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 第05章
◎你要抱抱它嗎?它叫南瓜,很乖的。◎
郭曉春猜測父親不是一個人來的錢塘, 有祝繁星陪伴,的確能讓她更有底氣,但當她和祝繁星趕到丁老師的辦公室,見到那四個男人時, 郭曉春還是被嚇到了。
四個人, 全是家中男性親戚, 父親、大伯、堂哥,還有她的親弟弟郭一鳴。
郭一鳴先看到她, 拉拉父親的衣袖, 說:“爸,姐來了。”
郭父轉過頭來, 目光落在郭曉春身上。
那目光平淡,不帶任何情緒, 郭曉春內心卻涌起一股深埋已久的恐懼。
來到錢塘后,她平時再辛苦再委屈, 也不會感到害怕, 因為這里的空氣是自由的。哪怕打工時碰到客戶不給錢, 最多和人吵幾句, 大不了報警解決。可面對眼前這幾個人, 她心中只剩下驚恐、絕望和深深的無力感,覺得連老師和警察都幫不了她。
還好, 還好, 身邊有祝繁星。
郭曉春死死抓著祝繁星的胳膊,祝繁星也被那四個男人的陣仗給嚇到了。那些人個個穿著臃腫的深色衣褲, 年齡有老有少, 打頭的是個胡子拉碴、不修邊幅的中年男人, 瞪著一雙死魚眼盯住郭曉春, 身邊還跟著一個年輕人。
那年輕人的五官和郭曉春很像,只是那雙眼睛陰沉猥瑣,一點兒也不像個十幾歲的少年,見到祝繁星后,還不懷好意地瞄了她幾眼。
剛才他叫過人,祝繁星知道,他就是郭一鳴。
丁老師在接待這四人的過程中,已是心力交瘁,見到郭曉春后總算是松了口氣,說:“郭曉春,你來了,你爸爸他們……”
她還沒說完,那個打頭的中年男人已經走到郭曉春面前,一句話都沒說,直接揚起手,重重地甩了郭曉春一個巴掌。
“啪!”
郭曉春很瘦,被打得一個踉蹌,往右邊跌去,祝繁星趕緊扶住她,還沒來得及說話,第二個反手巴掌居然又甩了過來。
“啪!”
郭曉春像一株正在被狂風凌虐的雜草,又往左邊倒去,這一次是丁老師扶住了她。
等第三個巴掌甩過來時,祝繁星勇敢地沖上前,用雙手抓住那男人的右手,怒不可遏地喊:“你干什么?你憑什么打人啊?!”
男人兇相畢露,甩掉祝繁星的手,咬牙切齒地說:“憑我是她爸。”
辦公室是二人間,另一個男老師被這一幕驚呆了,見祝繁星出手攔人,也跑了過來,和丁老師一起擋在郭曉春面前,將她與郭父分隔開。
丁老師的聲音直發抖,還帶著哭腔:“郭曉春爸爸,郭曉春爸爸!你冷靜一點,冷靜一點!打人是不對的,打人解決不了問題,咱們有話好好說啊。”
男老師膽子要大一些,指著郭父說:“這是大學!不是你們撒野的地方,你再敢動手,我就報警了!”
“你報啊!報啊!”郭父昂著頭,指著郭曉春大吼,“她失蹤一年半了!打電話不接,發短信不回!狼心狗肺的東西,我還想問問警察呢!大學是這么教育人的嗎?教人忘本?教人不認爹媽?啊?一年半不回家!我還以為她死在外面了呢!”
丁老師并不知道郭曉春從未回過老家,攙著她問:“你沒回過家嗎?”
郭曉春沒吭聲,任憑鼻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祝繁星連忙拿出紙巾幫她堵住鼻孔,說:“丁老師,你也看到了,這樣的家,不回也罷。”
“你說什么?!”
郭父聞言,勃然大怒,又要來打祝繁星,被男老師拉住了:“你再敢打人,我叫保安了啊!”
“還有沒有王法了?我是在教訓自家女兒!”郭父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大喊大叫,“老師!你們得給我評評理,我和她媽,辛辛苦苦養了她十八年!他媽的養出個白眼狼來!讀了個雞ba大學就不回家了,那我們找不到人,能怎么辦?只能過來接她呀!”
丁老師安撫他:“你先別動氣,別動氣,我會勸她的。”
“勸什么呀?丁老師!”祝繁星氣得要命,“他這是倒打一耙!郭曉春讀大學,他們一毛錢都沒給!她的學費生活費都是自己掙的!換我我也不回家!回家還要倒貼路費呢!”
“你誰啊你?就你話最多。”郭家堂哥說,“人家美國人養孩子都是只養到十八歲的,也沒見人家和父母恩斷義絕啊。”
祝繁星說:“你都說了是美國人了,你是美國人嗎?還恩斷義絕,你們對郭曉春哪兒來的恩?她不找你們報仇你們就該偷著樂了!”
郭父急眼了:“你胡說八道什么?!”
丁老師嚇壞了:“祝繁星,你少說兩句。”
祝繁星才不怕呢,大聲地說:“丁老師,我說的是事實!郭曉春在家受過虐待!她這兩年怎么過的,我最清楚了!寒假暑假,我和她一起在外頭打工,她一天要工作十二個小時!生著病都堅持去上班,誰管過她呀?他們要她回家她就得回家?這不應該遵循她自己內心的意愿嗎?”
郭父冷哼:“呦,這是掙了不少錢啊。”
祝繁星:“?”
簡直是雞同鴨講。
郭曉春低著頭,鼻血不流了,滴到地板上的,變成了另一種透明液體。
郭家堂哥說:“咱們要講道理,曉春當初要是肯報師范,我叔肯定會給她繳學費,她自己不聽話,賴得了誰?不給她繳學費也改變不了她是我們老郭家女兒的身份,過年總得回家吧?”
祝繁星被氣樂了:“你們真是搞笑,她那么高的分,什么學校不能讀?非要讓她讀師范?你們不就是想抓著她,不讓她跑遠么?要我說,你們就是鼠目寸光!井底之蛙!這輩子也就這么稀里糊涂地過了!”
“你!”郭家堂哥氣得發抖,“你讀個大學了不起啊?你曉得我一個月掙多少錢嗎?”
祝繁星冷冷地說:“我沒興趣知道,我也不覺得讀大學有多了不起,我只知道你們四個人的心眼兒,加起來都沒有郭曉春一個手指甲大。”
郭家大伯脾氣稍好一些,攔住要發飆的兒子,說:“小姑娘,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我們是沒文化,但我們都是為曉春好啊!在我們那個地方,老師可是個好工作,鐵飯碗,離家又近,將來曉春結了婚有了孩子,娘家也能幫襯一把。”
“哼。”祝繁星冷笑,“別是婆家都給她找好了吧?一定要她回家過年,是想讓她回去相親嗎?”
她是說者無心,沒料到聽者有意,郭家四人俱是面色一頓,祝繁星腦內靈光閃過,莫不是……被她歪打正著地給猜對了?
郭一鳴相當緊張:“爸,爸,姐曉得了?”
郭父也很納悶:“曉春,誰跟你說的?”
郭曉春低低地笑了起來。
郭家大伯是個老實人,說:“曉春,既然你已經曉得了,我們也不瞞著了。那戶人家條件很好,男方在縣一中做老師,有編制的,他爸在縣政府上班,還沒退休,婚房早就買好了。男方看過你的照片,曉得你在A大上學,對你是特別滿意,就等著春節和你見一面呢。”
祝繁星:“……”
郭父說:“郭曉春,聽到沒有?別他媽裝死!我告訴你啊,我曉得你明天考完試就放假了,明天你就跟我回家!”
這下子,連丁老師也聽不下去了,說:“郭曉春爸爸,郭曉春才、才二十歲啊,現在說結婚,也太早了吧?”
“哪兒早了?”郭一鳴插嘴道,“我在網上查過,大學生是可以結婚的,我姐三月份就滿二十了,到時候就能扯結婚證了。”
祝繁星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這時,沉默許久的郭曉春終于抬起臉來,目光掠過那些人,問:“他們家給多少彩禮啊?”
郭家四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還是由郭家大伯來回答:“要是見面后相中了,彩禮……給二十萬。”
郭曉春笑了笑,又問郭一鳴:“你不是應該在念書么?這會兒跑出來,不用考試啊?”
郭一鳴窘迫地避開她的目光,郭父大剌剌地說:“一鳴已經不上學了,現在這個世道,掙錢不靠學歷,全憑本事。曉春,不瞞你說,我和你媽想給一鳴盤個店開,手頭么,有點緊,正好,這趟你跟我們回去,和那小伙子見上一面……你曉得我意思的。”
郭家大伯補充道:“曉春,大伯跟你講,那小伙子人品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就是個頭矮了點,相貌一般般,要不然憑他的條件,早就找到對象了。他們家說了,你倆要是相中了,今年過年就能訂婚,他家會先給十萬彩禮。”
郭曉春笑了笑,她左右臉頰都腫了,鼻孔還堵著紙巾,笑起來的樣子相當瘆人,說:“行了,我知道了,你們走吧,我是不會跟你們回去的。”
郭家四人又躁動起來,郭父罵罵咧咧,擼著袖子就要上前打人,男老師攔住他,大吼一聲:“她明天還要考試呢!怎么的也得等她考完再說吧!你們是想今天就把她抓回去嗎?!”
祝繁星趁機拉著郭曉春離開了辦公室。
郭父在后頭大叫:“郭曉春!我曉得你住哪棟樓,你有本事考完了別回去!這趟不把你帶回家,老子不姓郭!”
——
回到寢室后,郭曉春就沒說過話,晚飯也不吃,死了一樣地躺在床上。
申露和張思彤什么都不敢問,祝繁星發愁地想,明天該怎么辦呢?
丁老師給她發來消息,說郭父一行人是開車來的,在學校外面的小旅館訂了兩間房,一輛車能坐五個人,來了四個,說明他們是鐵了心要把郭曉春抓回家。
第二天早上,郭曉春的臉還沒消腫,精神狀態倒是好了不少,祝繁星陪她下樓,驚悚地發現,郭父和郭家堂哥已經等在寢室樓下。女孩們飛快地騎上車,一溜煙地跑了,那兩人徒步追不上,只能氣哼哼地繼續在樓下守株待兔。
午休時,寢室樓下換成了郭家大伯和郭一鳴。
下午,最后一門考完,祝繁星、張思彤和申露一起陪著郭曉春回到寢室,樓下,郭家四人全員到齊,四大金剛似的守在唯一的入口處。進出樓棟的女生見到他們,都會嚇一跳,還有幾個男生閑閑地站在不遠處,偶爾朝這邊看幾眼,像是在等女朋友下樓。
郭父說:“曉春,上去收拾行李,跟我們回家。”
郭曉春沒理他,面無表情地走進寢室樓。
半小時后,她下來了,身上背著個雙肩包,三個室友還陪在她身邊。郭父心中一喜,又有點疑惑,上前詢問:“你就這么點行李?”
郭家另三人也走了過去,像是要左右架住郭曉春,不讓她逃跑。說時遲那時快,邊上那幾個閑散的男生突然一窩蜂地沖了過來,針對目標,逐一擊破,梁知維直奔郭父,抱住他后大喊:“星星!叫曉春快走!”
他的室友們也來幫忙了,抱胸的抱胸,攔腰的攔腰,合力圍住郭一鳴和郭家大伯。
小姜是個練家子,郭家堂哥想揍他,拳頭剛揮出來就被小姜反制,申露星星眼地望著自家男朋友,大聲尖叫:“救命啊!救命啊!校外流氓來學校毆打學生啦!”
被反剪雙手的郭家堂哥:“???”
他媽的誰毆打誰啊?!
宿管阿姨著急忙慌地跑出來,手里舉著一根防爆魚叉,中氣十足地喊:“都別慌!我叫保安了!我已經叫保安了!”
張思彤急得像個兔子似的蹦來跳去,祝繁星推了一把郭曉春:“認得我的車吧?粉紅色的!快走!他在家!我已經和他說過了!”
郭曉春眼含熱淚、發足狂奔,跑出幾十米后,回頭望了一眼。寢室樓下已是亂成一鍋粥,梁知維和郭父扭打作一團,祝繁星像個潑婦似的對著郭一鳴又抓又撓,宿管阿姨舉著防爆魚叉英勇地向前沖,連許多不認識的女同學都來幫忙了。
郭家四人低估了大學生們的戰斗力,被困在原地,誰都沒法突出重圍。郭父遙遙地望著跑遠了的郭曉春,憤怒至極,又毫無辦法,大喊道:“你逃不了的!郭曉春!你逃不了的!”
——不,你錯了。
——我一定能逃掉的。
郭曉春回過頭,抹掉眼淚,向著校門狂奔而去。
——
此時的光耀新村102室,歲月靜好,像一個世外桃源。
院子里,祝滿倉和南瓜玩著“你丟我撿”的游戲,陳念安穿著圍裙在廚房做飯。閑暇時,他走到客廳,看了一眼時鐘,知道,客人馬上就要來了。
敲門聲終于響起,陳念安跑去開門,看見郭曉春狼狽地站在門外。她一路騎著祝繁星的電動車回來,都沒來得及戴頭盔,一頭短發被風吹得凌亂,兩只眼睛紅通通的,臉頰腫脹,左臉比右臉更腫,變成了一張大小臉。
陳念安愣了一下,沒想到曉春姐會變成這樣。
他趕緊喊她進屋,給她拿拖鞋,祝滿倉和南瓜也跑了出來,小男孩嚇一跳:“曉春姐姐,你……你臉怎么了?”
“沒事,被人打了幾下,你別害怕。”郭曉春說。
祝滿倉很生氣:“誰啊?這么壞!”
小狗南瓜好奇地在郭曉春腳邊打轉,郭曉春低頭看著它,問:“你們什么時候養的小狗啊?”
“不是我們養的,是四樓一個爺爺養的,周末會來我們家玩。”陳念安抱起南瓜,笑著說,“曉春姐,你不怕狗吧?”
郭曉春搖搖頭:“不怕,我小時候也養過狗。”
“你要抱抱它嗎?它叫南瓜,很乖的。”陳念安把小狗遞給她,南瓜沖著郭曉春搖尾巴、吐舌頭,像是在笑。
郭曉春把南瓜摟到懷里,軟乎乎、毛茸茸的小動物能撫慰人的心靈,南瓜有著一個濡濕的小鼻子,一點也不認生地去嗅郭曉春的臉。郭曉春笑了,揉著它的腦袋,說:“南瓜,你好啊。”
南瓜:“嗚嗚,汪!”
陳念安已經提前打開次臥的熱空調,讓郭曉春去姐姐房里休息。過了一會兒,他端來一碗溫熱的冰糖雪梨銀耳羹,讓郭曉春趁熱吃,又過了一會兒,他拿來一瓶云南白藥噴劑,讓她給臉頰消消腫。
他什么都沒問,一直淡淡地笑著,說話很溫柔,祝滿倉也沒有問東問西,郭曉春能聽到兄弟倆在外頭說話。
祝滿倉問:“哥哥,晚上吃什么呀?”
陳念安失笑:“你怎么每天都要問?今天吃燉雞,干炸帶魚,還有辣椒炒肉片。”
“能少放一點辣椒嗎?我也想吃那個炒肉片。”
“不行哦,辣椒放少了不好吃,曉春姐喜歡吃這道菜,你學著吃點辣吧,吃不了辣,長大后去吃食堂,很吃虧的。”
“哦,今天姐姐回來吃飯嗎?”
“應該回的,大概要晚點兒才回來,你別在這兒待著了,廚房油煙大,乖,帶南瓜去玩吧。”
“噢!南瓜,走吧!”
“汪汪汪汪汪……”
……
郭曉春聽著這些對話,像是離開了一個異世界,又回到了人間。
她舀了一勺銀耳羹送進嘴里,真好吃啊,心想,同樣是弟弟,怎么會有這么大的差別?
“叮咚。”
她的手機響起微信提示音,是祝繁星的消息。
【Stella】:警報解除!警報解除[慶祝]!來了五個保安!把他們四個都抓去保安室了,他們保證不會再進學校。你的行李我等下給你拿一部分回去,剩下的過幾天你自己來收拾,放心吧,他們可能今天就回去了,保安隊長警告過他們,要是再不走,就報警抓他們~[微笑]
郭曉春心中動容,有千言萬語想對祝繁星講,最后只寫下了兩個字。
【郭曉春】:謝謝。
【📢作者有話說】
明天繼續~
112 ? 第06章
◎跟你一比,我簡直是個廢柴。◎
被各自班級的輔導員訓過一通后, 一群年輕人臊眉耷眼地走出辦公樓。一到戶外,他們的表情立刻變了,眼珠子滴溜溜地打轉,不知是誰起的頭, 當第一道笑聲響起, 所有人都“哈哈哈”地大笑起來。
祝繁星興奮極了, 覺得他們打了一場勝仗,給了新時代封建殘余勢力一次沉重的打擊。
申露激動之余還有點小擔心, 問:“我們不會被記過吧?”
“不會。”小姜攬著她的肩, 說,“真要記過, 也是我們幾個動了手的才會記過,你又沒動手, 怕什么?”
“姜學長,你別瞎說啊, 我們可沒動手。”祝繁星說, “我們是為了保護同學, 目的是阻攔那些人, 是他們先動的手, 我們只是被迫反抗罷了。”
梁知維說:“就是,我聽老師的意思, 什么事都不會有, 這事兒學校也有責任,隨便放校外人員進來抓學生, 這安保也太松懈了。”
張思彤笑嘻嘻地說:“不管怎么說, 總算是解決了, 可以回家啦!”
期末考已經全部結束, 按照學校的規定,大家都能離校了。
祝繁星向梁知維的室友們道謝,室友之一何沐打趣道:“光說謝謝怎么夠?你是不是應該請我們吃飯啊?”
“等放完寒假吧,我請你們吃大餐。”祝繁星笑著說,“明天就要放假了,沒時間了呀。”
何沐說:“今晚不是有空嗎?”
祝繁星與梁知維對視了一眼,梁知維說:“今晚我請,晚上一起去吃燒烤。”
何沐問:“你女朋友不來嗎?”
“對不起啊,今晚我得回家吃飯。”祝繁星語氣里帶著歉意,“我那個同學還在家等我呢,她心里肯定很亂,我得回去陪她,這頓飯我先欠著,放完假一定請。”
張思彤說:“誒,梁大壯,你是不是也欠我們一頓飯啊?”
