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尾聲(下)
戰后的工作繁雜, 光清掃那座水晶橋讓它重新變得锃光瓦亮就耗費了不少人力物力。
當最后一絲血跡被擦洗干凈,最后一抹裂痕被修復,彼時仙盟已經結束了一段時間的動蕩,他化自在天界終于穩定下來。
宴歧遵循了承諾, 果然在三載內將謝從扶持上了仙盟盟主的位置——
前前后后大概也就用了三旬。
掃蕩道陵老祖的余孽不是什么難事, 大家迷信他也不是愛他的人格魅力, 愛的是他融合的那棵樹能夠賜予修士的力量……
一旦當人們意識到賜福的人換了一個,他們雖然唏噓,但很快的就接受了這個現實。
——新的沙陀裂空樹更加強大,蒼翠。
充盈的靈氣回到了他化自在天界各個宗門的每個角落, 無需獻祭或則再操心這棵樹的死亡, 當他們抬起頭, 作為世界之“柱”的那棵樹就在他們的頭頂,陽光從樹枝葉上透過, 是有溫度的。
他化自在天界與妙殊界之間還是有界域隔閡, 只是新的仙盟成立后, 這種隔閡變成了一種相敬如賓的禮貌形式——
兩界人士可以自由來往,只是必須要通過正式的仙盟文件簽發。
只要有晶石對等的銀錢,凡人終于可以正大光明的購買或者使用修士的那些東西,什么乾坤袋和預制陣法符箓,有錢都不在話下, 用不著再上黑市購買。
與此同時,凡人發明的可載人陸地飛行器第一次公開飛上了天, 舒適, 溫暖……人們再也不用擔心極端惡劣天氣再也不用擔憂御劍飛行飛著飛著自己變成了避雷針。
……
以上,如此,亂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 《三界包打聽》都增加了一個版面,專門報道這些事。
道陵老祖一死,舊世主不再抑制三界六道的發展速度,所謂的文明發展凝滯的困境結束,人們在長久的恒夜后終于等來了一絲絲黎明的曙光。
……
在云天宗山門后那一排梨樹樹葉染黃,秋日正式來臨的那一天,云上仙尊的骸骨被埋葬在云天宗后山,入土為安。
那原本是個衣冠冢,后來是南扶光將大戰后于彌月山收集起來的塊狀物掏出來,讓那座衣冠冢下面變得有東西可埋。
謝從看了一眼,被惡心的頭暈眼花,道,這不是道陵老祖嗎,你搞錯了沒?
南扶光沉默了下,眨眨眼,平靜地回答,我確定這是宴幾安。
謝從“哦”了聲不再反駁,反正云上仙尊的事,總是云天宗大師姐說的算。
衣冠冢被重啟開啟,而后伴隨著幾捧薄土灑下,一切又恢復如常。
站在那小小的墳頭,南扶光扶手立了三炷香,虔誠而恭敬的正經拜了三拜,在所有人的注視中,以云上仙尊弟子的身份上了頭香。
香煙裊裊中,她一瞬間想明白了一些事。
——其實有很多事都可以伴隨著人死一筆勾銷,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
有時候午夜夢回時間,再想到宴幾安這號人,南扶光有一種過去的恩怨情仇都仿若隔了一層紗一樣模糊的感覺,可能是加上前幾世,她活得太久,記憶太繁雜,那些愛吶恨吶傷害吶,都伴隨著他的離開變得不再重要。
謝允星說這是對的,莫緬懷過去的,莫惶恐未來可能失去的,人活在當下,所以應該珍惜眼前人。
南扶光嘆息她果真是大哲學家。
謝允星笑了笑,她也是死過一次的人,若說死的時候有什么遺憾,一是害怕愛她的人痛苦,二是覺得與所愛之人的相處時間遠遠不夠。
南扶光聽罷若有所思。
“你原諒他了嗎?”謝允星問。
“可能。”南扶光回答。
南扶光覺得,她的原諒與否其實根本不重要,因為她好端端的在這兒,活著,每天可以有笑容——
她可以原諒云上仙尊。
但她沒辦法替三界六道原諒云上仙尊。
……
在云上仙尊入土后的不久,南扶光也踏上了游歷山川的道路,走的時候帶上了她床頭那一束終日燦爛盛開、不見枯萎的古羅玲花。
——抱著古羅玲花束,從天而降的扶光仙子,她會帶來舊人的遺骸。
這個形象很快就成為了三界六道口口相傳的刻板印象。
甲午縣慶城同村的陳國光,僻遠山清遠縣的李同,靴子村的薛茂,狀元墳的李珊珊,大溪縣的陸揚……
還有大梁山桐樹村的有銀。
南扶光在大梁山桐樹村的村口看到有銀口中的那棵棗樹,這么多年過去了它還活著并長成了蒼天大樹。
樹下帶著一條小黃狗乘涼的阿公阿婆還記得有銀,用手比劃著到南扶光胸口那么高的高度,對她說,有銀走的時候只有那么高,小閨女乖得很。
阿公阿婆與世隔絕,兩界戰爭沒怎么傳遞到這個遙遠偏僻的山村,他們笑瞇瞇的問南扶光,有銀現在怎么樣啦,過得好不好?
