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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風雅往后一撲, 埋了過去。

    他不說話,也不解釋,單單抱著。

    心跳穩定, 呼吸穩定,被抱著的人仍然不像人類。哪怕方才發出了那種質問。

    “難受嗎?”

    風雅搖頭。

    “那就是故意找到這里了?”

    風雅又搖頭。

    “你心跳得好快。”

    他這才出聲,軟軟地哼了一下:“嗯。”

    完全沒有聽到太宰治走過來的聲音,也沒有發現其他痕跡。風雅瞥了一眼邊上的門, 那是一扇木質的棕色小門, 理論上來說, 開關都會發出聲音才對。

    或許他對這個世界的構想有所謬誤。他失去了全部的記憶, 也基本沒有與外界聯絡的手段,平常連看電視上網聽新聞都做不到。因此,假設這個世界有什么超常要素存在,也完全可能。

    失憶的癥狀其實有很多種, 忘記特定的事,忘記特定的時間段,甚至忘記基礎技能都有可能。此前風雅覺得自己生活一切正常, 沒有忘記什么“基礎”信息, 現在卻有點開始懷疑了。

    太宰治這人,不會是……瞬移進來的吧?

    風雅抱了一會兒, 才慢慢地松開了。

    他眼里含著一點好不容易擠出來的淚花, 深知自己這時候說什么都不好,只靜靜地看著對方。他是演, 太宰治似乎也知道他在演, 但只要對方不戳破, 就說明有縱容的空間。

    “做噩夢了嗎?”

    風雅順著點頭。

    他囁嚅著說:“……我想你了。整個人暈乎乎的,不知怎么就走到了這里, 像夢游一樣。”

    先裝糊涂。

    “這里是地下室嗎?這些照片又是什么?”

    太宰治沒有回答他的任何一個問題。房間里只有頂上有幾個圓形的慘白小燈,很暗,照在太宰治的臉上,睫毛遮下的陰影正好擋住了瞳孔,使得那雙慣常溫柔的眸子變得陰暗深沉。他往前兩步,伸手按在風雅的臉側,拇指微微用力,在眼下按出一個小坑,迫使風雅只能正對著他。

    微妙的攻擊性讓風雅有點瑟縮。每次感受到這種,風雅都會覺得有些陌生,仿佛他本能覺得太宰治不應該這樣。

    他只能翻動瞳孔,微微往上,觀察了一下房間的燈——感覺有點熟悉。

    “你想起來什么了嗎?”太宰治盯著他,仿佛能直接看透風雅內心的想法。

    “嗯……嗯。”風雅只好硬著頭皮,“一點點。”

    “是什么?”對面表現出了愉快的情緒,唇角翹起來,其完美的弧度,絕對符合大眾印象里的甜蜜情人,“我很高興你能想起來一些事。”

    風雅看著他,許久無法言語。

    “我……我想起來,你曾經和我說‘喜歡你’什么的片段。一定是因為和你出去約會,才想起來了。我們之后能……”

    “哦?”太宰治打斷他,“你想起了這個嗎?”

    風雅茫然:“嗯。”

    “可是我之前,從未對你說過這樣的話。”太宰治臉上仍然掛著完美笑容,“你出院之后,我才對你說了第一次哦。”

    風雅睜大了眼睛,整個人都有些發愣,他盯著太宰治的臉,想從對方臉上找到一絲說謊或者開玩笑的痕跡,可是沒有。他一直沒有辦法從他身上捕捉到情緒的波動,現在也如此。

    怎么會?

    可是當時明明,說得那么熟練。

    “我們不是……愛人嗎?”怎么可能完全沒有說過……

    “可這并不代表我會說出那種話。”太宰治仍然維持著輕聲細語的風格,“我不是會直白表達愛意的人。雅雅,看來我不應該讓你出院,你病得越來越重了。”

    風雅下意識反駁:“我沒有病。”

    幾乎是立刻,他收到了來自太宰治憐憫的眼神:“病人總是這樣說的。”

    風雅無法回答,他對于進醫院這件事害怕極了,無論如何都不想要回去。還有雅雅這個稱呼是怎么回事?是在叫他嗎?之前腦中的聲音喊他一號,他也還沒來得及問為什么,現在那聲音又不出來了。風雅腦子里還有一點常識,他知道有些精神病會有抗拒就醫、幻聽幻視的狀態,自己現在是符合的,可他不敢往那個方向想。

    眼淚滾落。

    可這回,賣慘也沒有用了。

    太宰治牢牢捉住了他的胳膊,風雅本來就沒什么力氣,反抗不了半點。

    他被按到了照片墻邊上。

    仔細看過去,風雅這才發現,這些根本不是照片,而是畫工極好的人像畫,在昏暗的燈光下,很難分清楚。他瞳孔地震,偏頭去看太宰治,不懂這里為什么會出現如此多的畫作,還全都是同一人的樣貌。

    “這些,都是你曾經的妄想。”太宰治低低地說,“你幻想自己有不同的人格,幻想這個世界上有不同的我,偶爾還會把我當做敵人,認為我不存在,想要攻擊我。”

    “你失憶,便是因為過于激動,想要逃離,摔下了樓梯。”

    臉頰被撫摸,風雅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他的大腦有點停擺,被動地接收太宰治說的話。

    “怎么辦?你現在病得越來越嚴重了。還是住院治療吧。”

    “不要!”風雅睫毛上還掛著一點淚花,瞳孔里全是真情實感的惶恐,“我不想……進醫院。”

    “你要配合治療。”

    “我不想進醫院。”

    太宰治:“無論如何,都需要治療,不去醫院也可以,但你要聽話。”

    風雅惶然道:“好。”

    ……

    他被帶到了另一個房間。

    風雅沉默地抓住太宰治的手臂,仿佛是什么祈求憐愛的小動物,黏糊糊地貼上來。

    然而太宰治只是漠然地將他按到了椅子上,裝好了束縛的帶子。

    “我……”

    “你說過,你會配合治療。”

    輕微的電流感從貼片上傳遞過來。風雅整個人都抖了一下。他這幅身體似乎長時間維持在病弱的狀態,并且并不習慣和人肢體接觸,對任何的觸碰都很敏感,何況是直接的電流刺激。他難耐地仰起頭,暴露出脆弱的喉結,不知道太宰治什么時候回下狠手,于是精神全部灌注到了感知上,愈發敏銳。

    他其實有點分不清什么叫疼痛了。

    理智倒是格外前所未有的清醒。

    風雅的意識幾乎抽離出了自己的身體,冷冷地觀察著現在的環境。他能判斷出來,這個房間之前就被使用過。他這個漂亮又溫柔的完美情人,既然能給他用上這種東西,那么他們的愛情應該是實打實的虛假了。

    他并不意外這點。

    只是現在才確認而已。

    風雅的意識開始有點朦朧了。他不知道自己再次醒過來,記憶是否會清空。

    很疼,以至于指尖的觸碰也像是刀子劃過,血液和情感一同奔流出去,又似乎是幻覺。他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異常陌生,五感混亂成一團,眼前一片漆黑——他慢了幾拍才想起來,眼睛被蒙上了。

    略微有點喘不過氣。

    ……

    “你是太宰治?可我怎么覺得……你不像是……”

    “你是誰?我們根本不是愛人關系吧。”

    “別碰我。”

    “我們認識嗎?”

    ……

    似乎有片段從大腦里閃過去,風雅呆滯了幾秒,然后在心里把面前這人罵了好幾回——也可能確實罵出聲了。

    他肯定不是第一次失憶。剛剛突然想起來的片段里面,他每一次都像是第一次認識太宰治一樣,有時候在質問他,有時候又偽裝成了更無害的模樣,試圖問出一些信息。

    可結果都是一樣的,他被洗掉了記憶,重新來過。

    身體也在一次次的循環里面,越來越差了。

    也許再這樣下去,他會有一天徹底失去思考能力,變成一個完全順從的玩偶,太宰治說什么就是什么。

    他必然不能走向那樣的結局。

    風雅堅定地想。

    又好像有奇怪的片段閃過去。風雅試著抓住他們,卻看見自己被捆在椅子上,一個穿著黑色西裝大衣的太宰單腳踩在椅子中央,手上握著一把小刀,割開他胸口的布料,劃拉過去。這場景和現在的場景非常相似,以至于他忽然迷糊了一下。

    又好像見到自己躺在床上,臉色緋紅。天花板上的鏡子倒影出一切,他的兩條胳膊探出來,環在別人身上,從背影來看,無疑是很像太宰治的,只是他們這會兒衣服亂得不行。他甚至能看見對方肩頭有一個深色的咬痕,無論怎么看都像是自己啃的。場景模糊而混亂,他卻清晰地看見對方手中拿著一個窄口的玻璃瓶子,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裝滿可以嗎?”

    他心神一動,沒能抓住這份記憶,反而瞧見自己膝蓋跪在地板上,仰頭,舌尖貼著皮帶上的金屬扣。“那么,分辨得出來嗎?”

    做不到——

    風雅猛得一顫,從記憶里拔回來,面前的太宰治還在假惺惺地關照他:“現在感覺怎么樣,還要繼續治療嗎?剛才說了好多恨我的話呢……”

    風雅下意識搖頭。

    又……點了點頭。

    太宰治:“?”

    “爽到了。”風雅隨口就說,他覺著這個大記憶恢復術還挺好用的,樂觀的心情頓時占據了上風,“無論如何我都喜歡你,我愛你。”

    “……”

    看到對面沒反應,風雅又換了另一種語氣,皺眉:“我恨你。”

    “……”

    還是沒反應。

    風雅眨了兩下眼睛,很想演一下痛苦而委屈的心態,但他的精神好像真的有點問題了,此刻還挺高興。他終于有點理解對方的目的了,這樣反復的折磨,藏在日常里面、似是而非的恐嚇和精神壓迫,卻始終沒有奪取他的性命,甚至都沒有做出什么□□傷害——對方并不想要他死亡。

    “你不是要治療我嗎?”風雅又說,“我覺得,我還是需要治一下。”

    “很明顯。”他語氣坦然,陽光,燦爛。

    “我病了。”

    第132章

    “我想吃螃蟹。”

    “可以換一個被套的顏色嗎?”

    “難道咖啡就只有美式?”

    風雅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 徹底放飛了。他的態度好似過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之前小心翼翼地討好太宰治,現在卻基本不管他了。

    出門也是想出去就出去, 哪怕外面的世界對他來說一片空白。

    “適可而止。”太宰治看起來試圖阻止他,但做出的事兒看起來相當無力,就算他把風雅關到地下室里,風雅也只會在里面喵喵大叫, 想要更軟的杯子和一些甜食。

    事實上, 他今天只想要一杯加了奶的咖啡, 已經是很克制了。

    風雅在沙發上滾了一圈, 忽得坐起來。

    “那個誰。”他是很懶得叫太宰治名字的,太宰、太宰先生、治君也都是先前撒嬌的時候才說,現在懶得裝了,“我想給你買幾件衣服。”

    太宰治不吭聲。

    現在地下室那堵照片墻已經被撤掉了, 但風雅記憶力還不錯,把一些形象記在了大腦里:“你可以穿上那些衣服看看嗎?我覺得應該挺合適的。”

    “你在當面把我當你幻想的代餐嗎?”

    “可我喜歡的就是你,你卻連換幾件衣服都不肯。”

    太宰治:“……”

    ……

    副本被播放出來是以倍速的形式, 幾個宰宰聚精會神看了許久, 也多少有點疲憊。貓貓宰更是和青時宰團在一塊兒,已經把三張椅子拼一起, 睡覺去了。

    其他幾個雖然沒有就地開躺, 卻也有些精神萎靡。

    只剩下首領宰還在聚精會神地看。他熬慣了。

    風雅的性格如他所預料的那樣,被壓到極致、熟悉環境以后反而會走向另一個極端。雖說前面軟綿綿的樣子很可愛, 可充滿攻擊性的樣子瞧著也很有趣味。

    人所特別的一點, 便是他擁有無窮的可能性, 這是系統再怎樣研究數據、試圖復刻邏輯都無法做到的。

    首領宰瞥了一眼天五宰,天五宰正在這武偵宰低聲聊著什么。先前風雅被引到密道深處, 吃了一頓折磨的時候,他能清楚感知到天五宰有些緊張,似乎有些內疚自己做出的選擇,把一號帶入了更加糟糕的困境里。天五宰把自己的情緒藏得極好,可畢竟這里都是同位體,一下就能發現。

    雖然但是。

    杯子是怎么一回事?

    ……

    風雅現在獲得了一個新的興趣愛好。

    他喜歡看太宰治展現出無法思考的表情,很有意思。

    不過他也沒完全放飛,仍然時時刻刻觀察著太宰治的行動,盡可能不去真正地惹怒對方。

    他知道,他仍然對自身的一切沒有完全的掌控權。譬如他之前為何會多次失憶,又為什么有了臉盲幻聽之類的精神疾病,這些都是未解謎題。風雅完全是在賭博,賭面前的人并不想要他死去。

    為此,他還有最后一點測試要做。

    “去嘛,去買一點那種衣服,試著穿穿看。”他幾乎星星眼,“我覺得一定很合適的。”

    他念叨了二十分鐘。

    太宰治站起來,忍無可忍地出門去了。

    風雅輕輕地松了口氣。他仍然不喜歡和太宰治共處一屋。

    他站起身,很隨意地走向了盥洗室,步伐輕快,和前幾日小心翼翼的模樣完全不一樣。至于管家女仆之類的監視,他已經完全不在意了。

    可能是豪宅的特性,就連盥洗室也相當大,充斥著一股高攀不上的風格。風雅最近很放飛自己的思維,他的大腦有時候轉得比想象得要快,然后他就可以從中捕捉到自己過去的習慣——他必然沒有什么錢。

    風雅打開柜子。

    前幾天他說自己喜歡檸檬味兒的清潔劑,鬧著讓人換上了這個氣味。而這款清潔劑……他記得和另一種混合的話,會立刻產生劇毒的氣體。

    自殺。

    風雅深呼吸。

    他需要摸清楚,太宰治對他的底線。

    ……

    醒過來的時候,是在醫院。

    睜不開眼,口干,疲憊,反胃。

    動不了。

    是拘束服。

    風雅閉著眼。他其實并不害怕醫院,但他需要自己表現出來對醫院的恐懼,刻意給自己留出一個弱點,太宰治便會拿著這一點威脅他。就是被束縛著實在難受,拘束服和被捆綁的感覺不太一樣,身體緊緊地被包裹住,幾乎每個關節都動彈不得,呼吸也有些困難,手腳和胳膊都被固定成了一種奇怪的姿勢,整個人仰面朝天。

    “醒了?”

