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063
薛龍飛趕到貴賓套房時,星辰海的警衛(wèi)已經(jīng)將可可的房間團團圍住。
她趕忙開口:“先別開槍!”
警衛(wèi):“女士,她并不愿意與人交談。”
“我知道。”薛龍飛闔了闔眼,“但讓我試試。”
接到消息時薛龍飛嚇了一跳。
誰也不知道可可的幼蟲具體幾天成熟, 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薛龍飛的通訊突然響起來,李安迪親自通知她幼蟲成熟的情況。
王好當機立斷派人封鎖了房間。
薛龍飛深吸口氣,推開手持槍械的戰(zhàn)斗人員上前。
她步入室內(nèi)時, 明顯感覺到身后的警備人員統(tǒng)統(tǒng)提起了心。
爆能槍咔嚓上膛的聲音響起,薛龍飛對星辰海無比重要,沒人能承擔她負傷的責任。
套房的艙門打開,她迎上可可的視線。
而眾人擔心的攻擊并沒有到來。
可可就坐在床榻上,她的翅膀和四條觸手紛紛以威脅的方式舉在半空中。她環(huán)抱著李安迪,純黑的眼睛里寫滿了警惕與戒備。
連看見進門的是薛龍飛, 可可頭頂繃緊的觸角也沒放松多少。
薛龍飛瞥了一眼李安迪。
他緊急通訊過來時,聲音中帶著壓抑不住的痛楚。而現(xiàn)人高馬大的李安迪在可可的懷里蜷成一團,露在T恤外的皮膚上沾滿了冷汗。
這么下去,就算不是可可的幼蟲要成熟,也是會出事的。
“可可,”薛龍飛當機立斷,“你放開李安迪,我來替他檢查。”
“不。”
向來好說話又好脾氣的可可, 第一次果決地拒絕了薛龍飛的提議。
她幽幽的純色眼睛像是兩顆寶石, 其中幾乎不含任何情緒。
“寶寶要出生了,不是我的人類生病,”可可說, “不需要。”
就知道如此。
可可有護崽的天性,她會優(yōu)先保護后代和母體。即使在追趕李安迪的過程中, 她開始慢慢思考優(yōu)于繁衍后代重要性的東西……看來在關(guān)鍵時刻,仍然是本能蓋過了一切。
薛龍飛并不緊張,她反而平靜反問:“那你知道幼蟲會怎么出生么?”
可可驀然愣住。
“男性人類沒有產(chǎn)道,可可,”薛龍飛語重心長,“你也并非完全意義上的哺乳動物了,你的后代不會順著專用的通道離開母體。”
“……別說了。”李安迪咬緊牙關(guān),打斷了薛龍飛的話。
幼蟲從未這般活躍過。
腹腔內(nèi)不住翻涌,明晰的痛楚讓李安迪感覺自己的內(nèi)臟都快被扯爛了。他疼的兩眼發(fā)黑,冷汗順著發(fā)梢落到鼻梁。
饒是如此他還是覺得不能讓薛龍飛繼續(xù)說下去,丟不起這個人。
但薛龍飛并沒有停下。
緊要關(guān)頭,誰還管李安迪的臉面?
“他不會死,”薛龍飛言簡意賅,“但難道你想看到李安迪被你的后代開膛破肚嗎?”
說著,薛龍飛試探性地前邁半步。
她朝著床榻上的姑娘伸出手:“可可,讓我來幫助你。”
可可靜靜端詳著薛龍飛的面孔。
一秒、兩秒過去,呼與吸的間隔變得如此漫長。
在所有人都提心吊膽的時候,可可驀然行動。
她用觸手支撐著李安迪的身體,身后的翅膀發(fā)出破空的聲響。可可的動作極快,借著這個力量,在警衛(wèi)反應(yīng)之前,可可僅僅是……雙腳踩到了地面。
一個起身動作,卻讓門外的全部警衛(wèi)舉起了槍。
那一刻,可可的表情流露出明晰的失望之色。
她的觸角動了動,室內(nèi)涌動的情緒悉數(shù)落入感官之中。
薛龍飛沒有躲、沒有戒備,但她的淡淡警惕仍然毫無阻礙地傳遞過來。
“我的人類沒說錯,”可可看起來很難過,“你也在怕我。”
“……是的。”薛龍飛沒有否認。
桃花源的總管只是維持著平靜的神情,坦蕩地承認了自己的恐懼。
“但可可,我向你保證,”她說,“我不會害你,讓我來幫助你們,請?zhí)一ㄔ吹墓ぷ魅藛T將李安迪抬到實驗室,我來親自處理你和他的問題,可以嗎?”
“我知道。”
“什么?”
“你不會傷害我。”
道出這句話時,可可頭頂?shù)挠|角依舊微微垂著,非常失落的模樣:“沒關(guān)系,我不生氣,我只是有些傷心。”
她收回了觸手和翅膀,氣味腺蜷縮進了寶藍色的裙擺下面。
薛龍飛的心情變得分外復雜。
但不管怎么說,現(xiàn)在李安迪的狀況重要。可可讓步后,她立刻喊陳淵和陳希帶著擔架過來。
幸而他們現(xiàn)在身處星辰海,莽浮星上最大的城市,自然不缺合適的醫(yī)療設(shè)備。
有人工智能和機器輔助,從檢查到手術(shù),全部由薛龍飛一人完成——免得不信任的人靠近,刺激到可可。
“幼蟲確實在尋找突破口。”
掃描過后,薛龍飛神色微妙:“不能讓它們自行孵化,必須手術(shù)取出。”
李安迪:“不行,上次剖開——”
“那是因為本身幼蟲沒有成熟,”薛龍飛打斷了他,“這次它們要離開你的身體,你真的想被可可的后代咬斷腸子嗎?!”