南扶光拎著手中從大日礦山遺址下清理出來的遺骸,心想在盒子里睡得很香,看著你們笑著問候她,記得她,也不知道算不算另一種意義的“過得好”。
當晚,南扶光將有銀葬在了棗樹下,還有至今無家可歸的小蘑菇和她一塊兒排排躺。
南扶光在有銀過去的房子歇下來,房子里看著好像經常有人來打掃,村里的人送來了暫借的被褥,被褥陳舊但洗的很干凈還曬過太陽,松軟的被窩鉆進去,南扶光便呵欠連連。
可惜的是窗戶老化,秋末初冬,夜里寒冷的風總會吹入,屋子里有些冷。
南扶光迷迷糊糊的睡著之后,半夜被鼻子堵塞憋醒,她第一反應是完蛋啦,風寒。
結果一睜開眼,發現是飄在上方的不速之客,正用兩根手指捏著她的鼻子,硬生生把她從香噴噴的夢境中弄醒。
那瓶放在床頭、已經盛開了整整一個秋季的古羅玲花飄落了一個鈴鐺似的花朵,在這一個夜晚,南扶光再次感覺到了男人手指腹的溫度。
兩人四目相對中,那張極致英俊的臉,在黑夜之中,自上往下的湊近了她,帶著笑意喊她:“起床。外面下雪啦。”
今年冬日的第一場雪。
南扶光盯著面前那張笑臉看了許久,最終從暖烘烘的被窩里抬起手,宴歧以為她要起來,扣住了她的手腕——
而后一個猝不及防,被一個反作用力拉得跌在被子上,高挺的鼻尖與躺在被窩里的少女溫暖濕潤的鼻尖交疊。
他愣了愣,漆黑深邃的瞳眸閃爍,嗅嗅鼻子,蹭蹭她的鼻尖:“干什么,耍流氓?”
