶺在深山之中,離山腳遠,才不至于鬧蛇患,那里就連捕蛇人都不敢深入,頂多在外圍抓幾條毒蛇。
知道他有分寸,就算還惦記著抓蛇的事,顧蘭時稍稍放心,想了一下說:“要真想去抓,記得帶點雄黃,抓不到也不要緊,把它們熏走,人好好的就行了。”
裴厭笑著答應:“嗯,不必太憂心,有這十六兩,短時日內我肯定不去亂挖蛇窩,山上土洞那么多,就算去挖,找到的也不一定是蛇窩。”
他牽著毛驢往后院走,說:“快把錢收起來。”
“好。”顧蘭時滿口答應,拿起荷包就往房里走,進來后把小銀錠和銅板都倒出來,白花花的銀子像是在發光,樂得他傻笑出聲,在手里把玩一會兒才仔細放進箱底。
快到晌午吃飯的點,一出來裴厭已經靠起板車,手也洗干凈了。
顧蘭時往灶房走,問道:“想吃什么?”
裴厭想了一下說:“雞蛋羹。”
今天賣了這么多錢,吃點好的也無妨,他又笑道:“回來有點著急,忘了買肉,明天我出門,買點肥油板,貴是貴,但能熬不少豬油,肉也多買幾斤,蒸肉包子,以后天天吃炒肉片子都行。”
顧蘭時一下子喜笑顏開,說道:“哪有天天吃肉的,有豬油就行了。”
他走進灶房,裴厭跟著他進來,想起竹哥兒說的,他轉頭問道:“爹娘后天去鎮上趕大集,問咱倆去不去。”
“去。”裴厭一口答應,眼睛里的笑意不減,說:“這回去趕集,想買什么就買什么,碰到想吃想要的,只管去買。”
花錢的底氣一下子足了,兩人都很高興。
顧蘭時拿了一顆菘菜剝老皮,待心中波瀾稍稍平靜后,笑著開口:“花一點,也該攢一點,日子還長著呢。”
“是該如此。”裴厭這會兒也冷靜了,臉上帶著淡淡笑意,他坐在灶前用火石擦火,待火星子把草絨點燃后,他抓一把麥秸引燃,隨后塞進灶膛里,說道:“等水燒熱了再洗菜,不然凍手。”
“好。”顧蘭時把爛菜葉子扔在門外的舊木盆里,等會兒剁碎了喂雞鴨。
這份喜悅似乎連大黑都感受到了,它站在灶房門口搖尾巴,見顧蘭時出來,吐著舌頭咧嘴笑。
如今它皮毛順滑,也比之前壯了些,再不是之前瘋狗般的凌亂消瘦模樣。
“鬼精鬼精的,連它也高興。”顧蘭時進來,拿菜刀先把菘菜根切掉,這樣葉子就不用一片片扒下來,說:“剛好后天去買肉,多買幾根骨頭,也給它補補身子,一年到頭要看家呢。”
裴厭坐在灶前,轉頭看一眼門外的大狗,此時此刻,大黑看著竟有幾分討喜,于是他開口道:“好,到時候給它一根沒啃過的肉骨頭,犒勞犒勞。”
大黑沒聽懂他倆說的話,要是知道有帶肉的骨頭吃,早撒開腿瘋跑起來。
第96章
冬天黑得早,傍晚要是稍微磨蹭一點,活還沒干完呢,天就暗了。
房里,油燈上了亮,顧蘭時擦干腳爬上熱乎乎的炕,裴厭端著木盆出去倒水。
外頭風一吹冷颼颼的,盆里的熱水倒在地上很快冷卻,等明早起來,地上就結一層冰。
他倆平時倒水都是順著菜地這邊的溝壑,不會在院里亂潑。
裴厭進來關好房門,正要吹燈上炕,被窩里的顧蘭時突然坐起來,帶了點不好意思說:“我還想再看看銀子。”
裴厭笑了下,沒有吹燈,走到炕尾打開箱子,從底下摸出十分明顯的銀錠。
這十六兩八錢中,有一枚完整的五兩銀錠,其余是大小不一的碎銀子,都被鉸過。
顧蘭時捧著銀錠摸了又摸,感嘆道:“真好看。”
他這么高興癡迷,裴厭把碎銀子都放進他手里,手中登時沉甸甸的,全都是銀子。
捧著錢顧蘭時笑出聲,連眼睛都是亮的,頗有些愛不釋手,他長這么大,還是頭一回摸這么多銀子。
裴厭笑道:“之前說把五百文銅板換成五錢碎銀,每次去鎮上都忘,不過后天去趕集人太多,還是算了。”
“這樣一來,咱們就有,嗯……”顧蘭時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說:“一共就有二十三兩,并十一錢了。”
“也就是二十四兩加一錢。”裴厭說道,心里一下子輕松了,再沒之前的緊迫感。
“整整二十四兩。”顧蘭時再次感慨了一句。
他倆把這些銀子翻來覆去看了好一會兒,最后戀戀不舍在錢袋里裝好,塞進箱底藏著。
吹滅油燈,屋里一下子暗了,顧蘭時在被窩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好,高興到有點睡不著。
他翻個身,對睡在外面的裴厭說:“二嫂正月下旬的日子,又添一個侄兒,到時辦滿月酒,咱們提點肉過去。”
正月那會兒地里沒糧食沒菜,想掙錢只有做些零活,要是沒今天的十六兩,他倆可能還得動之前的家底,這下好了,不用太儉省。
“好。”裴厭胳膊一伸,將人抱進懷里。
冬天擠在一起暖和,顧蘭時總算有了點困意,打個哈欠不再說話,房里安靜下來,漸漸進入了夢鄉。
*
辰時中刻剛過,早上還有點冷,幸好太陽出來了,顯然是個大晴天。
天冷,趕集沒必要去太早,一會兒太陽暖和了,鎮上人一多,各種攤位鋪子都開了,那才叫熱鬧。
后院,裴厭正在豬圈里拾掇,顧蘭時提著蛋籃子進了鴨圈。
雖然冬天了,雞鴨不好好下蛋,但還沒到嚴冬,鴨舍和雞窩里都墊的暖和,偶爾能摸到一兩個。
把鴨舍里厚厚的稻草翻一遍,顧蘭時罷手,提起地上的竹籃又往外走,說:“今天沒有,等回來再看母雞有沒有下蛋。”
裴厭鏟了一锨糞從豬圈里出來,問道:“咱們幾時走?”
顧蘭時看一眼天色,說道:“我也說不準,等會兒先過去看看,問一下什么時辰出門。”
等他倆把后院打掃干凈,洗過手剛在堂屋坐下喝口熱茶,竹哥兒就推開籬笆門,在門口遠遠喊道:“蘭時哥哥,車套了沒?”
“還沒呢,快進來。”顧蘭時喊道。
竹哥兒一進院門,笑著說:“得虧咱們有兩架車,娘去喊了阿奶,大伯娘二伯娘聽見,也都說要一起去。”
“兩輛夠坐了,這會兒就走?”顧蘭時問道。
竹哥兒點點頭:“嗯,爹把車都套好了,讓我過來喊你們,讓你倆也別太著急,咱們是去逛,不做別的,鑰匙什么的都帶好,給禽畜放些草料,千萬別忘了。”
“好,你回去說,我們套了車就來。”顧蘭時把碗里的熱茶喝完,放下就往后院走,臨走時給豬和雞鴨放些吃的,大黑也沒漏下,萬一回來晚了,不會餓到它們。
竹哥兒答應一聲就回去了,他倆也很快收拾好,等牽著驢車進村,一行人已經在門口等著了。
“小嬤!”顧安、顧滿還有顧衡等不及,叫著跳著都跑過來,拉住顧蘭時的手和衣擺七嘴八舌道:“小嬤和小叔可來了。”
顧蘭時領著他們三個往前走,笑著說:“就這么盼著去趕集?”
七歲的顧滿去過集會,他眼睛睜圓了,兩只手忙著比劃,說:“可不,二虎子他們前幾天從鎮上回來,說有耍猴的呢,還有好大好大的糖人。”
一聽糖人,顧安和顧衡都噙著手指頭流口水,仿佛已經看了那么大的糖人。
顧蘭生抱起小兒子顧安往車上放,笑著捏捏他臉蛋,說:“瞧你口水流的。”
張春花掏出手帕,把小兒子手指從嘴里掏出來給他擦干凈。
裴厭把板車在平坦處停好,周圍幾戶人家聽見動靜都出來看,一問是去鎮上趕大集,也有人心動,想蹭個驢車,可說話間,顧家人三兩下就上去了,人坐的挺滿,想張口的人只得作罷。
顧蘭時把顧衡抱上他爹的車,問道:“二哥沒來?”