“取出吧。”可可平靜開口。
站在一旁的小姑娘比手術(shù)臺上的李安迪看起來要冷靜的多:“寶寶沒了,還有下次。”
但她不想要人類受苦。
即使是以蟲母的身份去思考,母體的價值也高于后代——三個月一次而已,對可可沒有任何負擔。
薛龍飛頷首:“那可可你先……”
“我留在這里。”可可說。
“……”
也只好如此。
她站在自己面前,總比在外面好,薛龍飛還怕她出于保護母體和后代的本能而傷害其他研究員。
略作思考,薛龍飛默許了可可的要求。
拉下虛擬屏幕,她迅速輸入?yún)?shù),要求人工智能做手術(shù)輔助。
鎮(zhèn)定劑、血袋和其他相應(yīng)藥物設(shè)施,在最短時間內(nèi)被機器人運送過來。薛龍飛在消過毒后換上手術(shù)服,站在了無影燈下。
不需要她來開刀,機械臂展開熱能手術(shù)刀,停留在了李安迪的腹部。
李安迪閉緊雙目。
鎮(zhèn)定劑沒入皮膚,恨不得要攪爛內(nèi)臟的痛楚驟然消失。但局部麻醉讓李安迪尚且保持著神智,他深吸口氣,只覺得渾身要被無影燈照得發(fā)燙。
這與暖陽市的時候如此相似又迥然不同。
上次……
親自剖開腹腔的痛苦和絕望猶在心頭,李安迪這輩子不想再體驗第二次。
讓他難過的并非傷害自己,而是幼蟲死前,在他的血泊中不住掙扎。
這次,又是要剖開腹腔。
哪怕是有完備的手術(shù)設(shè)施,還有薛龍飛——
李安迪的思緒在可可的手觸及到自己額頭時戛然而止。
覆蓋著軟殼的指尖微微冷,可當她碰觸到他沾著汗水的皮膚時,男人心中所有不安和焦慮驟然停歇。
“沒關(guān)系的。”可可低聲說,“我在這里。”
站在一旁的薛龍飛,很難形容自己是什么心情。
當年的14號實驗室考慮過向10號實驗室借調(diào)1001,被薛龍飛以異能者不是物品親自否決。
她沒想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仍然是二人成為了……愛侶。
機械熱能刀切開了李安迪的腹部。
皮膚綻開,肌肉切割,熱能手術(shù)刀無比尖銳,自然不會像上次他直接剖腹那般弄的猶如兇殺現(xiàn)場。
金屬的機械臂伸了出來,探進男人的腹腔,拉開肌肉和黏膜組織,將內(nèi)部的構(gòu)造和器官暴露在無影燈下。
薛龍飛這才動手。
她從李安迪的腹腔內(nèi)尋覓到了不應(yīng)存在的器官——這太容易了,生長的幼蟲在育兒袋里成長,經(jīng)歷二次異變而新生的育兒袋將李安迪的腸胃壓迫到腹部內(nèi)一角,不用翻找,肉眼可見。
觸及到那陌生的育兒袋時,隔著那層黏膜組織,薛龍飛分明觸及到了一層硬殼。
那屬于可可的后代。
薛龍飛深吸口氣,拿起了手術(shù)刀。
一刀劃破薄膜,內(nèi)在的寄生物自然而然擠了出來。
一只、兩只、三只,整整七只。
在短暫的十幾天內(nèi),儼然生長完全,有大有小,最大的巴掌大,最小的不過三指寬。
突破黏膜的幼蟲被薛龍飛一個一個夾了出來,放到了另外的臺面上。
在觸及到冰冷的臺面時,幼蟲……或者說新生的成蟲就站了起來。
它們有著人一樣的雙腳,腿骨、胸骨乃至雙臂的形狀都像極了哺乳動物,卻沒有人類,或者說任何生物應(yīng)有的頭顱。作為頭腦的位置被近似流線型的弧線所取代。
當薛龍飛松開夾子時,最大的那只成蟲將“頭”轉(zhuǎn)向了她。
可可的注視沒讓薛龍飛表現(xiàn)出異樣,但當與成蟲“對視”時,她本能地后退半步。
但成蟲立刻停了下來。
它收回“注視”,與其他幾只成蟲一起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
哪怕剛剛出生,它們已經(jīng)具有了行走的本能。七只成蟲從臺面爬下,湊到了可可的腿邊。
無影燈下,可可沒有眼白的雙目看向薛龍飛。
“你在害怕。”她說。
薛龍飛猛然回神:“我只是……”
可可揚起了笑容,那好似安撫:“沒關(guān)系的。”
她的話音落地,所有的成蟲自然而然地后退、躲藏,步入手術(shù)間的角落和陰影處消失,就像是從未存在過。
躺在手術(shù)臺上的李安迪目睹著一切,胸腔內(nèi)醞釀起的情緒近乎震撼。
可可幾乎什么都沒說,但她的行為給了薛龍飛答案。
成蟲完全受可可指揮,就像是延伸出去的雙手,是她的后代,也是她的一部分。
果不其然,可可不僅用行為表達,也學會了像人一樣用語言確認。
“我做不了完全的人類,”可可輕聲開口,“即使我不再生寶寶,即使我學會了所有,只要我還活著,我的基因能成為武器,星際聯(lián)邦……其他人類,永遠都會像你一樣怕我。”
薛龍飛沉重地一聲嘆息。
“我知道了,”她并不意外,“這是你自己做出的選擇,可可,我為你驕傲。”
“嗯。”
“不過,也許我還能為你做點什么。”
薛龍飛笑了笑:“不一定要活人做你的母體,也許——”
一聲轟然巨響,打斷了薛龍飛的話。
醫(yī)院內(nèi)拉起了警報聲,通訊器內(nèi),王好的聲音傳了過來。
“薛龍飛,快帶人過來,我的人去接你們了,”星辰海總督的聲音很是嚴峻,“阿隆索帶人來了。”
這么快? !