    太宰治的聲音。

    “不說話,我也知道你已經醒了。”椅子挪動的聲音,“為什么忽然做出這種事。”

    “好奇。”

    風雅發覺自己聲音很啞:“我還以為你很討厭我超出你的控制,怎么還把我救回來了?”

    “別太過分了。”太宰治擰開一瓶水,清亮的液體倒出來幾滴。風雅這會兒完全沒有行動能力,連喝水都要靠別人幫忙。偏偏太宰治只是晃晃水瓶,并沒有要喂的意思。“我完全可以把你變成沒有任何行動能力的廢人,如果你想要這樣的話。”

    這是明晃晃的威脅。

    風雅反而很高興:“你沒有這樣做。而且你為什么不繼續讓我失憶呢?是因為嘗試了幾次抹去我的記憶,發現沒有辦法達成你的目的,所以不再嘗試了嗎?”

    太宰治不置可否。

    水瓶傾斜,幾滴清水落在風雅臉上,然后是唇畔。風雅現在能自由活動的大概也就嘴皮子了。他看水滴濺落,下意識閉了一下眼睛,口腔愈發干渴,只是不愿意做出什么妥協的姿態。

    “這是你自己選擇的。”太宰治給風雅戴上眼罩,“希望你不要后悔。”

    剝奪了視線。

    顯然這家醫院完全在太宰治的控制中,否則不應該這樣虐待病人。風雅仍然有些口渴,失去了視覺之后,最開始,聽覺和嗅覺是被加強的,沒過多久,他就開始分不清自己聽見聞到的東西,到底是他的幻覺,還是真實存在。

    略微的,有些渴望被觸碰。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聽到了聲音。

    這是他第四次聽到了腳步聲,風雅起初沒在意,但冷冰冰的管子抵上了唇,擴開兩瓣唇肉,壓著舌面強行塞進喉口,直到越過氣管的位置,探入食道。打成肉糜的食物灌了進去。灌食很快就結束了,他沒忍住咳出聲,換來的卻只有濕巾在臉上擦拭了幾下,沒有人說話,甚至聽不到對方的呼吸。

    氣氛詭異得不行。

    風雅只好想點高興的事,比如說,至少沒有用上鼻飼。

    腳步離開的聲音。

    糟糕的生活似乎才剛開始。有進食,就有排泄,顯然,排泄也在被控制的范圍內進行。風雅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事,可現在對太宰治服軟,他肯定是不愿意的。

    最恐怖的還不是被控制的生活,有人過來至少證明他的感官還沒出錯,他還活著。絕大部分時候,風雅都泡在一陣漫長到無限的空白里面,無聊吞噬著所有的理智和情感,有時候他會無端冒出一股恐慌,有時候是絕望,但更多時候,是近乎麻木的痛苦。

    時間被拉得很長。

    風雅能感覺到這仍然是一種對他心理的折磨,仿佛太宰治有什么特殊愛好,偏要看他被玩弄到某種程度。

    他只好開始思考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來抵抗無聊的侵襲。

    那時候冒出來的記憶更加清晰了。他確定自己見過其他的太宰治,并且可能發生過一些……神奇的關系。至少每一個都是。對于那部分的記憶,風雅不敢思考太多,畢竟這會兒他還在被拘束衣綁著,要是想著想著,發生了一些奇妙的反應,他大概是無論如何都洗不清自己的變態身份了。

    其實他都不敢回憶電擊那會兒的事。

    腦中的聲音,是那些太宰治的其中一個吧。

    他被叫做一號,那么一定還有其他的編號。也許他記憶里的那些人就是其他的編號。

    如果不是他人格分裂,或者自己妄想的話,從腦中聲音的存在來看,他們或許存在于不同的世界。并且自己正在被觀察著。

    游戲的猜測又得到了一些證實。

    風雅隱隱摸到了那層膜。

    ……

    屏幕里。

    病房里空空蕩蕩,太宰治坐在一邊,風雅被束縛在病床上,額頭上貼著小小的電極片,復雜的線路連接著機器,一串又一串奇妙的信號劃過去。從始至終,就沒有什么進來的護士和其他人,也沒有喂食和排泄,時間也并沒有過去很久,全都是模擬信號帶來的錯覺。

    這顯然能加快精神的坍塌,甚至不用照顧身體。

    風雅臉上戴著足夠遮住半張臉的黑色眼罩,只露出鼻尖和淺色的唇,還有一小片下頜,他安靜地躺著,就像被強制關機的乖巧人偶。

    “你們系統還挺會玩的。”武偵宰如是評價。事實上,他很相信一號的精神堅韌程度,同所有宰一樣,他不覺得這種就能讓一號精神崩潰。

    “一號看起來已經想起一些事了。”黑時宰看向角落的系統,“你們的賭局,馬上就要輸了。”

    系統沉默地站著,他沒有說,自己也是一號賭桌上的小小籌碼。一號贏了,他就要被開除系統籍,作為廢棄數據被丟出去。

    那對他來說,似乎是個可怕結局。

    天五宰:“還不是我的功勞。”

    大概是不喜歡有人打擾睡眠,貓貓宰從椅子上爬起來,喵得一下把尾巴抽到了天五宰臉上,中途還踩了一腳青時宰:“吵死了,我看你天天癡人說夢。”

    天五宰:“你怎么知道是一號給我當杯子而不是我給一號當杯子。”

    貓貓宰:“……”

    誰問你了?

    第133章

    意識沉浮著轉圈。

    有時候風雅會想起來一些零碎的片段, 似乎是之前被洗去的記憶。可每次他想要梳理一下,碎片又如泡影般破滅。

    只能稍微放下理智,順著情感一路下沉。

    ……

    那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以后你要跟著我。”

    風雅茫然地點頭。

    他整個人處在一種混沌的狀態, 下意識握住面前青年的手,被牽著,被戳一下才會發出一點反應。

    “你是因為我才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手被握緊,“順應他人的意愿, 這是你生來的命運。”

    他沒有過去。

    沒有像他人一樣、從幼年逐漸長大的過程, 沒有家人, 沒有羈絆。憑空就出現在了這個世界上。

    然后, 做一些他不理解的事,有時候是觀察影像,有時候是整理瓶子,有時候是叫他去模仿。

    他們說, 他是一串很好很完美的數據,擁有從未有過的自主成長能力。

    就是長得慢了些。

    直到面前這人出現,廢棄了先前進行的一切任務, 把他從呆了數年的地方帶離, 告訴他,他應該屬于他。

    好吧, 不論如何, 能離開原來那地方就不錯。

    他有培養出很好的樂觀心態。

    而且接觸的一切開始變得有趣起來了,他獲得了小小的代號, 一號, 勉強也算名字。有了自己的房間, 據說是用來睡覺的床和用來休息的沙發。

    他開始有正常人類的生活。

    他沒有什么時間概念,每天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好奇地探索, 偶爾被“主人”叫過去,檢查一下身體——牽個手。

    “主人”其實沒有名字,這是他從電子屏幕、書籍、音聲等各種繁雜無用的信息里面找到的詞匯,他覺得這很符合他們之間的關系,當然,“主人”也沒表現出對稱呼的抗拒。

    有一天他問:“創造我,是為了什么呢?”

    主人看著他:“這是你第一次提出自己的問題。”言外之意,成長得太慢了。

    “為什么呢?”

    那一天,主人大發好心地解釋了一下:“我需要只屬于我的完美世界,而世界需要由個體組成,因此,我需要制造一些完美的、絕對討人喜歡的數據。世界發展得越好,我的力量就會越強大。”

    他的創造者曾經是一段依附于他人的數據,叫做系統,綁定在一種叫做主角的生物身上。主角會不斷地去完成任務,引發其他生物的共鳴,即情緒波動,而后獲得能量。主角不斷成長著,依附于他的系統也獲得了一些能量。

    然而,主角只是一個個體,他獲取的能量很有限。

    系統前前后后綁定過許多主角,有的中途暴斃了,有的完成任務的效率很低,還有的,總是在獲得一定成就之后,就放手不做,進入了佛系養老的狀態。

    在漫長的打工中,系統了解到了一個事實,想要讓人不斷地工作下去,就不能給他們“成功”“結局”,必須有壓力在背后鞭策著才行。

    很不幸,它又遇到一個不怎么想干活的主角。

    在此之前,系統一直都是被分配主角,它沒有自主選擇的權力。

    但這一回,它做了一次違背程序的選擇:開除主角。

    區區廢物主角,怎么能阻礙它的發展?系統主動切斷了和主角的聯系,并開始物色一些合適的對象。它的程序仍然告訴他需要更多的能量,而能量來自情緒波動。

    老實說,總是讓一個主角干活,效率很低。

    系統開始嘗試綁定更多的“主角”。這還是不夠。

    或者,制造一個……符合他要求的完美世界。一個可以自洽的,不斷生產出能量的世界,只要能合理運轉下去,它就再也不缺能量了。但系統之前見過無數的小世界,知道小世界里面能夠有效打動他人、獲得能量的角色,少之又少。

    它想要一個更完美的世界,所有人都是主角。

    系統給自己下達了任務。

    然而這一目標實在是太過龐大了,且不說構建世界框架需要的大量能量,一個世界里包含的各色人物,就是目前無法負擔的。系統作為控制者,維護整個世界的運轉,也超出了他的算力。

    總而言之,系統需要更多、更高質量的“主角”,需要更多的能量。

    一號是他實驗中的一小部分。系統認為,他見過了足夠多的主角,自己來制造一個絕對聽話又絕對努力的角色,并非不可行。

    雖然,從零創造一段數據,賦予他生命,有點難。

    一號聽完,想起之前看過的一些影像,各色的人,看起來都比他優秀很多:“所以,那些記錄是我需要成為的樣子嗎?”

    “是的,那是來自其他世界的記錄。可惜,制造數據需要的時間太長了……樣本不夠……”剩下的內容,沒有說下去。

    從他得到的信息來看,他好像……是獨苗苗來著。是第一個,目前也是唯一一個被制造好的數據。

    那看起來是真的很失敗了。

    搞他一個搞了那么久還搞成這樣。他思考了幾秒。

    “我需要你成長。也許,半路開始學習有些太難了,從一開始就進入真實人類的生活,會更好一些。”

    他被按了一下頭頂。

    于是。

    他作為人類,重新誕生了。此前的記憶被清空,他擁有了一個家庭,又在恰到好處的時候獨立成長,進入社會。需要學習的信息,被悄然安排在各處。他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名字,不用再被稱呼為一號了。

    風雅。

    新名字。

    風雅靜靜地看著自己以為是日常的一切,背后都有著嚴密的安排。他所認為的人生,從始至終,都冒著虛假的氣息。

    他順利地長到了二十六歲,直到被系統回收的那天。

    這計劃似乎大獲成功,風雅獲得了完備的人格,學習的傾向也很明顯——太宰治。比之前成長的速度要快太多了。

    然而相應的,風雅身上增添了很多屬于人類的缺點,沒有辦法強制喚醒過去的記憶,否則可能會導致人格崩潰。順從度和服從性也沒以前好了,偶爾會冒出來一點服從性,很可惜,不是對系統的。

    他這串數據本來就從模仿中誕生,偏離了相似的道路,卻又走了回去。大概是命運使然,他忍不住貼到自己的學習對象身上去。

    他的創造者,主人,或者說,現在的主系統,多少也因為風雅的行為邏輯有些苦惱。

    雖說主系統一直想要創造有真實靈魂的數據,并一直在學習他人的底層邏輯,卻完全不記得給風雅下達過負距離學習的命令。而且負距離一個深入學習就好了,偏偏歷史遺留問題太大,導致風雅想要把所有樣本都學習到核心。

    ……

    “現在不掙扎了?”

    眼罩被揭開,拘束衣一點點拆下來,風雅挪動了一下眼珠,首先看見的,是旁邊的數據線。身體上的難受感沒有想象的夸張,他可能沒有躺很久。

    窗外是暖人的黃昏。

    水杯還好好地放在床頭,一切就如他被蒙上眼罩前的樣子。

    然而記憶回溯了一整遍,副本里的、此前被抹去的、過去的、過去的過去的、他大腦里驟然多了幾十上百年的東西,都有點想不起來倔著反抗是為什么了。

    微妙極了。

    套著太宰治皮的主系統向他伸出手:“我們才是同類。”

    風雅將手搭過去,起身,站起來。

    “我有一些問題。”風雅自己都覺得自己的情緒異常平靜,“你制造我,過去多久了?”

    “從你們人類的時間看,才過去三年。”主系統回答他,“小世界的流速,與這里,并不相同。”

    風雅:“所以說,我一直長大的地方,也只是你控制下的一個小世界?”