那頓“官宣飯”,梁知維一直沒請成,不是他小氣,主要是因為大家都有空的時間段,郭曉春總是湊不上,拖著拖著就拖了一整個學期。
梁知維很不好意思:“真是對不起,也等放完寒假吧,星星,到時候你叫上郭曉春。”
祝繁星眉開眼笑:“好呀。”
眾人在路口分別,互道“明年見”,梁知維的室友們先回寢室休息,申露和小姜去吃晚飯,張思彤回寢室樓拿行李,說爸爸的車已經等在校外,準備接她回家。
路邊只剩下梁知維和祝繁星二人,他倆并肩走過一段路,找到一個無人的角落站定。梁知維牽起祝繁星的手,仔細看她手背上的兩道劃痕,是混亂中被郭一鳴撓出來的,破了皮,沒流血,梁知維擔心地問:“要打狂犬疫苗嗎?”
祝繁星樂壞了:“不用,你趕緊多看看,再不看它就要結痂了。”
梁知維抬眸看她,說:“你剛才干嗎要動手?我們四個男生在,一對一又不會輸,還有阿姨幫忙。張思彤和申露都沒動手,只有你傻乎乎地往前沖,你是女生啊,怎么打得過男人?”
祝繁星說:“昨天郭曉春挨了她爸兩耳光,人家一沒道歉二沒給錢,我都快氣死了,當然要趁著這好機會揍他兒子幾巴掌報仇啦。你放心吧,那小子虛得很,都被我打哭了呢。”
梁知維無奈地搖頭,祝繁星不再與他開玩笑,認真地說:“梁知維,今天真的要謝謝你,下次再有這樣的事,我還來叫你。”
“還有下次?!”梁知維驚了,“你真不怕被記過啊?”
“不怕,因為邪不能勝正。”祝繁星抱住他的腰,膩膩歪歪地問,“梁大壯同學,你明天回家嗎?”
梁知維也抱住了她,“嗯”了一聲。
“又要好多天見不著面了。”祝繁星失望地噘起嘴。
梁知維說:“等過完年,你不是要來島湖玩嗎?”
祝繁星又笑了:“嗯,你等我過去,給我留一個標間就行。”
梁知維搖搖頭:“房間有多的,我給你們留一個標間,還有一個大床房,那是我家最好的一間房,給你住。”
祝繁星眨巴著眼睛看他,梁知維眼里有期待,還有忐忑,他的意思,她當然明白。
祝繁星羞澀地捶他:“你想干嗎啦?”
“沒想干嗎。”梁知維一本正經地說,“就是覺得,小陳大了,你再和他住一個房間,不太好。”
“會嗎?”祝繁星說,“他才念高一。”
梁知維說:“他快十六歲了,十六歲的男孩子,什么都懂了。”
祝繁星說:“可我是他姐姐啊。”
梁知維說:“你們沒有血緣關系的。”
祝繁星想了一會兒,妥協了:“好吧,反正是你們家的房間,我聽你安排。那個……有個事要先和你說好,你記得和你爸媽打個招呼,讓他們別給我見面紅包,給了我也不會收的,到時候推來推去就不好看了,你要是不答應,我就不去了。”
梁知維皺眉道:“不用這么計較吧?過年啊,長輩給小輩發紅包,很正常的。”
祝繁星說:“可能別人會覺得正常,但我不喜歡這樣,而且我還帶著兩個弟弟,吃你們家住你們家,已經很麻煩你爸媽了,再給紅包……我會不好意思的,你到底答不答應嘛?”
梁知維說:“好好好,我答應,我會和我爸媽說清楚的。”
祝繁星這才滿意,推了推他:“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家了,曉春還在家等我呢。”
梁知維沒松手,反而抱得更緊,壞笑道:“這就想溜了?”
祝繁星臉頰泛紅,低頭嬌笑:“那你還想怎么樣嘛。”
梁知維的瞳仁里亮著光,嗓音變得喑啞:“你說呢?”
夕陽西下,天邊泛著一片漸變色的紅光,傍晚的風比白天涼了許多,男生抬起手,幫女孩拂開耳邊的亂發,微微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
祝繁星收拾好拉桿箱,又幫郭曉春拿了些換洗衣物和日用品,快樂地離校回家。
到家時,正趕上開飯,陳念安把熱菜一盤盤地端出來,叫她:“姐姐,洗個手,吃飯了。”
祝繁星說:“我先去看看曉春。”
她走進房間,發現郭曉春竟端坐在書桌前,桌面上攤著一本法語教材和一本寫得密密麻麻的筆記本,祝繁星驚呆了,這位女同學剛剛逃離魔爪,這會兒居然在復習功課?
她訥訥地開口:“曉春,考完了呀,你怎么還在看書?”
郭曉春回過頭來,說:“我準備考證啊。”
祝繁星:“……”
郭曉春打定主意畢業后就出國工作,從大一就做起了準備,需要考一堆法語類的證書來增強自己的求職競爭力。
語言學習是一個漫長且枯燥的過程,需要長時間的積累,沒法速成。郭曉春打工繁忙,一直是見縫插針地背單詞、做閱讀,她的法語專業課成績和祝繁星不相上下,但祝繁星知道,自己的努力程度遠遠不如郭曉春。尤其是和梁知維談戀愛后,在學業方面,她的確不如大一時那么緊繃了。
想起幾個月前,佳穎阿姨苦口婆心說的那番話,祝繁星真是羞愧難當。
“吃飯了,吃完飯再學吧。”她走到郭曉春身邊,翻了下她的教材和筆記本,“嘖嘖”感嘆,“你也太用功了吧?跟你一比,我簡直是個廢柴。”
“別胡說,你只是沒花工夫下去,我又不是不知道你高考英語考了多少分。”郭曉春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好了,先吃飯吧。”
“等等,我看看你臉。”祝繁星盯著郭曉春的臉左右端詳,“是不是好了一點?好像沒那么腫了。”
郭曉春指指書桌上那瓶云南白藥:“你弟弟給我藥了,他真的好細心。”
晚餐十分豐盛,四人邊吃邊聊,祝繁星向郭曉春匯報下午的戰況,說得眉飛色舞,陳念安和祝滿倉也聽得熱血沸騰,祝滿倉是個最好的捧哏,不停地問:
“姐姐,后來呢?”
“然后呢?”
“壞人都被打跑了嗎?”
祝繁星說:“全被打跑啦!”
祝滿倉歡呼起來:“姐姐,你們好厲害啊!”
祝繁星又轉向郭曉春:“曉春,這幾天你就在我家住著吧,明后天我陪你去一趟學校,把剩下的行李拿回來。你也別忙著去打工了,先在我家休息一陣子,你看看你,這么瘦,一年到頭忙得腳不沾地,身體要搞垮的。”
郭曉春想了想,說:“行,那我先休息幾天,正好能看看書、做做題,呃,不打擾你們吧?”
“不打擾不打擾。”祝繁星擺著手說,“陳念安和滿寶還沒放假呢,下周還得去學校,你盡管住,到時候你去找工作,我和你一起去。”
郭曉春綻開笑:“嗯。”
祝繁星好奇地問郭曉春打算在本科期間考哪些證,郭曉春一一說給她聽,除了法語四級八級考試外,還有法語文憑考試(DELF,DALF)、全國翻譯專業資格考試(CATTI)、法語知識測試(TCF)、法語水平測試(TEF)等等等等。
大部分考試,祝繁星都知道,只是沒想過大二就要開始考,心里頓時生出緊迫感來,問:“我是不是也該去考幾個?”
郭曉春說:“你當然要考了,咱們學的是語言,不考這些,光靠著四級八級證書,找工作不夠用的。”
祝繁星焦慮得托住下巴,吃飯都不香了。
陳念安給她夾了一筷子菜,說:“姐姐,你去考嘛,你成績這么好,肯定能考過的。”
“哪有你說的那么容易?”祝繁星嘟囔,“要花很多時間準備的。”
“那就從現在開始做準備。”郭曉春說,“祝繁星,你應該會讀研吧?”
祝繁星愣了一下,發現陳念安和祝滿倉都在看她,一時也沒法確定地回答,只能說:“我……還沒想好。”
——
晚上,兩個女孩擠在一張床上,頭挨著頭,小小聲地聊著天。
郭曉春問:“梁知維打算讀研嗎?”
祝繁星搖搖頭:“我和他聊過,他說不想讀,因為他那個專業,現在找工作可吃香了。去年秋招,他們學院的人被好多公司瘋搶,尤其是男生,超級受歡迎,工資開得也不低。梁知維說如果再讀三年研,等他進了單位,搞不好當年的本科同學已經是他上司了。”
郭曉春點點頭:“嗯,也是有可能的。”
梁知維的大學專業是新能源科學與工程,2011年才開始第一屆招生,A大還沒有過畢業班。秋招時受歡迎的畢業生其實是相對傳統的能源工程專業,但依舊被各個新能源相關企業瘋搶。
2008年北京奧運會后,國家開始大力支持新能源汽車的推廣應用,新興企業如雨后春筍般出現,需要大量的專業人才。梁知維自己都沒想到,高考后隨意填的這個專業居然變成了就業市場上的香餑餑,覺得這是一個不容錯過的風口,很堅定地對祝繁星說,他不打算讀研,大四就開始找工作。
一個從小鎮出來的男生,沒有家庭的支持,自身條件卻不錯,祝繁星能看出來,梁知維對世俗意義上的成功,有著迫切的渴望。
“那他會留在錢塘發展嗎?”郭曉春又問。
祝繁星說:“不知道,不一定,那些企業好像在哪兒的都有,北京,上海,廣州,深圳……錢塘也有,現在去問他,他自己也說不準,難道上海的好單位給他發Offer,他不去嗎?非得留在錢塘?不可能的呀。”
“那你呢?”郭曉春說,“我總覺得,你適合讀研。”
祝繁星問:“為什么?”
“你真的很有學語言的天賦,你自己沒發現嗎?”郭曉春說,“不管是發音、理解能力、記憶力、對語言的那種敏感性,還是膽量、興趣,你都比我們強。你現在只花了六分力,專業課在班里已經很出挑了,你要是花八分力、九分力下去,那還得了?”
“你別這么夸我呀,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祝繁星捧著臉,說,“再說了,你怎么知道我只花了六分力?我覺得我已經很用功了。”
“哪有啊?”郭曉春說,“你看Esme多喜歡你,她有好多個項目想找你做,可你呢?一會兒要回家陪弟弟,一會兒要打工,一會兒又要約會了,Esme都去問過張思彤了,問你到底想不想讀研。”
Esme是一位年近五十的法國女士,博士學歷,在A大外語學院工作近十年,中文說得賊溜,因為祝繁星個子高、外形靚麗、性格開朗,專業成績又出眾,Esme非常喜歡她。
“唉……她也來問過我。”祝繁星苦惱地說,“但我真的沒想好,曉春,我不是沒想好讀不讀研,而是……我沒想好去哪兒讀研。”
郭曉春一愣:“你是想跟著梁知維走嗎?”
“啊?不是不是不是,你誤會了。”祝繁星說,“我其實……以前讀高中時,一直是把北大當目標的,后來因為滿寶還小,我才填的A大,哎,這事兒我和你說過吧?”
郭曉春點頭:“嗯,你說過。”
祝繁星繼續說道:“我有個發小,去年高考去了甬城,她是家里的獨生女,她爸爸媽媽希望她能留在錢塘讀大學,但她不肯,吵著鬧著要出去。我有時候會和她聊微信,她和我說,以后,她估計會在錢塘生活一輩子,因為家里就她一個孩子,她舍不得丟下爸媽,又覺得錢塘也挺有發展前景。但是呢,她還是會有點不甘心,不想一輩子只在錢塘待著,所以就想趁著讀大學的機會,去別的城市生活幾年,哪怕是那么近的甬城,她都滿足了。”
她扭頭看向郭曉春,“我現在好像也有這種想法,曉春,我在錢塘待了二十年了,就會覺得……你說,我能有機會去北大讀研嗎?”
【📢作者有話說】
提前和大家說一聲新年快樂,祝大家2025年大吉大利!早日暴富[加油]!
這本文我本來的計劃是在春節前完結,想好好過個年,九月開文時覺得四個月必定能寫完,事實證明我太天真了[笑哭],今天估了一下,正文大概能在三月份完結,加上番外就還得往后推,這個年我肯定要在碼字中度過[可憐],爭取不請假吧。
寫到這個階段,我還是不想趕進度,反正是現實向日常文,慢悠悠寫著挺好的,就跟著三個小孩兒成長一遍,還能圓一圓我那縹緲的、念985的夢(bushi)。大家期待的感情線,會出現在合適的時機。我覺得,當那一刻來臨時,星星和小老虎,我,還有閱讀這個故事的你們,都會回想起他們曾經經歷的一切,點點滴滴,那不是時間大法可以替代的。我和你們一樣,非常期待那一刻的到來,這也是我寫這個故事的動力。
12月我請假了一天,還是拿到了全勤,感謝阿晉,每個月允許作者請假一天,小紅花不會斷,最后要說一句[親親],明年繼續~我們2025年見啦![紅心][紅心][紅心]
113 ? 第07章
◎我是想……去那邊過元宵節嘛。◎
郭曉春沒說話。
祝繁星等了一會兒后, 有些泄勁了,問:“不能嗎?”
“不是。”郭曉春說,“我只是在想,北大的研究生和A大的研究生有什么本質上的區別。”
祝繁星:“啊?”
“你想過嗎?”郭曉春說, “按你的績點, 在咱們學校保研成功的概率是很高的, 而你去考北大,不僅要和他們本校的畢業生競爭, 還要和來自全國各地的畢業生競爭, 難度要比你在A大讀研高得多,萬一沒考上, 就是得不償失。”
祝繁星說:“如果確定了目標,我會努力備考的。”
郭曉春說:“我相信你會很努力地備考, 但我還是覺得,沒有太大的必要。星星, 你為什么想去北大?是因為那是國內Top2的大學, 畢業證拿出去更好使?還是因為你也想像你那個發小一樣, 想在讀書階段去別的城市生活幾年?或者是因為, 你覺得北大的教學水平遠遠高于A大?不管是師資力量還是學術氛圍, 都能吊打A大?你心里清楚的吧?這不一定的。”
祝繁星無言以對,都有些迷茫了。
“我知道北大很好, 非常好, 但你在考慮讀研的問題時,你還得考慮咱們的專業。”郭曉春說, “咱們學的是法語, 語言類, 如果你不想轉專業, 還是想讀法語類的研究生,那我和你說實話,A大和北大,我會勸你選A大,因為成本低,風險小,A大本碩的畢業證含金量已經足夠高了。但你要是不想讀A大,那我直說了,你去北大,不如出國。”
祝繁星呆住了:“出、出國?”
郭曉春說:“對啊,你一個學法語的人,去國內哪個大學讀研,能比去法語國家學得更好?”
祝繁星說:“可出國要花很多錢的,我哪兒來的錢?”
郭曉春說:“我知道,所以我沒讓你必須要出國,我的意思是說,你要么讀A大,要么出國,北大的話,可能是因為我向來沒有清北情結,我個人會覺得,意義不大。”
這是郭曉春的意見,她沒有順著祝繁星的心意說出“你想去北大,就為之努力吧”之類的話。她明確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不覺得北京大學比起A大,有太過明顯的優勢。
郭曉春是個意志堅定、目標明確、頭腦又很清醒的女生,不管是上學還是打工都會做好詳盡的規劃與準備。曾經有個學長想拉她一起“創業”,其實就是批發一些小玩意兒去游樂場或景區售賣。郭曉春沒有立刻答應,去了學長說的那些地方觀察人流量,看小販生意狀況如何。她去了三次,兩次看到城管來抓人,小販們被攆得東奔西跑,還有人摔跤,貨物撒了一地,郭曉春當即打消了這個念頭。
她把這些事告訴給學長,學長不聽,自己去干了,三個月后賠得血本無歸,還被城管請去喝了一次茶。
郭曉春就是這么一個人,因為本身沒有任何資產,她做事習慣把風險降到最低,嚴控投入產出比,說自己還沒混到敢撬動大杠桿的階段。
她沒有清北情結,可是,祝繁星有啊。
是從爸爸那里繼承來的情結,埋在心里十幾年了。
夜深人靜,郭曉春睡著了,祝繁星卻一點睡意都沒有,在黑暗中眨動著眼睛,想著自己未知的前程。
她和梁知維也聊過讀研的事,不敢提起北大,梁知維的意見是讓她爭取在本校保研,最省時省力又省錢,這一點倒是和郭曉春意見一致。
祝繁星心里亂糟糟的,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好像又一次走到了人生的一段分岔路,怎么選,叫人頭疼。
爸爸媽媽健在時,她什么都不用考慮,按部就班地過著舒心的生活,當爸爸媽媽去世后,她帶著兩個弟弟一起過,不可避免地會遇到各種需要取舍的狀況。
她遇到過,陳念安也遇到過,他們分別做了選擇。幸運的是,之前,她做的每一個選擇,至今都沒有讓她后悔,但她不能保證,往后的日子,她不會下錯棋,走錯路。
她想,要是爸爸媽媽還在就好了,她還能找他們商量。
這個假設也不對,要是爸爸媽媽還在,當初高考完,她就去北京了。
嗯,可以換一種方式假設——爸爸媽媽還在,而高考時,她分不夠,沒能考上北大,如今在A大就讀,考慮著讀研的去處,爸爸媽媽又會給出什么樣的建議呢?
祝繁星其實知道答案,只是覺得這個答案太不現實。
唉……算了,先睡覺吧。
她卷著被子閉上眼睛,心想,還有兩年時間留給她做準備,當務之急,是開學后先把學習抓起來,不管是保研、考研,還是申請國外的院校,都得看成績。
——
郭家人沒有再來找郭曉春麻煩,至少在開學前,她是安全的。
郭曉春只在光耀新村住了五天,就找到了寒假打工的地方,包吃包住,她向祝繁星道別,拖著行李搬了過去。
那是景區附近的一家奢華酒店,整個酒店只有四十多間房,全是獨棟別墅,房價高達四五千一晚,入住客人中有不少外賓,前臺和餐飲部十分需要能熟練使用外語的服務生。郭曉春入職后在西餐廳上班,表現優異,領班問她,有沒有同學也想寒假來兼職?