“你二嫂肚子大了,家里得留個人看著,再說前天他不是也去鎮上逛了一圈。”苗秋蓮坐好后,抱了顧衡在懷里。
孩子上了車,張春花也爬上去,將兩個孩子都摟著,怕他倆在車上亂蹦跶,萬一摔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
顧鐵山在前面牽著驢車走,裴厭看向顧蘭時:“上去,不必等出村。”
“好。”顧蘭時喊了竹哥兒上車。
狗兒見狀,輕輕一步躍上來,在他倆對面坐下說:“蘭時哥哥,我跟你倆坐。”
“嗯。”顧蘭時笑瞇瞇點頭。
等到了祖宅門口,方紅花和兩個兒媳早等著了,顧蘭生扶著老太太和兩個伯娘上車,前面就有點坐不下了,他便上了后面這輛車。
一行人坐在驢車上談天說地,那叫一個高興。
各個村里的路有幾分顛簸,等上了官道之后,立馬平坦起來,顧鐵山鞭子一甩,毛驢拉著車跑起來。
裴厭在后面跟上,迎著風,顧蘭時蒙住口鼻,只留一雙眼睛在外面,眼中全是笑意。
*
“干果蜜餞——”
“冰糖葫蘆哎——”
還沒進鎮,兩旁道路就擺滿了小攤,吆喝聲此起彼伏,有貨郎來得遲了些,推著獨輪車找了處空地,費力將車推進去。
小孩最鬧騰,聽見賣冰糖葫蘆的,三個小人都扯著脖子往小販那邊瞅,顧安急得直喊娘。
折騰喊叫一路,張春花早不耐煩:“娘什么娘,叫你安分些都不聽,這會兒倒知道我是你娘了,我告訴你,今兒乖些,回去了不打你。”
“娘。”顧滿饞冰糖葫蘆吃,盡管弟弟被罵了,還是拉著她袖子懇求。
張春花瞪他倆一眼,對走在板車旁邊的顧蘭生說:“蘭生,去買兩串。”
轉頭看見顧衡,她連忙補充道:“買三串,還有衡兒呢。”
苗秋蓮正打算給孫子買一串,可憐見的,爹娘沒跟來,都不敢要東西吃,一聽這話,對大兒媳十分滿意,這才是做大伯娘的派頭。
“知道。”顧蘭生答應一聲,衡兒是他親侄兒,不用說都會給買。
“走,下去。”顧蘭時對竹哥兒和狗兒說道,這會兒毛驢走得很慢,不用停,他們三個直接跨下來。
越往里人越多,瞧這架勢,驢車都不好過,裴厭有點猶豫,拉著車逛大集,實在有點不方便。
前面顧鐵山牽著毛驢也停下來,方紅花還有苗秋蓮幾個帶著孩子下了車。
忽然,有個穿棉衣的矮漢子不知從哪里竄出來,賠著笑同他們搭話:“幾位,我這兒看車,你把驢栓那邊木樁上,逛到啥時候都行,我們給你看著,給點辛苦錢就成。”
裴厭明顯有點謹慎,打量著對方,板車還好,毛驢可不能隨便拴在哪里,這人來人往,保不住就有賊。
前面顧鐵山聽見,轉頭看過來,同樣在思慮。
見他們如此,那漢子連忙道:“我就是寧水鎮上人,名陳三兒,家住西街魚嘴巷第二戶,不瞞你們說,打去年起我就干這活兒了,尤其這大集,人多車輛多,擠擠挨挨沒法兒過,我們哪里敢做那坑蒙拐騙的事,都是正經人,不信你們看,那邊已栓了好幾輛驢車騾車了,都是跟你們一樣趕了遠路來的。”
他這么一說,顧鐵山想起來,去年還真聽村里人提了一嘴這件事,當時不過感慨會掙錢的人果然頭腦精明,今年倒叫他遇上了。
“我就在那邊。”矮個漢子指著后方來路一側說道:“我要是不在,我老婆兒子還有老娘都在那里,你們要想把車放下,只管過去。”
這漢子說完,賠著笑又去招攬其他拉車的人,他身量不高,腳下倒是靈活,在人流中竄來竄去,縱然遭了白眼也不氣餒,賣力繼續找下一個主顧。
“爹,要不我過去看看。”顧蘭生問道。
顧鐵山還沒答話,忽然聽見后面有人喊他,回頭一看正是劉向和他女人。
劉向是清水村人,和他交情很好,二黑就是從劉向家捉回來的,連錢都不用給。
“今兒得閑了?”劉向上前問道。
“你也趕車來的?”顧鐵山答非所問。
劉向看見前頭陳三兒,一下子了然了,笑道:“自然,我把騾子栓那邊木樁上了,掏了五文錢,拿了半個木牌,回去的時候用木牌取車就好。”
他又說道:“這陳三兒是我村里一個人的遠親,去年弄了這個營生,他們也就冬天趕大集人多出來掙錢,我覺著挺方便。”
顧鐵山琢磨一下問道:“五文錢管多久?”
劉向說:“管一天,無論什么時候去取,他們都在。”
既然如此,裴厭看一眼老丈人,他在后面,便先掉轉了驢車,另一邊陳三兒沒拉到別的生意,一看他倆要過去,連忙小跑著趕來,滿面喜意在前頭帶路。
剛才路過時就看到路邊野地里拴著驢車,還以為是一些攤販的,沒多留意,過來一看,這片地打了十幾二十個木樁,每個木樁之間都有較大的空隙。
裴厭牽著毛驢往里面走,停下后不用他動手,陳三兒兒子十分殷勤,幫著把毛驢栓好,隨后從腰上解下一對木牌,露出個討好的笑,說:“價錢是五文,看到晚上都沒問題,您隨來隨取,不但認人,還認這木牌,若有人敢冒認,人和木牌兩樣都對不上的,絕不讓拉走。”
確實考慮的周到。
裴厭沒說話,從懷里掏出荷包,數了十文錢給他,指著旁邊陳三兒幫忙栓好的車說道:“兩輛。”
“好嘞。”陳三兒兒子接過錢,連忙把木牌給他一半,另一半則綁在木樁繩子上。
顧蘭時和家里人在原處等,沒一會兒裴厭和他爹就過來了,不用拉車,空著手輕快多了。
劉向和他女人已經在前頭逛起來,今兒十六,是大集會,冬閑沒別的事做,沿路遇到的熟人不少呢,親戚也遇到好幾個。
很久沒出來閑逛過,顧蘭時看什么都稀奇,路過一個賣干果山貨的攤前,有榛子松子還有桃仁杏仁核桃仁。
家里有核桃和毛栗子,不用再買,夠吃了。
往前走,路對面賣酒水的攤位很大,沒到跟前就能聞到酒香味,攤前好幾個漢子在買。
這酒攤還挺講究,用竹竿掛了幌子。
顧蘭時問身后狗兒:“幌子上寫的什么?”
顧蘭瑜看一眼,說:“李家酒坊。”
看來這攤主姓李。
有賣木梳的怕人看不到他的梳子,用一根短竹竿把木梳綁在上面垂下來,沿路叫賣,另一手還攥了六七把新紈扇。
“借過借過。”
后面有人喊了兩聲,顧蘭時連忙往路邊讓了讓,身后的人推著板車,車上放了好幾筐又大又黃的梨子,不知往哪里送去。
往前走,不止有賣竹籃竹筐,還有成捆成捆賣竹竿的。
而最吸引顧蘭時的貨物,是皮毛攤上的雪白羊皮,也不知人家是怎么弄的,有羊毛的這一面又白又軟,一看就是好東西,做衣裳做毛皮被肯定暖和。
羊皮不少呢,放了有二三十張,壘在那里瞧著就軟和厚實。
因人流走動,身旁的竹哥兒往他這邊湊了湊,省得被人撞到。
裴厭和顧蘭瑜跟在他倆后面,一直沒遠離。
在皮毛攤前,顧蘭時腳步放慢,聽了一耳朵主顧和攤主的話,乖乖,那最漂亮的白皮子,一張要十五兩。
他又聽一耳朵,還好,一般的羊皮一張六七兩左右,聽著就沒那么貴了。
看羊皮的人不少,果然鎮上的人有錢些,他們幾個繼續往前,在兩個攤子中間的空隙處停下。
年輕人走得快,他們又沒帶孩子,苗秋蓮牽著顧衡,方紅花腿腳有點慢,一行人連老帶少落在后面。
買了冰糖葫蘆以后,三個小猴崽子安分了下來,舔著山楂外面一層糖衣,美滋滋的。
“行了,我抱著,你跟娘多轉轉。”顧鐵山上前抱起顧衡,人漸漸多了,還是抱著為好。
苗秋蓮忙不迭點頭,又對大兒媳說道:“春花,讓蘭生抱著。”
落在最后面的顧蘭生幾步走過來,抱了大兒子顧滿在懷里,張春花便抱起小兒子顧安。
沒了孩子在旁邊絆腿腳,一行人走得快了些。
等張春花過來后,顧蘭瑜順勢接過小侄兒,他如今個子長高了,也有力氣,和顧安也很熟。
盡管是冬天,張春花一路照看兩個毛崽子,額上出了汗,這下總算能歇歇了,她滿面笑意,跟顧蘭時顧蘭竹走在一起。
幾個年輕人在前面,苗秋蓮妯娌三個跟著方紅花。
小老太太這個攤前背著手瞅一眼,那個攤上拿起陶罐茶壺什么的看一看,問問價又放下。
當看見皮毛攤子后,她被雪白的羊皮驚到了,真是漂亮,于是一邊伸手一邊問道:“這得多錢?”