薛龍飛神情微變。
她止住話題,揮了揮手,命令人工智能進行縫合傷口的程序。
“先處理李安迪的傷口,”薛龍飛開口,“出去再說!”
幸好陳淵和陳希一直在。
縫合好育兒袋和李安迪的腹腔,他不方便活動,薛龍飛喊陳淵找了個把輪椅。
一行人在轟炸聲中離開手術(shù)室,走到了醫(yī)院長廊。
可可跟在輪椅之后,經(jīng)過窗子時抬起頭。
落地窗外,時值中午,巨大的飛行器籠罩在星辰海上空中,周遭密密麻麻的飛船猶如繁星點點,遮住日光,也遮住了藍天,叫城市陷入夜晚。
她想了想,才想起來破繭之前,實驗室的研究員教過她的載具知識。
老總將阿維奇的母艦開了過來。
第62章
064
王吉祥是被那震天響的轟炸聲驚醒的。
趕路到寒冰市又折返回星辰海, 這十幾天沒好好休息,他幾乎是一沾枕頭就睡死過去。
毀天滅地的聲響把他險些從床上震下去,驚魂未定地爬起來,那真是什么睡意都煙消云散。
沒人搭理王吉祥,出來也沒出個所以然,王吉祥不得已屁滾尿流趕到總督府,一進門, 就看到該在的都在。
“什么情況?!”王吉祥難以置信開口,“誰家的母艦開過來了?!”
“啊,你還認路呢。”
正在和薛龍飛交談的王好抬眼,飛快瞥了一眼自己的兒子。
“在這兒等會, ”她說, “這就安排人送你出城。”
“……”
王吉祥被噎了個不輕。
理論上講, 他確實想走。
——這戰(zhàn)斗母艦恨不得要壓下來了, 光能炮打在防護罩上也不知道能撐多久,誰不想走啊!
但是……
“什么叫送我出城, ”王吉祥急了, “小怪物呢,其他市民呢?”
“關(guān)你什么事。”王好莫名其妙,“你走不走?”
“那小怪物怎么辦?”王吉祥轉(zhuǎn)頭看向可可。
站在一旁的可可,依舊是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
總督府內(nèi)縈繞著緊迫氛圍,而可可身著寶藍色長裙,一動不動。直至王吉祥問起來,她純黑的眼眸才發(fā)生轉(zhuǎn)動,像是趴在樹干上的蛾終于因為外界刺激而做出了反應(yīng)。
“走到哪里去呀?”可可歪了歪頭。
這還真把王吉祥問住了。
他的第一個反應(yīng)是,帶著可可跑路。
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跑就是了,王吉祥不僅對逃跑熟門熟路,他還深諳被可可拖著逃亡的滋味。
但是不行。
頭頂?shù)哪概炆嫌≈⒕S奇的符號,老總就是沖著可可……以及薛龍飛來的。
都來火力壓制星辰海了,再跑,還能跑到哪里去?
他*的,王吉祥罵了一句臟話。
而王好壓根沒搭理王吉祥。
她繼續(xù)同薛龍飛說明情況:“阿隆索發(fā)來了通訊,就是要星辰海方交出你與可可。你放心,莽浮星只有星辰海有飛船停泊港,防護罩能撐很久,我的火力也不是吃素來的。”
薛龍飛卻擰起眉頭:“不合適,只是我和可可而已,送我們登陸母艦就行。數(shù)據(jù)我已經(jīng)轉(zhuǎn)交給你,你的人也能進行實驗。”
就算是薛龍飛,也沒想到阿隆索能直接把阿維奇的母艦開到星辰海頭頂。
她和可可再重要,也重要不過星辰海平民的性命。
沒必要讓二十萬人陪著兩個人擔驚受怕。
但沒想到,薛龍飛的提議卻讓王好立刻拉下來臉。
“什么意思,”星辰海總督冷著臉開口,“他說要人就要人,那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擱?母艦都開過來了,這不是交不交你的問題,這是阿隆索要開戰(zhàn)。”
當阿維奇的母艦出現(xiàn)在雷達時,王好就知道今天這事不能輕了。
莽浮星的空中裝備水平極差,星辰海配備的戰(zhàn)斗機對上戰(zhàn)斗母艦無異于螳臂當車。
但當母艦靠近地面,則是另外一回事。
星辰海做不到在太空中攔截母艦,卻擁有著和阿維奇同歸于盡的地面火力。
而且,都把母艦停門口了,這已經(jīng)不是阿維奇與桃花源之間的矛盾那么簡單。
王好非常清楚,今天她把人交出去,明天必然會丟了星辰海總督的位子——和恐怖分子低頭,她是要上聯(lián)邦法庭的!