郭曉春立刻通知祝繁星,祝繁星騎著電動車就屁顛屁顛地趕來了,換上一身利落挺括的工服,培訓兩天后,成了一名西餐廳Waitress。
“Désirez-vous un dessert?”拿著菜單的年輕女孩笑容燦爛,詢問客人是否需要甜點。
客人對她的服務很滿意,買單時還給了她一筆數目不小的小費。
“Merci beaucoup。”祝繁星心里偷著樂,和郭曉春擦肩而過時,小聲說,“我碰到一個超大方的客人,下班后請你吃烤串呀。”
這一年的年三十,光耀新村102室的大門貼上了新對聯,送走小蛇,迎來小馬,四小只歡聚在客廳,說說笑笑地吃著年夜飯。
祝繁星又開了一支紅酒。她和郭曉春在學校除了學習法語,還學到了很多關于法國的歷史知識、風土人情。有個女老師在法國待過六年,告訴她們,紅酒在法國文化中占據著重要地位,是普通法國人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佐餐飲品。她教學生們品鑒紅酒,欣賞法國電影和法國流行歌曲,還推薦大家去劇院觀看法語音樂劇或歌劇。
那些劇目在錢塘演出時,票價昂貴,祝繁星和郭曉春哪舍得去買票?所以從來沒去過,只能在家嘗嘗紅酒,也算是體驗了一把法國文化。
祝繁星喝到微醺,懶洋洋地靠在陳念安身上看春晚,被沈騰、馬麗的小品逗得直笑。
她沒有將心中的煩惱向陳念安傾訴,因為知道說了也是白說。
她太了解陳念安了,小老虎聽說后,一定是睜著一雙明亮的眼睛,一臉摯誠地看著她,說:姐姐,你去北大吧。
祝繁星毫不懷疑,就算她說自己要上月球,陳念安也不會有廢話,只會滿世界地幫她找翅膀。
姐姐的煩惱,陳念安一無所知,小少年滿腦子想的都是年后去島湖的事。
他跟著姐姐去超市采購禮品,祝繁星說梁知維有個念初三的妹妹,問陳念安:“小老虎,你知道十四五歲的女孩兒現在都喜歡什么嗎?”
陳念安一臉茫然地看著她,祝繁星推了他一把:“你怎么傻乎乎的?一問三不知,算了算了,我自己挑吧。”
最后,她給梁知維的父母買了一箱牛奶、一箱橙子和一個堅果禮盒,又給梁知維的妹妹買了一大盒進口巧克力。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很快,春節的七天法定節假日過完了。祝繁星也走了幾趟親戚,去姑姑家吃過飯,和任叔叔一家人聚過餐,還被劉爺爺叫去202室,吃了一頓家常大餐。
眼看著距離開學越來越近,祝繁星還沒有要動身的意思,陳念安著急起來,志成中學比東耀二小和A大要早開學一個星期,他正月十七就得去學校報到,這都正月十二了,姐姐怎么還不去島湖?
終于,祝繁星買回了三張大巴票,定下正月十四去島湖,正月十六回來,只在那邊待三天兩晚。
陳念安有點不開心:“我周日報到,咱們周六才回來,這也太趕了,你就不能早幾天去嗎?”
祝繁星說:“我要上班的呀。”
陳念安說:“早一天也不行嗎?我真不想前一天才到家,第二天就去學校,你至少讓我最后再休息一天嘛。”
祝繁星看著他,硬著頭皮說:“我是想……去那邊過元宵節嘛。”
陳念安沒話說了。
祝繁星提前結束了西餐廳的工作,正月十四一大早,就帶著兩個弟弟坐上了去往島湖的大巴車。
陳念安和祝滿倉上一次去外地玩,還是前年暑假的那趟長線旅游,一年半了,他倆就沒離開過錢塘。祝滿倉對這趟周邊游充滿期待,一路上小嘴“叭叭”個不停,陳念安原本有些郁悶,但看著滿寶這么高興,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他想,去了島湖,他得表現得大方得體,不能讓姐姐丟臉,一切要以姐姐的訴求為行事準則,她高興,他才會高興,她生氣,他也不會好過。
兩個多小時后,大巴車抵達島湖客運總站,祝繁星和弟弟們下了車,拖著箱子、提著禮品走出出站口。
梁知維已經等在那里,高高的個子,英俊的臉龐,在接站人群中是那么醒目。祝繁星丟下箱子向他飛奔而去:“梁大壯!”
梁知維張開雙臂,將她擁進懷里。
陳念安:“……”
刺骨的寒風直撲他的臉頰,還刺痛了他的心。
“嗨,小陳,滿寶,新年好。”梁知維牽著祝繁星走過來,看到那些禮盒很是驚訝,“買了這么多東西?”
祝繁星說:“沒過元宵,就還是春節,上門做客當然要帶禮物啦。”
梁知維一笑,拖起箱子,說:“走吧,我開我爸的車來的,我家離這兒不遠,十幾分鐘就到了。”
梁父的車是一輛黑色別克,梁知維也是去年拿的駕照,但因為家里有車,開車的機會要比祝繁星多,一路順暢地把車開回了家,停在店門外的泊位上。
島湖湖區范圍巨大,梁知維家在碼頭附近的一片本地人住宅區。房子多是四五層樓高的自建房,家家戶戶開著飯館、民宿,一眼望去,全是“島湖魚頭王”、“老李魚鋪”、“正宗島湖魚頭湯”等招牌。梁知維家的招牌是“老梁魚味館”,邊上還有幾個小字:餐飲、住宿、棋牌、超市
祝繁星仰頭看著店招,笑開了:“哇,大集團啊。”
梁知維把箱子搬下車,說:“小心我告訴我爸媽啊,說你笑話他們。”
祝繁星討饒:“別!我開玩笑的。”
正說著話,有個阿姨從店里走出來,看到他們后,驚喜地喊:“大壯,接回來了?”
那是梁知維的媽媽,四十多歲的年紀,扎著一把粗辮子,個子高高的,身材有點胖,羽絨服袖子上還套著兩個袖套,面相和善,笑聲爽朗。
梁知維告訴過祝繁星,他的外公外婆是山東威海人,早年調動工作來到島湖,便在這里安了家。他的爸爸是島湖本地人,個子不高,他遺傳了媽媽家的高個兒基因,可妹妹只有1米63,成天埋怨老爸拖她后腿。
祝繁星這會兒才感到緊張,拘謹地站在梁知維身邊喊人:“阿姨好,我是祝繁星,你叫我星星好了。”
“你好你好。”梁母端詳著祝繁星,“哎呦,星星,你好漂亮呀。”
祝繁星臉都紅了,把禮盒送給梁母,梁母連連說著“太破費了”,又熱情地招呼他們進店。
梁知維事先和母親打過招呼,祝繁星會帶兩個弟弟一起來,所以,見到陳念安和祝滿倉,梁母一點也沒有不高興,還拿出兩份見面禮給兩個男孩。
“小陳,滿寶,阿姨不知道你們喜歡什么,大壯又說不能給紅包,把我愁的呀,干脆買了兩個背包。”梁母說,“這叫什么牌子來著……小敏?”
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在邊上笑:“耐克啦!”
“哦哦,對,耐克。”梁母說,“小敏是我家老二,這包是她和她哥一起去挑的,說適合男孩兒背。”
陳念安緊張地看著姐姐,不知道該不該收禮物。
祝繁星說:“收下吧,要說謝謝。”
陳念安和祝滿倉這才收下背包,并向梁母道謝。
“不客氣不客氣。”梁母笑容滿面,“星星,你也有禮物哦,喏,這個包包漂亮吧?你上學可以背。”
她從那個叫小敏的女孩手里接過一個背包,祝繁星認得,這是一個潮流品牌,張思彤就有一個它家的包,基礎款都要賣七八百,眼前的這個包至少值一兩千,天啊!這和給紅包有啥兩樣?
但到了這份上,祝繁星也沒法推辭,只能收下:“謝謝阿姨,讓你破費了。”
梁母說:“哪里破費?就是個小姑娘背的小包包。”
一直待在邊上的女孩叫梁知敏,是梁知維的親妹妹,祝繁星把那盒巧克力送給她,梁知敏眨巴了幾下眼睛,說:“星星姐姐,明天就是情人節了,這個巧克力,你是不是應該送給我哥哥呀?”
陳念安:“???”
梁知維“嘖”了一聲:“別瞎說。”
梁知敏吐吐舌頭,收下了巧克力,梁母掩嘴而笑,看著祝繁星的眼神滿是喜歡。
陳念安震驚地看向姐姐和梁知維,發現他倆都被鬧了個大紅臉,心里茅塞頓開。
明天是正月十五,陽歷二月十四號。
什么元宵節!姐姐分明是來過情人節的!
【📢作者有話說】
新年快樂!明天繼續~
114 ? 第08章
◎克己復禮,是為君子也。◎
梁家的房子每層有一百多平米, 一樓是廚房和餐飲大廳,收銀臺邊還有幾個小貨架,算是“超市”,二樓是吃飯包廂和棋牌室, 三樓做民宿, 四樓住自家人。
正值飯點, 店里有幾桌客人等著吃飯,梁父在后廚忙碌, 祝繁星暫時沒見到他。
她不那么緊張了, 能感覺到梁知維的媽媽是個性格直爽的阿姨,對她及兩個弟弟的態度頗為友善, 梁知敏也很乖巧懂事,主動去貨架上拿了些小零食, 分給陳念安和祝滿倉吃。
梁母說:“大壯,你先帶星星他們去三樓放行李, 完了下來吃飯, 我讓你爸把菜做出來, 魚頭要現殺現吃才好吃。”
“行。”梁知維應下, “星星, 我們先上樓吧。”
祝繁星三人跟著梁知維上樓。這樣一棟小樓居然有電梯,只是轎廂狹小, 四個人加一個箱子幾乎把空間塞滿。祝繁星貼在梁知維面前, 一抬頭就是他的臉,兩人也不說話, 只暗戳戳地眉目傳情, 藏在底下的手還要搞些小動作。
陳念安站在角落, 腦袋抵著電梯壁, 微微仰頭,一雙眼睛空洞洞地盯著天花板,在心里背誦: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三樓到了,電梯出來是一條走廊,能看到四扇房門和一扇“工具間”的門,梁知維刷開302室,說:“小陳,滿寶,進來吧,這是你們的房間。”
房間不大,布置得干凈整潔,陳念安看到兩張單人床,扭過頭問祝繁星:“姐姐,你不和我們一起住嗎?”
“呃……”祝繁星說,“你大壯哥好像給我安排了一個單間。”
“對,你姐姐住隔壁301。”梁知維說,“現在是淡季,房間只訂出去一間,有三間空著,你們不用擠一個屋,晚上能睡得更舒服些。”
陳念安不再言語,卸下背包開始收拾行李。梁知維又去開301室的門,祝滿倉好奇地跟了過去,兩扇門都打開著,陳念安能聽到他們的說話聲,祝滿倉“哇”地一聲叫:“姐姐!你這個房間好好啊!我也想住這里!”
接著是祝繁星的笑聲:“不行哦,這是我的房間。”
祝滿倉說:“可這個床很大呀,我能和你一起睡嗎?”
“滿寶,你是男孩子,我是女孩子,你長大了,我們不能一起睡了。”
“為什么?我們上次出來玩,就是把兩張床拼在一起,我們三個人一起睡的。”
“因為那時候你還小啊,現在你都快十歲了。”
“那我能和哥哥睡這兒嗎?”
“這……”
姐姐語氣為難,梁知維說:“滿寶,你是男生,應該禮讓女生。”
陳念安聽不下去了,替滿寶害臊。祝滿倉算是被他和祝繁星寵著長大的,看到自己喜歡的東西,會無所顧忌地去爭取。小事情上,祝繁星和陳念安會讓著他,但這種時候,滿寶說出這樣的話就很不妥了,陳念安怕梁知維覺得小弟缺乏教養、太過自私。
“滿寶!”陳念安走出302、拐進301,說,“這是大壯哥給姐姐安排的單間,姐姐是女生,當然要住得好一點……”
說到這里,他頓了一下,終于明白祝滿倉為什么會這么稀罕這個房間。
301室的布置和302室完全不一樣,房間更大,窗戶寬闊,采光特別好,居中是一張1米8寬的榻榻米床,窗邊還擺著一個大浴缸。
祝繁星正站在窗邊,拉開窗簾往外看,驚喜地說:“哇!那就是島湖吧,這還是個湖景房。”
祝滿倉也跑了過去,小男孩對湖景沒啥興趣,喜歡的其實是那個浴缸,說:“姐姐,我可以不睡這里,但我晚上能過來泡會兒浴缸嗎?”
“可以。”祝繁星答應了,“晚上姐姐給你放水。”
祝滿倉回頭喊:“哥哥,你也一起來泡呀?”
梁知維:“……”
陳念安果斷搖頭:“我不泡。”
祝滿倉說:“為什么?我們家都沒有浴缸的,泡澡可舒服了。”
陳念安說:“滿寶,這是姐姐的房間。”
放好行李,四人下樓吃飯,祝繁星見到了梁知維的父親,梁父給他們端出一大鍋熱騰騰的魚頭湯,還有幾道炒菜,考慮到祝滿倉不吃辣,都沒放辣椒。祝繁星又餓又饞,連吃兩碗米飯,梁母笑瞇瞇地看著她吃,不停地給她夾菜。
吃完飯,梁知維沒耽擱,提出帶祝繁星三人去坐船游島湖。梁知敏也想去,被梁母攔住,說別跟去搗亂,陳念安找不到理由不去,只能跟上。
去碼頭的那段路,是祝繁星開的車,梁知維在副駕為她保駕護航。
祝繁星把著方向盤,對梁知維說:“我媽媽……哦,就是陳念安的親媽,葬在安徽六安下面的一個村子里,我親媽葬在河北保定,我們每隔兩年會去祭拜她們一次,今年夏天又該去了。到時候我打算租輛車自駕過去,你是不知道,前年我們是坐大巴過去的,一路上那個顛沛流離,吃也吃不好,住也住不好,滿寶都發燒了呢。”
“今年夏天嗎?”梁知維說,“別租車了,就用這輛車吧,我陪你們一起去,和你換著開。”
“你也去?”祝繁星有些驚訝,“很遠的,一來一回好多天呢。”
梁知維說:“你去年才拿的駕照,一個人開車上高速,我不放心的,怎么?你是覺得我去……不合適?”
“我不是這個意思。”祝繁星說,“就是不想麻煩你。”
“小陳。”梁知維回過頭來,“你怎么想?你姐姐一個人開車上高速,你也不放心吧?”
陳念安:“啊……”
梁知維說:“咱們四個人,剛好訂兩間房,還能住得舒服點。”
祝繁星忍著笑,問:“怎么住?我一個人住一間?你們三個擠一間?”
“也行啊。”梁知維聳聳肩,“到時候,小陳和滿寶一人一張床,我呢,就打地鋪,反正你也不會心疼我。”
“你打住吧。”祝繁星白了他一眼,“裝給誰看呢?大尾巴狼。”
梁知維笑了起來,沒再胡說八道。
陳念安:“……”
冬天的島湖寒冷蕭瑟,風景一般,一艘游輪上都沒坐幾個游客,祝繁星拉著梁知維在甲板上拍照,祝滿倉從船頭跑到船尾,還被姐姐抓住,讓他幫忙拍她和梁知維的合影。
陳念安坐在船艙里,胳膊搭著窗沿,望著湖景發呆。
他早該想到會有這一天的,姐姐的世界里,多了一個人,一個比他和祝滿倉更重要的人。她滿心滿眼都是對方,再也不會像過去那樣,與他們兩個相依為命,做彼此最溫暖的依靠。
陳念安有一種被拋棄了的感覺,想不明白自己之于姐姐還有什么意義,是一個保姆嗎?能幫她看孩子、做家務,除此之外,在別的方面,精神上,心靈上,她似乎已經不需要他了。
他心里對姐姐多少有些怨怪,怪她那么殘忍,似乎完全體會不到他的心情。
可姐姐又做錯了什么呢?
沒有,她什么都沒做錯,依舊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最明朗的少女,活得肆意張揚,喜怒哀樂都能展示在陽光下。
而他只能躲在陰暗的角落,死死藏住那齷齪不堪的心事,不能讓任何人知曉。
梁知維的確是個不錯的男生,陳念安自己是男生,對于同性,會有基本的辨別與認知。
梁知維為人踏實、勤奮、善良、體貼、有上進心,他能考上A大,說明智商不低,長得還很帥,有一個溫馨和睦的家庭。幾次接觸下來,陳念安能感受到梁知維是發自內心地接納他與滿寶,沒覺得他倆是姐姐的累贅。
這樣優秀的一個男生,出現在姐姐的世界里,陳念安束手無策,只能怪自己太過離經叛道,喜歡上了一個不該喜歡的人。
“小老虎!”
祝繁星跑進船艙來喊他,“你怎么不去外面玩?難得來一趟,我幫你拍照呀?”
陳念安搖搖頭,手撐額角,撒了個謊:“我有點暈船,不去拍了。”
“你暈船啊?”祝繁星見他眼圈發紅,一屁股在他身邊坐下,伸手去摸他額頭,“還好,沒發燒,你別是感冒了吧?”
陳念安躲著她的手:“可能是有點感冒了,姐姐,你離我遠點,我怕傳染給你。”
“一會兒回去,我給你弄點感冒藥吃。”祝繁星觀察著他的臉色,柔聲問,“你怎么了?今天下車后,你就不對勁了,是身體不舒服,還是……心里不高興啊?”
陳念安愣愣地看著她。
原來,姐姐是能感覺到的。
“就是有點感冒,沒有不高興。”陳念安微微一笑,“你去和大壯哥玩吧,我休息一下就好。”
祝繁星從包里掏出一個保溫杯遞給他:“多喝點熱水,別喝涼的,窗子關上,感冒了還吹風?”她拖拖拉拉地站起身來,還是不太放心的樣子,“你真的沒事嗎?”