南扶光:“……”
理論上來說,她和一束花,一棵樹,一張椅子,一雙筷子,一只碗,一只鳥,一條魚之類亂七八糟的東西做了一段時間的夫妻,她已經幾乎快要不記得皮膚相觸碰的感覺是什么樣的了——
男人身上的溫度像個正常人,溫暖,干燥,指腹有薄繭有點兒硬,但整體卻又讓人感覺到柔軟。
南扶光的另一條手臂也從被子里抽出來,兩條胳膊在他脖子后面交叉,將他壓向自己。
唇瓣相互觸碰的時候,她的指尖抑制不住的輕輕摸索著男人的后頸,摸得他雞皮疙瘩躥起來了一片。
《三界包打聽》流動版里,舊世主擁有一批小迷妹和迷弟,大家樂此不疲的發著他為數不多的抓拍,調侃,舊世主大人的雙眼看狗都深情。
但事實上,現在是他要在愛人的雙眼中溺斃。
黑暗之中,沒有任何人開口打破沉默,主動述說自己的思念,事實上他們一直在一起,日日夜夜,但當真切的擁有眼下這個擁抱的時候,才真實感覺到,靈魂的某一處碎片正在歸位。
很奇怪的是,之前并不覺得自己有哪里不完整。
宴歧居高臨下的垂首望著被他的胸膛壓在床榻上的人,最后在南扶光的目光逐漸耐心喪失前,輕笑一聲,遂其心愿,低頭吻住了她。
大概是屋子里實在寒冷,南扶光的唇瓣比她的手指冰涼一些。
臉蛋也涼。
正好宴歧覺得有些熱,貼上去就不肯挪開,舌尖剛剛觸碰到她的牙關,后者就非常配合的輕啟邀請他探入——
具體時隔多久也不太記得了,這一個吻從失而復得的感動,到最后失控得雙方呼吸不勻好像也沒耗費太長的時間。
南扶光感覺到一只大手探入被子里。
然后她整個人天旋地轉,被一把撈了起來,從躺著改坐在男人懷里,大腿下面壓著的鼓起的東西很有存在感……
隔著層層疊疊的布料,不妨礙她依然感覺到自己屁股下面猶如硬鐵,膈著自己的東西。
“現在是誰在耍流氓?”
她話語落下,就聽見男人從鼻腔深處發出不難的呼嚕聲,他將她拖起來,讓她趴在自己的胸口,低頭再次吻住她。
唇舌觸碰的間隙,她聽見他十分倒反天罡的抱怨她話太多。
……
后半夜的時候雪落紛紛而至,南扶光已經感覺不到哪怕一絲絲的寒冷,她的手臂從被窩里拿出來,又被某人很有控制欲的塞回去,有一種冷叫你夫君覺得你冷。
“會感冒。”
男人這樣說的時候,俯身舔掉她眉心的一滴汗。
南扶光的頭發被蹂得亂七八糟撲散在床榻上,與那些陳舊的大花棉被對比是觸目驚心的反差色彩,宴歧抬手撥開一縷被她含在唇中的發,停頓了下,又低頭吻她。
被窩里他能聽見隆重的心跳聲,不知道誰的。
雪子打在窗楞上發出“噼啪”的輕微聲響,南扶光在被子里掐著他脖子上的一層硬邦邦的緊繃皮膚,突然道:“想看雪。”
宴歧低頭觀察了她一會兒,發現她認真的。
于是無奈地嘆了口氣,卻難得一個字都沒抱怨,爬起來穿上褲子,赤著上半身,將南扶光的被子嚴嚴實實裹好,然后將她連人帶被子一塊兒抱起來,走到了窗楞邊。
南扶光正熱得夠嗆,猛的一吸夾雜著冰雪氣息的寒冷空氣,張開的毛孔好像都在呼吸猛然閉合,她覺得整個人都活了。
初雪比想象中來的聲勢浩大。
外面已經有了積雪,白雪皚皚的一片。
宴歧把她放在窗框上,隨手回去撿了件衣服,回到了院子里,沒一會兒手里握著什么東西挪回了窗邊,得意洋洋的給她看他的手工作品——
他徒手用新雪捏了一只小豬,是壯壯。
他轉過雪人小豬,用豬屁股去懟南扶光的臉,幼稚得一塌糊涂且非常開心,就在這時候,他突然感覺到自己的頭發被人碰了碰。
宴歧停下來,放下雪人小豬,捉住了再自己發間輕撫的手,問她,“怎么了?”