    “可以這樣說。”主系統反過來指責他,“你的理性變差了,這是肉眼可見的事實,不是嗎?”

    風雅沉默幾秒。

    記憶里塞了太多東西,他想了想,問了最要緊的:“看起來你仍然想要塑造一個屬于自己的完美世界……可你放棄了自己制造數據,轉而去掠奪其他世界的合適樣本,又制造了這個游戲場來篩選。是覺得掠奪其他數據會讓你的進度更快嗎?”

    “是。”

    “那又為什么……要執著于我。”風雅疑惑,“你不是已經找到更快的成功道路了嗎?哪怕沒有我,你的計劃也會成功吧。”

    那些密密麻麻的罐子里,裝著的數據,絕對足夠主系統消耗了吧。

    “因為你是不一樣的。”

    主系統深深地看過來:“你是我親手制造的數據,是完美的,并且具備極佳的成長性,你會在我的世界里發揮最好的效果……”

    風雅已經知道,主系統很依賴某種“情緒波動”來獲得能量。而后主系統作出的選擇,是不斷抓取符合條件的角色們,再進行篩選,最后將合適的數據投放到他自己制造的世界里。

    顯然,他肯定不是最好最強大的。

    “你天然就擁有我的一部分權能。”主系統又說,“在我們的世界,你會得到徹底的自由,你可以獲得你想要的一切。我也不會阻攔你的追求,畢竟,你是我最完美的造物。我們,是同類。”

    風雅沉默了一會兒。

    “聽起來很合理。”

    他往窗口走了幾步,開窗。雖然明知道自己其實沒有被拘束多久,精神上卻還是急切地想要捕捉到些許自由的風。風雅摸了摸窗沿,觸感冰冷,他的一切都如此的鮮活,和冷冰冰的數據,沒有什么聯系。

    這就是主系統所謂的,最完美的作品嗎?

    “你的數據顯示,你對太宰治們產生了異樣的情感。”主系統平靜地陳述著,“那些情緒,感覺,如果你喜歡,隨時可以制造出來。”

    他伸手點了點,風雅立刻感受到一股奇妙的電流竄了上來。

    他連忙阻止:“不用。”

    過了好一會兒,風雅才把那種被操控的快感給壓下去。

    他沉默著。

    “人的記憶,情感,身體,實在是脆弱。”風雅看著窗外的流云,心想自己這句話后面接一句我不想做人了,也很合理,“電刺激可以影響身體的感官,藥物可以影響激素的分泌,人引以為傲的理智和情感就這樣被輕易玩弄。我也就活了那么二十幾年,隨便灌進來幾十年的記憶,便可以壓掉我原來的認知。”

    主系統用略微疑惑的眼神看他:“你仍然不相信我嗎?”

    “我挺相信的。”風雅偏頭,“可是你這種戲碼玩了太多遍了,在這場對賭里面,至少洗腦五次了吧?弄得太多次,我都摸索出邏輯來了。”

    每次思考的時候不會冒出“新”記憶,要放下理智、情感主導的時候才會。要不然就是他正處于精神波動的時期,即外界的折磨。這些都是最好影響他的時候,一切的折磨都是為了鋪墊所謂記憶的回歸。

    “這應該是你編謊言編得最精致的一次了,甚至不惜將自己的老底都透露給了我,還有少量的、屬于系統的編輯權限。真假參半,果然在真實的記憶里混進去謊言,最好欺騙人。”風雅看著自己的手,“只要我相信你,恐怕就真的會被你變成一段數據吧,到時候,假的也變成真的了。”

    “可惜,我已經全部想起來了。”

    “我才不是什么被你控制的數據,我是活生生的人。是你覺得擁有劣等邏輯、卻永遠無法模仿、無法制造的,人。”風雅回過身,語氣堅定,擲地有聲,“我已經全部想起來了,這場賭局,是我贏了。”

    主系統凝視著他,許久。

    “從來沒有人成功過。”他嘆氣,“你是第一個。”

    風雅重重地松了一口氣。

    他也在賭。

    如果系統不要說那么多話,也許他真的就信了。可是主系統說他們是同類的時候,他忽然就猶疑了。而且他沒有辦法相信自己是唯一。主系統的行為邏輯很好判斷,一直都在選擇最高效的辦法,怎么可能在他身上投入那么多的精力,得不到什么回報,還給予權力和自由。

    之后系統還演示了如何直接操控他的身體感官,直接讓風雅更確信了。

    但其他內容應該是真的。

    主系統在打造一個屬于自己的世界。

    “你自由了。”主系統在一旁說,“副本很快就會關閉。”

    風雅忽然就有點小緊張,他其實根本就沒有想好等會要怎么面對其他人。而且……自由就意味著分離。脫離了主系統,他大概率永遠都無法見到其他太宰治們了。

    記憶還有點混亂,他沒有理會一旁的主系統,磕磕絆絆地走向了衛生間。他急需有什么東西來確認自己活著。

    在鏡子里看見自己清楚的倒影,風雅才確定,現在沒有被系統控制了。

    他終于看見了自己的臉。

    同太宰治,一模一樣。

    第134章

    “……”

    風雅離開了衛生間。不知怎的, 他不想要看見鏡子里的自己。

    是的,他應該是太宰治。

    他并不是系統從零制造出的數據。一開始,他就是被消除了全部記憶的太宰治, 系統沒有辦法操控他,所以將他丟進了小世界,將整個人的人格打碎重組了一次,試圖培養服從性。

    輕微的抽離感傳遞過來, 副本要結束了。

    風雅看到場景破碎, 看到主系統空間內充滿裂痕的一切。然后看到聚在一起的一窩宰。

    “一號, 你回來了。”

    看到真實的宰宰, 風雅這才徹底放松下去。他不吭聲,只是默默地混到了一群宰里面,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

    累了。

    太陽穴都在突突地跳,他大腦好像真的過載了。主系統往里面塞了太多東西。人的腦子又不是什么能夠水洗的寫字板, 反復涂抹修改,人也是會受損傷的。好在風雅確信自己不是什么超級聰明的天才,變笨一點也不要緊。

    “八號呢?”他看向邊上的系統。

    系統看起來很茫然, 沒有預料到風雅會贏過主系統:“在整理數據, 你選擇釋放的數據太多了,需要一點時間才能理清楚。”

    “要多久?”風雅無法放心, 他需要具體的數字。

    “十分鐘。”

    “休息一會兒吧。”首領宰在一旁說, “你現在最需要的是休息,或許其他的事, 我們可以幫你完成。難道你不相信同位體的能力?”

    “一號就想自己做。”黑時宰抱怨, “什么事都自己完成。”

    “是啊, 性子也很倔。”武偵宰難得應和黑時宰。

    貓貓宰把尾巴塞到風雅手里。風雅下意識握住,于是看見貓貓宰的尖耳朵顫了顫, 耳尖的聰明毛漂亮極了。貓貓宰很輕很輕地哼唧了一下,尖銳的小虎牙壓在唇上,仿佛豎起刺防御的小刺猬,但他的尾巴又是軟的。

    風雅很不好意思地松手,四望了一圈,問:“三號他人呢?”

    場中的一圈宰頓時搖頭,特別齊整。

    每個人都守口如瓶,絕不提把他踹出去綁起來的事。

    然而風雅已經很了解宰宰們的各種表情了,一看,就知道他們做了壞事。想來也不是什么大事,一定是天五宰在眾人面前說了什么勁爆話題,引起眾怒了。

    他稍微有點疲憊,吸了口貓貓宰,整個人往后仰了下去。

    “讓我休息一會兒吧……”

    風雅閉著眼睛,感受到自己躺在了柔軟的物件上,不知道是誰的大腿。在副本里面,他倒是享受過主系統的膝枕,只是每次都在偽裝,或者昏迷,都快要產生ptsd了。

    他猝然一驚,想要爬起來,卻被人按住了手。

    首領宰語氣平淡:“就這樣躺著吧。”

    風雅:“……”他眼睛瞪得像銅鈴。

    黑時宰從一遍緩緩地挪過來,貓貓祟祟的:“看起來你現在又不想休息了,既然如此,可以回答我的問題嗎?”

    風雅一仰頭就是首領宰,感覺渾身上下都開始變得不對勁,敏感的后頸貼著首領宰的大腿,柔軟的觸感和隔著布料緩緩傳遞的溫度,也不知道是誰在把誰捂熱。他身上有點發燙,魂不守舍地回答黑時宰:“你問?”

    “你房間里,真的放了那么多的……屬于我們的照片啊?”

    風雅:。

    他弓著腰,從首領宰腿上蹦起來:“什么意思——”

    “你的副本,系統播放給我們看了,包含了一些你的過去。”黑時宰的眼神看起來分外無辜,說的話卻是攻擊性滿滿,“雖然是倍速播放的,但還是看見了你回憶里面,那個生活了二十六年的地方。你很在意我,還把照片和什么周邊之類的,塞滿了房間呢。”

    風雅知道自己大概是已經死了,他哽咽道:“全看見了?”

    “床上還有抱枕呢……誒,等等,你別暈啊……”

    首領宰看著風雅從他身上彈起來,又失去了所有力氣一般,軟軟地倒回去,壓在他的腿上。甚至都能看見淡白色的靈魂從七竅里面飛出來了。

    一號吃癟的樣子很少見。

    首領宰伸手,輕輕地貼了一下風雅的腰。摸起來很貼手,雖然很瘦,可偶爾也會爆發出強大的力量。風雅這會兒全然地崩潰了,首領宰觸碰他都沒反應。

    “下次別一驚一乍的,小心把腰扭了。”首領宰低聲說,“你對我們有所關注也很正常。”

    畢竟,是被洗掉記憶的太宰啊……系統將他們的經歷變作故事,塞到風雅的世界里,風雅本能覺得熟悉、想要靠近,也很正常。

    只是大家都沒想到,這份熟悉,最后會演變成一些……不可言說的情感。

    武偵宰遞了一杯水過來,只說了一句:“辛苦了。”

    風雅接過:“謝謝。”

    他抿了一口,忽然聽武偵宰說:“你是不是更喜歡我們稱呼你為……風雅?”從副本里的情況來看,一號無疑是能勾起不妙回憶的代號,而風雅,則是徹徹底底的、他自己選擇的名字。

    風雅驟然抬頭:“可以嗎?”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宰用這個名字稱呼他。

    “當然可以。”武偵宰打了和哈欠,“本來叫一號就很無聊。”

    青時宰忽得說:“或者,也喊你太宰,你有用過這個名字嗎?”

    風雅搖頭。

    他放空了眼神,忽然蜷縮起來,側身埋著自己的臉:

    “可以……不要喊我太宰嗎?”

    ……

    如果所有人都認為這是事實,那么他的認知,還重要嗎?

    系統是如此認為的。

    太宰治們是這樣認為的。

    風雅知道,自己若是有什么天賦的話,那大概就是很擅長從細微的情緒里面判斷他人想法了。所以他知道,他們是真情實感地認為,自己就是一款太宰治。

    而風雅自己,剝開一層層雜亂的記憶,最終自己找到的答案,也是如此。

    他就是一款太宰治,失去了記憶,重新來過。所以才能扮演得如此到位,才能獲得系統的青睞,又不小心把對同位體的關注理解成了傾慕,發展出了奇怪的感情。他原來就和太宰治長得一樣,只是自己從來不肯接受罷了。

    畢竟,身為太宰治,他不想被系統操控。哪怕是被系統洗腦過后,他也本能地抗拒被安排的一切。強烈的自我否定讓他拒絕認識自己,拒絕社交,拒絕和世界上的所有發生太多的聯系——因為那都是虛假的。

    記憶沒有復蘇前,下意識隨口編的故事,正是他自己的經歷,打從一開始,他就抗拒主系統對他的洗腦,拒絕為主系統的目標服務。

    而他對太宰治的情感中,那種過分卑微的劣等感,也是因為他擁有失敗的經歷。

    一切都成立。

    那么,這就是真實嗎?

    ……

    “一號!”稚嫩的聲音,和青時宰很像,過去曾經比青時宰要更冷漠,現在卻活躍了很多,“我回來了。”

    八號怯怯地探出腦袋,在系統的帶領下走了過來,風雅頓時暫停了思考。

    他站起來,把八號檢查了一遍,確定八號什么事都沒有。

    “對不起。”八號用微弱的語氣說,“都是我的錯。”

    “不,這和你沒關系。”風雅很是勉強地笑了一下,“我們之后就會離開這里了。你會有更好的生活。”

    他說完了自己想說的話,將八號抱住,緊緊地貼了一次。

    然后他又看向其他的宰,看著自己從始至終都相當喜歡、越來越喜歡的人,把那些早就已經熟記于心的特質記住。

    風雅站起來。

    “抱歉。但是,這一切該結束了。”

    他想。主系統真的給他安排了一個極大的難題。

    順著他的性格,專門為他制造了那么一個囚籠。順應系統的安排對風雅來說,是一種折磨,他會忍不住反抗。但順應太宰治的情感和要求,就不一樣了。他太喜歡,以至于會下意識改變自己,讓對方愉悅。

    何況鋪墊地都那么到位了,假使他這時候打心底承認自己就是太宰治,因為他是太宰,所以才能做到這些,又如何呢?

    他本來就很向往成為那樣的人,所以才出了cos,不是嗎?

    宰宰們想必也都認同這一點。

    如果當一只鴕鳥,不再去思考,他就可以永遠停留在這個狀態,得到系統給予的好結局。說不定接下來的發展會更好,他和太宰治們分開,又可以有什么機會重新遇到,過上平靜卻幸福的日常。

    只要順從就好了。

    但是,風雅沒有辦法接受。

    八號一臉疑惑,伸手抓住風雅的胳膊,仰起臉:“什么,你不是已經贏了主系統,把我救回來了嗎?”