陳念安保持微笑:“真的沒事。”
“那你在這兒休息,我去外面了。”
“嗯。”
祝繁星又出了船艙,跑去梁知維身邊。船上風大,梁知維幫她系緊圍巾,攬住了她的肩,祝滿倉在他們身邊蹦蹦跳跳,看背影,像極了一家三口。
陳念安垂下眼睛,忍了許久的眼淚還是滴落下來。
一個下午,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過的,想到還有三天兩晚,真是度日如年。
傍晚,他們從景區回到梁家后,梁父給他們換口味,沒再做魚頭湯,搞了一個羊肉火鍋,吃完后,祝滿倉吵著要泡浴缸,祝繁星便去房間幫他放水。
陳念安借口感冒、暈船,飯后一直躲在房里休息。
過了一個多小時,祝滿倉才回到房間,渾身泡得紅通通,手里還拿著一盒泰諾。
陳念安幫他穿衣服,祝滿倉說:“我走的時候,大壯哥哥來找姐姐聊天了,姐姐讓我告訴你,身體不舒服就吃點藥,多喝熱水,早點睡覺,一會兒別去找他們了,他倆說要在房里看電影,可能會看到很晚。”
陳念安心口一滯,點頭道:“哦,我知道了。”
一整個晚上,他聽話得哪里都沒去,聽到走廊上有腳步聲,來來去去,數次路過他的房門,也沒從貓眼去窺探。
克己復禮,是為君子也。
只要是姐姐的命令,陳念安無條件執行。
【📢作者有話說】
明天繼續~
115 ? 第09章
◎你是我的第一個男朋友。◎
一夜過去, 陳念安真的感冒了。
他不知在哪兒著了涼,頭暈乏力、鼻塞流涕、喉嚨腫痛,早上根本起不來床,祝繁星只好把稀飯端到房里叫他吃, 他吃了點小醬瓜, 說嘗不出味道來。
這一天正逢元宵節, 梁知維安排的行程是去鎮上逛街,下午去一個溶洞景區游玩, 祝滿倉可期待了, 因為那個溶洞是《西游記》的取景地之一。
陳念安躺在床上,能看出姐姐的為難, 說:“姐姐,你帶滿寶去玩吧, 我不去了,今天就在房里休息一天。”
他說話的鼻音好重, 祝繁星坐在床邊, 摸摸他的額頭, 說:“你這樣子, 我怎么去玩啊?玩也玩得不安心, 我陪著你吧?”
“這樣不好。”陳念安虛弱地說,“楊鋒的家里人說過, 說我和滿寶是你的拖油瓶, 你忘了?咱們不能讓大壯哥的爸媽也這么覺得。你別管我了,我一個人待著沒事的, 就一天, 明天咱們就回家了。”
祝繁星還是放心不下他, 最后, 是梁母來到三樓,把她勸出了門:“星星,你和滿寶跟著大壯去玩吧,小陳交給我,我來照顧他。中午我給他煮點清淡的面條,盯著他吃藥,小伙子身體素質好,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就這樣,祝繁星和祝滿倉跟著梁知維出門游玩,同行的還有梁知敏,陳念安獨自一人留在房間休息。
他吃過藥,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整天,中午吃了一碗梁母端上來的青菜雞蛋面,味覺依舊失靈,硬撐著才把面條全部吃完。吃多了,胃反而難受,下午,他抱著馬桶一通吐,把胃里的東西吐得精光。
一直到傍晚,祝繁星和祝滿倉才回來,和梁知維一起來房里看望陳念安。陳念安只覺床墊一震,掀開眼皮就看到祝滿倉那張放大了的臉,趕緊用被子蒙住頭,說:“滿寶,你離我遠一點,感冒會傳染的。”
祝滿倉爬下床,問:“哥哥,你好點了嗎?”
陳念安整個人躲在被窩里,只露出一張臉來,說:“好很多了。”
其實一點也沒好,癥狀還有加重的趨勢,他身上忽冷忽熱,覺得自己在發低燒。
祝繁星問:“小老虎,你晚上能下樓吃飯嗎?”
陳念安搖搖頭:“姐,我沒力氣,也不想吃東西。”
梁知維說:“小陳,我送你去醫院吧?”
“不用,大壯哥,真不用。”陳念安說,“就是感冒,沒那么嚴重,你們下去吃飯吧,我睡會兒就行。”
祝繁星沒勉強他,說:“那你在房里好好休息,一會兒我把稀飯端上來,你吃不下也得吃,吃幾口算幾口。”
陳念安:“嗯。”
祝繁星幫他掖好被子,和梁知維、祝滿倉一起退出了房間。
元宵佳節團圓夜,梁父梁母在一樓餐廳擺家宴,梁知維的爺爺奶奶和叔叔姑姑們都來了,老老小小坐滿兩大桌。
親戚們知道祝繁星是梁知維領上門來的女朋友,吃飯時頻頻拿梁知維說笑,還有人把話題往結婚上帶,祝繁星尷尬得要命,梁母替她解圍:“大壯和星星還小呢,二十歲都沒到,說什么結婚呀!現在他倆就是要開開心心地處對象,處得好了,自然會有好結果的。”
她往祝繁星碗里夾了一塊肉,說,“星星,大壯姑姑開玩笑的,你別往心里去啊,多吃點。滿寶,你也多吃點。”
祝滿倉:“噢,我在吃呢。”
梁知維的叔叔沒提結婚,倒是提到了房子,問祝繁星:“星星,我看新聞,錢塘現在的房價在跌啊,是真的嗎?”
祝繁星對房價沒有太過關注,也就是看新聞時會刮到兩眼,說:“叔叔,我不太清楚,好像是……比去年跌了一點。”
最近幾年,錢塘的房價經歷過數次波動,2008年跌到一個低點,祝懷康在那一年買了榕晟府,事后看,買房的時機相當正確。2010年,房價沖到一個高點,12年又下跌,13年再上漲,至于今年,樓市會是怎樣的走向,沒有專業知識的老百姓哪能看透?
梁家叔叔對梁父說:“哥,再過兩年,你家大壯就要畢業了,你們該考慮給他在錢塘買個房啦,哎,大壯,你畢業后是留在錢塘工作吧?”
梁知維說:“現在還不能確定,要看我找工作的結果。”
梁家叔叔很是意外:“還不能確定?你對象都找好了,星星可是個錢塘姑娘,你不留在錢塘,打算跑哪兒去?”
梁知維說:“我也想留在錢塘,那我要是在錢塘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去外地也是有可能的。這事兒我和星星聊過,她明白得很,叔叔,到時候再說吧,我爭取留在錢塘,星星還想在A大讀研呢,我也想陪著她。”
祝繁星默默吃菜,不敢插嘴。
“星星還要讀研啊?”梁家姑姑問,“讀研要幾年啊?”
梁知維說:“三年吧。”
“那讀出來,不得二十六了?”
“星星月份小,讀完研也才二十五歲呢。”
梁家姑姑念叨著:“二十五歲……那會兒結婚也不錯。”
祝繁星:“……”
梁母暈倒:“姐!我都說了,別提結婚,別給兩個孩子壓力,你怎么總不聽呀?”
“哎呀哎呀,是我不好。”梁家姑姑訕笑著說,“我就是覺得星星是個好姑娘,大壯,你要多上點心啊。”
“我知道,姑姑。”梁知維看了一眼祝繁星,笑著說,“我倆是很認真的。”
梁家叔叔喝著酒,說:“既然是認真談,買房子就得考慮起來,趁著錢塘現在房價低,大壯,趕緊的,讓你爸媽給你買一套。”
梁母說:“不瞞你們說,其實啊,大壯剛考上A大時,我們就有這個想法了。”她轉向梁知維,“大壯,開學后你回錢塘,有空的時候,和星星一起多關注一下房子的事,重點看新樓盤,地段、交通、配套、價格、學區,都了解一下。有看中的樓盤,你就和我們說,我和你爸也跑一趟錢塘,要是合適,咱就不等了,直接下手。”
梁知維目瞪口呆:“媽,買房啊,你怎么搞得跟買菜似的?”
“你二十歲了。”梁母說,“我和你爸這么辛苦地開店,攢著錢,不在鎮上買房,就是想給你在錢塘買。我和你爸琢磨這事好幾年了,反正早晚都得買,晚買不如早買。”
祝繁星吃著菜,一直在聽他們聊。
梁知維告訴過她,島湖這幾年經濟有所發展,吸引來不少高星級酒店環湖而建,也帶火了房地產行業。鎮上開發了不少新樓盤,好多本地人在鎮上買了房,但梁知維的父母一直按兵不動,家里除了這棟自建房,再無其他不動產。
梁知維能考上A大,是家族的驕傲,畢業后不可能回鎮工作。他的父母原本計劃等兒子大學畢業、落實工作后,在他工作的城市給他買房。如今,他交了一個錢塘本地的女朋友,祝繁星聽他們的意思……是想把買房計劃提前搬上日程了?
但這是梁知維家里的事,祝繁星不會給任何意見,就算他們要在錢塘買房,買在哪兒,買多少價位的房子,她都不會指手畫腳。
她和梁知維只是談戀愛,遠遠沒到談婚論嫁的階段,祝繁星清醒得很,她自己有房子,不需要依附梁知維而活。
——
晚飯后,祝繁星端著稀飯和小菜上三樓,告訴陳念安,她和梁知維、祝滿倉,以及那一大家子人準備出門看元宵燈會。
陳念安:“……”
姐姐離開后,周圍變得格外安靜,四樓沒人,三樓的房客這天也退房了,二樓沒人吃飯、沒人打牌,一樓……陳念安聽不到一樓的聲音,覺得也剩不了幾個人。
整個世界似乎只剩下了他,昏昏沉沉地睡在被窩里,連爬起來喝口粥的力氣都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腳步聲,房門被刷開,陳念安睜著一雙紅眼睛仰起頭來,很想見見姐姐,和姐姐說說話,發現,進門的只有一個祝滿倉。
“你回來了?”陳念安的腦袋跌回枕頭上,有氣無力地問,“姐姐呢?”
祝滿倉舉著一根沒吃完的糖葫蘆,說:“姐姐和大壯哥哥去酒吧了。”
陳念安驚訝極了:“酒吧?”
“嗯。”祝滿倉說,“哥哥,今天是情人節呀,小敏姐說他倆要去過二人世界,我不能跟著去,就跟著阿姨和小敏姐回來了。”
陳念安一顆心哇涼哇涼的,祝滿倉趴在床邊看他,還看到了那碗沒動過的白粥,問:“哥哥,你沒吃飯嗎?”
“嗯,我吃不下。”
祝滿倉碰碰粥碗,早就涼了,把糖葫蘆一丟,捧起粥碗就出了門。
沒多久,他回來了,手里端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是一碗熱乎乎的白粥和一碟肉松,說:“哥哥,我給你盛了一碗新鮮的粥,還讓阿姨給我拿了點肉松,你要是沒力氣吃,我喂你吃吧?”
陳念安看了他一會兒,說:“好啊,你喂我吃。”
他靠在床頭,第一次享受到來自祝滿倉的照顧,快滿十歲的小男孩懂事了許多,坐在床邊,舀一勺白粥,噘起小嘴吹涼后,才送進陳念安嘴里。
“哥哥,燙嗎?”祝滿倉問。
陳念安說:“不燙,溫度剛剛好。”
祝滿倉咧著小嘴笑了,又舀起一點肉松喂給他。
陳念安嘴里很苦,還是嘗不出味道來,身體依舊難受,心里卻不再堵得慌。看著祝滿倉亮晶晶的眼睛,他覺得自己的存在還是有意義的,至少,他一手帶大的滿寶,會記掛他。
——
小鎮也有酒吧,面積不大,裝修普通,面向的客群是那些來島湖旅游的游客,所以消費不高。
梁知維有個高中同學在酒吧做調酒師,他帶著祝繁星去捧場,坐在吧臺前,聽著音樂,看那個叫周吉的老同學表演花式調酒。
祝繁星還是第一次來酒吧玩,又興奮又新鮮,周吉耍完帥,把一杯粉色漸變的雞尾酒擺到她面前,說:“女士,請品嘗。”
“謝謝。”祝繁星拿起手機給雞尾酒拍照,“好漂亮啊!”
梁知維喝啤酒,湊過來說:“你喝喝看。”
祝繁星喝了一口酒,滿臉的驚艷:“好喝啊!甜甜的。”
“后勁可大呢,你悠著點喝。”周吉頓了一下,“……看我這記性,大壯,你剛才說你女朋友姓什么來著?”
“祝。”
“朱?”
“祝,祝賀的祝。”
“祝……”周吉一琢磨,“臥槽,你姓梁,她姓祝,梁祝哎!你倆這是天生一對啊!恭喜恭喜恭喜!”
“你有沒有文化的?”梁知維皺眉道,“恭喜什么呀?梁祝可是悲劇。”
周吉說:“也不算悲劇吧?結尾不是比翼雙飛了嗎?超浪漫的。”
梁知維搖頭苦笑,周吉又對祝繁星說:“小祝同學,你好厲害啊,在下佩服。”
祝繁星沒懂:“啊?”
周吉說:“你知道你身邊這位男士,是什么來頭嗎?”
祝繁星看向梁知維:“什么來頭?”
周吉說:“他可是我們島湖一中公認的校草!一中扛把子,上學那會兒,不是我吹,喜歡他的女同學能從校門排到碼頭……”
“閉嘴吧!”梁知維受不了了,“周吉你是不是喝多了?”
周吉大笑,說:“小祝你千萬別誤會,喜歡他的女孩是很多,但他始終潔身自好。我可以作證啊,此人高中打了三年光棍,一點桃花都沒沾,不知道傷了多少女孩兒的心。”
祝繁星笑得花枝亂顫,梁知維無語地看著周吉:“我真后悔來給你捧場了,你是在夸我嗎?”
周吉還不罷休,說:“小祝同學,我們兄弟幾個之前一直在猜,梁帥帥到底會找一個什么樣的女朋友,現在看到你,我才知道這人眼光有多高,像你這樣的女孩,我們學校的確是沒有啊!”
祝繁星說:“我怎樣啊?我又沒長兩個腦袋。”
周吉肢體語言極其夸張:“360度全方位優秀!也只有大壯能配得上了。”
梁知維一把拉起祝繁星:“別理他,走,咱們換個地方坐。”
周吉沖他們揮手:“情人節快樂啊!”
祝繁星端著雞尾酒,和梁知維在卡座落座。酒吧里光線昏暗,音樂勁爆,有年輕人三五成群,大聲地玩著骰子,也有人在獨酌,祝繁星慵懶地窩在梁知維懷里,給祝滿倉發Q/Q消息。
【Stella】:滿寶,你哥哥好點沒?
【滿倉寶寶】:好點了,我喂他吃了粥,他吃了兩片藥,又睡著了。
【Stella】:那你也洗個澡,早點休息吧
【滿倉寶寶】:好的,姐姐。
祝繁星收起手機,一仰頭就看到梁知維英俊的臉,忍不住抬手去摸他下巴,打趣道:“大壯同學,原來,你上高中時,這么受女同學歡迎的嗎?”
梁知維說:“你別聽周吉瞎說。”
祝繁星撇撇嘴:“無風不起浪,人家沒必要瞎說啊。”
“他逗你呢。”
“你老實交代,是不是真的有很多女孩喜歡你?”
“沒有!”
“我不信。”
“嘖。”梁知維說,“是收到過一些信,還有禮物,有些我都不知道是誰給的,全塞在我抽屜里,我也懶得看,直接交給老師了。”
祝繁星“嗤嗤”地笑了起來:“你好絕情哦。”
梁知維掰過她的下巴,看著她的眼睛,說:“祝繁星,你是我的初戀。”
祝繁星:“……”
梁知維:“……”
“完了。”他別開頭,“我知道了,我不是你的初戀。”
“不不不不不。”祝繁星扯住他的衣領,說,“梁知維,你是我的第一個男朋友。”
梁知維的眼睛瞇了起來:“第一個男朋友,和初戀……區別在哪里?”
祝繁星說:“區別就是,我高中時,的確,喜歡過一個男生。”
梁知維:“……”
幾秒鐘后,他推開祝繁星:“天塌了,日子沒法過了。”
祝繁星往他懷里拱:“沒有啦!”
梁知維憋不住了,低低地笑出聲來,一邊笑,一邊從褲兜里掏出一樣東西,塞到祝繁星手里:“吶,情人節禮物。”
祝繁星攤開手掌,看到一條閃亮的銀色鏈子,吊墜——又是一顆星星。
就,很,好,笑。
她差點笑場,嘴角繃得難受,說:“謝謝。”
梁知維幫她戴上項鏈,見她表情古怪,問:“你不喜歡嗎?”
“不是不是,我很喜歡,就是……”祝繁星坦白了,“梁知維你知道么?我從小到大,收到過好多好多和‘星星’有關的禮物了,光是這個星星項鏈,我就有三條了。”
梁知維一愣,說:“我這個,是鉑金的。”
“啊?!”祝繁星大驚失色,“這得好幾千吧?”
梁知維:“嗯。”
祝繁星一把圈住他的脖子:“梁大壯!謝謝你,不過以后別買這么貴的禮物了,咱倆還在上學呢,我只給你買了一副耳機啊!”