“這事不能這么辦。”王好冷著臉說,“母艦停在頭頂,也就是威脅我,真要開火,聯(lián)邦那邊不好交代。”
因為阿隆索的運作,星際聯(lián)邦對阿維奇的態(tài)度一直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明面上,桃花源與之分裂,還只是“科研部門的內(nèi)部問題”。
要是炸了星辰海,則是另外一回事。
他不敢開火的。
“你打算怎么解決?”薛龍飛問。
王好威嚴的面孔中浮現(xiàn)出幾分凝重色彩。
“再結(jié)實的屋子,也擋不住白蟻侵蝕,”王好說,“星辰海配備著小型隱形飛船,可以避開母艦的雷達。我可以派幾支精銳部隊潛入進去,就算抓不到阿隆索,也可以黑進飛船的操控系統(tǒng)。”
至少,先讓母艦離開星辰海。
薛龍飛搖了搖頭:“太冒險了。”
王好:“先試試。至少聯(lián)邦不會眼睜睜看著阿隆索威脅莽浮星的。”
當然了,王好還是不希望星際聯(lián)邦介入——一旦介入,到了還是要薛龍飛出面負責。
現(xiàn)在莽浮星需要她。
“我也可以去。”李安迪咳嗽幾聲,“我在阿維奇的母艦內(nèi)呆過,我能帶路。”
一兩個小時的功夫,他腹部切開的口子已經(jīng)徹底愈合了。
“那我——”可可的觸角立刻揚了起來。
“你不行,”王好當機立斷,“他找的就是你。”
“可以。”薛龍飛意見相反,“若是失敗了,還是要把可可交出去,不如讓她自己上,反倒是阿隆索想要活捉可可,也許會投鼠忌器,而且……”
薛龍飛的語氣頓了頓:“她的后代已經(jīng)孵化,可可的戰(zhàn)斗力不止她一人。”
室內(nèi)陷入片刻的寂靜。
王好不是不知道這件事,但可可和李安迪趕過來時一切如常,完全沒看到什么幼蟲什么成蟲。
人類最擅長的就是粉飾太平和裝糊涂,眼下阿維奇的威脅更為緊迫,所有人都選擇忽略了可可后代的問題。
“可以是可以。”
都這關(guān)節(jié)了,王好也不會計較自己人外人。
何況李安迪和可可的戰(zhàn)斗力她也見過。只是總督還有自己的考量:“但你們會開隱形飛船嗎?”
“我會。”王吉祥驀然開口,“再給我?guī)讉人。”
王好猛然抬眼。
她的視線落在王吉祥身上,就像是完全不認識自己的兒子一樣。
如此審視又詫異的目光看得王吉祥渾身不自在。
“你這什么表情?!”他一咧嘴,很不爽道。
換做以往,王好不免冷嘲熱諷幾句,然后和王吉祥當著所有人的面吵嚷起來。
但現(xiàn)在,星辰海的總督依舊維持著肅穆神情。
“你想好了,”她說,“這不是鬧著玩,也沒有反悔的余地。要走,現(xiàn)在還來得及,等你上了飛船再折返跑路,可可、星辰海,可能都會交代在這兒。”
“……”王吉祥一時無言。
沉默蔓延開來。
王好在聽到王吉祥開口時,臉上分明閃過幾分希冀,但當他陷入寂靜,那份期望又逐漸冷了下去。
直至可可清脆的聲線打破詭異的氣氛。
“沒關(guān)系,”她說,“吉祥哥不去也可以。”
“啥?”
王吉祥愣了愣,看向可可:“小怪物你說啥?”
可可非常認真:“吉祥哥就是吉祥哥,不會因為不去就不是同伴了。”
王吉祥:“…………”
原本王吉祥是有丁點猶豫的——這用小型飛船靠近戰(zhàn)斗母艦,誰不怵啊!
但迎上可可真誠坦然的目光,王吉祥感覺這比什么激將法都管用。
她話都說這兒了!
習慣性的退縮之意被理智壓力下去,王吉祥的腦瓜子終于轉(zhuǎn)了起來。
跑是可以,但就像是可可問的,能跑哪里去?
十年來,王吉祥得過且過,他一個人在荒漠上做走私固然能活,但隨著時間過去,他離開星辰海的動機也漸漸模糊。
他是因為受不了王好的鐵腕才走的,王吉祥認定這不對。
可難道游走在灰色地帶當賣垃圾的拾荒者就對嗎。
離開星辰海什么都改變不了。
要說未來怎么樣,王吉祥看不懂,也懶得去看。
但至少有一點王吉祥很清楚:要不是碰見可可,他還在原地踏步。
陰差陽錯被可可脅迫著開車,反而讓眼前的路……讓星辰海,甚至是莽浮星有了變數(shù)。
他不能走。
就跟可可說的一樣,小怪物的名字還是他起的!
來都來了,到這份了,硬著頭皮上吧。
王吉祥一聲嘆息,又繃緊了面容:“上上上,話撂這兒了。多我一架飛機能怎么樣?”
“行。”
王好深深看了王吉祥一眼,并沒有對此發(fā)表任何評價:“但你不能帶隊,我不相信你。”
王吉祥:“……”
王好擺了擺手,身后全副武裝的中年男人上前,正是在幾個人離開星辰海、前往北峰空間站時對李安迪敞開的衣領(lǐng)發(fā)表感言的看守。
別人不認得,王吉祥怎么可能不認得,這是從十幾歲就跟在王好身邊做護衛(wèi)的親信馬巖。
“馬巖帶隊,”王好說,“一切行動聽他指揮。”
“走。”
馬巖頷首,不說任何廢話。他拎著槍直奔總督府大門:“精銳小隊已經(jīng)準備出發(fā),咱們得在半個小時內(nèi)到港口。”
“走東邊,通知交通部開綠燈。”王好叮囑。
“不用。”
沒想到王吉祥大手一揮,直接開口:“那邊還是在繞路,跟我來,我?guī)銈冏叩叵拢袀走私用的地道,二十分鐘直達。”
王好:“……”
王吉祥:“快點,還愣著干什么?”
星辰海的總督二話不說,一腳就踹到了王吉祥的屁股上。王好暴怒道:“小兔崽子,我養(yǎng)你這么大就是讓你干走()私()販()子的,回來你給我等著!”