聽到十五兩的價錢后,她收回了手,嗐,這么貴,萬一摸壞了,豈不是還得賠錢,連忙走了。
“這就要十五兩。”苗秋蓮在后面和兩個妯娌驚訝嘀咕了幾句。
濃郁的醋味飄來,顧蘭時看見前面攤子擺了好幾個醋缸。
大集上柴米油鹽醬醋茶這些家常吃用的東西應有盡有,棉麻絲綢一匹匹在支起來的桌上擺的齊整。
還有賣狐裘的,做好的裘衣用竹竿掛上,毛看起來順滑而柔軟,旁邊掛了幾張展開的狐皮。
一個肥頭大耳滿面油光的漢子粗聲粗氣要試那件狐裘,攤主連忙給他取下,等壯漢穿好后在旁邊不斷稱贊。
五谷雜糧并干棗干果,各種炭木干柴,到處都是吆喝聲。
賣吃食漿飲的也有,油炸肉丸子的味道在其中分外突出,顧蘭時目光被吸引,情不自禁看過去。
聽見五個肉丸子就要六文錢,他說道:“幸好出門之前吃過了。”
“可不是,這香的,要是肚饑,非得把饞蟲勾出來。”竹哥兒話是這么說,但聞著味兒還是咽了咽口水,肉味夠香的。
張春花在旁邊笑著說:“快走快走,避開下風口,聞不到就不饞了。”
裴厭跟著他們三個快步走過肉丸子攤,在心里數了一下,今天出來有十一個大人三個孩子,一份五個肉丸,買三份也就足夠了。
大半年了,顧蘭時才出來逛這么一回,于是他喊住前面三人,走到攤前花十八文買了十五個炸肉丸。
張春花拉拉顧蘭時袖子,低聲說:“蘭哥兒,要不勸勸,十八文呢。”
顧蘭時張了張嘴,卻見攤主已經給碗里啪嗒啪嗒撈了十五個現炸的肉丸子,裴厭也在掏荷包了,他笑笑說:“也不是什么大錢,買了就買了。”
裴厭端起碗看他一眼,他心中明了,看一眼落在后面的幾個人,招呼道:“爹,阿奶裴厭買了肉丸子,都快過來。”
孩子年紀小,但也知道什么好吃,一聽有肉丸子,急得在大人懷里弓著身子要過去,張春花瞧見大兒子猴急的模樣,狠狠瞪了過去。
顧滿一激靈,再不敢亂喊了。
“哎呦姑爺,這得花多錢。”苗秋蓮有點心疼錢,日子才剛過起來呢,怎的就這樣大手大腳。
裴厭笑道:“岳母,一年也不過逛這么一回。”
“是啊娘,管這么多做什么,嘗嘗就完事了。”顧蘭時在旁邊說道,在桌上拿了幾根攤主削好的竹簽子,先遞給方紅花。
方紅花聽見攤主和其他主顧說話,知道了價錢,咂咂舌覺得有點貴。
顧蘭時把筷子塞進她手里,說道:“買都買了,大娘二娘也快吃,熱著呢。”
他這么一說,其他人再不好意思,也一人扎了一個,輪到他自己后,用小竹簽子扎一個圓溜溜的肉丸,一口咬進嘴里,外面炸的酥脆,里面肉餡松嫩,聞著香吃起來更香。
連大帶小一共十四個人,碗底還剩一個肉丸子。
方紅花在心里一琢磨,花了十八文,都夠買一斤肉了,她蘭哥兒兩口子一人才吃一個,于是扭頭走了,誰喊也沒停,裝著去前面看別人編的竹籃子。
劉彩鳳身為大伯娘,哪能一直占小輩的便宜,她看一眼旁邊老二媳婦,劉巧香手里竹簽子還沒放下,一臉的饞樣,她心中不喜,于是挽住對方胳膊往外拉,笑著說:“娘都前頭去了,咱們也快跟上。”
劉巧香有點著急,可又不好表露出來,心里那叫一個遺憾,她是二伯娘,顧蘭時怎么也得讓讓她,這可是用油炸的肉丸子,平時哪里能吃到,心中不免有點埋怨。
顧鐵山幾人撂下竹簽就走了。
見兩個兒子蠢蠢欲動,張春花一把將糖葫蘆塞進他倆嘴里,省得鬧起來。
顧蘭時原本想讓讓,見都走得快,人這么多,一喊別人肯定會看過來,為一個肉丸子不值當,只得作罷。
見裴厭用竹簽扎起丸子,他笑瞇瞇的,沒有去搶,不想肉丸子遞到了自己嘴邊。
“你吃……”話還沒說完,肉丸子就被塞進張開的嘴里,他只得咬住。
裴厭把簽子塞回筷籠里,眉宇帶了一點笑意,說:“要還想吃,下回再來買。”
毒蛇賣了錢,不愁這點東西吃。
“好。”顧蘭時點著頭答應,兩人幾步追上去,一路逛著,就進了鎮子里。
寧水鎮能開的鋪子全開了,門前掛著寫鋪名的布幌子,多數人都不識字,往里面一張望也就知道是賣什么的了。
酒館里生意很好,伙計又是端菜又是報菜名,都顧不上在門前拉客。
干貨店里擺出了鹿筋鹿茸這樣的稀罕東西,老板坐在門前吆喝,看見漢子多,又喊一聲店里有上好的鹿鞭。
顧蘭時原本還想瞅瞅鹿茸,長點見識也好,一聽這話,目不斜視從干貨店門前經過,只當沒聽到。
鐵匠鋪里,幾個打鐵的漢子砸的叮當響。
不遠處有兩個木匠在鋪子門口刨木頭,外頭擺了好些車輪和木箱木柜,全是新的,有的箱子做工精湛,雕了吉祥紋描了顏色,瞧著就漂亮。
“鐺鐺鐺——”
有人突然敲起鑼,是耍把式的在吆喝,一聽在東街那邊的寬敞地,不少人都朝那邊涌。
“爹,去看嗎?”顧蘭生問道。
顧鐵山抱著孫子顧衡笑呵呵的,說:“去,怎么不去,好容易來一趟。”
顧蘭生便朝后面喊,讓家里人都跟上,生怕走散了。
往東街走的人很多,顧蘭時回頭叮囑:“小心些。”
今天出來是裴厭揣著荷包,大集上人多賊也多,他點點頭:“嗯,我知道。”
裴厭一直跟著顧蘭時和顧蘭竹,他長得高,板起臉一副冷硬模樣。
在街上游蕩的幾個無賴視線在路過的女人和雙兒臉上流連,人多怕惹起眾怒,他們不敢靠近也不敢出言調戲,只用眼睛掃,不少人都下意識遠離了幾步。
被裴厭冷冷一眼暼過來后,幾人都不敢再看顧蘭時兩個。
第97章
趕集很熱鬧,卻也很累,明明都是走慣路的人。
眼瞅著前面就是放驢車的地方,苗秋蓮用手帕擦擦額頭上的汗水,說道:“明明鎮子也不大,才走一圈,腿腳就乏了。”
狗兒攙著方紅花,笑著開口:“人多,走路前后都要操心,自然比平時累,上了車就能歇歇。”
拎著一吊肉和幾根肉骨頭的裴厭和顧蘭生走在最前,到了地方后從懷里掏出兩塊木牌。
陳三兒連忙接過,領著他倆往驢車那邊去,他其實記住了這一行人的模樣,不過還是和木樁上的半塊木牌對了一下,隨后幫著把驢車解開。
顧蘭時拎了兩壇酒,待驢車在路邊停下后,一行人陸續爬上板車。
顧鐵山趕車慣了,沒讓其他人接手,顧蘭生抱著小兒子顧安和侄兒顧衡來了后面這輛車坐下,兄弟幾個一塊兒說笑也熱鬧。
已經晌午了,太陽正大,明明是冬天,走了一上午,無論他們還是路邊行人,不少都出了汗。
這會兒回去的人不少,等前面一架騾子車跑起來后,顧鐵山和裴厭才趕毛驢往前跑。
驢車顛簸,晃動不可避免,顧安和顧衡耍了這么久,臉蛋都是紅彤彤的,尤其顧安,他年紀最小,車跑起來沒一會兒,他在大人懷里直接睡著了。
顧蘭生怕兒子睡著了吹風,連忙摟緊了,給顧安把小帽兒的繩子在下巴頜綁好,出門時張春花給兩個孩子都圍了布圍脖,他仔細給兒子把口鼻都圍住。
顧衡原本沒睡,一看弟弟睡得喊也喊不醒,沒人和他玩兒,便靠著身后的小叔顧蘭瑜漸漸也閉上了眼睛。
顧蘭生看見,對狗兒說道:“給衡兒帽子戴好。”
顧蘭瑜答應一聲,三兩下就把顧衡裹嚴實了。
別說孩子,大人也累了,來時怕迎風吸涼氣,大伙兒都蒙著口鼻,說笑聲卻不斷,這會兒卻沒人張口,偶爾看見路上的人和事,才說一兩句。
遠離鎮子之后,大集會的喧囂仿佛一下子隔遠了,耳邊也清凈下來。
今天看了耍猴的,還有耍把式賣藝的,什么金槍鎖喉胸口碎大石,還有頂碗走索飛刀叉,都是硬功夫。
就連踢毽子,明明都是雞毛毽子,在人家腳上踢得那叫一個花樣多,不止腳,就連頭、臉、胸、背都能接,耍的如同飛舞一般,實在是精彩。
鄉下人看耍猴耍戲的,一般只是捧個人場,看看熱鬧就行了。
他當時看得興起,只覺眼花繚亂,跟著人群不斷喝彩,高興之下,沒忍住扔了三文錢進去。
離鎮子越來越遠,官道上人沒有剛才那么多了,驢車跑起來十分順暢。
*
小河村,好幾個老人在村口曬太陽,嘴上這家長那家短,一到冬閑,越發只剩嚼點閑言碎語了。
他們幾個家里能吃飽飯,還算有點閑心,至于窮點兒的老夫郎老太太,再上了年紀也得挖野菜根、草根弄點吃的,亦或是每天上山撿點柴火背下來。
說話間,兩輛驢車陸續走進來,正是顧蘭時他們。
顧家祖宅離村口不遠,一進來前頭的顧鐵山就讓驢車變為走路。
方紅花坐在驢車上,今兒她去逛了大集,那叫一個高興,看見村口幾個老人,笑著同他們招呼一句:“曬暖呢。”
孫老夫郎說道:“哎呦,這是去哪兒了?”