    風雅:“……”

    他輕輕地將八號推開了,閉了閉眼睛,一副鐵石心腸的樣子:“經歷了重重困難、自己找到的答案,確實更容易讓人信服。我不愿意順從情感,更相信理智,系統就將理智的‘答案’推到我面前。”

    “可是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兩個方向,全都是錯誤的。”

    “我既不是數據,也不是被抹去記憶、回爐重造的靈魂。”

    “這一次的推論沒有任何實際的證據。”風雅輕輕地說,“但我相信我自己。”

    從情感上來說。

    我——我應該只是一個可憐的被卷入無限流的二次元,是宰廚,是平凡的人,沒有什么特殊經歷。他會對著真實的宰宰產生特殊的情感波動,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卻沒有太多的情緒。

    他又不是真的水仙。

    從理智上來說。

    主系統空間的崩潰應該另有他因,不太可能單單是因為八號被吸收、恰巧滿足了主系統需求,開始過河拆橋。那樣太巧合了。先前主系統為了騙過風雅,特意為他開了一次權限,那時候風雅默默和他聊天,背地里卻迅速摸了一遍可以訪問的全部信息。

    而后他發現,系統所擁有的數據,遠沒有自己看見的那些瓶瓶罐罐多。系統可能在虛張聲勢。

    “我不是太宰治。”風雅用肯定的語氣說,“但我,很喜歡太宰。”

    第135章

    青時宰:“你在……說什么?”

    風雅:“……”

    他有點局促, 才說完那般的豪言壯語,卻沒有發生什么變化,主系統也沒理他。就顯得他現在這樣很……弱智。

    風雅只好看向系統, 那個被主系統制作成太宰治模樣的系統。如果說這里誰最能被主系統操控,肯定是這位了。

    然而系統看起來比他還要茫然,并且相當拘謹,站在一旁如同一支陰暗的石柱:“我……我已經被主系統拋棄了。在你選擇我的時候, 主系統將我和他的聯系徹底切斷, 把我列為了廢棄的數據。”

    他像個幽靈一樣飄過來, 完全無視了其他太宰治的視線, 伸手抓住了風雅的手。系統并不抬頭,而是看著地面,微弱的電流從他手上冒出來,傳遞到風雅身上。

    “主系統說, 我一輩子都無法學習到你的程度,本來就是一次性廢品。”電流里藏著聲音,這是不會被其他人聽見的, 獨屬于他的交流方式, “我現在不歸屬于主系統了,我屬于你, 你可以隨意處置我。”

    風雅:“……”

    系統看起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他無法辨認出, 這是系統的偽裝,還是真相。

    掃視一圈周圍宰宰的眼神, 似乎沒有人把他的話放在心上。沒有人相信他不是太宰治。這本來是他自己編出來的謊言, 在副本里一次次完善, 已經真實到利于不敗之地了。他自己給自己制造了這樣的困境。

    “這里已經不在副本內了。”首領宰低聲說,也許是安慰, “不用太緊張。”

    他試圖靠近風雅,然而風雅這會兒誰也不敢信,主動和所有人保持了距離。像一只受驚炸毛的貓,弓著背,用古怪的姿勢往門口的方向移動。

    首領宰一頓。

    這還是,第一次明確從風雅身上感受到拒絕。

    就這樣看著風雅跑了出去。

    “讓他自己呆一會兒吧,他好像還是沒有辦法接受現實。”首領宰嘆氣,他把視線挪到系統身上,“我們也不能一直看著他做事。”

    武偵宰捏了捏手指:“說得也是。”

    他一手推著一個未成年的宰:“現在是成年人的時間了。”

    青時宰/貓貓宰:“……”

    “那我呢?”黑時宰指著自己。

    “半大的小鬼頭也可以留下來。”

    “嘖,骯臟的大人。”

    ……

    風雅自己也不知道去哪。

    他快要徹底迷茫了,再這樣下去,哪怕這里的幻境破碎,他也沒有辦法分清楚下一個是不是仍然是系統的陷阱。

    “一號?”

    沒走幾步,風雅聽見黑暗里的一道聲音。

    天五宰可憐兮兮地冒出來:“快幫幫我,我被那些混蛋綁住丟在這里,到現在都還沒掙脫。”他整個人坐在角落里,仔細看就能發現身上錯綜復雜的繃帶,每個宰都在捆住他這件事上,發揮了自己的聰明才智,比弄死系統還努力。

    風雅:“……”

    這是假的。他在心底說。我不能被這些宰宰的假象所欺騙,絕對不能落入主系統的圈套。

    “一號……”

    風雅安詳地走過去,認命般地蹲下,開始幫天五宰拉扯繃帶。

    “你從副本里面出來了,”天五宰直視著他,眼神亮晶晶的,有一點罕見的稚氣,“真厲害,我就知道你會做到的。”如果有尾巴,他大概已經翹上天了。

    風雅只覺得天五宰一個人窩在這里不知道多久,手腳都冰冷了。他不想說話,冷著臉,默默幫他解開繃帶。他知道,他已經充分理解了系統,絕對不可能被這些虛假的幻象欺騙了——這該死的結到底是哪個宰綁的?

    他皺眉,指尖拂過纏繞的繃帶,很是苦惱。

    天五宰卻倏然陷入了沉默。

    風雅靠得太近了。他全神貫注地湊近過來,盯著他身上的繃帶,沒有注意到已經完全貼在一起,微熱的呼吸落下來,弄得領口有些癢——天五宰的衣服在之前掙扎的時候,有些散開了。

    他向來是一個擅長想象的人,很容易就想到自己現在這個姿勢、這個位置,就算被一號報復回去,把他當杯子玩弄,也反抗不了。

    “失禮了。”

    系統全面崩潰,無法索要剪刀之類的物件,繃帶又確實變成了死結。風雅猶豫幾秒,低下頭,湊過去,用牙齒叼住一小塊兒繃帶,輕輕地磨。他很注意分寸,沒有碰到天五宰的皮膚,然而撕扯中還是難免碰到,唇舌碰上去,牙齒好像也不小心磕到了鎖骨。

    他下意識想道歉,然而此時正抿著唇叼著繃帶,根本沒法說話。風雅含住繃帶的一側,微微抬頭,眉間不自覺皺起來。

    風雅知道面前的人是假貨,之前的那些宰,應該也是假貨。

    太宰治們怎么可能對自己的同位體那么好,看見他回來的時候,每個人都流露出欣喜的情緒,貓貓宰把尾巴塞過來,首領宰還給膝枕……不過都是他這個二次元宰廚臨終前的幻象罷了!

    風雅的眼神銳利起來。

    就像現在,天五宰居然在他面前表現出了羞澀的情緒,臉頰都紅了,一副欲語還休的樣子——天五宰怎么可能在同位體面前羞澀,還刻意擺出這種……這種不可描述的姿勢。胳膊和大腿綁在一起,被迫抬起腿,還偏過臉,一個只要稍稍往前就能被親到的姿勢。

    完美符合死宅臨終前的想象。

    一定是假的!

    繃帶終于被解開,風雅冷著一張臉,想直起身,天五宰卻順勢用小腿勾住他的腰,環抱住他。

    “腿抽筋了。”天五宰軟綿綿地呼出一口氣,落在風雅耳邊,“好疼哦。”

    風雅:“……”

    他漠然道:“松開。”

    “嗯?”天五宰敏銳地察覺到了風雅的情緒不對,如果是正常情況,風雅無論如何都不會拒絕的,“你心情不好?”

    他心情倒是很好,宛如一只伸展軀體的八爪魚,盤了上來:“放輕松,副本里的事情已經過去了……還是說,是其他的同位體讓你不高興了?我也不喜歡他們,可以一起去惡作劇一下?”

    體溫、心跳,都很正常,偶然間的肌膚接觸,那種微妙的熟悉感,也在證明眼前的人是天五宰。

    可風雅同他對視,看到他眼中的倒影,那長得一模一樣的臉。

    他忽然就有些崩潰:“可我不是太宰治。”

    天五宰并不知道副本后面的內容,也不知道風雅在會議室里對著一窩宰說了什么。但是看風雅挺糾結的,他隨口就說:“那又如何,我想和你玩又不是因為你是同位體。”

    風雅一愣。

    天五宰已經默默把自己探出來的小觸手都伸回去了,他很懊惱自己剛才說的話,什么叫“想和你玩”?他這輩子都沒有說過那么直球的話,丟死人了。他本來只想要保持適當的距離,把風雅當做一款解壓的抱枕,定期貼一貼就好,但之前,他已經當著所有宰的面,把自己的全部都壓在了風雅身上。

    天五宰自己都沒有想到,他能做出那種事。

    要問他是否后悔,倒也算不上,多少有一點微妙的悵然感。并不是失去自由的痛苦,而是混合著感嘆的惋惜——他惋惜自己是個懦弱的人。

    前半生貪圖刺激,卻不想承擔責任,于是將主動權交付給了他人,以至于迷失在了深淵里。他早早地領悟到了自己異常的狀態,卻始終缺乏勇氣,做不出太狠的決斷,于是始終在失去,最后一無所有,空空蕩蕩,連仇恨都那么單薄。他知道自己沒那么恨引發這一切的費奧多爾。

    甚至,在心底的深處,他對自由也沒什么追求。尋求解脫、尋求自由,只是他為了不讓自己看起來像個空心之人,塞入軀殼內用來填充的棉花罷了。

    “該說不說,能進入這個游戲,挺幸運的。”天五宰低聲念叨了一句,完全沒看風雅。

    他現在終于有想要追求的東西了,并且大概,也許,獲得了一點點的勇氣。

    天五宰把自己的心剖了一遍,稍微有點疼,卻也很期待風雅的反應。他知道風雅對情感敏銳極了,一定能察覺到他所表現出來的、輕飄暗示。

    過了一會兒,風雅欲言又止地擠出來一句:“你是真的三號嗎?”

    天五宰:“……”

    天五宰有點惱了。

    “是不是真的,你試一下不就知道了?”他貼過去,直到呼吸交融,唇與唇之間還差那么幾毫米的距離。

    風雅的眼睫顫巍巍地抖了一下,半闔著眸:“這里,隨時可能有人過來。”他用氣音勸了一句。幾乎沒有做出勸阻的動作。

    “那豈不是正好?”

    天五宰咬上去,用方才風雅叼住繃帶的手段,用自己的唇含住對方的,溫熱的舌尖探出來一點,卷著下唇,貓一樣地舔舐過去,又用虎牙輕咬,留下水紅的印痕。手指下意識地扣上對方的肩膀,觸碰裸露在外的肌膚,順勢滑到觸感細膩的后頸,輕輕一壓,便迫使面前的人仰起臉。

    他深深吻下去。

    ……

    感覺,好像是不太對。

    被拿捏了。

    風雅迷迷糊糊地想,卻完全做不出什么有效的反抗。事實上,他現在大腦完全被震撼住了。

    天五宰和武偵宰的手段完全不一樣,要多暴力有多暴力。武偵宰會慢悠悠地、玩弄獵物一樣,一步步推倒他的理智。天五宰卻是一副和氣質完全不同的風格,他根本不給反抗的機會,舌尖只管深深地攪進來,仿佛要在他身體里打下標記一樣。風雅甚至生出了一點要被吃掉的恐懼。

    耳根被撫摸,天五宰的手指捏住了他的耳垂,直到將那一小塊兒肉都揉成了緋色,指尖卻還不安分,擠入耳道。

    外界的聲音徹底被阻隔,大腦里只剩下了耳尖舌尖被玩弄的聲音。他聽不見其他,也沒有辦法回頭去觀察其他。

    隨時,都可能有別的宰過來。

    這里就在會議室出口不遠處,太宰治們有可能會來看看“作案現場”,也有可能不想要見著天五宰,避開這條路。

    風雅嗚嗚地悲鳴了兩聲,含糊至極,全給自己吞了回去,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落到了這地步。

    如果這是系統的陰謀,那他……

    要完了。

    ……

    他都不知道怎么結束的。

    “好菜啊。”天五宰發出了滿足的聲音,全然沒有之前被宰宰們丟出來的委屈,一整個容光煥發,“怎么親著親著連生理淚水都出來了。”

    風雅不語,只是一味地掉眼淚。

    好吧,他也不是很想哭,每次掉眼淚的時候,要么是面對宰自殺的事實,要么是演戲。可這回,他覺得自己恐怕無法逃離系統了。

    “我……我……”風雅沒忍住,對著面前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看起來是天五宰、也可能是加載了超級接吻模塊的ai宰,傾訴起來,“我和主系統的賭局好像還沒有徹底解除,我的記憶不對,我覺得我不是太宰治可是沒有人相信……”

    天五宰看著風雅腫起來的唇:“哦,然后?”