第63章
065
一行人來到港口。
頭頂?shù)哪概炚谧『阈? 讓星辰海的地面黑的像是在晚上。
炮火打在能量防護罩上嗡嗡作響,即使無法對城市造成實際傷害,也是震得地面顫動。
而且, 港口就是母艦的攻擊對象。
“這不行啊,”王吉祥人剛到就開始埋怨,“得讓母艦的炮火轉(zhuǎn)移,不然隱形飛船的防護罩能量低,起飛都困難。”
馬巖當機立斷:“我去通知打開主炮。”
王吉祥:“……那不還是在港口嗎!”
主炮就建在港口旁邊,這怎么吸引火力。
“上飛行隊,”李安迪開口,“在空中打。”
星辰海的空中火力弱的驚人, 戰(zhàn)斗機不過幾十架, 與母艦對轟無異于螳臂當車。
但要想吸引火力, 也只能這樣。
至少讓戰(zhàn)斗發(fā)生在天空而不是地面, 才能最大程度地降低人員傷亡。
馬巖思來想去,也尋思不到更好的辦法——誰叫莽浮星的對空防御就這么爛來著,要不是阿維奇這種極()端組織,正常人也不會將這么大的家伙開到一顆荒漠星球上空啊。
早在捕捉到阿維奇的母艦信號時,王好女士就派出飛船通知北峰和星際聯(lián)邦。
不管怎么說也不能放任阿維奇在這為非作歹,拖到星際聯(lián)邦的援兵抵達即可。
馬巖一聲嘆息:“我去帶隊,你們小心。”
說完他點了幾個靠譜的手下離開。
王吉祥也對著李安迪和可可招了招手:“走走走,麻利點。”
星辰海配備的隱形飛船用以間諜活動,防護罩能量很少,也幾乎沒有火力。
三人上船,扣好安全帶,直至戰(zhàn)斗機升空,眼見著阿維奇母艦的主炮和飛行小隊被吸引走了注意力,五艘隱形飛船才升上天空。
“送我和可可上去,”李安迪說,“然后你就走。”
“啥?!”
王吉祥坐在駕駛座上嚇了一跳:“那你們怎么從母艦走?”
李安迪翻轉(zhuǎn)手腕,看向自己的萬用工具。
“計時半個小時,半個小時后靠近母艦,接不到就接不到了,”李安迪說,“我和可可自行想辦法,搶艘阿維奇的船也行。”
話說得容易,這可是在阿維奇的母艦上啊!
雖說阿維奇到底是老總的私人武()裝,實際上不會有多少戰(zhàn)斗人員。
但怎么說也是一艘航空母艦,在人家地皮上搶船,哪里這么容易的。
“不然你想怎么辦,”李安迪蹙眉,“別礙事。”
“你他*……手段了。”
王吉祥罵罵咧咧到一半,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得作罷。
本就是冒險行事,就這樣吧。王吉祥硬著頭皮引擎桿推到底,全速向半空中的龐然巨物靠近。
五艘隱形飛船同時上天,即使雷達和掃描器捕捉不到,也不意味著他們安全了。
升高至防護罩外,幾乎是立刻遮天蔽日的子彈就襲了過來——目標卻是在半空中繞彎子的戰(zhàn)斗機。
隱形飛船的機動性沒這么強,王吉祥反應(yīng)迅速降低高度貼著防護罩前行,然而雷達上身后的兩艘飛船卻因此失去了訊號。
我*!王吉祥暗罵一句,真是出師不利。
他沿著防護罩的邊沿一路低空掠過,頭頂上炮火和熱能光線齊飛,幸而余下兩艘飛船學著王吉祥的方式低空前行,沒有被卷入襲擊。
一直到母艦的范圍邊,王吉祥猛然拉高高度。
“得去正上方,”李安迪說,“下面的入口全是炮臺,進不去的。”
“用你說!”
王吉祥咬緊牙關(guān),隱形飛船貼著母艦的側(cè)面繼續(xù)向上。
剩下兩艘飛船緊跟,其中一艘因為變方向不及時,直接撞上了母艦的炮臺。
該死。
王吉祥冷汗都下來了:這么下去,別說小隊還沒靠近就報廢,阿維奇的人怎么可能不發(fā)現(xiàn)!
得快點。
他發(fā)動引擎到底,再次加速。
“抓緊!”李安迪催促。
“……不然你來開!”王吉祥坐在駕駛座上吱哇亂叫,“別給我增加心理負擔了!”
“這不是離很近了嗎。”
坐在后面的可可認真說:“你不要著急,吉祥哥開的很好了。”
這話他愛聽,還是小怪物貼心!
王吉祥哼哼幾聲,強穩(wěn)住心神繼續(xù)向上。
懸停在母艦正上方,王吉祥又開始上愁:這停哪啊!
“再往前,有個緊急彈出的倉口,”李安迪記憶明晰,“停在那里,我們下去打開。”
“不會觸發(fā)警報?”王吉祥將信將疑。
“先試試看再——”
李安迪后面的話,隨著一聲轟然巨響戛然而止。
流彈擦著三人的飛船而過,直接擊中了身后跟隨的隊友!
隱形飛船頓時顯露出原型,冒著煙墜落到母艦上方,將結(jié)實的防護罩砸出一個大口子!
王吉祥嚇得雙手離開操控桿,李安迪反應(yīng)迅速,一把抓住引擎拉桿下推到底。
極強的俯沖力讓可可不禁靠緊座椅后背,她頭頂?shù)挠|角都隨之繃緊。
飛船緊跟著進入母艦防護罩,停在了砸出的豁口處。
李安迪當機立斷,解開安全帶:“可可,走!”