方紅花一擺手:“嗐,去鎮上逛了逛,今兒十六,不是有大集,在家也沒事。”
驢車慢慢走過去,她又朝那幾人說一聲:“走了大半天,腿腳也乏了,先回去了。”
到祖宅之后,板車上的人都下來了,顛了這一路,是該走走。
酒壇放在車上沒動,顧蘭時空著手下來跺跺腳,一路吹風,坐在車上又不動,穿著棉鞋也覺得腿腳有點子冷。
一大家子各自都買了點肉回來,方紅花提了一吊肉和一包點心,肉是顧鐵山給她買的,點心是她自己買的。
顧蘭生本來要給她掏錢,她手腳快,早把二十個銅板丟給伙計,拎了點心就走。
她好幾個孫子,都年輕,分了家之后日子還沒那么好,她手里有點錢,哪里用得著小輩掏。
等大娘二娘提了買的肉后,顧蘭時幾個招呼一聲,跟在驢車旁邊繼續往前走,一路碰到不少人,免不了說些話。
張春花見小兒子睡得小豬一樣,搖都搖不醒,便先一步抱回去了,省得再外頭著涼。
到家門口了,顧蘭時提一壇酒塞給離他最近的狗兒,笑著說:“拿回去,爹娘沒事了能喝幾盅。”
“成。”顧蘭瑜接過。
顧蘭時又對苗秋蓮說:“娘,我倆不停了,這就回去。”
“好好,回去快歇歇。”苗秋蓮說道。
出村之后,看見樹林里有人在挖草根,離得遠,那人蹲著,也看不出是誰。
顧蘭時幾步趕上來,走在裴厭旁邊,笑著說:“我都餓了,回去簡單做點飯。”
“嗯。”裴厭同樣饑腸轆轆。
今天在鎮上沒吃飯,一個兩個都說不餓不想吃,他知道是覺得在外面吃飯要花錢,原本想顧蘭時要是餓了,他掏一點錢也沒什么,吃點便宜的東西也成,可大伙兒心不齊,這個不愿那個不肯,最后只能作罷。
“回來吃也好,吃完喂豬喂狗,都是活兒。”顧蘭時說道,他看一眼車上的酒和肉,滿心都是喜悅,又開口道:“明天再燉骨頭,到時候開了酒,喝一點,有肉有酒,身上就暖和了。”
裴厭也笑了,好一段時間沒喝過酒,明天解解饞。
一開籬笆門,大黑迫不及待竄了出來,圍著兩人搖尾巴,它聞到了肉味,嚶嚶叫著,跑了好幾圈撒歡,攔都攔不住。
*
早起,天灰蒙蒙的,陰云較重,到了巳時初也不見太陽破開云層。
昨晚睡得迷迷糊糊就聽見外頭刮風的動靜,今兒天就陰了。
籠了一盆火,顧蘭時坐在旁邊箍繡繃子,他剪了兩塊布打算繡手帕,繃好后放在旁邊穿針,說道:“改天要是來貨郎,得記住買幾塊素絹,繡點花上去,比粗布的漂亮,過年時就用那個,又新又好看。”
絲帕紗帕輕而柔滑,繡上花草也分外好看,但價錢貴,來鄉下賣東西的貨郎,一般會賣便宜點的素絹。
“嗯。”裴厭添了幾根柴火,他沒事做,伸出雙手在火上烤烤,轉頭看顧蘭時穿好了繡花針,捉住夫郎的手摸了摸,問道:“冷不冷?”
顧蘭時笑道:“不冷,離火盆近呢。”
裴厭握著他的手給暖了一會兒才放開,說:“天冷,少做一會兒,等有了太陽坐在太陽底下做針線,到底是暖和的。”
“就兩張,繡一兩朵小花,多了我也不會,很快就好了。”顧蘭時邊說邊拿起繡繃子。
外頭刮風,大黑沒在院子和菜地亂跑,見有火盆,蹭過來在他倆對面蹲坐下,當裴厭看過來后,它耳朵朝后翻,瞇著眼咧嘴吐舌頭,一副討好的諂媚模樣。
裴厭沒趕它走,視線掠過看向外面院子,想起種的菘菜和蘿卜,一直蓋在麥秸底下,也不知如何了,他起身說一聲,大步朝菜地走去。
沒一會兒他就回來了,說道:“有長出來的,我刨開土看了看,照這樣下去,過段時間就算下雪了,還能挑著撿著收幾顆長成的。”
“那就好。”顧蘭時笑瞇瞇的,今年開辟菜地當真是件好事,得虧他倆當時沒偷懶,把前頭拾掇的亭亭當當。
說說話烤烤火,很快到了飯時。
顧蘭時放下針線,裴厭閑的沒事,說要給他燒火,兩人一起進了灶房。
一口鍋蒸米飯,另一口大鍋添水、放骨頭,焯了水再放些大料花椒還有姜塊,顧蘭時又切了一顆大蘿卜用來清炒。
裴厭點火加柴,很快鍋底熊熊烈火燃燒起來。
肉骨頭飄出香氣之后,大黑在灶房門口團團轉,饞的直流口水。
等飯做好端上桌,別說狗,他倆也被肉味勾的夠饞。
肉骨頭燉的火候剛好,肉一抿就下來了,清炒蘿卜加上米飯,有葷也有素,裴厭開了酒,酒香味四溢,顧蘭時也要了半碗。
見大黑急得嗚嗚叫,顧蘭時夾起一根帶肉的骨頭,見用樹根做的狗食盆在堂屋外面,他往那邊走。
大黑小跑著跟上,仰頭一直看著他,直到骨頭丟進食盆里后,它一低頭整根咬住,肉比骨頭好吃多了,它狼吞虎咽啃起來,吃得萬分著急。
“慢點吃。”顧蘭時沒忍住說了句,但大黑早聽不見人聲了。
他笑著回到桌邊坐下,裴厭已經倒好了酒,說道:“先吃肉,吃幾口再嘗嘗酒,肚里沒東西墊著容易醉。”
“好。”顧蘭時答應著,就從湯盆里撈出一根骨頭,今天燉骨頭沒剁開,都是一整根。
放了鹽,肉極香,咬下也不費力氣。
不知不覺,他就啃光了一整根,捏著骨頭的手指都是油乎乎的,這會兒顧不上擦洗,油就油了,碗筷總歸是要洗的,他端起酒碗抿了一小口,嘶一聲說:“有點辣,不過挺香的。”
“喝慢點,不著急。”裴厭笑著說,他自己一邊吃肉一邊喝酒,酒碗已經空了。
外頭還在刮風,冷颼颼的,但一吃肉一喝酒,渾身都是暖的,一點都不怕。
顧蘭時又撈一根骨頭,他倆手油嘴也油,可誰都不嫌棄誰,況且只是一點油光而已,多少可憐人做夢都想沾點油星。
吃兩口肉嘗一小口酒,顧蘭時腮幫子鼓鼓的,一動一動嚼著,不小心抬眸和裴厭對上視線,兩人都忍不住笑了笑。
第98章
連著陰了好幾天,沒下雪也沒太陽,時不時刮一陣風,凍得多數人都不愿意出門找罪受。
即便有火盆,在旁邊坐著一直不動也會手腳發冷,顧蘭時和裴厭掩了門窗,在堂屋踢毽子。
上回看別人玩毽子,踢得靈活翻飛,不知道人家是怎么練的,他倆只有比誰踢得多。
大黑也在堂屋,羽毛毽子色彩斑斕,它盯著看了好一會兒,腦袋都跟著毽子轉,又繞著兩人來回走動,差點絆倒顧蘭時,顧蘭時就攆它到旁邊去,不然他要輸給裴厭了。
犯了錯,大黑老老實實在火盆旁邊趴下,沒有再上前討嫌。
毽子踢得太賣力,漸漸有了熱意,輪到裴厭踢了,顧蘭時倒了半碗熱茶在旁邊喝。
他放下茶碗,想著坐下歇一歇,大黑忽然爬起來,沖著外面叫。
上回徐啟兒來拿錢是下初雪那陣,滿打滿算,還不到一個月呢,不過這會兒能跑來后山的,應該沒有別人了。
院門和籬笆門都關著,他倆往外面走,到菜地中間時,果然聽到籬笆門外徐啟兒的聲音。
“蘭哥哥,裴厭哥哥。”
“來了來了。”顧蘭時喊一聲,腳下快了點。
大黑竄出門,圍著徐啟兒嗅聞,像是不怎么感興趣,扭頭往旁邊去了,在附近的地上和樹上聞來聞去,最后抬起腿撒尿圈地盤。
顧蘭時笑著問道:“是來拿錢?”