梁知維撫著她的背,說:“我在店里看到這條項鏈,就想到你了,覺得,一定要買給你。”
祝繁星說:“你這樣子,到你過生日的時候,我都不知道該給你買什么了。”
梁知維說:“你可以給我買雙鞋,我看中了一雙,要八百多,我自己舍不得買。”
祝繁星差點笑暈在他懷里。
“其實……”梁知維摟著她,說,“今天吃飯的時候,我姑姑提到結婚,我媽不讓她提,不是我媽不喜歡你,她只是不想給你太大的壓力,怕你會不開心。”
祝繁星說:“我知道。”
梁知維咬著她的耳朵,低聲說:“星星,我是想和你結婚的。”
祝繁星的心臟“咚咚咚”地狂跳起來。
他們離開酒吧,打車回到家,坐電梯到三樓,走出電梯后,兩人牽著手,放輕腳步來到301室門口。
祝繁星提心吊膽,生怕302室的門突然打開,竄出兩個男孩來。
前一晚,她和梁知維在房里看電影,是真的看電影,有抱抱,有親親,別的什么都沒干。
可今晚……
“滴”的一聲響,梁知維刷開301室的門,兩個年輕人閃身入內,飛快地關上房門。
屋里一片漆黑,梁知維都顧不上把房卡插進取電槽,已經轉過身來,將祝繁星抵在墻上,低下頭,親吻如疾風驟雨般落下……
【📢作者有話說】
明天繼續~
116 ? 第10章
◎我是個病號,你也不知道讓讓我。◎
清晨六點多, 祝繁星被細微的聲響驚醒,仔細分辨,似乎是雨水在敲打玻璃窗。
她從被窩里爬起來,還不太習慣床墊直接擱在榻榻米上的低矮高度, 用手撐了一下才站起身, 這小小的動靜驚醒了床墊上的另一個人。
女孩裹著浴袍、赤腳走去窗邊, 撩開窗簾往外看。
果真下雨了,毛毛細雨, 滴滴答答地落在窗臺上。
天色微亮, 因著室內外冷熱空氣的碰撞,玻璃窗上布滿水汽, 祝繁星伸指在玻璃上畫了一顆“星”,又畫了一個“愛心”, 水珠從圖案上滾落下來,她覺得有趣, 正要畫第三個圖案時, 突然被人從身后抱住, 跌進一個熱烘烘的懷抱里。
“早上好啊, 女朋友。”梁知維說。
祝繁星看著窗外霧蒙蒙的世界, 島湖平靜無波地展現在眼前,說:“早上好, 男朋友。”
梁知維笑了, 抱著女孩,與她一同往外看。
剛剛過去的一夜, 兵荒馬亂, 叫人害臊, 又叫人著迷。
祝繁星觸碰到了一個陌生的領域, 生理上、心理上,一夜之間有過無數種體驗,內心深處,她是喜歡的。
——
陳念安的燒終于退了,只是感冒癥狀依舊明顯,祝繁星見他精神有所好轉,便向梁知維提出告辭,說第二天陳念安要回校報到,想帶弟弟們早點回家。
梁知維說:“別坐大巴了,小陳在生病,大巴里空氣不好,我開車送你們回去。”
祝繁星說:“你拿駕照沒滿一年呢,不能單獨上高速。”
梁知維說:“不上高速,我開省道,三個小時肯定能到。”
梁父梁母和梁知敏在店門口送他們上車,梁母不顧祝繁星的阻攔,給她帶了許多土特產,放進車子的后備箱。
她拉著祝繁星的手,說:“星星,這次時間太緊,我們招待不周,小陳還生病了,都沒能好好玩。”
祝繁星說:“阿姨,我們玩得很開心了,吃得好,住得好,已經很麻煩你們了。”
梁母說:“下次,放暑假的時候,你們過來多住些日子,我讓大壯爸爸把店里的招牌菜一道道燒給你們吃。”
祝繁星綻開笑:“好呀,謝謝阿姨。”
四人坐上車,祝繁星和兩個弟弟向著車外三人揮手道別:“叔叔阿姨,再見!”
梁知維開車走省道,小雨未停,他有些遺憾地說:“我們這兒其實還有不少好玩的地方,可惜今天下雨了,要不然早上還能再去玩個景點。”
祝繁星說:“有機會的。”
省道沿途會經過不少村莊農田,車子開過半小時后,祝滿倉趴在車窗上,看到路邊支著好多大雨傘,傘下是一筐筐鮮紅的草莓,老板守著攤在賣。他們身后是一個個種植大棚,還豎著不少牌子,祝滿倉念出聲來:“草,莓,采,摘,姐姐!這兒有草莓采摘!”
梁知維笑道:“對,我們這兒的草莓是蠻有名的。”
祝繁星心思一動,扭頭問:“小老虎,你現在感覺怎么樣?能下車走走嗎?”
陳念安說:“我……還好,怎么了?”
祝繁星說:“想不想去摘草莓?你昨天都沒出去玩,剛好現在去玩一下,怎么樣?”
陳念安還沒回答,祝滿倉先叫起來:“我想摘草莓!”
祝繁星還是看著陳念安:“小老虎,你呢?”
陳念安說:“那就,去吧。”
祝繁星愉快地打了個響指:“大壯,找個大棚停車,我們摘點草莓再回家。”
梁知維把車停在一個草莓大棚外,四人冒雨下車,祝繁星和祝滿倉嬉笑著沖到傘下躲雨。傘下面積不大,陳念安站在外沿,祝繁星拉了他一把:“快進來,都淋到雨了。”
梁知維問過老板價格,老板說門票一人十五元,摘的時候隨便吃,摘下來的草莓得稱重賣,價格比菜場里的草莓貴很多,幾乎翻倍。
陳念安一聽完,就說:“姐姐,我不進去了,我在車上等你們,你們三個去摘吧。”
祝滿倉仰起臉,不解地看著他。
祝繁星也看著他,問:“你是覺得貴嗎?”
陳念安說:“嗯,十五塊錢,我也吃不了幾個,一人摘一筐的話,太多了,帶回去也吃不完的。”
祝繁星問:“你以前摘過草莓嗎?”
陳念安一愣,搖頭道:“沒有,但我以前在老家,經常幫姥爺摘菜,差不多的。”
“你都沒摘過草莓,來到大門口了,就為了十五塊錢,你不進去,在外面等我們?不用這么節約吧?”祝繁星說,“摘多了,我們可以送給爺爺奶奶和娟娟阿姨他們吃,這么新鮮的草莓,還能沒人吃嗎?”
陳念安說:“你要送人,為什么不去菜場買?菜場賣的要比這兒便宜多了。”
祝繁星:“……”
她心里冒出一股無名火來,覺得陳念安真掃興啊,第一個念頭就是“不摘了,上車走人”,但看著祝滿倉眼巴巴的樣子,還是忍住了,生硬地說:“隨便你,梁知維,你把車鑰匙給他,讓他去車上坐著。滿寶,走,我們去摘草莓。”
梁知維勸她:“星星,別這樣,小陳生著病呢。”
陳念安大聲說:“我已經好了!”
梁知維:“……”
祝繁星說:“你看他都能獅子吼呢!他已經好了!”
祝滿倉無措地看看姐姐,又看看哥哥,不明白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剛才,大家明明都很高興的呀。
“哥哥,一起去摘嘛。”祝滿倉拉住陳念安的手,做著最后的努力。
陳念安固執地別開頭,還退了一步:“我不去。”
“他不去拉倒,滿寶,你別管他。”祝繁星領來兩個小紅筐,拖著祝滿倉鉆進了大棚。
陳念安望著他們的背影,站在原地沒動彈。
細雨落在他身上,梁知維搭上他的肩:“走,去車上坐會兒。”
車子解鎖后,陳念安在后排坐下,以為梁知維會離開,沒想到,梁知維也鉆進后排,坐在了他身邊。
陳念安如坐針氈,戒備地問:“大壯哥,你不去摘草莓嗎?”
“我過會兒去,先和你聊幾句。”梁知維說,“小陳,你怎么了?干嗎要沖你姐發脾氣?”
陳念安說:“我沒沖她發脾氣,是她沖我發脾氣。”
梁知維說:“她只是希望你能和她一起玩。前天坐船,你暈船了,都沒上過甲板,昨天你又生了一天病,哪兒都沒去。你姐姐心里不好受,覺得這一趟把你帶過來,盡是在遭罪,所以才想趁你身體好點了,帶你再玩些什么。摘草莓的確沒什么特別的,和你在老家摘菜差不多,但重點不是摘什么,而是……和誰一起摘。”
陳念安說:“她只想和你一起摘,又不想和我一起摘。”
梁知維:“……”
“你是不是……對我有什么意見?”梁知維猶豫著開口,“小陳,現在這兒就我們兩個人,你可以和我開門見山地說,我不會告訴你姐姐的,你是覺得,我有哪里做得不到位嗎?”
陳念安話一出口就后悔了,怕心事被梁知維察覺,立刻回答:“沒有,你很好,我對你沒有任何意見。”
都是男生,梁知維自然能感覺到陳念安對他的態度不太正常。正常的態度應該像祝滿倉那樣,或是像梁知敏對待祝繁星那樣,雖然不熟,但抱有好感,愿意與對方多接觸,想更多地了解對方,最終接納對方。
而不是像陳念安這樣,每次見面,梁知維都能從這個少年身上感受到一絲若隱若現的敵意。
他很困惑,但也沒往奇怪的方面想,覺得大概是青春期男孩心思敏感,家里又沒有爸媽,陳念安便對姐姐產生了過度的占有欲和保護欲。他充當了祝繁星男性家長、也就是“爸爸”的角色,對一切接近祝繁星的男性會有不自覺的排斥。
這個問題要怎么解決呢?
梁知維想,他得表明態度。
“陳念安。”梁知維喊了他的全名,說,“我和你姐姐談戀愛,是很認真的,她是我的初戀,是我第一個女朋友。我喜歡她的性格,喜歡她笑起來生動的樣子。她是個能量感很強的女生,不是指體力上,而是指精神上,任何人和她在一起,都會變得很開心。我知道你可能是怕她被我欺負,怕我會傷害她,我向你保證,我一定不會傷害她,我會好好保護她的。”
陳念安看著他,沒說話。
那眼神深邃得不像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仿佛要透過梁知維的皮相,去窺探他的血肉、他的大腦,辨別他所說話語的真偽。
梁知維沒想到“岳父”這關不用過,“弟弟”這關卻這么難闖,只能硬著頭皮往下說:“昨天晚上吃飯,你沒下樓,我們其實說到了買房。我爸媽打算在錢塘給我買一套房,讓我在錢塘安家。我說這個,是想告訴你,我和你姐姐交往,不是排遣寂寞,更不是游戲心態,我是以和她結婚為前提,很認真地和她交往的。”
陳念安驚呆了:“結婚?我姐姐還沒滿二十歲!”
“我知道,我自己都沒滿二十歲呢。”梁知維說,“這和年齡沒關系,和人有關系。可能你現在年齡太小,還明白不了這種感覺。”
陳念安:“……”
——不,我明白的。
梁知維嘆了口氣,看著陳念安:“你是她弟弟,我也把你當弟弟看,還有滿寶,我們都是男生,其實可以玩得很好的。我……不知道要怎么說,你才能對我不那么排斥,但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絕對不會去挑撥你和你姐姐的關系,也希望你不要因為我,而和你姐姐鬧矛盾。你暫時不接受我,沒關系,我們可以慢慢接觸,慢慢了解,至少要保持表面上的和平,別讓你姐姐不開心,可以嗎?”
陳念安的神色緩和了一些,垂眸思考片刻,又抬眼看他,說:“你答應我,你會一直尊重她,理解她,愛護她,對她忠誠,不會變心,不能打她罵她,不能逼她去做她不想做的事,不能騙她,不能害她,不能……先這些,你能答應嗎?”
梁知維點頭:“能,我答應你。”
陳念安說:“你要是違反了其中任何一條,我都不會放過你的。”
梁知維說:“好,任憑處置。”
陳念安舉起右手,伸出尾指:“咱倆拉鉤。”
梁知維:“……”
車廂后排,一個十五歲半的少年和另一個還差兩個月才滿二十歲的男生鄭重拉鉤,結下契約。
陳念安收回手,眼神突然柔了下來,面上露出微笑,說:“大壯哥,好好對我姐,這世上,沒人比她更好了。”
——
陳念安被梁知維拉進草莓大棚,祝繁星和祝滿倉正摘得熱火朝天,只找又大又紅的草莓,兩只小紅筐已裝滿大半。
祝滿倉邊摘邊吃,吃得嘴邊都是汁水,一抬頭看見陳念安,驚喜地喊:“哥哥!你來了?”
祝繁星已經走到大棚另一端,聞聲回頭,遙遙地望著陳念安。
陳念安也望著她,嘴角一牽,對她綻開一個笑。
祝繁星繃了一會兒,終是“噗嗤”一聲笑出來,沖他招手:“小老虎,快過來!前面的大草莓都被人摘完了,這兒的比較大!”
陳念安拎著小筐、踩著泥土往里走,祝滿倉蹦跳著跟在他身后:“哥哥,這兒的草莓可甜了,喏,這是我摘的最大的一顆,給你吃!”
陳念安就著他的手吃下草莓:“嗯,是很甜。”
趁他低頭,祝滿倉小聲說:“你別和姐姐吵架了。”
陳念安一笑:“放心吧,不吵了。”
大棚里特別悶熱,祝繁星已經脫掉羽絨服系在腰上,一張臉還是被蒸得紅撲撲,額頭冒著汗,說:“趕緊摘,熱死人了,摘完了我們就回家。”
陳念安彎腰尋找草莓,說:“不,我偏要慢慢摘。”
祝繁星作勢踢了他一腳:“故意找茬呢?還想吵架是不是?”
“誰和你吵架了?”陳念安摘了一顆草莓丟進小紅筐,嘀咕道,“我是個病號,你也不知道讓讓我。”
祝繁星大笑起來,伸手去擼他頭發:“是誰剛才說自己已經好了?”
“喂!你手上都是泥!”陳念安躲著她,一回頭,見梁知維也走了過來,趕緊后退三步,“你別這么幼稚,快二十歲的人了。”
祝繁星:“???”
“他說我幼稚!”祝繁星向梁知維告狀,“他一個高一的小崽子,說我幼稚!”
剛和高一小崽子拉過鉤的大二男生尷尬微笑。
祝滿倉生怕哥哥姐姐又吵起來,趕緊背鍋:“你們別吵架啦,我最幼稚了,行了吧?你們快點摘吧,這兒真的好熱啊!”
【📢作者有話說】
別的都沒什么,只希望大家不要對女主蕩//婦羞辱,我真的受不了這個。
明天繼續~
117 ? 第11章
◎小老虎,你越來越不乖了。◎
梁知維把祝繁星三人送回錢塘, 祝繁星請他在家門口的小飯館吃午飯,又讓他在家午睡了兩小時,梁知維才返程回家。
摘來的四筐紅草莓,梁知維帶回家一筐, 祝繁星留下一筐, 剩下兩筐送給了二樓的爺爺奶奶和娟娟阿姨。
陳念安沒有把自己和梁知維的談話內容告訴祝繁星, 他觀察過姐姐的態度,梁知維似乎也沒有泄密。
他的心事依舊藏得很好, 無人知曉。
陳念安想, 就一直藏著吧。
2014年的寒假結束了,這個假期看起來和往年沒什么不同, 對祝繁星來說,卻有著不一樣的意義。
她不知道的是, 陳念安也這么覺得。
在情人節的第二天,他說服了自己, 真心地接納了梁知維。
開學后, 陳念安再與梁知維見面, 不再豎起尖刺, 會試著用一種對待好哥們兒的態度與對方交流, 兩個男生聊體育、聊科技、聊政治,聊得還挺投機, 自然也會聊到學習。
初春季節, 一個周日的早上,梁知維來102室做客, 帶來一大袋水果零食。祝繁星往院子里搬了幾把椅子, 四個人圍桌而坐, 曬著太陽喝著茶, 嗑瓜子,吃水果,小黑狗南瓜乖乖地趴在陳念安腳邊,時不時地搖搖尾巴,用爪子去扒拉陳念安的褲腳,想讓小主人陪它玩。
祝繁星喜歡這樣的約會方式,既不用丟下弟弟,又能見著男朋友,多么溫馨,還很省錢。
要說缺點吧——
俞奶奶在二樓陽臺曬衣服時看到他們,笑著問:“星星,對象來玩啦?”
梁知維臉紅得不敢抬頭。
“對呀,奶奶。”祝繁星尷尬地笑,“今天天氣好,他來曬曬太陽。”
他們悠閑地喝茶聊天,說到了陳念安文理分科的事。
彼時A省高考文理分科尚未取消,新高考改革也未啟動,陳念安即將面臨文理科的選擇。
梁知維的建議是學理,因為大學的理工科專業招生多,也更好就業,陳念安又是個男生,如果數理化沒有特別大的短板,就應該選理科。
祝繁星看了陳念安一眼,說:“小老虎數理化還可以,真要學理,也不是不行,但我知道,他自己其實更喜歡文科。”
“文科?”梁知維問,“男生選文科,能讀什么專業?”
祝繁星說:“能讀的專業肯定有,關鍵看他自己喜歡什么,他平時愛看書,喜歡寫點兒東西,這是不是能報中文系?或是讀歷史相關的專業?歷史他也喜歡的。”
陳念安一直沒說話,默默地嗑著瓜子,梁知維問:“小陳,你自己怎么想?”
“我還沒想過選專業那么遠。”陳念安說,“如果只說文理分科的話,我想選文科。”
梁知維說:“文科專業不好找工作,你看外頭那些聽著高大上的高薪行業,互聯網,房地產,人工智能,移動通信,有幾個工種是面向文科生的?”
陳念安不說話了,祝繁星仔細地想了想,似乎……的確是這樣。
房地產行業已經火了好多年,招的是土木工程、建筑設計、工程造價等工科生。而最近幾年,互聯網經濟蓬勃發展,有一家電商巨頭總部就在錢塘,集團旗下有眾多子品牌,招的都是計算機科學與技術、軟件工程、電子通信等相關專業的畢業生。
她又想起自己讀高中時的情況,每一年都是理科生多,文科生少,文科生中又是女生多,男生少。大家像是默認了,一個男生,只要成績不是太差,就該選理科,還會覺得選文科的那些人是沒辦法,因為學不好數理化,所以只能選歷史政治這些死記硬背的科目。
這說法當然有失偏頗,像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卻不得不叫祝繁星多想。
陳念安的情況和別人不一樣,選文還是選理關系到考大學時專業的選擇,大學專業又關系到就業,不同的職業有不同的薪資與發展前景。別人家的孩子有父母兜底,而陳念安沒有,他將來必須自力更生,一旦行差踏錯,以后工作了掙不著幾個錢,都沒法補救啊。
祝繁星說:“小老虎,你再好好想想吧,到時候也去問問老師的意見,我和梁知維都沒正經上過班,也不太懂就業市場,你要是選錯了文理,挑錯了專業,我怕你將來都沒錢討老婆。”
梁知維笑了起來,陳念安一副無所謂的語氣:“討不著,就不討了。”
“那不行。”祝繁星說,“這么帥一個男孩兒,我還想做姑姑呢。”
陳念安說:“你想做姑姑,找滿寶啊。”
祝滿倉正在專心吃果凍,一驚:“什么什么?”