可可緊跟著站了起來。
“半個小時,你們小心點,”王吉祥緊張到手心出汗,他側(cè)過頭瞥了一眼可可的寶藍色裙擺,“千萬別出事。”
可可驟然揚起燦爛笑容。
她對著王吉祥揮了揮手:“吉祥哥放心!”
說完,四條觸手從裙擺之下伸了出來,可可纏住李安迪,驀然張開了翅膀。
這顯然也在李安迪的意料之外。
男人身形微頓,而后可可從高空中一躍而下!
絢爛鱗翅無法長時間飛行,卻也起到了緩沖作用。二人穩(wěn)穩(wěn)當當落在隱形飛船撞出的缺口處,從中鉆了進去。
李安迪即刻抬手。
一手打爆了監(jiān)控設(shè)備,一手運行運轉(zhuǎn)工具,順著攝像頭黑進了母艦的監(jiān)控程序。
還得多謝薛龍飛,時至今日阿維奇用的程序仍然是桃花源的復刻版本,他們離開總督府之前,薛龍飛將阿維奇的監(jiān)控程序密匙發(fā)給了他。
順著監(jiān)控程序,李安迪迅速了解到母艦內(nèi)的設(shè)施位置。
該說不說,阿維奇的人手確實少。
偌大的母艦,換做是星際聯(lián)邦,被不明飛船撞了個口子,一定會觸發(fā)警報并且安保與警衛(wèi)同時趕到。
但老總擁有購置母艦的財力,卻沒有那么多人。
李安迪和可可一面掃描一面前行,竟然完美繞開了前來檢查情況的工作人員。
這也說明……
阿隆索也被逼到份上了,李安迪心想。王好摻和進來后,這就不再是桃花源的內(nèi)部矛盾。
拿到明面上,阿維奇遲早會被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星際聯(lián)邦官方定性為極()端組織。
因而老總決定最后一搏。
這倒是給了可可和李安迪趁虛而入的機會。
“艦橋在五樓,沒看到老總,”李安迪借著監(jiān)控查看情況,“應(yīng)該是在頂層的貴賓套房,那邊沒有監(jiān)控。”
“沒關(guān)系。”
可可點了點頭:“靠近的話,我能感覺的到,而且……”
母艦的地板、墻壁,均為金屬制成,類似昆蟲的六只腳走在合金板上發(fā)出噠噠聲響。
幾只成蟲自可可的裙擺之下爬了出來,以可怕的靈敏消失在了走廊角落和通風口處。
李安迪:“……”
這些個……蟲子,從他的體內(nèi)“成熟”后,李安迪滿腦子的奉獻和感動也飛快消散。
手術(shù)之前,他還在想不就是三個月一次,與可可離開后也不是不能承受。
手術(shù)之后,李安迪親眼見到成蟲潛伏進母艦的陰影之中,只覺得不寒而栗。
目前僅有七只而已,卻意味著可可在母艦著擁有著七個完全受她控制、與她共腦的耳目。
若是今后……
李安迪深吸口氣,將這些念頭甩到腦后。
“走,”他說,“先去頂層——”
后面的話李安迪沒能說完。
不用可可出聲警醒,他一看到她頭頂?shù)挠|角撇到另外一邊,就知道可可已經(jīng)聽到了聲音。
“怎么?”李安迪問。
可可歪了歪頭:“1002。”
氣味腺伸在外面,沒什么能遮擋住可可的感官。她已經(jīng)“嗅”到1002那獨特的,近乎死人般的氣息了。
李安迪爆了句粗口。
他抬起頭:“能上去嗎?”
可可看向剛剛成蟲消失的通風口,點了點頭。
觸手撐著地面,可可輕而易舉地跳了進去。她身形嬌小,趴在通風口里沒有任何問題。
反倒是李安迪,抓著邊沿上來,不得以蜷曲身體。
二人前腳躲好,后腳阿維奇的戰(zhàn)斗人員趕到。
趴在通風口處,能清晰看到走廊里的人。
“人呢?”
“不會是謊報吧,系統(tǒng)該檢修了。”
“怎么可能,撞壞防護罩的是隱形飛船,再檢查一下,肯定有人進來了。”
數(shù)名手持槍械的阿維奇成員慌里慌張,直至1002慢吞吞地跟在后方停下。
“去東邊看看,”黑手套遮住面龐,他開口,“這邊我來搜索。”
“東邊有什么……”
“那你要和我一起?”1002漫不經(jīng)心地打斷了其他人的異議。
這著實有用,誰也不想和1002這個死變態(tài)一起行動。幾名戰(zhàn)斗人員不再遲疑,拎著搶就往東邊前去。
待到其他人徹底離開, 1002猛然抬頭。
他站在原地不動,身形筆直,頸部卻以恨不得彎折的方式仰到極致,對著通風口放下了蓋住臉的手。
那慘白的面孔浮現(xiàn)出興奮之后的紅暈,1002揚起笑容:“下來吧。”
李安迪:“……”
可可:“…………”
該來的總會來的。
不止是李安迪,甚至連可可都沒覺得意外。
“你去頂層,可可,”李安迪無可奈何叮囑,“我來拖住1002。”
第64章
066
“我來拖住1002。”
李安迪的話音落地, 1002猛然朝著可可伸出了手。
可可用觸手扒住地面,靈巧后撤數(shù)步,與1002警惕地拉開距離。與此同時, 李安迪一把抓住了1002瘦骨嶙峋的手臂。
這沒有讓1002氣惱,他反而興奮了起來。
青年慘白的面孔中暈染開病態(tài)的紅,幾乎與死人無異的眼眸難得迸射出恐怖的光芒。 1002的聲音都因激動而變了調(diào)子:“好啊,殺了你我就能和1432在一起了,看看你的腦袋斷了能不能長回來!”