徐啟兒點點頭:“嗯,天冷了,肚里實在沒油水,扛不住冷……”
他說話聲音越來越小,生怕被罵本來就窮還想吃肉,多少人過年才能吃頓肉。
昨天村里不知誰家燉肉,肉香味都飄到他們家院里了,瑞兒饞的只能嗦手指頭,晚上睡覺在夢里哭著喊娘。
他聽得心里頭不舒坦,才想著今天過來要一錢銀子,也不多買,二三兩肉夠吃兩頓解解饞的就行,剩下的錢要好好放起來,買米面糧食這樣的正經東西吃。
聽完,顧蘭時沒說什么,轉身往里面走,說道:“快進來。”
堂屋里火盆燃著,比外面暖和些,徐啟兒站在火盆旁邊默默等候。
裴厭進屋取錢去了,顧蘭時進了西屋給他抓了兩把毛栗子,笑著開口:“這點東西帶回去和瑞兒吃。”
他說完想了一下,問道:“家里有蛋沒?”
徐啟兒雙手接住毛栗子,將東西往懷里塞,聞言搖搖頭,說:“前兩年養了幾只雞,后來被我爹拿去賣了,就再沒養過。”
賣掉的錢徐應子要么自己花了要么就拿去賭,想也不會落在他兄弟兩人口中,顧蘭時心里明白,朝徐啟兒招招手,說:“來。”
徐啟兒不明所以,還是跟著他進了灶房。
顧蘭時從大陶罐里撈了兩個咸鴨蛋出來,遞過去說:“這是煮熟的,切開就能吃,拿去。”
“蘭哥哥……”徐啟兒有點不敢接。
比起鮮蛋,腌了的咸鴨蛋貴著呢,價錢好時,在鎮上一枚能賣七八文。
“自家養的,又不花錢,給你就拿著。”顧蘭時往他手里一塞。
裴厭順著聲音走到灶房門口,看見那兩枚蛋并沒有說什么,對徐啟兒說:“這一錢拿了,還有八錢碎銀。”
“好好。”徐啟兒忙不迭接過,上回買的米面其實還沒吃完,再有這一錢,論理還能吃許久。
顧蘭時說道:“外頭風大,也不留你了,要實在太冷,和瑞兒籠盆火,烤烤就能暖和些。”
“嗯。”徐啟兒小雞啄米一樣不斷點頭,縱然心中有千恩萬謝,卻像是堵在嗓子眼里難以表述。
他走之后,裴厭關好了兩道門,回來顧蘭時正在堂屋踢毽子。
“給了兩個咸鴨蛋。”顧蘭時用手接住毽子說道,自家的東西給了別人,多少都得跟裴厭說一聲。
而且是咸鴨蛋這樣的東西,天一冷,雞鴨都不好好下蛋,一個冬天就那么些,吃完只能等來年開春。
“嗯,給就給了,兩個蛋而已。”裴厭不是很在意,他知道如果不是手里有一點錢心里踏實了,顧蘭時肯定不會把自家糊口的東西給出去。
聽他這么說,顧蘭時就放心了,把毽子丟過去,說:“咱倆離遠點,你踢給我我踢給你,看能接多少個。”
閑著也是閑著,有人一起玩樂,比獨自一人度過寒冬不知強了多少。
*
冬天草木凋敝,除了竹林還殘存一片綠意,其他地方都光禿禿的。
上山砍了幾回柴去賣,又撿了一次拐棗,因手里有點錢了,撿回來的拐棗曬好后,一些裝進小布兜存著,平時沒事當零嘴吃,甜甜的,余下的都用來泡了酒。
日子說忙不忙,說清閑也不清閑,總有些事情做,不知不覺,就到了三九寒天,冬天的威嚴冷峻悉數顯現。
一場大雪斷斷續續下了好幾天都不見停,這回顧蘭時和裴厭沒有把院里的雪鏟到外面去,雪下個不停,誰有那個力氣干這閑活。
屋里,顧蘭時坐在燒熱的炕上補衣裳,前幾天去山上,袖子被硬茬子樹枝掛了一下,洗凈后好不容易干了。
裴厭從門外進來,身上落了些雪花,他關好房門,房子偏小點,炕一燒熱屋子也有了熱意,雪花很快融化成水。
“都弄好了,沒塌。”他說著脫掉外褲上了炕,怕擋了顧蘭時的光亮,靠著炕尾箱子坐下,用被子蓋住腿,一下子就暖和起來。
晌午要出去做飯吃飯,衣裳要是不脫,到時候直接從被子里出來只會更冷。
他剛才去后院把雞窩和鴨舍上面積壓的厚雪推了下來,驢棚豬圈還好,頂棚都很結實,雞鴨體型小,萬一塌了被砸到,很容易死掉。
“嗯。”顧蘭時縫好了衣裳,覺得有點手冷,把針線收拾好后,兩手放進被窩暖了暖,看著對面的裴厭笑道:“今年過年遲,都進六九了,算一算連一個月都不到,不過到時候肯定沒那么冷。”
他把衣裳疊好放在旁邊,又說:“過幾天也進了臘月,初五得熬五豆,改天雪停了,咱倆去鎮上轉轉,買幾樣豆子回來。”
“除了豆子,今年再買點黃米和蓮子,煮臘八粥時放進去。”他想了一下,笑著開口:“咱們今年頭一回過年,年前也要吃好,臘八那天,早上吃甜口的臘八粥,下午吃咸口的臘八面,到時候切幾樣菜丁子,還有肉丁子和黃豆黃米,湊個八樣,又好吃又吉利。”
“嗯。”裴厭面帶笑意,認真聽他說話。
顧蘭時拿了個枕頭豎著靠在身后,又朝對面扔一個,說:“靠箱子上太硬了,墊一墊。”
裴厭照著他的模樣舒舒服服靠好,一人半邊炕,腿想怎么伸就怎么伸,十分愜意。
顧蘭時往下溜了溜,歪靠在炕頭,近來沒別的事做,總琢磨怎么弄些吃的,冬閑正是養身體的時候。
“想不想吃燉雞,咱們還有毛栗子呢,到時候一起燉湯,肉好吃湯又好喝。”他說完又犯了愁:“可咱們養的小母雞年紀還小,起碼能下兩三年雞蛋,這會兒殺了,實在不值得。”
裴厭想了下,說:“要不我去村里問問,誰家賣雞,買一只回來不就行了。”
這樣的話就要花錢,顧蘭時有點猶豫。
裴厭笑一下,不用說他都知道夫郎怎么想的,說道:“不過三四十文,吃進自己肚里,有什么值不值得的。”
顧蘭時總算笑了,說:“那好,等雪小一點,咱倆就過去打聽打聽,看誰家賣雞。”
冬天日子不好過,總有賣雞賣鴨弄一點錢的人。
最近經常吃豬肉,菜也用熬出來的豬油炒,連肉骨頭也燉了好幾次,吃得兩人胃暖身上暖。
人總是貪心的,吃慣了一樣就想吃另一樣換換口。
其實之前上山砍柴時,裴厭又挖到一個蛇窩,這回運氣沒上次好,七條蛇都是沒毒的。
沒毒的蛇蛇膽依舊能入藥,只是沒有金環蛇蝮蛇那么名貴值錢。
裴厭當時問他要不要吃蛇肉,他實在太怕這東西,連忙搖頭拒絕了,裴厭便帶著蛇到鎮上藥鋪換了一錢多碎銀回來。
這會兒想想,就當用賣蛇錢換了一只雞。
*
聽見風聲小了,兩人穿好衣裳下炕,顧蘭時從炕褥底下摸出鑰匙,說:“先回家看看,不過娘養的母雞是去年的小雞,老雞已經賣的差不多了,留了一只是給二嫂吃的,當初大嫂生顧安的時候,她給了一只老母雞,這回二嫂坐月子,肯定不能不給,咱倆先回去,不行問問隔壁桂花嬸子。”
“行。”裴厭拿了錢揣進懷里。
顧蘭時往外走,說:“今天沒買到也不要緊,就當過去串門子了,下了這幾天雪,咱倆都沒出門。”
外頭雪勢小了,零星幾片雪花飄下來,踩著厚厚的雪地一邊走一邊玩耍扔雪球,樂得一點都不覺得冷。
等到了家以后,他爹娘幾人正在堂屋烤火吃地薯,見他倆來了,連忙從盆里刨出來兩個。
熱乎乎的地薯帶著甜味,顧蘭時吃完才出口問,果然那只老母雞是給李月留的,他便說等會兒去四鄰家問問。
苗秋蓮伸手烤著火,說道:“對了,我聽梅哥兒他娘說,給他踅摸了一門親事,不出意外的話,過幾天媒人回了話,估計就要相看了。”
顧蘭時一愣,不過想想也是,梅哥兒只比他小一歲,今年定了親,明年成親時,也有十七歲了,他問道:“娘,你知道是哪個村的不?”