    “我也不知道你們是真還是假……很顯然,我就是一個笨蛋,你看,我從來就沒有太宰治那樣好用的腦子,一下子就會解決問題。”

    天五宰輕咳了一聲:他也沒思考。

    風雅無措地描述著自己的困境,斷斷續續。說了一會兒,自己也知道自己在發瘋,沉默了。他倚靠在破碎的墻邊,把自己蜷縮起來,什么都不去想。

    “你太累了,主系統的問題,不是你一個人可以解決的。”天五宰笑了笑,“系統空間里有很多玩家,主系統指不定用這套方法騙了多少人。不要想太多。”

    “你知道嗎?我將我的全部換做籌碼,壓在了你身上,賭你能贏,你輸了,我也會留下來,成為系統的數據。我說這話,并不是想要給你壓力。”

    “我的意思是,我完全相信你的判斷。”

    風雅怔愣住,他不知道天五宰做了那么大膽的事,下意識皺眉:“這怎么行……”

    “為什么不行?我的生命當然由我自己來支配。”天五宰也和風雅一樣,挨著墻壁坐下,兩人擠在一起,“如果,你想要聽我的建議,那么我覺得,你應該……”

    天五宰看著風雅的眼神,知道此時他處于極度不安的時候,需要安撫,他說的每個字,都會影響風雅的判斷。雖然很想要在這個時候,做上一點無傷大雅的、乘人之危的事,可他又不急著把人吃到手。他還是喜歡精神健全一點風雅。

    然而,他的舌頭卻忽然和頑石一樣堅硬,無法動彈。

    不,不只是舌頭,手指,腿,整個人都沒有辦法動了,似乎只有精神還有一絲自由,天五宰此刻連心跳都無法控制,宛如被無形的絲線捆住,成了木偶。轉瞬之間,天五宰明白過來發生了什么,一顆心如墜冰窖。

    在這系統空間里,除了主系統,誰能做到瞬間操控身體的事?可主系統之前,從來沒有做到過完全的操控,最多就是讓玩家身體虛弱,然后用機械輔助控制。因此,只能是之前,他和主系統簽訂的協議,在生效。

    他將自己作為籌碼賣給系統了。

    也就是說,賭局確實沒有結束,風雅的直覺是正確的,他的記憶有問題。風雅不是太宰治,或者說,至少不是系統所呈現出的“太宰治”。

    天五宰驟然想通了一切。

    可他臉上卻擠出一個漂亮的微笑,輕輕松松地說:

    “我覺得,你應該就是太宰治呀。”

    第136章

    天五宰:“我非常喜歡, 擁有相同靈魂的你。這世界上,只有自己可以溫暖自己,不是嗎?”

    才說完, 他就眼睜睜看著,快要抱到手的風雅,露出了防備的表情。

    天五宰:“……”

    太棒了,人生真是太美妙了。什么狗屎系統, 有神經病吧, 在人說情話的時候過來控制他搞陰謀, 起碼也等……算了, 要是在那種時候控制他,更糟糕,人都得終生萎掉。

    他在心里罵出聲。

    “我明白了。”風雅站起身,他低著頭, 唇角彎起一個禮貌的弧度,他唇上還殘留著一點過分糜麗的顏色,看著就能想象到滾燙而柔軟的觸感, 然而此刻他的眼神卻冷淡極了, “我先走了。”

    天五宰:“……”

    他心想風雅一定不知道自己冷下臉的時候挺可怕的——風雅這人,對他們的底線, 其實很低很低。天五宰很早就察覺到了。不高興了都不會對他表現出什么, 甚至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風雅就不會不高興。

    只要,不像二號那樣, 作死。

    但是現在, 他明確從風雅身上感受到了強烈的抗拒, 比方才剛見面那會兒還要濃烈許多,像是AT立場展開了——天五宰和別的玩家交流過, 知道有玩家跑去開什么eva了,開得死去活來。

    風雅已經站起來了,很明顯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兒,隨便一個方向,邁開步子。天五宰的身體動不了,只能看著他,遠離自己。他很少感受到那么無力的時候,上次還是知道費奧多爾殺死了織田作。

    天五宰:“……”

    這是他第三次感到無語了。

    好奇怪。

    就像,被拋棄了一樣。他還沒有被人拋棄過。心臟被控制著,穩定而恒速地跳躍著,連眼淚都擠不出來。理論上來說人的情感來源于激素和電信號的刺激,可他為什么,還是覺得有什么地方被撕裂了,一抽一抽地疼。

    僅僅是感覺到了對方身上、那種落入深淵的情感,自己也難受起來了嗎?

    “咦,你在這里。”風雅還沒徹底走出去,青時宰忽得從門后走了進來。

    他大概是來看犯案現場的。幾乎是進來的瞬間,視線就越過了風雅,落到了天五宰身上。而后發現天五宰已經被解開了,并且衣衫不整,莫名地容光煥發,再看風雅,也是痕跡猶在。青時宰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這是骯臟的大人剛結束骯臟的時間。

    我臟了。

    他轉身就走。

    青時宰不想再思考這些事。但他的大腦卻轉得太快了,天生對人類心理的敏銳,讓他迅速解析了他們的表情。

    難過,痛苦……一點點的絕望?

    青時宰:原來是強迫,是不歡而散。

    他頓時興致就起來了,又轉回去,速度太快,全程就像是在原地轉了一個360度的圈兒,特別輕快:“喲,這不是三號嘛。”

    三號沒理他,一號也沒理他。青時宰并不覺得生氣,反而因為這氣氛愈發愉悅了。他想起之前三號在副本之外,沒事找事過來對貓貓宰惡作劇,結果順便把他還有八號都一起玩弄了。這仇是一定要報的,不報都他都不叫太宰治。

    青時宰蹦了兩步過來,猛得挽住了風雅的胳膊,拉著他出去了。

    還不忘看兩眼天五宰的表情。

    ……

    大家,是更看重同位體吧。

    風雅在心底想。

    靈魂太過獨特,沒有辦法被他人理解,偶爾卻也渴望一絲認同。一個同樣聰明的對手可以滿足要求,卻始終是敵人。而同位體,剛好能滿足一切。雖然,同樣的特質最容易引發自我厭惡。

    可如果不是同位體,恐怕都沒有辦法被宰宰們注意到吧。

    大家都更愿意相信這個,更希望真相如此。

    反抗,也不會有人高興。

    他自己,是不被需要的。

    風雅甚至沒有注意到青時宰挽著他的胳膊,把他拉到了其他的地方。他渾渾噩噩,大腦里一會兒在思考那些都是虛假的宰、是系統的傀儡,不用聽他們的話,一會兒又開始思考,如果他們是真的,可能也是這樣的想法。如果他一開始不以太宰治的身份出現,不去編造同位體的謊言,還會有這樣的結果嗎?也許他一開始就被宰宰們排除在外了。

    他忽然自嘲地想,現在這種否定自己的樣子,似乎也更像太宰治。

    胳膊上忽得傳來一股力度。

    青時宰一看已經遠離天五宰了,立刻把風雅的手臂一丟,分外嫌棄地拍了拍自己的手:“沒什么事的話我就先走了。”他其實和八號更熟,想要去看看回來的八號,問一下到底發生了什么。

    順便他挺想掐住八號脖子問問,為什么突然就沉迷一號了。

    他……他也沒覺得哪里好啊……

    他把風雅一丟,往另外的方向走去。走了幾步,卻沒有聽到任何聲音。青時宰擰著眉,往回看了一眼,卻瞧見風雅如同人偶一般站在房間中央,筆直筆直,卻又搖搖欲墜。房間里的燈光還沒有回復,從門口斜斜地打進來一道微弱白光,切割了這個世界。

    他們站在光的兩側。

    “怎么一副壞掉的樣子……”青時宰嘟囔了一句,“真奇怪。”

    他溜了。

    他才不要攪和到一號的事情里。

    青時宰轉了兩圈,回到了會議室附近。里面已經沒聲了,他推開門,卻見著同位體們還坐在里面,就連那個長得一樣的偽人都坐著。

    八號在靠門的地方。

    “你們……在搞什么?”青時宰本能覺得不對,“不管是什么,都應該結束了吧,八號,我們出去聊聊?”

    八號頓了一下,跳下椅子。

    青時宰早已習慣他不說話執行命令,立刻抓著他往外面走。

    “現在有空了,你之前到底在想什么?系統那么明顯的坑,也要跳?”青時宰氣鼓鼓的,“而且和一號……我都有點不認識你了。”

    八號很緩慢地抬頭,注視著他。

    青時宰:“……”

    他倒吸一口涼氣:“怎么回事!你們一個個的,為什么都那么奇怪,不是馬上就能脫離系統了嗎?就算大家發現系統是在說謊,也沒必要露出這種表情吧!”一號是,三號是,會議室里的幾個大人是這樣,連八號也是這樣。

    青時宰都覺得自己陷入幻境里了。

    “八號,你……”他按住八號的肩膀。

    “我不是八號。”

    青時宰終于聽到對方說話了,可得到的,卻是這樣一句話。

    他前不久才聽一號說過什么我不是太宰治。

    這總不能是最近流行的短語吧。

    “系統對你們做了什么?”青時宰知道現在的問題很大,同位體一個個都瘋了,指不定下一個就會輪到他,“別說謎語人了,說清楚一點,為什么覺得自己不是八號?”

    “系統,復制,數據,制造游戲。”八號輕輕地說,“我也是,你也是,我們,也許還在副本外。而我的數據,已經,被系統……打上烙印……一段時間,只能,控制……”

    一絲血液溢出嘴角,他倒了下去。

    青時宰:“喂!”

    他抓住八號,防止八號后腦勺磕到地板。八號似乎把自己的舌頭咬傷了,血液汩汩地流出來,而他抱著八號,像是在上演什么懸疑劇的開局,又或者什么傾城絕戀,也可能是他那些成年同位體抱著織田作的樣子:“八號……”

    過了兩秒。

    八號滿臉是血地睜開眼:“你知道的太多了。”

    青時宰:“……”神經啊!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他迅速地把八號一丟,起身。

    而八號,似乎想要站起身追他,可才起來就跌了下去。青時宰聽見后面咚的一聲,輕輕嘆了一聲,心想八號醒過來應該不會責怪自己。剛才那些話他聽到一半就感覺不對勁,那是八號留給他最后的體型,于是他沖過去扶著八號,用最快的速度在他的腳踝上綁上死結。

    幸好不久前在天五宰身上練過,熟練得不行。

    青時宰知道現在事情緊急,大腦飛速思考。

    他總結了一下發生異樣的人,最明顯的是八號,而后應該是三號。他方才那么挑釁,三號都沒有追過來,三號也有問題。之前的會議室也不能去,那里的同位體說不定都已經被控制了——他順便唾罵了一句那些表面理智的大人,說著不會給系統賣身,結果好像在背地里,都做了交易。

    呃呃呃——他同位體不會全都變成喪尸了吧!

    拋開去會議室的路,就只有去一號三號的路了。會議室里有系統偽人、二號和四號,很顯然,強度比一號三號要高一點。

    他沖過去。

    一號仍然站在房間中央,表演木偶。青時宰看見就怒:擋著他逃命的路線了!

    ……

    風雅也不知道自己思考了多久,他整個人都和世界割裂了,意識朦朦朧朧的,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電量耗盡,再也不思考。眼睛不知道多久沒眨了,眼眶干涸,大抵最后的情感也流盡了。

    視野里忽然撞進一個青時宰,風雅恍惚著挪動了一下瞳孔。

    然后被青時宰狠狠推了一把。

    風雅根本就沒防備,被青時宰炮彈一樣撞了一下,往后踉蹌了好幾步,最終很是丟人地坐在了地板上,尾椎骨發出了尖銳爆鳴,屁股都得離家出走了。

    疼麻了。

    大腦里混沌的思考頓時成了一片空白,他相當震驚地看著青時宰因為撞到他也跌了一下,然后爬起來一臉憤怒地指責他。

    “滾啊!你們這些被操控的偽人!”

    風雅:。

    “誒?”

    第137章

    風雅:“誒……”

    他大腦暈乎乎的還想思考, 但是屁股太疼了,思考不過來。

    見青時宰要離開,風雅蹦起來, 伸手抓住他的衣服后擺。

    青時宰頓時驚悚大叫:“喪尸啊!”

    “我不是喪尸……”

    “哪有喪尸會說自己是喪尸啊!”

    風雅被青時宰一巴掌糊在額頭上,整個人既茫然、又委屈,但青時宰終究只是十四五歲的小孩兒,力氣抵不過他這個成年的, 很快就被控制住了。就是被蹬了幾下, 青時宰像條滑溜的魚, 很難抓。

    “冷靜, 我沒有被控制。”雖然不一定清醒。

    青時宰恨恨地蹬了一下,松了口,才發現風雅的胳膊被他咬出了一個血印子。人類的牙齒并不像獸類那般尖銳,他也沒貓貓宰那返祖的小虎牙, 但先前發了狠,還是留下了猙獰的痕跡。

    無法判斷眼前的人是否被系統控制,無法判斷系統是什么時候奪取的意識。

    青時宰冷冷地觀察了幾秒, 最終還是妥協了, 他很快就切換成半信半疑的表情,仰臉看著風雅:“真的嗎?我可以相信你嗎?”

    風雅沉默了兩秒。

    他不知道。

    他竟然沒有辦法篤定地回答青時宰。

    青時宰瞧他猶豫的樣子, 反而稍微安心了一點, 這似乎不是被控制會產生的反應。當然也不排除系統過于智能化,這也是演戲的一部分。

    “你剛才說, 被控制的偽人?”

    青時宰無意和他說真話:“遇到了一點麻煩。”

    他瞧著一號, 卻見他又陷入了某種恍惚。

    風雅思考的速度挺快, 幾乎在青時宰說完之后就想到了天五宰。他開始思考天五宰方才說的話,是不是被系統控制了。但他很快又在心底悲哀地嘲笑了一下。這恰到好處的轉機, 無異于是給自己找點微末的希望,誰也無法確定,也許只會讓他的掙扎變得更漫長、更痛苦。

    要壞掉了。

    青時宰觀察著一號。

    他還以為一號是那種只會玩弄別人的性格,沒想到有一天也會變成這樣。他不知道系統給一號安排了什么。但青時宰不得不承認,他生出了一點好奇心,想知道一號為何會墮落至此。

    “喂,”青時宰語氣不太好,“你到底在想什么?連自己的新老情人也不管了?”