南扶光的胳膊裸露在外,還是有點兒冷,被暖烘烘的大手握著,掌心還因為剛擺弄了雪人有些濕潤。
被窩里,她微微仰起頭,鼻尖有些泛紅,沖他笑了笑。
“好神奇。看見了你白頭發的模樣。”
……
地界,又是一年除夕夜。
拎著行李箱的南扶光在鞭炮聲中,踩著雪,踏過了院子里的火盆。
鞭炮噼里啪啦的響,炸開的奶白色硝煙模糊了視線,父親手中點蠟燭的香還在燃著裊裊青煙,鬢生華發的老頭身上穿著臃腫的居家服,笑吟吟的站在臺階上,看著南扶光扔了行李箱,撲進母親的懷抱。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母親碎碎念般的嘀咕聲中,身后敞開的別墅大門樓上傳來“啪嗒啪嗒”爪子猛扒木地板的聲音。
一只薩摩耶連滾帶爬的從二樓樓梯上滾下來,拖著哈喇子滿天飛的舌頭,沖南扶光飛奔而來。
后面是“咚咚咚”的腳步聲,十六七歲的少年一邊怒罵“壯壯”一邊追出來,靠在門邊猛的剎車,然后看著南扶光,眨巴眨巴眼,羞澀的:“姐。”
看著那張熟悉的臉換了個性別好像也不太違和,南扶光“啊”了聲,下一秒,原本抱著她的小老太太轉身,伸手順手抄起靠著門柱放的掃帚就去抽少年:“姐什么姐!外面多少度,鞋都不知道穿鞋!越長大越回旋!還好你姐回來了!否則我這日子一眼望到頭兩眼一抹黑還有什么盼頭!”
少年被掃帚抽的雞飛,高呼大過年的說話別這么難聽。
南扶光腳邊是一團和雪色完美融合的薩摩耶圍著她忙著狗跳,轉圈圈。
父親下臺階撿起被她扔開的行李箱拎上臺階,南扶光回過頭與他四目相對時,老頭紅了眼眶,一生學不會感情外放但把愛都藏在眼里的老父親還是不善言辭,自己都不好意思。
半晌,訕訕笑道:“進屋吧,年夜飯都上桌了。”
南扶光“哦”了聲,慢吞吞的轉身進入暖烘烘的屋子。
桌子上年夜飯果然上桌,前所未有的豐盛,南扶光被催促著推著去洗了手,在桌邊坐下。
皮膚剛沾著椅子,在“汪汪”狗叫聲中,少年嘟囔了聲下雪了,這時候,外面門鈴又響。
母親嘟囔著“這時候誰來拜年哦”,在小狗龍卷風似的熱情刮向門口時,她沒注意到挨著自己坐的女兒,也伸了伸脖子。
在母親強調“先看看監控認識再開門啊”叮囑聲中,南扶光站起來,踩著拖鞋提提踏踏去開門。
門后,壯壯屁股撅的老高,拼命用爪子掏著門縫,黑色的鼻尖“呼哧呼哧”地拼命湊到門縫下面往外嗅——
南扶光不得不拎著它的狗尾巴把它拖開,費了一點兒勁才把門打開。
門外站著的人將所有的光幾乎都擋住了。
高大挺拔的男人身著黑色高領毛衣,外面搭著筆挺的羊絨大衣,南扶光開門的時候,他正慢吞吞摘手上戴著的黑色手套,用手套掃去肩上的雪花。
門開一瞬,他抬起頭來。
溫潤漆黑的深眸與門后的人對視一瞬,他笑了笑,笑容讓他的眉毛耷拉下來,眼角微彎,南扶光在這時看見了他眼角的細紋,是歲月時光曾經流動過的痕跡。
“不讓進?”
低磁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她踮起腳,男人順勢低頭,她抬手,指間拂過他發絲間的幾朵雪花。
南扶光從父母臉上的錯愕品出他們并不知道為什么一般只出現在電視財經新聞里的人會拎著兩盒老年保健品,在大年三十出現在他家門口。
但當他自然而然地牽著自家女兒的手,乖乖叫“叔叔”“阿姨”時,他們心想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大過年的——
于是在壯壯將口水糊了男人一褲腳的時候,餐桌上猝不及防的已經添了一雙碗筷。
紅酒入杯。
碰杯高呼新年祝詞。
身后的電視機里響起了又一年春晚第一個歌曲節目的前奏,團圓的字面翻譯大概是,特定的日子,所愛的人都在身邊。
一切安穩,順心,遂意。
南扶光相信,這將會是很好、很好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