苗秋蓮說:“聽你金鳳嬸子說,是馬家村那邊的。”
她頓一下,嘆道:“雖然家里也貧寒,不過人老實,這也足夠了。“
顧蘭時明白她的話,李家家境不好,一家子也都老實,只能找個門當戶對的。
苗秋蓮憤憤道:“梅哥兒他們倒霉,攤上那么個鄰居,天殺的趙家,知道你金鳳嬸子給梅哥兒找了個婆家,看不慣呢,昨兒還和梅哥兒他爹娘吵了一架發作。”
“那一家嘴毒心也毒,看不慣比他們窮的過上好日子,梅哥兒親事還沒定呢,就恨成這樣,昨天吵完以后,村里多少人都罵姓趙的一家子。”
顧蘭時和李梅關系好,對此自然生氣,罵道:“狗眼看人低的東西,比他們富的,他們巴巴兒高攀,比他們窮的,恨不得踩進泥里去,真是天打雷劈。”
想到梅哥兒性子懦弱,好不容易有了門親事,又被趙家欺負,他起身說道:“我去李家看看。”
“去吧,問問也好。”苗秋蓮說道,他倆從小到大的交情,過去開解開解也好。
顧蘭時又對裴厭說:“你在家里玩一陣,我要是沒回來,過去喊喊,等會兒還要回去做飯呢。”
“嗯。”裴厭認真點頭,頭一回得這種差事,他有點新奇又有點高興。
第99章
大雪下了這幾天,地上屋頂上,到處都是厚厚一層積雪,附近幾個村子的人家門前都愛種柿子樹,樹上也都是雪。
顧蘭時往梅哥兒家里走,聽到一聲輕響,往前看去一根細樹枝被壓塌掉了下來。
路上有不少凌亂的腳印,這會兒卻沒出門的,經過孫安家門口時,他家大黃狗跑了出來,一看是熟人,大黃狗沒有亂叫。
梅哥兒家院門半掩著,沒有上鎖,顧蘭時站在門口朝里面喊:“梅哥兒。”
聽到里頭答應一聲,他這才推門進去。
方小枝正在灶房忙碌,腰上系著襜衣,見是他,連忙說道:“是蘭哥兒啊,梅哥兒在屋里呢。”
“知道了嬸子。”顧蘭時笑著答應一句,李家堂屋沒人,能聽到東邊主屋有動靜,他沒胡亂打量,往西邊房子走去,還沒推門,李梅就從里面打開了。
“蘭時,快進來。”李梅等他進屋后,又關好了門,省得冷風吹進來,他略顯蒼白的臉上露出個笑,說:“天冷,快上炕。”
顧蘭時和他很熟悉,坐在炕邊脫了鞋,挪腿上去用被子蓋住小腿和腳,看一眼梅哥兒不怎么好看的臉色,說道:“聽我娘說,你快定親了,這不閑著沒事,過來看看。”
梅哥兒勉強笑了一下,他搬來小炕桌,又倒了兩碗熱茶,坐上來后才低聲開口:“是快定了,等過幾天雪停了,挑個好日子就要相看。”
顧蘭時沒敢問他趙家的事,兩人絮叨一陣,不過是幾句關于相看的事宜。
頓了一頓,李梅最終沒忍住,說道:“你是不是知道了?”
“嗯。”顧蘭時答應道。
李梅滿肚子委屈沒地兒講,終于有個同齡人在跟前,他實在難受,打開話匣子傾訴起來:“昨兒方翠柳在我家門口罵起來,硬賴我們掰了他家門前的樹枝,說都掉在地上了,不是我們使壞還能是誰使壞,可那明明是大雪壓斷的,也不過是三兩根細枝,又不是結柿子的大頭。”
“還有他家那個老不死的,說、說我是克夫倒霉命,嫁出去也得家離子散。”他說到這兒有點哽咽,低頭吸了吸鼻子才繼續道:“哪有這樣惡毒的話,我娘氣不過,和他們在門口罵起來,可哪里是他們一家惡毒東西的對手,差點要動手打我娘,我爹去勸,趙金通兄弟倆摩拳擦掌的,擺架勢要打我爹,好在幾個叔叔嬸子出來勸,他們才沒動手。”
“真是喪盡天良!”顧蘭時憤憤不平,平時梅哥兒說話都不敢大聲,這會兒能用老不死來稱呼趙老夫郎,顯然是氣狠了。
李梅低頭默默掉眼淚,時而用手帕擦一下。
顧蘭時連忙安慰他:“別看他們現在耀武揚威的,造的孽多了,總有一天遭殃倒大霉,老不死的還罵別人,先不看看他自己,早早就死了漢子,也不知克夫的是誰。”
“他和姓李的老不死,頭先不是還在背后這么罵我,什么克夫倒霉,滿村就數他倆嘴里沒好話,這都是大伙兒都知道的。”
“你放心,這都是他倆黑了心肝嘴里亂扯,胡說的話,自然做不得數,你成親以后,日子肯定越過越好,氣死這些個眼紅的老東西。”
“嗯。”李梅聲音悶悶的,跟著罵了一句:“老不死的,氣死他們不償命。”
說完還覺得不夠,又罵了一陣,心中這才舒坦了些。
開解過后,顧蘭時見他不再郁郁寡歡,笑著問道:“忘了問你,嫁衣布料什么的,這些可都商量好了?”
李梅說道:“金鳳嬸子提了,那邊答應,要是相看好了,他們買布送來,我娘說,不拘什么布料,只要染紅了能做喜服就好。”
顧蘭時點點頭,這樣就好,李家省了一點錢,鎮上布莊鋪子賣的紅布有點貴,鄉下不少人都是扯點好的素料子,回家自己染色。
馬家村那邊要是能扯得起布料,想來也不會太過窮苦。
“繡線這些備好了沒,還有鴛鴦枕呢。”顧蘭時又問道。
李梅點著頭說:“上回雜貨郎過來,我娘就買了些,如今已繡了幾針。”
他說著就從炕里取了針線籃子,把東西拿出來給顧蘭時看。
閑聊一陣,忽然聽到灶房里炒菜的聲音,顧蘭時說道:“沒成想這就到飯時了,我也該回去做飯。”
話音還沒落,就聽到外頭裴厭喊了一聲嬸子,他登時露出笑容,掀開被子坐在炕邊穿棉鞋。
李梅也下來了,小聲說:“他來喊你回去?”
“嗯。”顧蘭時笑瞇瞇的,說道:“我怕咱倆聊忘了時辰,隨口囑咐了一句,還真來了。”
想著李梅還沒出閣,裴厭是個外姓漢子,他開口道:“不用送了,外頭冷,你穿得單薄,我倆這就走了。”
李梅點點頭:“好,路上走慢些,雪厚。”
還沒走到堂屋,裴厭就看見顧蘭時出來了,他臉上帶了一點笑意,說:“快到飯時了。”
“嗯,這就回去。”顧蘭時說著,朝灶房里喊道:“嬸子,我倆回去了。”
“好好。”方小枝正在炒菜,鍋底有火抽不開身,只能連聲答應。
出來后,顧蘭時順便給他家帶上了院門,邊走邊說:“在家和狗兒他們耍什么了?”