可可:“不許!”
李安迪:“可可,走!”
可可想要抽飛1002的動作立刻停下。
她的視線在李安迪和1002之間轉(zhuǎn)了一圈,最終選擇轉(zhuǎn)身,朝著頂層套房的方向邁開了步子。
寶藍色的衣裙消失在視線中, 李安迪淺淺松了口氣。
幸好可可聽話了,他還真怕她再嚷嚷著我的人類什么的話留下來。
這節(jié)骨眼, 還是別刺激1002為妙。
李安迪一手桎梏著1002的手臂,另一只手伸向腰間槍()套。但離得這么近, 1002也不會坐以待斃。
他的動作比李安迪掏槍更快, 熱能匕首在掌心調(diào)轉(zhuǎn)方向, 當李安迪抽出爆能槍的瞬間,1002的匕首尖端直接搶先一步,卡住了扳機的位置!
1002抬起頭,原本還算清秀的面孔近乎猙獰:“怎么了,生了孩子身手遲鈍了?”
李安迪:“我*你*,死變態(tài)!”
說完他抬腿一腳,直接踹中了1002的腹部。
后者受力到底,還沒做出反應(yīng), 李安迪又是一腳牢牢踩中了1002的手臂。
咔嚓一聲響, 1002的小臂以不應(yīng)有的弧度彎折下去。
但他完全沒做反應(yīng)。
阿維奇的戰(zhàn)斗人員硬生生抽離桎梏, 他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匕首自右手換至左手,直接刺向李安迪腹部。
李安迪左跨一步,繞道后方。
他終于抽出了配槍,熱能子彈上膛,對準了1002的腰椎——即使殺不死他,也至少能讓1002暫時失去行動能力。
但1002當即彎腰。
“砰!”
一聲巨響,熱能子彈打在了1002身后的墻壁上。
同樣的,阿維奇的戰(zhàn)斗人員后撤半步,拿出了爆能槍。
離得這么近,李安迪無處可躲。
他側(cè)過身,1002扣下扳機,又是一聲巨響。
子彈堪堪擦著李安迪的腦門而過。
“啊。”
李安迪驚的連退幾步,同樣舉起了熱能槍,槍口對準了1002。
然而1002卻無所謂地站直身體。
他的臉上依舊掛著笑容,惡劣到好似發(fā)現(xiàn)了李安迪的秘密。 1002甚至前跨幾步,握住李安迪的槍口,往自己的腦門中央指了指。
“你在躲,”1002換上了驚嘆的口氣,“是不是因為被爆頭后不會恢復?”
李安迪咬緊牙關(guān)。
“單桐說過你的恢復能力自從離開輻射星后就減弱了,原來是真的,”1002的語氣里沾染上了笑意,“被我發(fā)現(xiàn)了,果然是真的!”
說完,他的熱能匕首直接揮到李安迪眼前!
李安迪也不客氣,又是抬腿一腳,狠狠將1002瘦削的軀體踹飛幾米。
二次被踢中腹部后, 1002向后踉蹌幾步,不得已伸出右手撐住身體。
剛剛斷掉的小臂,僅在這過招的功夫,已然恢復了正常。
李安迪:“……”
某種程度上,1002的能力和可可一樣可怕。
什么打不死的蟑螂,蟑螂都不帶這么麻煩的!李安迪在心底罵了一句,同樣抽出熱能匕首,搭在槍身上方,再次沖上前進攻。
而與此同時,可可已經(jīng)借著觸手和翅膀前進了數(shù)百米。
使用密匙進入母艦的監(jiān)控程序,她一路暢行無阻,沒有碰到任何報警。以及……
可可在前進過程中猛然抬頭。
她一個閃身,躲到了手邊的衛(wèi)生間內(nèi),關(guān)上房門,聽到幾名阿維奇的戰(zhàn)斗人員手持武器急速掠過。
走在前方的成蟲早了近一分鐘向可可發(fā)出了警報。
七只成蟲,完全成為了可可的眼睛。
它們的視野會毫無保留地傳遞到可可的意識中,不止是在前方開路的,還有留在后方的。
其中一只成蟲,依舊留在她離開的通風口處。
倒掛著的蟲將李安迪與1002纏斗的場面悉數(shù)看在眼中。
這樣下去不行的呀。
躲在廁所里的可可苦惱地歪了歪頭。
1002不會死的,她在北峰空間站見過他更為凄慘的模樣。哪怕徹底沒有了骨頭、成為了一灘模糊的爛肉,1002還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恢復。
打不死,只能拖住,就算今天甩開了還會追上來。
好麻煩,可可很是不高興:有沒有辦法一勞永逸?
這個念頭浮現(xiàn)的瞬間,成蟲的思維就傳遞過來。
七只后代的記憶、情緒與思維,同樣與可可共享,其中一只蟲的記憶呈現(xiàn)在可可眼前:它看到在離開星辰海的總督府之前,薛龍飛將某樣東西放進了可可的裙擺口袋里。
咦?
可可低下頭,往裙擺口袋一摸,摸出了一個針管。
針管的制式與在寒冰市內(nèi)的一模一樣。
可可瞬間明白了。
她不再遲疑,推開衛(wèi)生間的房門,原路折返。
思維里還回蕩著成蟲傳遞的訊號:不需要可可親自返回,有兩只成蟲始終在跟隨著可可前行,叫它們送回去即可。
但蟲母的意愿大于一切,當可可做出決定的時候,成蟲的思維就陷入了靜默。
這件事,就得她自己來。
可可這么想著,觸手扒住墻壁邊緣,一個發(fā)力,向前飛快躍進。
當她跑回原地時,一聲槍響回蕩在逼仄室內(nèi)。
李安迪的熱能子彈正中1002臉頰,高溫將他的面皮與上頜骨炸開,血肉窟窿分外猙獰。
但這并沒有阻攔1002將匕首扎進李安迪的胸口。
可可瞪大眼睛。
她的腳步落地,讓李安迪錯愕回頭。觸及到男人胸口的血痕時可可心疼壞了,但她還是繃緊神情大喊:“你走開!”