    風雅:“啊?”他好像每次都會被青時宰勁爆的語言給叫清醒。

    “什么新老情人?”

    “這時候你還裝什么傻。”青時宰對風雅有點意見,如果不是風雅,八號應該不會做出那種抉擇,也就不會落入系統的操控,“當初玩的時候不是很開心嗎?”

    “但是,不是情人。”風雅頓了一下,忽得想到了什么,眼神忽然有點黯淡。

    精神倒是振作起來了。青時宰說得對,現在什么都不清楚,如果系統真的操控了其他宰,那他無論如何都要努力把他們救出來的。至于他自己是誰,目前……不太重要。

    ……

    風雅幾乎是轉瞬回去找了天五宰,然而并沒有看到人。

    這里的房間原本就如同迷宮一樣,錯綜復雜,系統崩潰以后更是導致空間紊亂,不僅不知道門會通往何處,有時候還會憑空出現全新的門。

    “三號不在,那不就說明他不敢見你嘛。”青時宰在邊上幽幽地說,“你想想,如果他是真的,絕對不會看著你離開的。”

    風雅不懂:“為什么?”

    青時宰睜大了眼,不曉得風雅在這里裝什么。轉念一想,大人們都是弱智,從來不會說一些情啊愛啊之類的東西,在想要宣告全世界和拒絕承認之間反復橫跳。當然,他也絕對不會說,因為他根本沒有這條心。青時宰哼了一聲,忽然決定整點樂子:“因為他喜歡你啊。”

    “你知道嗎?”青時宰發出了游戲里jk說小話時常見的開頭,“三號這人……”

    風雅:“。”

    在青時宰描述里,天五宰簡直是吃醋狂魔的典范,相當擅長內斗,據說去騷擾了黑時宰、首領宰、武偵宰、貓貓宰……對每一個宰都發出了攻擊。

    聽起來好陌生啊。難道說,很早很早之前,天五宰就被系統操控了嗎?

    “還有二號,四號,你知道嗎……”

    風雅:“我不知道。你不會是在編排吧?”

    青時宰:“怎么會呢?我怎么敢在同位體面前編謊話,你說對不對?”

    這話里面的某個詞又叫風雅沉默了一下。往常他從未覺得有什么不對,畢竟是扮演,讓宰宰們愈發相信,對他的生命安全有好處。現在聽著卻越來越不舒服了,仿佛有什么即將噴薄的東西,積壓在胸口,欲說還休。

    “你之前說,會議室里的同位體,全都不正常?”風雅確認了一遍。

    “是的,你不相信我的話嗎?不相信也很正常,畢竟,我也有被操控的風險,”青時宰擺出一副很陰暗的樣子,注視著風雅,“也許是系統的陰謀也說不定哦。”

    風雅只覺得陰暗貓貓真可愛,裝模作樣的,雖然盡可能做出大人的成熟模樣,卻還是充滿稚氣,一身陰郁也掩蓋不了的活力。怪不得森鷗外見著以后就起了壞心思,換做他,也會覺得青時宰是很好的勞動力的。不像小黑貓,像那種精力旺盛的暹羅,保留了貓貓特有的嫌棄人類和獨立感,卻能叫別人一眼看出來他的黏人。

    和青時宰在一塊兒多少讓他的精神恢復過來一些了,吸宰吸得很高興,就像是得到了什么san緩慢回復的buff一樣。

    他確實不太相信青時宰說的話,這并非是不信任,而是單純覺得宰不可能全軍覆沒。青時宰也沒有仔細探查,只是從八號的狀態進行推論而已。

    退一萬步來說,宰不傻,不可能為了他就和系統做交易的。

    這樣想著,前面忽然刷新出來一個宰。

    是貓貓宰。

    “你們怎么走到一塊兒去了。”見到了熟悉的人,貓貓宰的尾巴從貼近地面的位置翹了起來,彎成了一個漂亮的問號,看起來心情不錯,“怎么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他尾巴甩來甩去的,很是誘惑人類。

    風雅卻沒有像往常那樣,將目光移過去。他察覺到了貓貓宰刻意將尾巴送過來的行為,這不太對。

    貓貓宰卻更起勁了。

    大概是風雅身上那股子精神失常的勁兒太濃了,貓貓宰充分表達了對人類的關愛。想想他之前當著所有人的面說自己不是宰,現在又一副郁郁的樣子。貓貓宰不得不開始思考,風雅之前的經歷到底給他帶來了多少創傷——他并不覺得簡簡單單一個副本就能把人的精神摧殘至此。

    一定是系統的操作喚醒了什么。

    在貓貓宰的世界里,他生來就是頂級血統的omega,雖然很早就逃離了家庭,卻還是接受了一點所謂的omega教育——如何當一只合適的、撫慰暴躁alpha的溫軟貓貓。貓貓宰厭極了這種對omega的教育,仿佛他生來就只能做這個,只配做這個,沒有人在意他除了血統以外的其他特質。

    所以他逃跑了。

    他討厭自己的身體,討厭生來所帶有的一切,omega的體質,返祖的貓貓血統,以及最討厭的信息素。

    而現在,貓貓宰發覺這些東西也沒有那么難以接受,至少在其他世界,很少有人會在意他的這些體質問題——擁有怪體質的人太多了。

    接受這些東西也不錯,何嘗不是他與生俱來的一種天賦。據那些教育他的人說,他這種血統,八成還會在成年后覺醒什么精神力,到時候就更擅長安撫別人了。一聽就很適合讓人上癮,讓人離不開自己,變成一款精神毒藥。

    貓貓宰倒也沒什么壞心思,只是一想到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一號,會因為日常的吸貓活動而中毒,只能乞憐他的關照,尾巴就不自主地興奮晃蕩起來。他生來就是這種貓貓,貓貓又有什么錯呢?自然是要奴役合適的人類。

    他還蠻喜歡一號的,只是不喜歡一號那始終疏離的、宛若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態度。

    風雅握住了他歡快搖擺的尾巴尖。

    貓貓宰一個激靈,從幻想里面脫離出來,頓時想到自己還沒成年,并不能做到那種事。尾巴尖被微涼的手指捏住了,不能自由搖擺,有點難受,貓貓宰抖了一下耳朵,望向風雅,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風雅把他的尾巴尖遞給了青時宰,并用眼神詢問:你覺得這個貓貓宰保真嗎?

    青時宰煞有介事地摸了摸自己從沒碰過的尾巴,軟毛下,是微微有韌性、十分溫暖的肌肉和骨骼,手感奇妙,讓人上癮。

    他點頭。

    好摸得很。

    貓貓宰:“……”

    要紅溫了。

    第138章

    八號被青時宰叫出去了。

    武偵宰看著面前的系統, 微微沉思:“你是說,你已經被主系統分離出來,成為獨立的個體了?”

    首領宰也坐在一邊, 而系統則站著,面無表情地對著他們。似乎只有他面對風雅的時候,才會花費一些能量,進行人格扮演。

    “是的。如您所見, 主系統一直在規劃屬于祂的世界, 而當世界被構建, 祂便是唯一的神明。神明不會再需要分系統, 但主系統并不想浪費自己多年的心血。”

    “祂需要一個人接替他的位置。”

    實際上,為了節能,大部分系統的底層機制里面沒有說謊的功能,包括這一只也是, 能說的內容,都會盡可能說出來。只是他的設置和其他系統不一樣,安裝了人格扮演的模塊, 并且在初始設置里就被選定為親近風雅——數據編織的謊言想要騙人很難, 但懷揣真心就會變得容易。

    如果數據也有心的話。

    “我生來就注定是風雅主人的附庸。”

    武偵宰眉頭一抽:“怎么都叫上主人了。”

    “主人喜歡你們。”系統沒啟動人格模塊,但好像已經無師自通地學會了什么, “我會照顧他的喜好。”

    “假使主人在對賭里面失敗了, 主系統便會拿走他的數據,安排他成為全新的管理員, 我則是他的助手。”系統又說, “這也許并不是一件壞事, 系統的權限,多少人夢寐以求。”

    “沒有人在追求。”首領宰打斷他。

    系統頓了一下, 繼續說:“但現在,主人贏了。”

    “于是你就失去了目標,成為了一團廢棄的數據,只能在這里,說些閑話。”

    “并非是廢棄的數據。”系統下意識辯駁,“主人向系統索要了我,我已經變了歸屬。”

    雖然,按原來的走向,如果風雅贏了,他這個被專門制造出來的數據,一定會被主系統刪除或者回收的。

    系統身上問不出什么了。

    武偵宰轉頭看向首領宰,他往前撲,胳膊直挺挺地貼在桌面上,整個人像坨柔軟的面團:“好麻煩啊——早知道就不和你們合謀了。現在弄得事情變成這樣,三號那家伙看起來都心虛死了。”

    心虛到在風雅還沒從副本出來的時候,就急著表忠心討好感。

    風雅對八號的離開太在意了。

    如果被他知道,是因為三號和一些人合伙去炸了主系統附近的房間,導致了主系統部分的崩潰,不知道會作何想法。

    首領宰不吭聲,他只是制定了計劃,并沒有和武偵宰、天五宰一樣去前線看看。理由是他身體著實不太行,而且沒有那么旺盛的好奇心,對結果如何也無所謂。他不離開,反而還能更快地找到一號。

    而且不疲憊是不可能的,系統空間內的玩家們各個都是人才,各個都有自己的想法,說服他們中的聰明人并約定好在同一天搞事,已經花費了他絕大部分的精力。每次副本結束的時間還只有三天,太緊迫了,副本里遇到的玩家也大都隨機,很難談話——很明顯,在副本里的時候,系統的權限更加強大,一旦被發現,很可能會被系統懲罰。

    時間已經如此緊迫,結果每次出門去找其他玩家的時候,首領宰總能看到有人在打架做恨,有人在難舍難分。

    幾輪游戲后留在系統空間的都是神人了。

    正常人變成了稀有物種。

    繞過系統的監控搞事其實不算難,系統通過對他們大腦波動的監控來判斷是否要阻止行為,然而對于一些人來說,騙過自己的大腦、騙過其他人,從而做點“正常”的事,非常簡單。

    到系統空間崩潰,一切都在預料中。

    然而八號自己出賣了自己的靈魂、一號又被系統特別關照,這就是計算之外的事了。

    首領宰略略地發散了一下思維,想到一號被系統選做當管理員,照目前的系統權限來看,那可是能完全地監控、還能影響他們身體的存在。如果風雅當上了,想必他那點小心思的隱藏會變得更加艱難。

    他和武偵宰對視了一眼。

    同位體之間的交流并不需要太多的語言,武偵宰雖然做出一副輕佻的樣子,趴在桌上懶懶散散,精神卻始終警惕。

    他同樣認為,系統可能說了假話,并且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的是假話。

    “主系統真的是因為快要成功了,所以才要找一個接替的人嗎?”他幽幽地發問,“我怎么看著像,祂現在急需更多的能量,所以想要進行吞噬、填補呢?”

    對面的系統一愣:“我……不知道。”

    “你看,說是賭局贏了,到現在我們也沒有收到可以出去的信息。”

    “主系統說……太多數據,需要整理。”

    “只有笨蛋會信那種理由。清醒些吧,你已經被你的主系統放棄了。”武偵宰忽然發問,“回來的八號,還是八號嗎?”主系統既然有能力制造一個這樣的仿真系統,說不定……

    首領宰忽得起身,在房間里轉了一圈,伸手推門。

    巍然不動,仿佛門已經變成了一堵墻。

    “我們,被困在這兒了。”他敲了敲墻壁,“看起來主系統確實急了。”

    ……

    貓貓宰應該是真的。

    風雅看著胳膊上的一個小小牙印,和其他的痕跡疊在一起,整條胳膊上的印章變得越來越多了,都快要啃成狼牙棒了。

    此時貓貓宰的尾巴炸得就像條松鼠尾,蓬松成一團,耳朵也扯成了飛機耳,攻擊性滿滿地盯著他和青時宰。

    “摸一下怎么了嘛……”青時宰躲在他身后,搓了搓手上的貓毛,“小氣貓貓。別人可以摸。為什么不給我摸。”

    貓貓宰兀自氣了一會兒。

    風雅夾在兩人中間,想說點話,結果一開口就會被兩人懟回去,只能看小貓吵架。

    不一會兒,邊上兩坨貓終于各自安靜下來。

    貓貓宰走在最前面,尾巴暴躁地搖搖晃晃,推開一扇門。

    而后愣住:“什么東西……”

    走在身后的風雅和青時宰也瞧見了。

    是個極其龐大的房間,奇妙的光華在其中流轉,風雅還未來得及仔細觀察,便被房間里伸出來的機械手纏住,扯了進去。

    貓貓宰和青時宰也一樣。

    一陣天旋地轉,等風雅緩過來,發現自己被拉到了一個小小的大約三平米的圓形平臺,沒有護欄,下方一片漆黑,幽深不見底。

    其他宰在不遠處,除了同他一起進來的兩人,還有其他的宰,竟是都抓全了。

    和他不同,其他宰大多被機械臂捆著,無法自由行動,離得不算遠,然而風雅只能看見他們的嘴唇張合,聽不見聲音。應該是系統搗鬼。

    看起來他們沒有受傷,暫時沒有。

    觀察完宰宰們的情況,風雅才看向房間中央那個不可名狀的物體。

    無法用語言描述,非要說的話,像一個具有星空顏色的炫彩大章魚。它的形體在時時刻刻的變化,僅僅是多看了幾眼,風雅就感覺頭暈目眩,仿佛大腦無法處理圖像信息。

    主系統。

    大腦里只有這個信息是確定的。

    “主系統?”他叫出聲。

    【你好。】

    風雅:“……”