“什么什么!叫你好好讀書。”祝繁星瞪他,“你呀,真的要加把勁了,你再這么吊兒郎當地混日子,青芽中學是想都別想了。”
這個新學期,祝繁星在自己的學業上投入了更多精力,同時開始狠抓祝滿倉的學習。
小男孩已經習慣了晚上獨自在家寫作業,等哥哥回家檢查、簽名。但他畢竟年紀小,性格又活潑,自控能力遠遠不如陳念安,時間久了,就開始和哥哥姐姐斗智斗勇,偷偷看電視,滿屋子找iPad玩,找不到iPad就玩手機。那按鍵手機是祝繁星留給他緊急聯系用的,又不能沒收,就手機上那幾個小游戲,祝滿倉都能玩得津津有味。
這么一來,自然影響到了他的學習成績,以前還能在班里考個十幾名,現在每次單元測,只能在二十五名開外打轉,甚至考過一次三十四名,把祝繁星氣得差點腦梗。
她開始發動突然襲擊,晚上只要有空,就騎車回家給祝滿倉輔導功課,不會提前通知他。
進門后,她先奔電視機而去,一摸背板,熱的!
祝繁星:→_→
祝滿倉:QAQ
幾秒鐘后,他抱頭鼠竄:“姐姐,姐姐!你別打我,我下次不敢了!”
梁知維能理解祝繁星的忙碌,她很少有大段的時間與他約會,忙著上課,忙著做作業,忙著幫老師做項目,還有禮儀隊的工作、做家教、回家陪伴滿寶……連周末都很忙,她必須回家。
校園里,祝繁星騎著自行車,風風火火地往返于教學樓、辦公樓、寢室、食堂、圖書館,以及學校大門。
再換上電動車,戴上頭盔,一趟趟地往光耀新村趕。
她一直記著陳念安說的那句話,他說:每個周末能見到你,就是我整個星期最大的動力。
所以,她必須回家。
5月17號,是祝滿倉的十周歲生日。這天是周六,全家都有空,祝繁星叫上了爺爺奶奶和梁知維,領著兩個弟弟去必勝客吃披薩。祝滿倉還邀請了兩個好朋友,單欣童和邱梓涵,一堆人高高興興地為滿寶過生日。
單欣童的媽媽陪女兒一起來,邱梓涵是一個人來的,他就是那個爸媽離了婚的小朋友,看著祝滿倉吹蠟燭、分蛋糕,邱梓涵羨慕地說:“我好久沒過生日了,我媽媽老記不得我生日。”
小男孩個頭瘦小,穿著不合身的衣服,頭發油膩,指甲縫黑乎乎的,眼神里透著怯意,一看就知道,這是個被疏于照顧的孩子。
他成績很差,在班里吊車尾,祝滿倉說,男同學都不愛和邱梓涵玩,嫌他臟,罵他笨,笑話他沒爸爸,家里還窮。
祝繁星其實也不太愿意祝滿倉和邱梓涵有太多來往,怕近墨者黑。她委婉地提過幾次,讓滿寶多和成績好的孩子一起玩,祝滿倉卻說:“邱梓涵雖然成績不好,但他對我很好的,每次王賀和焦晨帆欺負我的時候,邱梓涵都會幫我罵他們,要是連我都不和他玩,他在班里就沒有朋友了。”
從此,祝繁星不再干涉祝滿倉與邱梓涵來往。
祝滿倉的小型生日會結束后,單欣童的媽媽帶女兒回家,順路捎上了邱梓涵,劉爺爺和俞奶奶散步回去,梁知維打車把祝繁星三人送到家,自己回了學校。
姐弟三人走在光耀新村小區里,祝滿倉抱著一個奧特曼,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面,那是梁知維送他的生日禮物,他非常喜歡。陳念安看著小弟歡天喜地的模樣,感慨地說:“滿寶十歲了。”
“嗯。”祝繁星與他并肩而行,說,“再過一陣子,你那些珍藏著的古董衣服,他可以穿了。”
陳念安笑了起來:“他已經穿過了,前幾天,他穿的那件藍色短袖衫,胸口有個哆啦A夢的,就是我來錢塘那年,你給我挑的。”
祝繁星瞪大眼睛:“他穿著不大嗎?”
“不大。”陳念安說,“姐,滿寶快1米5了。”
小孩子的生長速度真是令人驚訝,祝繁星記得,去年,祝滿倉過生日時還只有1米42,一年時間,他長高了一大截,只是因為他們生活在一起,她都沒啥感覺。
祝繁星問:“那你呢?小陳同學,你很久沒告訴我你的體檢結果了,你現在多高呀?”
陳念安說:“不告訴你。”
祝繁星說:“行啊,我去班級群問你們賴老師去。”
陳念安:“……”
“184.5。”他坦白了,“一直是184.5,我已經一年多不長個了。”
聽著他郁悶的語氣,祝繁星笑得不行:“你別這么老實呀,人家要是問你身高,你就說185嘛,零點五公分,沒人能看出來。”
陳念安說:“人家問我身高,我都說我186的,有時候還會說187,反正我穿著鞋肯定能到。”
祝繁星:“……”
怔愣過后,她“哈哈哈”地大笑起來,陳念安自己也樂了,等姐姐不笑了才開口:“姐,問你個事兒,是不是滿了十六歲,就能單獨坐大巴了?”
祝繁星說:“對啊,怎么了?”
陳念安略一沉吟,說:“今年暑假,我就滿十六了,那個……掃墓的話,我想自己坐大巴去五嶠村,在那邊多住些日子,你和大壯哥不是還要去保定么,曹阿姨那邊……我想,我就不去了,可以嗎?”
祝繁星腳步一頓,扭頭看著他。
陳念安也停在原地,平靜地與她對視。
祝滿倉聽到身后沒了動靜,回過頭來,問:“你們怎么不走了?”
祝繁星這才重新邁步,問:“為什么?”
“因為……”陳念安解釋道,“兩年前,四年前,我們每次去五嶠村,都是當天到當天走,就第一次在我姥姥家吃過一頓午飯,第二次連飯都沒吃。我知道,你不愿意在那邊吃飯、過夜,而且當時,交通的確不方便。但這次,我滿十六了,能自己過去了,我想在姥姥家住一陣子,多陪陪她,大概一兩個禮拜吧,完了再自己坐大巴回來。”
祝繁星問:“那你為什么不去保定?我可以開車來接你,反正我和滿寶也要去給媽媽掃墓,接上你,我們再一起往北走,不行嗎?”
陳念安說:“你和大壯哥去完保定,說不定還要去別的地方玩,一路上訂兩個房間,太浪費了,我不去的話,你們只需要訂一個房間就行了,能省很多錢。”
祝繁星問:“那滿寶呢?是跟著你,還是跟著我?”
陳念安說:“我是想帶著他的,但我不確定我能不能帶他坐大巴。一路上要坐好幾趟車,也許能混上幾輛車,萬一中間哪輛車查得嚴,就會很麻煩。我的想法是讓滿寶跟著你們,你要是不愿意的話……我再想想辦法,看能不能把他帶上。”
“我沒有不愿意,我愿意帶著滿寶。”祝繁星腦子有些混亂,說,“只是……小老虎我不明白,我們每次都是一起行動的,我不反對你去五嶠村住一陣子,只要我們算好時間,我可以接上你的。至于住宿費,我們又不會住幾百塊的房間,那些小旅館的價格你知道的呀,幾十塊一晚的一大把,這能花多少錢?陳念安,你是不想和我一起出去玩嗎?”
“我不想做電燈泡啊。”陳念安說,“姐姐,你應該擁有自己的生活,不用每次都帶上我們的,滿寶……現在是沒辦法,等我滿了十八歲,我去哪兒都會帶上他,到時候你和大壯哥就自由了,你們想去哪就去哪,不用再管我們。你別誤會,我不是不愿意去給曹阿姨掃墓,只是……我去過了,這次應該讓大壯哥去。以后有機會,我會去給曹阿姨掃墓的。”
陳念安那曲里拐彎的心思,祝繁星理解不了,他的解釋那么牽強,在祝繁星看來,他就是不想和她、以及梁知維一起出遠門。
他不想做電燈泡?
她都沒嫌棄他,他自己還不樂意了?
思考過后,祝繁星尊重了陳念安的意愿,同意他自己坐大巴去五嶠村小住。
祝繁星問:“你打算什么時候走?”
陳念安說:“20號一過就走。”
“那生日怎么辦?”祝繁星說,“今年的生日蛋糕是輪給我的,你不陪我過生日了嗎?”
“偶爾缺席一次,沒關系的。”陳念安說,“有大壯哥和滿寶給你過呢,剛才那個小朋友好幾年沒過生日了,和他一比,我已經很幸福了。”
祝繁星不禁眼眶發酸,不開心地噘起嘴:“小老虎,你越來越不乖了。”
陳念安笑笑:“我很乖的,你沒發現罷了。”
——
這個學期末,祝繁星參加了法語四級考試,成績還沒出,但她自我感覺良好,覺得分數不會低。
祝滿倉在被姐姐嚴抓了一個學期的學習后,期末考又考回到全班前二十名,祝繁星沒能松口氣,依舊為小弟的小升初而發愁,因為這個排名,是上不了青芽的。
陳念安在期末考中發揮穩定,考了全年級第四十五名。
這次考試很重要,關系到高二分班,學校會按照學生們一整年的學習情況,排出兩個實驗班來,一個文科班,一個理科班。
文理分科的志愿表發給了大家,需要家長簽字。
陳念安的各科成績相對平均,語文、歷史最好,數理化也不差,所以幾個任課老師意見很難統一,文科老師希望他報文科,理科老師希望他報理科,語數外的三位老師左右為難,誰都不敢替他拍板。
那一周,祝繁星在學校參加期末考,沒能回家,交表前一晚,陳念安給她打電話,說:“姐,我填文科了。”
祝繁星在電話里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可要想好啊。”
陳念安說:“我想好了。”
祝繁星說:“那你填吧,我知道你喜歡文科,爭氣點,好好學。”
陳念安一笑:“嗯。”
又是人生中一次小小的選擇,他聽從內心的聲音,果斷地選了文科,升上高二后,將被分到文科實驗班。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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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 第12章
◎給你給你,沒良心的虎崽子。◎
放暑假前的最后一個到校日, 陳念安去學校領取成績報告單和暑假作業。
過了這個暑假,原高一(1)班的四十八個同學將分散到不同的班級,大家雖然只相處了一年,面臨分別也難免傷感, 賴老師絮絮叨叨地叮囑孩子們暑假要注意安全, 上午最后的下課鈴打響后, 賴老師宣布:“好了,放假!”
學生們歡呼起來, 背起書包三三兩兩地走出教室, 陳念安和鄭立約著一起走,賴老師叫住了他:“陳念安, 先別走,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陳念安跟著賴老師去他辦公室, 賴老師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牛皮紙包著的包裹遞給他:“前些天我買了幾本書,送給你, 一本拆了, 兩本沒拆封, 你拿回去, 暑假可以解解悶。”
陳念安有些意外, 收下書,說:“謝謝你, 賴老師。”
賴老師用慈愛的眼神看著這位得意門生, 拍拍他的肩:“高二高三,可能就不是我來帶你了, 到時候, 你要是語文科目上有什么問題, 盡管來找我。你選文科, 我其實是有預感的,有想過高考報什么專業嗎?”
陳念安老實地回答:“還沒想過,我家里的情況你是知道的,我可能要更多地考慮就業問題。”
“我知道,你喜歡寫作,可純文學的路子不好走啊。”賴老師又拿出一張紙,說,“這是一個征稿函,面向中學生的,征的是中短篇小說,優秀作品會在期刊上發表,還有可能集結成書出版,你要是感興趣,暑假里可以試著寫寫看,不求結果,重在參與。”
陳念安接過紙看了一眼,抬頭是某著名文學期刊的刊名,點頭道:“好的,賴老師,我回去研究一下。”
“別的也沒什么了。”賴老師說,“去吧,放假了,這個暑假還是可以放松筋骨的,明年暑假就要辛苦咯。”
“嗯,謝謝賴老師,賴老師再見。”
陳念安把裝書的包裹和征稿函一起塞進書包,背著包離開了辦公室。
他以為鄭立會在外面等他,可直到走下樓梯也沒見著對方的身影,陳念安掏出手機,正要給鄭立發消息,身后突然響起一道嬌滴滴的女聲:“你是在找鄭立嗎?”
陳念安回過頭去,看到黃怡然俏生生地立在墻邊,穿著一條可愛的小裙子,梳著高高的馬尾辮,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我讓鄭立走了,說我找你有事。”黃怡然走到陳念安面前,仰著頭看他,“放假了,中午一起吃個飯吧?”
黃怡然比祝繁星矮很多,身高大約1米6出頭,陳念安很少和女生近距離來往,相處時間最多的異性就是姐姐,他習慣了姐姐的身高,此時看著黃怡然,居然有一種看小孩的感覺。
他說:“對不起,我得回家,滿寶在家等我呢。”
黃怡然說:“那……一起喝杯奶茶,總行吧?”
陳念安默默地后退一步,問:“你有事嗎?”
黃怡然噘噘嘴:“你干嗎這么緊張?下個學期咱倆就不同班了,以后都沒機會一起玩了,就喝杯奶茶,也不賞臉嗎?我請客。”
陳念安想了想,同意了:“行,喝奶茶,我請客吧。”
黃怡然住得遠,上學坐公交,放學由父母開車接送,一直沒買自行車。陳念安把車從車棚里推出來,黃怡然不客氣地說:“你帶我吧,去YT百貨好了,一點點路,那邊奶茶店多,還有空調吹。”
陳念安心里不太情愿,可外頭太陽很大,這段路坐公交不值當,陪著黃怡然走過去,能曬死人。
他還是騎車帶上了黃怡然,一路騎過去,偶遇幾個在人行道上步行的同班同學,少男少女們看到這一幕,激動得“哇哇”亂叫,有個女生問:“黃怡然,你倆去約會嗎?”
“去喝奶茶啦!”黃怡然答得似是而非,還沖他們揮揮手,“下學期見!”
陳念安:“……”
幾分鐘后,他們來到YT百貨,黃怡然挑了一家有座位的奶茶店,陳念安點好兩杯奶茶,兩人在窗邊面對面坐下。
窗外烈日炎炎,店里卻是冷氣逼人,黃怡然白皙的臉頰被太陽曬得發紅,咕嘟咕嘟地喝掉半杯奶茶,才舒服地吁出一口氣,眼睛亮亮地看著陳念安。
她的確很漂亮,陳念安能理解為什么會有這么多男同學喜歡她,可他理解不了,黃怡然為什么單單對他如此特別,他也沒做什么呀,初一那年的寒假,他倆相識時,都沒說上幾句話。
“總算涼快一點了。”黃怡然用手扇著風,率先開口,“鄭立說,賴老師找你,他找你什么事啊?”
陳念安說:“他送給我幾本書。”
“什么書?”黃怡然向他伸手,“給我看看。”
陳念安從書包里掏出那個牛皮紙包裹,打開后,看到里頭的三本書,兩本帶著塑封,一本已經拆封了。
他剛想把拆封的那本書遞給黃怡然,突然覺得手感有些不對勁,書里像是夾著什么東西。陳念安不動聲色,把那兩本沒拆封的書遞給了黃怡然。
黃怡然只能看封面,邊看邊念:“《唐宋詞十七講》,《繁花》。還有一本是什么?”
陳念安舉起書向她展示封面:“《追風箏的人》,你看過嗎?”
“沒有。”黃怡然把兩本書還給他,“賴老師對你可真好,居然會送你書,他怎么不送給我呀?”
陳念安把三本書重新包好,塞回書包,說:“送給你干什么?你又不愛看書。”
“誰說的?”黃怡然反駁道,“我經常在網上看言情小說的!我還花錢在晉江看正版呢!”
陳念安:“……”
他吸了一口奶茶,問:“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啊?”
“我想向你表白呀。”黃怡然說。
“噗!咳咳咳咳……”陳念安被嗆到了,好險沒噴出來,順過呼吸后,無語地看著桌對面的女孩,“你別開玩笑了,行嗎?去年你發那個朋友圈,我都快被你害死了,還在賴老師那兒寫了保證書,你怎么就不消停呢?”
黃怡然很不開心:“我沒和你開玩笑,我真的喜歡你呀,下學期咱倆就分班了,再不說,我就沒機會了。”
陳念安說:“對不起,我沒想過這事兒,我……”他咬咬牙,還是在各種委婉的措辭中選了最直白又最殘忍的回答,“我不喜歡你。”
黃怡然的臉色冷了下來,問:“為什么?”
“這有什么為什么的?”陳念安開始講大道理,“咱們還在念高中,就不應該考慮這種事,而且你爸爸媽媽都認識我,你舅舅舅媽也認識我,咱們兩家以后還有可能聚餐吃飯,你不覺得尷尬嗎?”
“不尷尬呀。”黃怡然說,“陳念安你知道么?我爸爸媽媽,外公外婆,舅舅舅媽,都很喜歡你。我最喜歡你了,我覺得你好帥啊,性格也很有意思,咱倆四舍五入也算是發小吧?你為什么不喜歡我呀?我不漂亮嗎?”
這算哪門子的發小?陳念安頭都大了:“黃怡然,你很漂亮,但我真的不喜歡你,我求求你放過我吧。”
黃怡然嘴巴翹得老高,問:“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陳念安嚇一跳,當即否認:“沒有。”
“沒有?沒有你臉紅什么?”黃怡然瞪著他,“呀!耳朵都紅了!你肯定有喜歡的人了,她是誰啊?”
陳念安面紅耳赤:“我說了沒有!”
“王梓瑤?韓可欣?官蕓?沈林燕?”
黃怡然一口氣說了好幾個同班女生的名字,陳念安腦袋搖成撥浪鼓:“不是!不是!你別瞎猜了!”
“噢!”黃怡然發現了他的破綻,指著他說,“你剛還說‘沒有’,現在變成‘不是’了?那就是有了?我想想會是誰啊。”
陳念安快瘋了:“你猜不到的!”
這算是承認了吧?黃怡然福爾摩斯上身:“你初中同學?”
陳念安說:“不是!”
“羽毛球社團的女孩?”
“不是!”
“你也沒上興趣班啊。”黃怡然在腦內搜索陳念安的社交軌跡,此人在班里的確沒有走得近的女同學,那個神秘的女生……會是誰呢?