裴厭笑道:“也沒做什么,院里全是雪,說一陣閑話,然后我倆去了桂花嬸子家,他家剛好有只想賣的老母雞,我已經掏了錢,三十五文,等會兒路過時去拿。”
“還挺便宜。”顧蘭時隨口說道。
裴厭開口道:“嗯,一開始說是三十八文,平叔又說不用他們往鎮上跑,就抹了那三文。”
“雞不算瘦,夠燉一鍋的,剛才我喊岳母他們下午過去吃。”裴厭又說道。
顧蘭時笑著開口:“娘肯定說不用不用。”
裴厭露出個笑,說:“是這樣,等下午你再喊一遍。”
買雞的事既然家里都知道了,哪有自己吃獨食的道理,不招呼一聲,實在太吝嗇。
顧蘭時踩著雪,想了一下說:“雪挺厚的,我還想給阿奶端一碗,爹娘他們肯定三推四阻的,不愿過去,到時也給他們端一碗,省得一遍遍喊了,各自在家里吃也安分清凈。”
“這樣好。”裴厭贊同道。
說話間就到了周平家門口,裴厭去拿雞,顧蘭時站在自家門前朝里面喊:“娘,我倆先回去了。”
苗秋蓮在灶房切菜,聽見動靜也沒出來,高聲喊道:“好,快回去罷,天冷,地上全是雪,別在外頭亂跑。”
“知道了娘。”顧蘭時答應一聲,見周平送裴厭出來,他笑著喊了聲。
村里不少人家煙囪里都冒了炊煙,他倆沒多停留,抓著老母雞回家做飯去了,晌午這一頓來不及燉雞湯,只能留到下午。
*
雪花又飄起來,天色也有點暗。
院子里,大黑踩著雪走來走去,時而甩甩尾巴,聞到噴香的雞湯味道后,它嗚嗚叫了兩聲,走到灶房門口蹲坐著,棕色的眼睛流露出一絲渴望,眼巴巴瞅著顧蘭時。
裴厭將灶底改為小火,顧蘭時先揭開蒸米飯的大鍋,夾了一筷子米嘗,米飯軟硬正好,一粒粒潔白軟糯,這是今年的新米,吃起來又香又糯,特意蒸的多,明天早上熱一熱,直接用雞湯泡著吃,早食就有了。
他用大勺推開雞湯鍋的鍋蓋,白汽四溢,他揮手扇了扇,低眉一看,雞湯正咕嘟咕嘟翻滾,湯色金黃鮮亮,滾動的湯水中有幾顆紅棗浮著,還有剝好的栗子肉,一顆顆已經燉熟了。
顧蘭時舀了一點湯嘗咸淡,抿一抿笑道:“正合適。”
聞言裴厭不再往灶底添大柴,開口道:“不如這會兒就送去,回來咱倆再吃。”
“好。”顧蘭時答應著,拿了兩個碗過來。
這只老母雞挺肥的,肉塊剁了不少,再加上毛栗子,加水直接燉了半鍋。
兩碗舀好后,顧蘭時沒忍住,舀了半勺湯吹一吹,自己喝一口又把大勺遞給裴厭,讓他嘗嘗。
不知道是不是花了錢的緣故,裴厭喝完勺里的雞湯,只覺比山上那些野雞山雞燉出來的好喝。
他輕咂一下舌回味,心想興許是家養的雞沒有放開,圈著養了兩三年,肥油比那些野味要多,燉出來自然更好喝。
見外面雪花大了,他放下大勺,說:“我去送吧,兩碗雞湯而已,何必兩個人。”
“行,你路上慢些。”顧蘭時把碗放進竹籃里,又蓋上一塊干凈布。
裴厭提了竹籃往外走,大黑聞到肉味,跟著他往外走了一段,見沒有喂自己的意思,它嚶嚶叫了兩聲,又跑回灶房門口盯著顧蘭時。
老母雞湯確實好喝,顧蘭時站在灶臺邊給自己撈了兩塊雞肉,一抬頭就看見大黑眼巴巴瞅著自己。
還會賣可憐了。
他笑了下,捏起一塊雞肉丟向了門口,大黑一個抬頭接住,跟吞一樣就下了肚。
這兩塊雞肉恰好都沒骨頭,他自己吃一塊,香的閉上眼睛嚼。
之前打的山雞野雞都會分大黑一些肉吃,可今天的肥母雞是花了錢的,又舀出去兩碗,大黑嘗一塊也足夠了,等會兒用雞湯給它泡點糙饅頭就行。
另一邊,裴厭先給苗秋蓮送了碗雞湯,也沒停留,又往祖宅走。
方紅花正坐在炕上吃飯,冬天冷,黑的又早,她早早吃完也就歇下了。
忽然聽見外頭有人喊阿奶,她還沒聽清是誰,只喊道:“哎,在屋里呢,快進來。”
裴厭進來一看,笑道:“阿奶,蘭時讓我送碗雞湯過來,剛出鍋的,還熱著。”
“哎呦,這大冷天的,外頭雪那么厚,難為你跑這一趟。”方紅花要下炕,不想裴厭動作快,掀開布就給她放上了炕桌。
“不要緊,阿奶,我先回去了,蘭時還等著吃飯呢,你也別下來了,快趁熱吃,涼了就不好。”裴厭說完,同樣沒有多留,路過灶房時,又對正做飯的大堂嫂道一聲,這才離開。
方紅花一看碗里雞湯黃亮,還有紅棗和不少栗子,喜得什么似的,也就他們蘭哥兒這么惦記自己了,大雪天還讓姑爺送雞湯過來。
剛嘗了一口湯,何水兒抱著剛兩歲的孩子走進來,笑吟吟的,瞧見了桌上那碗雞湯,說道:“阿奶,蘭哥兒可真孝順,這雞湯聞著就香。”
她平時除了嘴饞,倒也沒別的,只是每每方紅花得了點孝敬,她總想法兒弄幾口,回回不落,本想是自己孫子媳婦,吃也就吃了,誰想竟慣出了點毛病。
上次顧蘭時二姑媽給拿了一小包冰糖,她想吃也不問一聲,直接上手去拆油紙包,自己吃一塊,給兩個兒子嘴里也一人塞一塊。
一小包冰糖能有多少,她母子三個就吃了三塊,惹得方紅花十分惱火。
方紅花眼皮耷拉著,端起碗喝一口熱乎乎的雞湯,隨后才說道:“是比這些孫子都孝順,好歹常常給我送菜送吃的,也不惦記我這點東西,這么多孫子孫女,只有他和厭小子沒從我手里摳過東西。”
她說完不再言語,自顧自吃飯。
何水兒被說的有點窘迫,卻也沒走,懷里兒子雖然只有兩歲,但已經知道雞鴨魚這些都能吃,伸出一根小手指著雞湯碗說:“肉、肉。”
方紅花照樣沒搭理曾孫,孩子小,饞嘴還能說得通,無論冰糖還是雞湯,她都愿意給曾孫吃點,可何水兒之前總拿兩個孩子當借口,如今再讓她得一回東西,以后只會更惦記。
房間里有點安靜,何水兒始終沒等來發話,連小兒子都不好使了,只得訕訕抱著孩子離開。
第100章
回去的路上,雪花漸漸又大了,簌簌飄落在地,天本來就黑得早,這會兒陰云厚重,越發暗沉。
裴厭進門之后,顧蘭時迫不及待舀了一大碗雞肉和雞湯,栗子紅棗也沒忘記,熱騰騰端上桌。
雪沫子被風吹進來,裴厭關上堂屋門。
桌上兩碗米飯一大碗雞湯,杯盞碗碟雖少,對他倆來說卻十分豐盛。
大黑也在堂屋里,顧蘭時給它用雞湯泡了糙饅頭塊,省得人吃飯時它在桌子旁繞來繞去。
顧蘭時拿起筷子,眼睛都是亮的,說:“快吃,一會兒涼了,鍋里還有呢,沒敢都盛出來。”
美食當前,兩人再顧不上說別的話,低頭吃肉喝湯,只能聽見筷著輕響的動靜。
裴厭向來飯量大,這一碗雞肉和栗子都吃干凈后,不用說,他端起碗去灶房又舀了熱的回來。
這回做的實在好吃,顧蘭時都多吃了一些,到最后一起身,立即感到了肚撐。
他傻笑著樂了兩聲,這樣的飽足感雖然有點難受,可心里很滿足,雞湯雞肉再新鮮不過,燉熟的栗子帶著點甘甜,又吸了雞湯,吃起來十分糯。
他倆連煮熟的紅棗都沒放過,鍋里只剩下一些湯水,別的東西一干二凈。
天色比飯前更暗了,裴厭來灶房幫著干活。
吃了肉,胃里一熱,身上也暖乎乎的,見顧蘭時甚至兩頰微紅,他一邊添柴燒火一邊笑,還是得有肉吃。
*
日子過得很快,一進臘月,村里家家戶戶都比之前忙碌,小孩掰著手指頭數過年,一到過年有糖吃有肉吃,甚至還有新衣裳新鞋子穿,可不都盼著。
到了臘月初八這天,顧蘭時早上就熬了臘八粥,快到晌午時,拿了一雙新做的虎頭鞋,和裴厭鎖好門先往家里走。
今天要去二姐顧蘭秀家里,去年生的大胖小子也滿一歲了,今兒過去吃周歲宴,原本打算的臘八面只能明年再給裴厭做。
鄉下人有錢的不說,一般人家只有孩子滿月和周歲時才會操持辦一兩回宴席,以后生辰,講究些的只在自家吃碗長壽面,哪有什么親戚送賀禮,一說是怕太嬌貴了。
唐家好容易得了這么個金孫孫,怕不好養活,還給取了個賤名叫小牛。
這幾天太陽大,雪融化了,到處都是水,不少人家屋檐下都結了冰溜子。
路上泥濘,驢車不好趕,唐家村離得不遠,走路去就好。
一進家門,竹哥兒和狗兒已經換上了沒補丁的好衣裳,顧蘭時一邊喊娘一邊進了東屋。
苗秋蓮正在拾掇東西,見他進來,笑著招招手,說:“看看,昨兒你爹才取回來的。”
她手里托著的帕子上,正是一個平安銀鎖,鎖上刻了幾個小字,他不認得,也知道是句吉祥話。
顧蘭時接過看了看,笑道:“真漂亮。”
這銀鎖是他爹和兩個哥哥一起出錢給小牛打的,外祖不必說,親娘舅自然得給外甥弄個好的周歲禮,顧蘭玉生馨兒的時候都有,到顧蘭秀這里肯定不能落下。
他說完還了回去,苗秋蓮仔細用干凈手帕包好銀鎖,問道:“東西都帶上了?”