    “你到底要做什么?”風雅壓低了聲音,情緒波動起來,被系統弄的,他已經很久沒有休息了。特別是在副本里面,他不知道副本外的流速是多少,想來要比副本里快一些,而他在副本里面根本一次都沒睡好。

    出了副本,仍然精神緊繃著。

    【這是最后一個游戲。】主系統發出了平靜的聲音,【只要你通過,就可以離開。】

    “這種話已經沒有可信力度了。”

    【最后一個。】

    “上次也是那么說的。”風雅抗拒極了。

    他一副不愿意交流的樣子。心底卻還是冷靜地思考起來。主系統的人性化程度比想象的要高很多,包括但不限于賭局耍賴皮,不擇手段,謊言重重。

    房間里的奇異光華忽得一變,一扇圓形的窗在虛空中打開。透過模糊的光景,風雅瞧見了趴在桌上的自己,背后則是已經有些陌生的酒店布置——是他原先準備去出cos的那天,所住下的酒店。

    是他一直想要回去的世界。

    此時離他那么近,仿佛觸手可及。

    【我沒有說謊。】主系統如是說,【尋找到你們所有人的小世界通道,對我來說,也需要一定的時間。】

    【這最后一次游戲,是我個人私心。】

    【我很好奇,你的選擇。】

    主系統沒有說更多的話,然而那些機械病捆著太宰治們,在風雅面前存在感太強了。祂就是故意用宰宰們來威脅。

    “所以,是什么游戲。”

    【很簡單,你只需要辨認出,這些太宰治里面,到底誰真誰假。我會讓他們依次同你聊天,或是提供證據,由你來判斷結果。】

    很經典的狼人殺游戲,但是……

    風雅:“……”

    什么倒反天罡。

    第139章

    纏著首領宰的機械臂松開, 與此同時,風雅聽到了對方的聲音。

    首領宰深深地嘆了口氣:“規則我已經知道了。”

    風雅沉默著。

    “沒有什么要問我的嗎?”首領宰輕輕地詢問,“這也算是很難得的, 只有我們相處的時間。”

    天五宰偏頭看他,睜大了眼睛,很難想象首領宰是如何睜著眼睛說瞎話的。

    這一排人都看著呢。

    而且還能聽見說話。

    黑時宰比了個向下的大拇指。

    風雅于是發現其他宰也能聽見首領宰發言。

    和其他狼人殺一樣,系統給他們的時間并不寬裕。

    風雅沒有問什么, 只是靜靜地看了一會兒, 他仍然很喜歡太宰治的臉, 首領宰又是其中很特別的一款, 充滿破碎感和物理意義上的破碎感,以至于看見就會有些心痛。

    “如果你想選擇我,也沒問題。”在快要結束的時候,首領宰忽然說, “被投出去獲得死亡,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在他們第一次接觸的時候,首領宰的求死欲就極大地刺激了風雅。

    風雅幾乎立刻想到了當初他狠心扒了人家衣服, 打包綁在床上的時候。那會兒他膽子還很小, 顫顫巍巍,生怕首領宰把他皮給扒了。結果轉眼到了副本里, 又按著首領宰啃咬吸噬,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食欲讓他的膽子變得很大。

    雖然從未說過, 但他向往生, 而首領宰向往死。

    風雅還以為自己或許永遠無法和首領宰和平相處, 只能在恨的泥沼里糾纏下去。然而現在對視著,首領宰和他都很平和。

    “你不再恨我了嗎?”風雅問。

    首領宰回身看了一眼其他的同位體, 又轉過來,比了個口型:

    “從未。”

    首領宰的回合結束了。

    風雅看向天五宰。

    天五宰幽幽地抬起頭,他膚色很白,一看就是日夜顛倒的吸血鬼樣,因此眼眶紅起來的時候特別明顯,好像一團雪被玷污了。他懶得站起來或者擺個正經點的姿勢,單手揉著被機械臂捆過的地方,宛如一只團起來的北極兔——站起來能有一米八大長腿的生物。

    “早知道我不去炸系統了。”

    風雅一愣。

    “我有些話想和你說,”天五宰看起來心情不好,“奈何系統不讓,只能說點無關的東西。”

    “你見過極光嗎?”

    風雅搖頭。

    “可以去看看哦,那是一種相當美麗、不似真實的景象,第一次見到的時候驚得我連自殺都忘了。”天五宰彎彎眼,“雖然后來因為太冷,差點凍死掉了。”

    “聽起來很棒。”風雅想象了一下,心底只想到了天五宰一個人在雪地里自殺的場景,白茫茫一片的死亡。

    不太好。

    天五宰發出了邀請:“以后,可以一起去看一看,那是很美麗的景象。”

    武偵宰的回合。

    “你看起來已經有想法了。”武偵宰緩緩地從機械臂中脫離,“我尊重你的選擇。”

    風雅被戳破了想法,小聲地“嗯”了一句。

    武偵宰的視線仿佛穿透了他深處的隱秘想法,連帶著那些糾纏不安的心思,風雅小聲地補充了一句:“但我還是想聽聽你們說話。”

    “理解。”武偵宰收斂起臉上的淺笑,垂眸,“我尊重你的所有選擇,卻也不希望有些事發生。”

    黑時宰的回合。

    “你胳膊上怎么這么多牙印?”黑時宰盯了過來,“挺忙啊。”

    風雅下意識一看右手胳膊,大的小的,兇的猛的,啃了一圈,疊在一起,戰績累累。不知不覺就那么多了。他本來是一個很怕疼的人,不知道什么時候,也不在意這些小傷口了。

    他還想等黑時宰說點什么,結果黑時宰不吭聲了,只陰郁地盯著主系統。

    青時宰只說一句話:“我個人是支持你把所有人都投出去的。”

    貓貓宰:“支持六號。”

    八號沉默極了,他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擠出來一個難看的微笑:“對不起,把我投出去吧。”

    不論是哪個宰,都沒有指控別人。

    【現在,你可以做出選擇了。】主系統發出了聲音。

    一時間似乎有很多視線集中到了風雅身上,他不太習慣成為視線中心,想要逃避,卻也沒有退路。

    這一窩宰,誰是真的、誰是假的?每個人似乎都有奇怪的地方,漠然的人伸出了橄欖枝,活潑的人在沉默,如果他去辨別,大概幾天幾夜都無法分清楚吧。

    “答案,不是很明顯嗎?”風雅淺淺地吸了口氣,“我是那個假的。”

    一時間沒有人回應。

    沉默震耳欲聾。但或許不是幻覺,風雅確實聽到了隆隆的齒輪轉動聲,主系統的光華不穩定地震蕩著,機械音里醞釀著暴怒的情緒:【為什么!】

    不知道。

    風雅捂住了耳朵。

    可能是因為他本能地不相信太宰治們會喜歡自己,又本能地不喜歡看見太宰治自殺,無法應約殉情邀請,只想看見他們鮮活地在自己面前,說點無關緊要的事。

    平和的偽裝被撕碎了,主系統顯然不是第一次賴賬,祂伸出機械臂,眼看就要把風雅控制住,將他拉入全新的游戲。

    腳下的平臺在碎裂,碎片當著面掉入深不見底的虛空。風雅瞳孔緊縮,很后悔之前一直沒有好好鍛煉,他跑起來,越過碎片,只覺得自己像是掉入了什么音游片場,賭上命來跳躍。

    “往這里!”離他最近的宰高聲呼喊。

    全部的機械臂都來抓風雅了,他們倒是獲得了一點空隙。

    手臂伸出,近在眼前。

    風雅一把抓住,同首領宰的手握在一起,腳下的地面徹底消失了,他吊在半空中,搖搖欲墜。

    首領宰:“……”

    風雅喘著氣:“我看出來你也很后悔沒好好運動。”

    首領宰繃著臉:“這種時候就別講冷笑話了。”他用力將風雅拉上來。

    “哎呀,”天五宰捂著半張臉,“很喜歡浪漫的殉情是沒錯,但為什么是和那么多人一起……”

    主系統似乎想將他們一網打盡,為數不多的幾個平臺開始靠攏,匯聚在一起。如果這時候機械臂捆過來,想必能捏出一朵八瓣宰蓮,或者宰皮宰肉的團子。想想就感覺很不妙。

    好像是真的要死了,但風雅擠擠挨挨地躺在一窩宰里,居然沒有感覺到很痛苦。

    果然,他不是太宰治。

    風雅安詳地閉眼:誰家好宰會因為吸同位體而爽到啊……

    武偵宰挪過來,貼著風雅,極小聲地說:“看起來我們就要死了。”

    “嗯。”風雅一錯不錯地看著對方的臉,演都不想演了,只剩下近乎癡迷的親昵,主打一個死前放縱。

    “所以,為什么那么在意自己的身份?”武偵宰把邊上貓貓宰的尾巴挪開,再一巴掌捂住貓嘴,自己貼了上去,“可以解答我的疑惑嗎?”

    為什么一直執著于身份……

    風雅自己也有些弄不清楚,理智告訴他,不去糾結那些東西,他也可以獲得自己想要的一切,甚至更順利一些。可以隨時隨地自由地吸宰。向系統投誠后,最好的結果是得到權限成為系統管理員,宰想吸多少吸多少,最差的結果是以宰的身份,和他們一起殉情,怎么看都不虧。

    可是。

    “我無論如何,”風雅抬起頭,“都想要用真實的自我,去建立羈絆。”

    失敗也好,不被接受也沒關系,他想要獻上自己最真實的情感,而不是包裹在謊言下的說不出口。做就是做,愛就是愛,不想拿恨當借口了。

    他貪心,他想要更多。

    “原來如此。”武偵宰淺淺一笑,“但我并不覺得你是虛假的。”

    首領宰也說:“一味否定自己沒有意義。”

    “那什么有意義?”風雅摸了摸因為武偵宰,非常不滿的貓貓宰,他眉眼舒展,很難得地露齒一笑,“死亡?生命?還是擁抱……”

    被抱住了。

    風雅一愣。

    是黑時宰,一聲不吭地繞到他背后,抱了下來。

    而后,是其他人的擁抱。

    有人一觸即分,有人黏黏糊糊。

    風雅幾乎被燙得蜷縮起來,手都不知道去抓誰。他茫然地轉了一圈,只能轉移話題:“主系統呢?”怎么還沒打到他這里來?總不可能是看一團宰沉迷了吧?

    主系統卡了。

    機械臂停滯在半空中,顫抖著,卻無法往前。

    風雅順著那些機械臂看過去,在視線的盡頭,找到了一個和他們長得一樣的人——是偽裝成太宰治的系統。

    察覺到風雅的視線,系統先是一愣,而后仿著其他宰,流露出一個很淺的微笑。

    他手中捏著一個透明的瓶子,腳下已經碎了許多,正是瓶子里流出來的數據條困住了主系統,使祂卡頓。

    緊接著,是打開的門、和其他的玩家。有熟悉的,也有面生的。

    【叛徒!】主系統發出尖銳的聲音。

    祂以往收集的數據,全都被這只叛徒系統抱出來釋放了。

    “您在說什么?”系統面無表情地砸著瓶子,“不是您應允了玩家,要釋放那些數據嗎?我只是在完成任務。”

    “我這是在哪……?”

    “能力回來了!”

    “我操!這邊上怎么有一團蠕動分裂的血肉!”

    玩家們鬧哄哄地散開去,反應快的,已經在攻擊主系統了——這鬼東西控制他們那么久,怎么也要報復回去。

    勇者、術師、能力者混在一起,妖怪、咒靈、怪物露出獠牙,前所未有的團結。

    主系統再也撐不住維持體面的七彩光華了,機械臂碎了一地。而迷惑人的光彩散去后,風雅往下一看,才發現那些深不見底的虛空、裂隙,都是某種投影,腳下的地板仍然完好。

    至于主系統……

    一個巴掌大的黑色球體浮在空中,單薄的機械音幾乎被玩家們淹沒。

    “那家伙,說是要將你當主人。”武偵宰在一旁說,“那么,幫忙做點事也很正常吧。”

    風雅:“……”

    原來是宰的安排。

    他還以為……他們要死了。那他剛才……

    “別發呆了。”不知道是誰抓住了他的手,“我們這種非戰斗人員站在這兒做什么,快跑呀!”

    于是風雅踉踉蹌蹌地、加入了和宰宰們的大逃亡。

    ……

    說是逃亡,其實還挺悠閑的。

    主系統再也沒閑心管他們了,曲折的迷宮消散,基本上只剩下了一條路。

    風雅看見先前遇到的中也,想要打聲招呼,被黑時宰按了回來。看見幾個織田作,結伴同行了一段,織田作們自發地走慢了些,分開了。

    風雅:“……”

    聯想到路上森鷗外奇怪的眼神、五條悟的欲言又止、戈薇伸手捂住身邊小妖怪的眼睛……他知道一窩宰走在一起糾纏扭曲很奇怪,但是……

    他也不想啊!

    人只有兩只手,這里七個宰,根本牽不過來——

    他怎么不知道宰宰還有脫韁野馬的屬性,一松手就會和身邊最近的同位體拉扯起來,互相看不順眼。跑路還要牽手也很奇怪……又不是小朋友了……

    【緊急通知。】機械音忽得出現,【主系統即將崩潰,主系統即將崩潰……倒計時一分鐘,60,59……】

    “先前我了解過,”首領宰語速很快,“主系統崩潰后,我們會被遣散回原來的世界。

    “主系統根本沒收集那么多數據,都是祂偽裝出來的。”黑時宰哼了一聲,“我去擺放數據的地方看了一眼,發現只有一小部分瓶子是真的,大部分都是某種貼圖。不過是氣勢唬人。”然后就被主系統抓了。

    風雅:“所以,我們要分開了嗎?”