她突然想起不久前的一件小事。六月初,有教育局領導來志成中學考察,那天有升旗儀式,學校給每個班級下發通知,要求所有學生必須穿夏裝校服列隊。
夏裝校服是白色翻領衫加黃色短褲,那一天,大家都按照要求著裝到校,只有陳念安還是穿著長褲,賴老師去問他,他說升旗儀式時他會換成短褲。
后來他去衛生間換褲子,回來后在班里引發了不小的騷動,因為他竟穿著一條肉色連褲襪,所有人都震驚了。
黃怡然問過他,哪兒來的襪子?他說是姐姐的。
姐姐……
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姐姐。
“不會是……星星姐姐吧?”
黃怡然目光炯炯地盯著陳念安。這一次,她沒有等來一句“不是”,肉眼可見的,對面的少年垮下肩膀,神色懨懨,眼圈還泛了紅,活像一個被刑訊逼供的罪犯,終是扛不住壓力,放棄了抵抗。
他認罪了。
黃怡然:“…………”
“天吶。”她驚呆了,“陳念安,你喜歡你姐姐啊?”
陳念安咬牙切齒地說:“別說出去。”
黃怡然問:“你是有戀姐情結嗎?”
“別說出去。”陳念安只重復這句話,“我求求你,別說出去。你答應我好嗎?別說出去。”
他看起來可憐兮兮的,眼淚已經在眼眶里打轉,黃怡然心中生出惻隱之心,點頭道:“哦,知道了,我不會說出去的。”
陳念安吸吸鼻子,垂下眼眸,說:“謝謝。”
黃怡然本來應該是失戀的狀態,這會兒吃到瓜,竟像打了雞血似的亢奮起來,問:“你什么時候開始喜歡她的呀?”
陳念安臊得慌:“你別問了行嗎?”
“哇塞,你好牛啊。”黃怡然還回不過神來,“可是,星星姐姐不是已經有男朋友了嗎?”
“她什么都不知道!”陳念安近乎目眥欲裂,“你也當做什么都不知道吧!行不行?我對她沒有任何企圖,我做她弟弟就夠了!”
“啊……”黃怡然呆呆地說,“你好牛啊。”
陳念安:“……”
真是一場糟糕的對話,他藏了這么久的心事,居然被人猜出來了。悲催的是這個人還是黃怡然,一個無法用正常思維去定義的黃怡然!她古靈精怪,是任叔叔的外甥女,還認識姐姐,有姐姐的微信,陳念安又后悔又沮喪,心里感到害怕,還很挫敗,仔細一琢磨,心底深處居然還有一絲絲秘密被揭穿后的詭異快/感。
因為無人知曉,他對姐姐的情愫原本是虛幻的、透明的、飄忽不定的,而在說出口后,那感情瞬間像氣體凝華成了固體,變成了一種真真切切的存在。
話說開了,陳念安與黃怡然之間的氣氛反而松弛下來,黃怡然托著下巴,笑瞇瞇地看著對面的英俊少年,問:“陳念安,你有沒有想過去學表演?”
陳念安一愣:“什么?”
“學表演。”黃怡然說,“你剛才那場哭戲,好震撼啊!我在培訓班認識的那些男生,排哭戲的時候,沒人能演出你這種效果來,簡直是教科書級別。而且你長得比他們帥多了,個子又高,你要是去考表演系,希望很大的。”
她可真是天馬行空的一個人,陳念安說:“表演這種東西,要看興趣和天分,我一沒興趣,二沒天分,根本就沒想過這個方向。”
黃怡然說:“那我看很多明星也沒啥演技啊,只要長得夠帥夠漂亮,照樣能紅。”
陳念安低下頭:“反正我不喜歡。”
黃怡然又問:“那你覺得我有天分嗎?”
陳念安抬頭看她,認真思考后,點了點頭:“有。”
黃怡然高興得搖頭晃腦,哪兒還有半點“失戀”的影子?
奶茶喝完了,兩人離開奶茶店,黃怡然要坐公交車回家,臨分別前,陳念安再次關照她:“別說出去,你要是說出去,我就……我就去跳樓。”
黃怡然往后一仰:“真的假的?”
陳念安嚇壞了:“你不會真要說出去吧?”
“放心吧,我答應你不說,就不會往外說,對誰都不會說,我嘴巴很嚴的。”黃怡然又扭捏了一下,“那個……你也別去鄭立、肖程澤他們面前炫耀我向你表白的事,行嗎?我第一次跟人表白,還失敗了,很沒面子的。”
陳念安說:“我保證,不會和任何人說的。”
黃怡然甜甜地笑了起來:“那我們說好了,要替彼此保密,我先走了,謝謝你的奶茶,拜拜,下學期見!”
女孩兒背著書包、腳步輕快地離開了,馬尾辮在腦后甩來甩去,陳念安望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45度憂郁望天,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他突然想起賴老師給他的那本書,站在路邊打開書包,掏出那本《追風箏的人》,翻開書頁,看到里面夾著一個信封,信封里除了一封長信,還有五百塊錢。
賴老師在信里對他說,如果把錢當面給他,他肯定不會收,動嘴皮子說服他,不如寫信解釋。
他其實就是惜才,愛才,想給陳念安一點鼓勵,一點幫助,沒有太過高尚、復雜的想法,希望陳念安不要拒絕,祝他能在文學的道路上走得更加長遠、堅定。
陳念安心中感動,眼眶又濕潤了,想著,他不能讓賴老師失望。
——
這個暑假,祝繁星沒有去打工,還把家教工作全部安排在周末,她托任俊給祝懷康的老上司朱伯伯帶話,詢問對方,能不能給自己在外貿公司安排一個月的暑假實習。
朱伯伯是外貿行業的資深人士,這點小忙還是能幫上的。七月初,祝繁星成了一名外貿公司的實習生,開始朝九晚五地上下班,跟著業務員師父學習,從打雜做起。
陳念安依舊每天待在家,除了做家務、做作業,還開始構思一篇中篇小說,在筆記本電腦上噼里啪啦地敲起了鍵盤。
這些年,他在一些報刊雜志上發表過幾篇豆腐干文章,陸陸續續拿了些稿費,也參加過一些征文比賽,零星地得過幾個獎,只是那些比賽都沒什么知名度和影響力,對他的升學毫無幫助。
7月20號,是陳念安的生日,過了這一天,他就滿十六周歲了。
這天是周日,祝繁星不用上班,下午要去小區里給一個孩子上家教,她出門時外頭還艷陽高照,等到臨下課時,天空暗了下來,接著電閃雷鳴,錢塘下起了雷陣雨。
下課后,祝繁星準備回家,小孩的媽媽見她沒帶傘,說:“小祝,帶把傘吧,外面雨下得好大。”
“不用了,謝謝阿姨。”祝繁星說,“就隔著三棟樓,我可以跑回去,很快的。”
她下了樓,走到二樓時,心里突然冒出一種奇怪的感覺,從樓梯上探出腦袋往下看,果然,陳念安站在一樓樓梯口,手里拿著兩把傘,他仰起頭,正對上她的目光。
祝繁星綻開笑:“心有靈犀呀!”
陳念安說:“我一直在等你電話,你怎么不打給我?”
“我是想看看咱倆有沒有默契。”祝繁星快步跑下樓,“你不來也沒關系,就這么點路,我跑跑回去用不了一分鐘。”
“這么大的雨,別說一分鐘,十秒鐘你就是個落湯雞了。”陳念安把傘遞給她,“走吧,回家。”
“等等。”祝繁星拉住他胳膊,壞笑著說,“先陪我去一個地方。”
陳念安:“?”
他倆各撐一把傘,冒著雨來到小區外的那家蛋糕店,祝繁星收起雨傘進到店里,揚聲喊:“你好,我來取蛋糕!”
店員從冷藏柜把蛋糕提出來:“已經準備好了,又要四支蠟燭嗎?”
祝繁星說:“對,一個一,一個六,一個二,一個零。”
陳念安站在她身邊,驚訝地問:“你訂蛋糕了?今年的蛋糕不是輪給你的嗎?”
“這是□□定的規矩還是最高法定的規矩?”祝繁星失笑,“一個蛋糕,咱們又不是吃不起,你不想陪我過生日,還不許我陪你過生日啊?”
陳念安說:“我哪有不想陪你過生日?”
“嘁,我生日那天,你都跑路了。”祝繁星指指蛋糕,“吶,你自己的蛋糕,自己拎,走了,回家去。”
陳念安笑得停不下來,提起蛋糕盒子,和她一起走出店門。
到家后,陳念安向祝繁星伸手:“姐,我的生日禮物呢?”
祝繁星拍了下他的手:“沒有。”
“不可能。”陳念安老神在在地說,“你肯定準備了。”
祝繁星伸出食指戳他的胸:“你都不陪我過生日,不配得到禮物!”
陳念安也不躲:“別演了,你這演技差得要死,給我吧。”
祝繁星抿嘴而笑,跑進房間,從衣柜里拿出一個盒子遞給他:“給你給你,沒良心的虎崽子。”
陳念安低頭一看,手里居然是一盒剃須套裝。
祝繁星雙手抱胸倚在墻邊,說:“小老虎,你可以刮胡子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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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 ? 第13章
◎刮干凈了,非常帥。◎
陳念安可以刮胡子了。
為了這件事, 祝繁星特地咨詢過梁知維、任叔叔,還有班里的幾個男同學,問他們是從幾歲開始刮胡子,得到的答案各式各樣。
梁知維說他是從十七八歲開始刮的, 祝繁星班里的一個男生說自己發育晚, 之前嫌麻煩, 最近才開始刮,而另一個男生說自己毛發比較茂盛, 十四五歲時胡子已經長得很粗, 丑得不能看,當時就刮掉了。
網上的說法也不盡相同, 祝繁星托任叔叔去詢問一個醫生朋友,醫生說看個人感受, 有些男孩大大咧咧,不在乎美丑, 那多留幾年也無妨, 有些男孩要好看, 可以早點兒刮起來, 只要動作小心, 不損傷皮膚和毛囊就行。
祝繁星知道,陳念安其實是個臭美的男孩, 日常打扮干凈清爽, 這些年還很在乎發型,剪頭發只認準阿祥叔叔, 不讓別的學徒碰。他早就嫌自己的小胡子邋遢了, 曾經偷偷地用小剪刀剪過幾次, 剪掉了又會長出來。
他問過劉爺爺, 他能刮胡子了嗎?劉爺爺是老思想,堅定地說成年前一定不能刮。
祝繁星覺得這個說法太過絕對,十八歲只是中國法律賦予人們的一條成年線,而個體發育分早晚,也分快慢。最近幾個月,陳念安的小胡子有變黑、變粗的趨勢,他為此而心煩,祝繁星看在眼里,便送給他一份剃須套裝做生日禮物,希望能減輕小老虎的心理負擔。
陳念安果然很高興,當場就拆了包裝,興沖沖地跑進衛生間,打算試一下。
祝繁星笑死了:“你有這么急嗎?”
她倚在衛生間門口看陳念安搗鼓,祝滿倉聽到動靜,也好奇地跑了過來,陳念安看著盒子里的一堆瓶瓶罐罐,問:“這都是什么呀?”
祝繁星說:“先用洗面奶洗臉,再用剃須泡沫軟化胡須,接著用剃須刀刮,刮完了再用溫水洗臉,最后抹須后水。”
陳念安:“……”
“這也……太講究了吧?”他皺著眉看向祝繁星,“難道不是一把剃須刀就能全部解決的嗎?”
祝繁星聳聳肩:“套裝就是這樣的呀,你先試試嘛,要是覺得太麻煩,以后你自己簡化流程,我又不懂這些。”
陳念安聽話地用洗面奶洗起臉來,往嘴唇上抹泡沫時,祝滿倉說:“像奶油!”
祝繁星笑道:“滿寶,學著點,你也有這一天的。”
祝滿倉瞪大眼睛,看著哥哥操作。
陳念安拿起那把手動剃須刀,開始小心翼翼地給自己刮胡子,祝繁星說是不懂,話卻很多:“你把嘴巴繃起來,順著胡子長的方向刮,小心點,別刮破皮膚,刮破了很容易發炎的。哎,下巴不用刮,啥都沒長呢。”
嘴唇上沒有刺痛感傳來,陳念安刮了幾下,覺得OK了,用溫水洗凈臉頰,最后胡亂地抹了點須后水,那水帶著淡淡的香味,清冽舒爽,還挺好聞。
他照過鏡子,扭頭看向祝繁星:“怎么樣?刮干凈了吧?”
祝繁星愣了一下,只是少了嘴唇上那兩片礙眼的小胡須,陳念安給人的感覺居然不太一樣了,仿佛一瞬間長大了許多,頂著一張干凈又俊朗的臉龐,看著都有點陌生了。
“刮干凈了,非常帥。”祝繁星說,“生日快樂呀,小老虎。”
陳念安摸摸滑溜溜的臉頰和下巴,淺淺地笑著,說:“謝謝。”
——
這個生日只有他們三個一起過,四支蠟燭吹滅后,陳念安切開芒果蛋糕,分給姐姐和弟弟。
祝滿倉這時候才知道哥哥即將去五嶠村住一陣子,卻不能帶他,小男孩很不高興,問:“為什么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啊?”
陳念安說:“因為我不能帶你坐大巴,我還沒成年,未成年是不能帶小孩坐大巴的。”
祝滿倉說:“那你自己為什么能坐大巴?”
陳念安說:“因為我滿十六歲了,滿十六歲的人可以單獨坐大巴。”
“你是不是在騙我呀?”祝滿倉理解不了這其中的邏輯,苦著臉問,“那姐姐去上班,家里不是只有我一個人了?”
祝繁星安慰他:“滿寶,你已經十歲了,白天可以一個人待在家的,我下班后會回來給你做飯,咱倆堅持幾天,八月初我就不用實習了,到時候我和大壯哥帶你去五嶠村找哥哥,找完哥哥我們再去保定,最后去秦皇島玩,怎么樣?那邊有大海哦。”
祝滿倉問:“找完哥哥,哥哥和我們一起去嗎?”
祝繁星與陳念安對視了一眼,說:“哥哥不去,哥哥會從五嶠村直接回家。”
“哥哥!你為什么不去?”祝滿倉想不通,賭氣道,“你不去,我也不去了!我跟著你從五嶠村回來。”
祝繁星有點生氣了:“滿寶,都和你說了,你哥沒法帶你坐大巴!”
真是一個死局。
祝滿倉拉著陳念安的胳膊晃蕩:“我不管!我就想和哥哥在一起,哥哥,你和我們一起去嘛,我們每次都是一起出去玩的!”
陳念安摟過他的肩,說:“滿寶,你就算跟著我去五嶠村也會很無聊的,那邊沒有網絡,不能玩iPad,村子里什么都沒有,你待不久的,聽話,跟著姐姐和大壯哥去玩吧。”
祝滿倉失望地哭了,因為想不明白哥哥為什么不和他們一起行動。姐姐說大壯哥會把車開來錢塘接他們,一輛車可以坐五個人,哥哥為什么不坐?
就算他要先去五嶠村,后面為什么不和他們一起去保定?
別說祝滿倉想不明白,祝繁星至今也理不順這個線團,她想,是不是陳念安長大了,想擁有自己的時間和空間?他不愿意繼續跟著她這個姐姐東奔西跑,想做點自己的事了?
不管理由究竟是什么,祝繁星和祝滿倉都感到了濃濃的失望,對于即將到來的那趟長途旅行,即使有梁知維同行,祝繁星也沒有特別期待。
她總覺得,少了一個陳念安,這就是一趟不完整的旅程。
——
陳念安知道自己的任性傷了姐姐弟弟的心,也加重了姐姐的負擔。
他不在家,姐姐下班后得回家做飯,照顧滿寶,出門時還要帶著祝滿倉這么大一個電燈泡,都沒法和梁知維享受二人世界。
但他還是決定任性一把,因為……讓他一路上看著姐姐和梁知維甜蜜相處,實在是太折磨人了。
7月22號一早,陳念安拖著拉桿箱、背起雙肩包,獨自一人登上了去往安徽六安的長途大巴。
他試過買動車票,沒買到,暑假旺季,票早就賣完了。他只能將兩年前的行程路線重新經歷一遍。
先從錢塘坐大巴到六安,再換上中巴,從六安到縣城,陳念安沒在縣城過夜,下車后,和幾個旅客拼了一輛黑車,去往縣城下轄的各個鎮子和村莊。
歷時十二小時,一直到晚上八點多,他才風塵仆仆地下車,站在五嶠村村口。
這趟回來,陳念安提前給馮智光打過電話,讓舅舅通知姥爺。馮智光也換了智能手機,和陳念安互加微信,他說他和鄔麗菊的舊手機給了姥姥姥爺,又把姥爺的手機號碼轉告給陳念安,讓他直接和姥爺聯系。
馮智光一家三口住在縣城,知道陳念安會在縣城轉車,但他從頭到尾沒提“開車送陳念安去村里”之類的話,陳念安明白舅舅的意思,是讓他到了地方,別去打擾他們。
他拖起箱子往村里走,夏夜里的小村莊寧靜寂寥,少有人聲,耳邊只剩蟬鳴蛙叫,還有遠處傳來的幾道狗吠聲。
正值三伏天,熱浪滾滾,陳念安走得渾身冒汗,迎面走來兩個村民,一男一女,村里很少有陌生人來,那個嬸嬸好奇地看了陳念安幾眼,陳念安已經不認得她了,只能友好地沖她微笑。
擦肩而過后,嬸嬸站住腳,回頭問:“你是……虎仔嗎?”
虎仔……好久遠的名字。
陳念安也回過頭去:“嗯,是我,虎仔,叔叔嬸嬸好。”
嬸嬸滿臉驚訝,說話都語無倫次了:“你回來了?一個人回來的?哎呀你怎么長這個高了?我都快認不出來了!你姥姥知道你回來了嗎?我的媽呀,虎仔長成小伙子了,真帥啊!”
陳念安說:“姥姥知道的,在家等我呢,我放暑假,回來住些日子,陪陪她。”
“哦哦,你現在還在讀書啊?”嬸嬸問。
陳念安說:“嗯,開學后,我讀高二。”
嬸嬸對身邊的男人說:“你發什么呆啊?這是虎仔,采嵐的兒子,你忘了?采嵐沒了的那年,被送到錢塘去上學的那個,這才幾年啊,我差點沒認出來。”
男人終于想起來了:“老馮家那個外孫?”
嬸嬸說:“對,就是他,虎仔!”