顧蘭時點點頭:“嗯,帶了。”
他縫了一雙軟底的虎頭鞋給小外甥穿。
這是家里之前商量好的,大姐顧蘭玉那邊給縫一個虎頭帽,他娘給做了身小衣裳,從頭到腳剛好是一整身。
說著話,顧蘭生顧蘭河幾人進了門,都換上了好一點的衣裳,見人齊了,便不再耽擱,鎖好院門,一大家子說說笑笑就出了村。
到唐家以后,顧蘭秀早候著了,酒菜一大早也都備好了,因之前辦了滿月酒,周歲宴只有娘舅這些十分親近的親戚過來,人雖少了點,但照樣熱鬧。
唐家人還有唐家一些親戚看到又是平安銀鎖又是衣裳的,歡喜的也有,眼酸的也有,顧蘭秀那叫一個有面子,抱著孩子臉上笑容都沒停過。
成親大半年,平時太忙,就見過外甥一次,顧蘭時放下東西后直奔顧蘭秀身前,口中小牛兒小牛兒喊著,拍著手想哄外甥進他懷里。
小胖崽子臉頰肉嘟嘟的,因為人多眼神有點蒙,縮在他娘懷里跟個胖團子一樣,冬天冷,穿得衣裳厚,盡管如此,也能想到他圓滾滾藕節一般的小胳膊。
顧蘭時哄著小外甥,小牛兒盯著他看一會兒,還真往他懷里湊,他立馬喜笑顏開接過,抱著說:“還挺沉,小胳膊小腿也有力氣呢。”
苗秋蓮原本在和親家母說話,一轉頭看到那邊幾人,笑道:“這大胖小子,不認生。”
見裴厭湊過來,顧蘭時說道:“你試試,看他要不要你?”
從沒抱過孩子,裴厭有點手足無措,學著顧蘭時剛才的模樣朝小牛兒拍拍手。
小牛聽見聲音下意識看向他,誰知突然癟起嘴巴,一副要哭的模樣,顧蘭時連忙顛著他哄了兩下,還給了二姐。
顧蘭秀目睹了剛才的一切,抱過兒子直言道:“嗐,這小子,就不愛漢子抱他,別說你,脾氣上來連你二姐夫都不讓抱,出了門還專挑人家年輕的媳婦和夫郎讓抱他,真是丟他爹的臉。”
唐睿文在旁邊哈哈哈笑,好像被罵丟臉的不是他,他兒子確實是這樣,跟小人精一樣,就愛好看的。
苗秋蓮離得遠,只能瞪二女兒一眼,這么大的人了,也不看看場合,院里這么多人,嘴上也沒個把門的,啥話都能往外說。
她旁邊唐家老娘早習慣了兒媳的大大咧咧,得了大胖孫子實在高興,還幫著說話:“到底年輕,口上沒個遮攔,不是什么大事,親家母,吃茶吃茶。”
顧蘭秀這么一說,狗兒幾個聽見,都忍不住過來逗小牛。
果然,竹哥兒能抱他,狗兒和他大哥二哥動一下他小胳膊,他一點都不愿意,甚至煩了,扭過小腦袋用后腦勺對著眾人。
見裴厭面色如常,甚至看著小牛兒還笑了下,顧蘭時這才放心,笑瞇瞇跟二姐進屋給孩子換虎頭鞋虎頭帽還有新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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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年關越近,要忙的事也越多,尤其一到臘月二十三,每天都有講究。
天公作美,這段時日沒有下雪,太陽漸漸曬干了地面,驢車好跑,去鎮上采買很方便。
趕著年關之前,李梅的親事說成了。
顧蘭時聽他娘說,那戶人家也窮,好不容易能相看一個夫郎,兩家還算門當戶對,都是老實本分的,家里名聲也都不錯,沒那些幺蛾子亂七八糟的事,就這么定好了。
他還特地去找了李梅,問起這事的時候見對方略帶羞澀,就知道相看之后,梅哥兒是滿意那個漢子的,便替對方感到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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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顧蘭時和裴厭起來吃過早食,就開始忙掃舍的事。
昨天去鎮上趕集,不止買了灶糖供灶王爺,還買了兩個新的大燈籠和一些瓜子花生點心之類的東西。
他倆太年輕,又沒孩子,尤其裴厭和裴家斷了個干凈,沒有小輩來拜年。
即便這樣,顧蘭時還是買了不少過年的吃用,成親頭一年,總不能隨便應付。
顧蘭時把兩口大鍋都搬到院里,見大黑過來嗅聞,他一揮手,將狗攆走,隨后又進灶房去鏟灶底灰燼。
裴厭在東屋外面掏炕洞里的灰土,這是個灰頭土臉的差事,不過他干得很起勁,第一次和夫郎過年,家里到處都得拾掇干凈。
灶膛里的灰積多了就會鏟,不然燒火不旺,顧蘭時沒一會兒就弄干凈了,他提著裝草木灰的籃子往后院走,見裴厭一半身子都鉆進炕洞里,在外面笑著說:“小心些,里頭灰土大,把口鼻蒙住,不然嗆了。”
裴厭鉆出來后,頭上臉上都有灰和土,答應道:“嗯,這就去取。”
他站起來拍拍衣袖上的臟灰,剛才干活時懶怠去拿布,確實蒙住好受些。
顧蘭時把草木灰倒在后院土墻下,回到前院也沒停,拿了個木鏟坐在大鍋前鏟鍋底灰,一邊干活一邊說:“不是明兒就是后兒,家里會殺豬,咱也不用去鎮上了,拿點錢過去,提幾斤就足夠過年吃的。”
他想了一下,又問道:“今年買魚么?家里倒是還有幾條干魚。”
河里上了凍還沒化開,自己去撈實在太冷,鎮上每年過年前會有打漁的合力鑿冰下網弄魚來賣,價錢比平時貴一些。
裴厭將掏出來的灰鏟進籃子里,說:“買,買三兩條就足夠了,鮮魚到底好吃。”
“行。”顧蘭時答應一聲,如今他倆有點錢在手里,過年也該吃好一點。
他鏟著鍋底灰在心里盤算家里的各種吃食,忽然意識到寒冬過去一半,這個冬天一點都沒餓肚子。
平時除了菘菜和蘿卜以外,還有菌子和各種山貨干,魚干肉干也有,隔一兩天就換著花樣煮干菜干肉吃。
如今西屋里還有好幾口袋菜干子,院里埋的蘿卜也有,完全夠吃兩三個月的,等吃完也就到開春暖和了,到時候野菜發上來,照舊不會餓肚子。
心里一高興,他說道:“明兒提了豬肉回來,咱倆包頓肉餃子吃,再弄個醋碟。”
裴厭拍了拍衣領上的灰,吃肉哪有厭煩的,他連聲答應:“好,肉餡多剁一些”
“嗯。”顧蘭時想起大肉餃子的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說道:“早點拾掇完,下午我回去問一聲,看到底哪天殺豬。”
除了掃舍打掃以外,炕褥被子什么的都要洗,他倆又弄了一身灰,都要換下來洗干凈。
趕著晌午太陽大,顧蘭時燒了幾鍋熱水洗洗涮涮,裴厭拾掇柴房和前后院,兩個人也忙得熱火朝天,等弄完以后,天色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