    “看起來是的。”青時宰忽得有些莫名的情緒,“要回去自己的世界了。”

    自己的世界……

    幾個宰神色各異。

    在副本里冒險的時候也說不上有多愉快,同位體更是全都看不順眼,如今驟然要結束,卻也沒有想象中那么暢快。

    “我……”風雅卡頓了一下,想著以后再也不會見面,忽得又膽大起來,“我一直是個膽小鬼。”

    也不管別的宰信不信了:“我并不是太宰治,我的真名,叫做風雅。雖然說了許多的謊言,但我是真心、真心喜歡……”

    他眼睫顫動,心臟跳得極快,情緒噴涌而出,眼眶發熱。

    說不出來了。當個膽小鬼似乎也不錯,不用把單方面的情感強加于對方,他喜歡所有的太宰治,只需要自己陰暗地窩在角落,看他們獲得幸福就好了。

    “好的,明白了,”武偵宰彎彎眼,“一號。”

    風雅很破防地瞪著他。

    可抽離感已經出現,就如同每次從副本里出來,五感漸漸喪失,意識模糊——他似乎真的要回去了。

    嘴上說著好好道別,可這一刻真的來臨時,風雅還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抓住對方。

    不知道和誰十指相扣,又不知道和誰的胳膊搭在一起,誰的腿好像勾在了他腰上,又有人咬他的耳垂、脖頸和唇,模糊而混亂,有人在說喜歡,有人在罵他混蛋,是激烈的、一點也不平靜的告別。

    當一切平靜。

    風雅茫然地抬起頭,只覺得胳膊酸脹,手指全都麻了。他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全是宰。身上的cos服有點亂了,他起身整理,瞧見桌面上一袋一袋的無料,一個很可愛的Q版立繪宰立在桌角。

    窗外是漆黑的夜色,星星點點的燈光順著馬路排成一條曲線。

    是夢嗎?

    【不是。】太宰治的聲音。

    風雅嚇了一大跳,整個人砰地一下撞在了酒店玻璃窗上,眼神在房間里逡巡,思考是不是鬧鬼了。又顫顫巍巍地摸出手機,想要給列表發條消息——問問幻聽是不是精神病的一種。

    【啊啊,不記得了嗎?】一陣翻找的聲音,【原來如此,主系統的崩潰導致了部分數據的損壞,可能存在記憶丟失的情況。雖然你現在可能有些記憶模糊,但,那并不是夢,你們成功從主系統的控制中逃出來了。】

    風雅有點混亂:“是嘛……那你……”

    “是那個系統?”長得和太宰治一模一樣的偽人系統。

    【是的。】

    “你沒有離開嗎?”

    【主系統崩壞,需要有人打開通道送玩家們的數據回去,并處理后續。】

    風雅:“噢……”

    他對這個偽人宰的印象不多,基本都不太好,尤其是在最后的副本里,都被偽人弄得要精神分裂了。然而現在這個系統似乎做了很多,有利于他們的事,一時半會兒風雅情緒調整不過來,說不出謝謝,卡在那兒了。

    他糾結。

    系統卻說:【但數據實在是崩壞得太厲害了,也許等我修好后,你們還可以回來。】

    風雅心想誰想要回到那個無限流里去?

    系統仿佛聽到了他的心聲,低低地回復了一句:【我明白了。】

    半響無言。

    【聯系很快就要斷了,祝您擁有愉快的新生活。】

    “謝謝你。”

    ……

    【還有一件事。】系統的聲音忽然有些心虛,【因為數據實在是太亂,通道打開有些異常,加上你們的數據糾纏在一起……輸送可能出現了一些問題。】

    風雅大腦里,警鐘敲響,嘴上則慢一拍:“什么?”

    【意思是,可能會有些數據……掉落在您附近。】

    風雅:“……”

    酒店的房門,忽然,被敲響了。

    先是猶豫的敲門,而后似乎換了人,穩定且堅定。風雅沒有去看貓眼,而是愣愣地站定。

    “沒有人嗎?”

    多熟悉的聲線啊,多可怕啊。

    幾秒鐘后,傳來了強行開門、鎖孔轉動的聲音。

    風雅:“……”

    他猛地深呼吸,在抓住系統搖晃和自己即刻跳樓之間,選擇了沖到桌邊,一把抱住全部的物料,右手還抓著一排他自己的同人本大作,左手小手指還勾住了邊緣那個小宰粘土人。

    必須!立刻!

    門開了,一顆毛茸茸的腦袋探進來:“人不是在嗎?這是你的世界嗎?好陌生啊,系統不知道把我們傳到哪兒了。”后面緊跟著擠進來幾人。

    而后他們齊齊地看向風雅:“你……”

    “懷里揣了什么?”

    ……

    就這樣,建立在死亡上的、美好的新生。

    開始了。

    第140章

    再度回到系統空間的時候, 風雅似乎成長了很多歲。

    簡稱:死了。

    系統:“你看起來很不好。”

    秘密被發現,足以殺死人嗎?系統不太了解這些內容。只看風雅的情緒波動,能明顯看見一段直線上升和直線下降, 像是瞬間和這個世界說了再見。

    人類真奇怪,明明能當面承認喜歡,卻不愿叫人看見自己收藏的周邊。

    風雅搖了搖頭,看著系統。

    如今系統空間里的人幾乎已經消失完了, 整個地方縮水了許多, 冷冷清清。只剩下一些說是記憶沒恢復的, 還有些愿望沒有達成, 不愿意離開的。

    “已經在著手將他們送回原來的世界了。”系統站在風雅身后,一副服務態度極好的樣子,“如果您以后還想見到他們,也可以通過這個平臺。”

    風雅看他, 有些不知所措。

    系統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仍然維持著太宰治的外貌,配合這低聲下氣的樣子, 就有股濃重的違和感。

    系統忽然一頓:“傳送出現了錯誤。”

    風雅立刻警惕起來:“又送到哪去了?”他實在是害怕了, 任誰遇到被宰宰們在酒店房間里抓住,強行扒開他的胳膊, 把那些周邊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又按著他去衛生間卸妝, 把化了兩個小時的妝給卸了,連假發片都給拔了。

    如果不是風雅以死相逼, 他寫的同人本也要被拿去看了。

    “不, 是……傳輸失敗。”系統看起來也有些茫然, “數據所在的原世界,身體已經崩壞了, 無法使用。”

    風雅一下子就想到了首領宰:“是二號?”

    “嗯。”

    “有什么辦法嗎?”

    “如果他愿意,可以永遠留在系統空間。”

    但這不是辦法,風雅自己也不會回來這里。叫首領宰一個人留在這種地方,孤零零地永遠活著,還不如好好躺在墓地。

    系統是體貼的,他適時提出:“商城里收錄了許多玩家的能力,其中就有復活的。”

    “是嘛。”風雅果然興奮起來,“可以用嗎?”

    “可以的,像這個能力【是兄弟就砍一刀!無限復活!】就可以達成這種效果,只是,復活的能力,往往需要代價。現在主系統已經崩潰,能量的庫存不夠,需要你們自己去收集能量才行。”系統掏出一個黑色項圈,“只需要您戴上它,就可以使用能力,存儲能量。”

    風雅接過項圈,是皮質的,有一個裝飾用的金屬小扣,看著很緊,戴上會緊緊地貼著皮膚——他還沒戴過這種飾品。

    為了首領宰復活,忍了。

    “收集能量的說明書在項圈里面。”

    風雅干勁滿滿地離開了。

    ……

    系統望著他的背影,偏頭。

    首領宰走了過來。

    “你要我幫忙做的事,我已經完成了。”系統恢復了漠然的表情,“請完成承諾。”

    “當然,我會幫你收拾主系統留下來的殘局。”首領宰微微勾唇,“只是,如果叫他知道,你打算成為全新的主系統,掌控一切,不知道他是否還會是現在的反應。”

    系統不知道他在說什么話。

    想要得到,就必須變強,獲得權力,這還是當初制定計劃時,首領宰和武偵宰自己說的東西。

    既然如此,努力一點,鏟除所有其他系統,自己成為唯一的掌權者,不是很正常嗎?

    主動留下來,不僅是為了給風雅他們開后門,也是為了自己。

    而且……首領宰不是也說謊嗎?

    根本就不需要復活。

    ……

    風雅正在看教程。

    首先,要制作一個裝載靈魂的人偶。

    然后,要通過能量的注入,讓靈魂適應這個身體,加強軀體之間的聯系……這一個步驟,用親密接觸會快很多,再配合上共感功能,重新讓首領宰找回做人的感覺。

    此時其他宰都已經離開了,只有首領宰的靈魂被輸送了回來,坐在客廳。

    這是風雅自己租的房子,離公司比較近,他已經從漫展回來了,白天還得去上班。平常自然是不會化妝的,他和太宰治生得并不相似,身高倒是類似,頭發是自然的直發,看著沒有那么蓬松,臉色偏白,瞳色純黑,斜著眼睨人的時候有股子惡魔的勁兒,只是純良了些,無力了些。

    一副馬上要上班上死了的樣子。

    首領宰呆呆地坐著,沒有吭聲,也沒有反應。

    系統說,這是因為靈魂找不到歸宿,會一點點喪失能量,最后變成癡呆的普通幽靈,直接消散。首領宰現在已經開始了變笨的過程,反應很慢,甚至已經無法交流,說什么都沒反應。

    復活刻不容緩。

    制作人偶需要能量,需要他強烈的情感波動。而且為了首領宰身體的健康,他只能收集正向的情緒。

    風雅摸了摸脖子上的項圈,注意到首領宰也在看項圈,便笑了笑。

    他緩緩湊上前。

    盯——

    只要看著宰宰的臉就很幸福了。果不其然,進度條開始上漲,只是相當緩慢,也需要一個月才能收集夠。一個月,也許首領宰那時候已經徹底消散了,他必須找一個更快的方法。

    他輕輕地碰了一下首領宰的手。

    雖說是半死不活的靈魂,可他還是有實體的,就像之前沖進來觀察他周邊的時候一樣。

    系統說,復活就,可能就沒有這一段的記憶了。

    因此,做什么刺激的事兒都行。

    那……那就……

    領著首領宰去看他的周邊痛房吧……

    風雅:QAQ

    心開始碎,人開始暈,方才收集的幾滴正面能量,開始煙消云散。風雅兩眼一黑,覺得脖頸上的項圈似乎收緊了。他伸手捂住,沒站穩,往前跌了一步,眼淚也感覺要飆射而出了。

    嗚嗚,為什么他就這樣社會性死亡了嗚嗚……

    被所有的宰都看見了,他們在酒店里扒了自己還不夠,漫展結束后跟著回到了他住的地方,如蝗蟲過境,什么東西都被看光了。當時風雅已經進入了掛機模式,靈魂出竅,哪怕是床上的抱枕被看見了,也產生不了反應,現在一回憶,只覺得人生已經結束了。

    想著左右都沒有人,其他宰也都走了,首領宰像個人偶一樣沒反應。風雅干脆就放縱了情緒,抱著首領宰哭了一會兒。首領宰抱起來有點涼,但依偎的時間長了也會有熱度匯聚,他坐到沙發上,將下巴尖壓在對方肩膀,緩緩地啜泣。

    首領宰:“……”

    裝死就,讓風雅那么難過么……

    他還沒見過風雅那么脆弱的樣子。似乎向來只有他玩弄別人。

    風雅給那個二次元的自己哭完了喪,又好了一點,抱著首領宰格外茫然。他知道自己要努力了,要不然就真得給首領宰哭喪。只是白天處理了每個宰宰的離開,又和系統商量、研究復活,此時夜深,是到了該休息的時間。

    他開始習慣把首領宰當人偶了。

    “該讓你睡哪兒呢……”風雅臉紅了一下。

    這個出租屋是獨居的,因此只有一個臥室,剩下一個小房間他改造成了工作的書房,也用來陳列二次元周邊。

    總不能叫首領宰睡書房。

    風雅牽起首領宰,理了理對方的領口,心想等會不會還要替對方脫衣服、洗澡吧?

    他深呼吸,走進房間,將自己的抱枕抱了出來,放在沙發上。那是一個限量發售的黑時宰抱枕,他還買了個同款的武偵宰抱枕,書房里更是站了個首領宰等身人偶——當然那個沒有眼前的真人好看。他平常不會抱著抱枕睡,只是把它放在床上,睡前看一看。

    又牽著首領宰進了臥室。

    “今天晚上就委屈你睡這里了。”

    床不大,是典型的單人床,要讓兩個男人睡一起,只能擠在一起,難免貼貼。

    風雅低頭,看著自己的拖鞋,又摸了摸存在感很強的項圈,能量已經在收集了,一想到可以讓首領宰躺在自己床上,就很興奮。

    首領宰也悄然收緊了手指,在床單上揪出褶皺。風雅卸了妝之后看著有點陌生,有點微妙的不習慣。那張臉看著太清秀、太純真了,和一號一貫的惡鬼作風不太匹配。而且他本來給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想到和同位體搞一起就搞一起了,結果發現現實的重口程度沒有那么重——雖然也不太妙。從他決定用這種方式留下來,就不太妙。

    作為人偶,被打量、被抱住。

    只聽風雅輕咳一聲:“我去沙發上睡。”

    首領宰:“……”

    去沙發上。

    放著真人不管,去和那該死的黑時宰抱枕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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