“好多年沒回來了吧?”男人說,“還在上學啊?哎,你比你那個哥出息多了,老馮家的強強,是叫這個名吧?那胖小子早不上學了。”
嬸嬸見陳念安滿頭大汗,對男人說:“太晚了,咱別耽誤孩子回家,虎仔,你先回去吧,讓你姥姥給你做點好吃的,洗個澡,好好睡一覺。”
“嗯,那我先走了。”陳念安重新拖起箱子,“叔叔嬸嬸再見。”
借著月光,他走過一段熟悉又陌生的村道,終于來到那棟小樓的院門前。
姥姥姥爺早就等著了,歡歡喜喜地來給他開門,姥姥像個孩子似的拍著手,擁抱他,上一秒還在笑,下一秒眼淚就流了下來,抱著他不停地喊:“虎仔,我的虎仔啊!你可算是回來了。”
姥爺也很激動,兩年前陳念安回來,他倆沒見著面,漫長的分別早就沖淡了孫子與外孫的區別,老頭子沒討著兒子和孫子的好,這時見到唯一的外孫,還成了一個英俊小伙兒,他喜歡得不得了,讓老伴趕緊把飯菜端出來,說要和外孫喝一杯。
陳念安說:“姥爺,我不會喝酒。”
姥爺說:“不會喝,可以學嘛,男人哪能不會喝酒?”
陳念安說:“姥爺,我真的不會喝酒,而且我年紀還小,不能喝酒,我晚上還要做作業呢。”
姥爺:“啥?做啥?”
“做作業,暑假作業。”陳念安卸下背包,拉開拉鏈,給他看里頭裝的書本和筆記本電腦,“我得學習,要保持腦子清醒,不能喝酒。”
姥爺像看外星人似的看著他。
姥姥已經把飯菜端了出來,叫陳念安去吃飯。
她做了好多五嶠村這邊的家常菜,還殺了一只雞,把雞腿夾給外孫,笑瞇瞇地看他吃。
陳念安吃著那些菜,其實說不上美味,好幾道偏咸,要是讓他來做,不會是這樣的味道。但他還是大口大口地吃著,扒著米飯,不停地說“真好吃”。
這是家鄉的味道,他總歸是有些鄉愁的。
陳念安坐了一天車,疲憊不堪,姥姥姥爺沒拉他聊天,吃完飯就讓他去洗澡,叫他早點回房休息。
他還是睡自己小時候睡過的房間,一個只有7平米左右的小屋子,這是他主動要求的,說不想睡舅舅和表哥的房間。
姥姥提前把房間打掃過了,家具擺設沒什么變化,只是變得更加陳舊、破敗,陳念安洗過澡回到房里,從箱子里拿出那只巧虎,端正地擺在枕頭旁。
接著,他坐到書桌前,一坐下去,忍不住笑出聲來,桌子椅子都好矮啊,以他現在的身高,坐久了必定會腰酸背疼。
他尋思著,明天得搬一套高一點的桌椅進屋,要不然,他沒法做作業。
書桌上的臺燈還能用,或許是姥爺換過燈泡,這個臺燈是媽媽買的,說是護眼燈,在早年算是個稀奇東西。
周圍一片安靜,就著臺燈的光亮,陳念安打開筆記本電腦,插上電源,最后打開Word文檔,準備繼續寫那篇中篇小說。
家里當然沒有網絡,但沒有關系,開工前,他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打開窗戶往外看。
這里沒有錢塘的萬家燈火、車水馬龍,只有漫天繁星閃爍,星空下,能看見遠處山脈隱約的輪廓,而近處,是家里的小院子。
陳念安彎下腰,閑閑地趴在窗臺上往院子里看,那群雞被關進了雞籠,偶爾會“咕咕咕”地叫幾聲,沒有小狗在邊上蹦跶。
他想起很久以前,自己也曾趴在這個窗臺上,關掉房里的燈,偷偷地望向院子。那時,院子里坐著一個女孩,在逗冬瓜玩耍,她的笑聲清亮、爽朗,肆無忌憚。
是一個比“星星”更耀眼的女孩。
【📢作者有話說】
明天繼續~
120 ? 第14章
◎我喜歡上姐姐了。◎
第二天早上, 陳念安是被“嘰嘰喳喳”的鳥叫聲吵醒的。
錢塘也有鳥兒叫他起床,但叫得沒這么密集,其中還夾著雞叫、狗叫,陳念安迷迷糊糊地撈過手機看時間, 才五點多。
他房里的空調已是多年未用, 姥姥洗過過濾網, 制冷效果依舊差強人意,陳念安睡出一身汗來, 特別想要個電風扇。
在床上賴到六點多, 他起床洗漱,下樓吃早餐, 姥姥在干活,驚訝地看著他:“虎仔, 你這么早就起來了?”
陳念安說:“我習慣了,平時都是六點多起床的, 我們學校七點四十分就得到校早自習。”
“這么辛苦啊。”姥姥憐愛地看著他, “昨晚睡得好嗎?那床架子我擦過, 被子席子都是干凈的, 還睡得慣嗎?”
陳念安說:“睡得慣, 這床我睡了十一年呢,就是……有點兒短。”
“那是你長高啦。”姥姥笑著說, “快, 你先坐下,我去給你拿早飯。”
陳念安跟著她往廚房走:“我自己來吧。”
姥姥做了稀飯和包子, 還蒸了芝麻糍粑, 陳念安吃著早餐, 問:“姥爺呢?”
姥姥在他身邊坐下, 說:“去地里干活了,他每天四五點就起床啦,晚上睡得早,昨天是為了等你,要不然他早就睡了。”
陳念安和姥姥聊起天來,聊到舅舅一家人的近況。姥姥說,馮智光還是在縣城的一家廠子里工作,鄔麗菊也上班了,在一家超市做理貨員。兩夫妻辛苦打工,就是為了給馮繼強攢老婆本。馮繼強在學汽修,學得不咋好,三天兩頭地翹班去網吧玩,聽說還交了個女朋友,比他大兩歲,是個理發店洗頭小妹。
“你舅舅說,等強強滿了十八歲,出師了,看看能不能讓他去錢塘工作。”姥姥說,“你在那兒嘛,兩兄弟也好有個照應。”
陳念安:“……”
他不忍心對姥姥說實話,他和馮繼強幼年時關系就很差,最近幾年更是毫無聯系,非要讓他們靠著那點可憐的血緣關系去“相互照應”,只能是老年人對“兄友弟恭”的美好想象,根本不可能實現。
吃完早餐,陳念安說要去給爸媽掃墓,姥姥想和他一起去,他婉拒了,說前兩次都是一堆人過去,行程匆忙,只能簡單祭拜,這次難得悠閑,他想一個人過去,能和媽媽好好地說會兒話。
姥姥明白他的意思,幫他準備了一些供品、紙錢和香燭,陳念安拎著袋子,獨自一人離開了小樓。
他還記得去往父母墓地的道路,挺遠的,要走一個多小時才能到。半道上,他遇見過一些村民,多是中老年人,有些他還認得,有些已經沒印象了。同樣的,能認出他的村民也很少,經過一戶農家時,一個干著活的灰衣老太對另一個藍衣老太說:“你看,這是虎仔吧?老馮家的外孫。”
藍衣老太答得斬釘截鐵:“不是!不可能是,虎仔在錢塘呢,不會回來的。”
陳念安聽得想笑,越過她們,繼續往前走。
他終于來到父母的墳前,山腳下,那個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陳念安擺好供品,給父母上香,又燒掉紙錢,所有的儀式弄完后,他一屁股坐在墓碑前,背靠墓碑,抬頭看天。
“爸,媽,我來看你們了,這次只有我一個人,姐姐和滿寶要過些天才過來,我先來打個頭陣。”
周圍的大樹長得枝繁葉茂,能擋住灼熱的陽光,陳念安躲在樹蔭下,絮絮地和父母說著話,主要的傾訴對象是母親,至于父親,他真的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媽媽,我十六歲了,開學后念高二,我是個高中生了,念的重高,沒讓你們丟臉吧?你看我樣子有變化嗎?很多人認不出我了,你肯定能認得,姐姐說我是等比例長大的,沒長殘。”
他笑了幾聲,繼續說道,“最近幾年,我過得很好,姐姐和滿寶都很愛我,我也很愛他們。尤其是姐姐,她對我真的很好,經常給我買新衣服新鞋子,從來沒有虧待過我。她帶我去了很多地方,媽媽,我去過北京了,看過天(an)門,爬過長城,去過故宮,我還參觀了清華北大,后來是坐飛機回的錢塘。”
“算一算,我離開這兒,有五年整了。小時候根本不敢想,我能過上這樣的生活,平靜,安穩,有書念,有飯吃,有衣穿,有房住,還有家人相伴。我知道我應該感恩的,但是……我好像犯了一個錯誤,說出來你肯定會很生氣,我自己也知道這是不對的,可我控制不住,媽媽,我……”
陳念安眨巴著眼睛,說:“我喜歡上姐姐了。”
沉默。
天邊的云朵緩緩移動,偶有飛鳥從視野里掠過,陳念安望著那一片深深淺淺的綠色,說,“媽媽,你別緊張,我不會讓她知道的,這是我們的秘密。”
“你知道么,姐姐有男朋友了,那個哥哥人很好,我能看出來,他是真的很喜歡姐姐,他家里人也很和善,我都見過。媽媽你放心吧,我會幫姐姐把關的,如果他們敢欺負姐姐,我一定不會饒了他們。”
“現在,除了這件事,我好像沒有別的煩惱了,學習的話,我自己心里有數,如果把目標定為A大,再努把力,我是有希望考上的。當初,姐姐為了我們,沒去北大,留在了錢塘,我知道我得和她一樣,在滿寶長大以前,我不能離開錢塘,那是我的使命。所以,A大是最好的選擇,我沒有考慮過別的學校。”
“媽媽,我好想你啊。”
“姥姥姥爺老了很多,可舅舅舅媽不愿意照顧他們,舅舅搬去縣城了,聽姥姥說,一年到頭他們也就回來三五趟。你的那筆賠償金,原本是賠給姥姥姥爺的,最后全被舅舅拿走了,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我也沒有辦法。”
“這次,我會在這兒住一陣子,想多陪陪姥姥,說實話,媽媽,大概是因為五年沒一起生活了,我現在對姥姥的感覺……我知道她很掛念我,我有時候也會想起她,但是……我希望你能理解,現在,對我來說,最親的人必定是姐姐和滿寶,也只有姐姐和滿寶。如果以后姥姥姥爺生活上遇到了困難,生病了,或是怎么樣了,我只能為他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不可能放棄學業或工作來照顧他們。”
“小時候,他們的確照顧過我,但那個時候,你是給錢的。后來,當我一無所有,腿斷了,真正需要別人照顧時,他們做了什么呢?他們默許了舅舅把我丟去錢塘,跟丟一條狗一樣。”
“照顧我的人一直是姐姐,還有住我樓上的爺爺奶奶。做人做事,要憑良心,舅舅的責任,我不會幫他擔。”
“好熱啊,媽媽,我得回去了,回去還要走一個多小時。”
陳念安翻身而起,撣掉褲子上的泥土,面向墓碑,說,“過些天,姐姐來了以后,我會陪著她和滿寶再來看你們的,下一次來這兒,估計要兩年后了,那時候我應該已經參加完高考,收到了錄取通知書,希望來的時候,能給你們帶來一個好消息。”
“我走了,爸爸,媽媽,要保佑我啊,下次見。”
陳念安收拾好祭拜的物品,迎著太陽,瀟灑上路。
——
小山村的生活無聊卻悠閑,陳念安很久沒過過這樣的日子了,不用顧著姐姐,也不用顧著滿寶,每天早睡早起,陪姥姥聊天、做飯,幫姥爺去地里干活,更多的時間,他會待在房里做作業、用筆記本電腦寫小說。
他搬來了馮繼強的那套書桌椅,是正常高度,又從舅舅房里抱來一臺落地扇,對著自己吹,嘴巴饞了,就溜達去小賣部,給自己買一瓶冰可樂,偶爾還會買一支雪糕,像個孩子似的咬著雪糕,在村道上晃蕩。
越來越多的村民知道他回來了,有些奶奶嬸嬸還結伴來家里看他,像是來參觀動物園里的珍稀動物。
陳念安如今的外表無疑是出眾的,氣質也和鄉野少年大相徑庭,有個嬸嬸非常喜歡他,竟拉著自家十五歲的女兒過來給他看,想提前定個親,搞得小少年哭笑不得。
他每天晚上會和祝繁星通一個視頻電話,互相說說這天都干了些什么,也會和祝滿倉聊會兒天。
有時候,祝繁星會突然給他打電話,那多半是因為——
“小老虎,紅燒排骨大火轉小火后,還要燉多久啊?”
“小老虎,我今天特別想吃油爆蝦,沼蝦已經買來了,怎么做啊?你把步驟寫一下,發給我。”
“陳念安!滿寶的兒童牙膏用完了,庫存在哪里?”
“小老虎,剛才有人來抄煤氣了,煤氣費怎么交啊?”
……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陳念安正在房里做作業,手機突然亮起視頻申請。
看著屏幕上跳動的名字,他會心一笑,接起視頻。
屏幕上出現了擠在一起的兩張臉,祝繁星哇哇大叫:“小老虎!陳念安!沒良心的虎崽子!你在干什么呀?”
祝滿倉:“哥哥!哥哥哥哥,你能看到我嗎?”
“你倆小點聲,我又沒聾。”陳念安把手機拉遠了點,“我在房里做作業,你們還沒吃飯嗎?我一直等著呢。”
祝繁星笑得好開心:“準備吃了,我把鏡頭轉一下哈,給你看,今天的菜全是祝滿倉同學做的呦!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晃動的鏡頭里出現了三菜一湯,番茄炒蛋,紅燒雞翅膀,青菜湯,還有一道——
陳念安笑出聲來:“你別騙人了,那是鹵牛肉吧?咱小區門口光光鹵味店的招牌菜,我認得的。”
祝滿倉:“啊!穿幫了。”
“裝盤了你都能認出來?”祝繁星笑著摟過祝滿倉,說,“滿寶水平有限,能做兩菜一湯已經很牛逼了,咱們應該鼓勵他,滿寶,姐姐覺得你超棒的!”
她往祝滿倉臉上“吧唧”親了一口,祝滿倉嘿嘿地笑了起來。
陳念安看著視頻,沒有第三個人,問:“大壯哥不在嗎?”
“沒來,我讓他別來。”祝繁星說,“我跟他說了,我已經和你一起過過生日了,而且過幾天他要來接我們,這趟來,過幾天又來,累不死他。”
陳念安說:“那你給我打視頻,是要干嗎?我以為你要吹蠟燭給我看。”
“我要聽你唱歌呀。”祝繁星說,“今天是我生日,蛋糕可以提前吃,蠟燭也可以提前吹,可生日歌必須當天唱。來吧,我準備好了,你倆一起唱!”
祝滿倉問:“哥哥,唱嗎?”
陳念安笑彎了眼:“唱,你打頭。”
祝滿倉大聲地唱了起來:“祝你生日快樂!”
陳念安在房里跟著唱:“祝你生日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祝滿倉拍手大叫:“姐姐,生日快樂!”
祝繁星也“啪啪”拍手:“謝謝!謝謝你們。”
“姐,二十歲咯。”陳念安說,“你的生日禮物在我房間衣柜里,自己去找。”
“嗯?”祝繁星把手機塞給祝滿倉,立刻沖去主臥,陳念安能聽到她的聲音,“在哪兒呢?多大的東西呀?……啊!找到了!”
她眉開眼笑地跑了回來,對著攝像頭拆禮物,祝滿倉任勞任怨地成為了一個人形手機支架。
陳念安送給祝繁星的二十歲生日禮物是一張雷打不動的賀卡,和一瓶香水,那香水雖然只有30毫升,但牌子很好,瓶子也特別漂亮。祝繁星往手腕上噴了兩下,湊近聞聞,驚喜地說:“好好聞!我喜歡這個味道,謝謝你,小老虎。”
看著她的笑臉,陳念安說:“不客氣,姐,你喜歡就好。”
——
八月初,祝繁星結束了為期一個月的實習,收拾好行李,準備開啟這個暑假的長途旅行。
8月4號早上,梁知維從島湖出發,開車來錢塘接人,他沒在錢塘停留,一行三人馬不停蹄地開上了去往安徽方向的高速公路。
一路上,祝繁星和梁知維輪換著開車,兩人拿到駕照都只有一年,開得特別小心,祝滿倉獨自坐在后排,因為沒人陪他說話,無聊得睡著了。
和以往的行程一樣,他們在縣城休整一晚,訂的標間,祝繁星一個人睡,梁知維和祝滿倉睡一張床。
第二天一早,他們離開縣城,一個多小時后,平安抵達五嶠村。
車子在小樓前停下,祝繁星第一個跳下車,接著是祝滿倉,小男孩歡呼著沖向小樓:“哥哥!哥哥!我來啦!”
結果,陳念安不在家,姥姥說,他陪著姥爺去地里干活了。
祝繁星在堂屋等了十分鐘,就坐不住了,說:“姥姥,你家的地在哪兒呢?我想去找陳念安。”
姥姥說:“再等會兒吧,他們很快就回來了,外頭好熱的呀。”
祝繁星噘起嘴:“不想等了。”
姥姥以為她是急著掃墓,急著離開,無奈地站起身來,帶他們去地里找人,祝滿倉和梁知維也跟了出去。
馮家的地不在家門口,要稍微走點路,太陽當頭照,姥姥一路上對祝繁星說著話,她卻聽得心不在焉,只問:“還沒到嗎?在哪兒呢?”
“到啦,喏,就在那兒。”
站在一塊菜地前,姥姥抬臂指向前方,祝繁星摘掉墨鏡,手搭涼棚,瞇著眼睛往遠處看。
姥爺在干活,身邊還有另一個人,背對著他們。
那人有著高挑的個子,穿著一件白色短袖衫,長褲挽到膝蓋處,頭上還戴著一頂大草帽,正在姥爺的指揮下揮動鋤頭,賣力地鋤地。
祝繁星的一顆心瞬間落到實處,邊蹦跳邊招手:“小老虎!陳念安!我們來啦——”
祝滿倉雙手攏在嘴邊,跟著一起喊:“哥哥!哥哥——”
干著活的少年聽到喊聲,猛地回頭,一把丟掉鋤頭,向著他們大步跑來。
【📢作者有話說】
明天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