李安迪:“什——”
他話剛出口,就看到了可可手中的針筒,頓時什么都明白了。
只是,李安迪沒有選擇松手,反而勒住了1002的喉嚨,以防他在關(guān)鍵時刻掙扎。
可可:嗨呀,不行的!
見識過這試劑的威力,可可不論如何也不可能叫李安迪靠近。她一面借著觸手的力量向前,一面騰出一根氣味腺,重重砸在了李安迪腰腹處。
男人幾乎是立刻吐了口血。
李安迪被可可一觸手打飛到墻壁另外一端。
她輕盈的身姿在半空中未曾落地,寶藍色的裙擺因慣性而搖曳。
1002轉(zhuǎn)過身來的瞬間,可可以近乎投懷送抱的姿態(tài)撞進了他的懷里。
不是出于激動,不是出于求偶,1002僅是為了自保,伸手攔了可可一下,握住了她的腰。
下一刻,針筒已然扎進了他的脖頸。
1002瞳孔驟縮。
死人般的眼睛在瞬間縮至猶如針尖,他高瘦的身軀像是破碎般失去力量倒地。輪到可可支撐柱他了,她抓住男人的手臂,觸手纏住他的軀體,才保證二人勉強站立。
與寒冰市的情況不同,1002的異能是自我恢復,他超強的愈合能力在與基因武器抗衡。
一面被消滅,一面在恢復。
直至來自可可的基因掃蕩了一切。
最先失去的,就是他的異能。
1002“哇”一口血,噴涌到了可可的身上。
他的眼睛、鼻子還有耳朵,統(tǒng)統(tǒng)還是止不住流血,男人的身軀控制不住顫抖起來,他顫顫巍巍抬起手,看了看自己沾著鮮血的掌心,又看了看可可。
而后1002揚起笑容。
不再猙獰,不再扭曲,那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感激的平靜。
“這就是……痛嗎。”
1002每說一句話,都會吐出一口殷紅血跡。
他抬起手,撫向可可的臉頰,黑色皮革手套蹭在外骨骼上有些冷。
“果然是你,”1002低喃,“我就知道你會殺死我,一定是你……也必須是你……”
緊接著1002的皮膚在可可的面前“融化”。
“太好了。”
1002笑著說。
“我終于可以……”
血肉在分解,骨骼在破碎,與上次在北峰空間站不同。
一名鮮活的,本該不死的人類,在可可的懷中,就這么帶著笑意融化成為了一灘膿水。
可可看著手中的水漬,頭頂觸角動了動,而后她猛然抬頭:“不要過來。”
李安迪頓住前進的步伐。
他看向可可,寶藍色的裙擺沾滿血跡,淡黃色的膿水同樣染透了她形似頭發(fā)的絨毛。純黑的眼睛直勾勾看著他,可可的語氣相當堅定:“我沒有時間洗干凈。”
李安迪繃緊面容:“我該和你一起行動。”
可可:“不行的。”
動用基因武器的一刻,到可可洗干凈周身的膿水之前,他都不能靠近她。
可可很清楚,但她分外冷靜。
反而是李安迪,觸及到可可猶如小動物一般的神態(tài)時,只覺得心臟比剛剛1002捅的那一刀更痛。
薛龍飛夠狠。
沾染著基因武器污染物的可可,在阿維奇的母艦里走到哪里、與誰接觸,都會殺死對方。
他們會因此受到震懾和威脅,以及不得已正視可可的存在有多可怕。
薛龍飛將可可視為女兒,卻也不阻礙她以這種方式將可可架到火刑架之上——可可選擇做蟲,于是她就用對待蟲母的方式將她介紹給世人。
“不用擔心。”
可可很坦然:“這是我的選擇,我自己的事,我的未來,我來解決。”
李安迪闔了闔眼。
她說的也沒錯。
“你前往頂層找老總,我去找監(jiān)控室,”李安迪站在原地說,“一樣能幫助你。”
可可用手背擦去臉上血污,揚起燦爛笑容:“嗯!”
第65章
067
李安迪混進了阿維奇的監(jiān)控室。
可可留了一只成蟲在監(jiān)控室內(nèi)部,蟲與她的思維共享,因而能將李安迪的言辭和身形悉數(shù)傳遞到可可的腦海中。
有他的指揮和幫忙,一路暢通無阻。
她乘坐被黑進系統(tǒng)的直梯, 直達母艦頂層的貴客套房。
直梯門徐徐拉開,遲來的警報終于發(fā)出聲響。
十余名警衛(wèi)手持槍械沖上前,眼見著一襲寶藍色洋裙從電梯間走出來——
輕盈的步伐踩在干凈的地板上,卻發(fā)出濕噠噠的啪嗒聲響。
她的衣襟上沾滿了血痕, 已然凝固發(fā)黑。
近似頭發(fā)的絨毛上、衣物上,乃至外骨骼上,還沾染著黏答答的膿水。
正是那膿水還粘連在她的腳底才濕漉漉的。
觸及到這般駭人場面,所有人都停了下來。
哪怕警衛(wèi)佩戴頭盔, 他們的雙目也流露出驚恐的情緒。
——寒冰市的情況早就在阿維奇的成員之間傳遞開,薛龍飛動用了最終的基因武器,一針就將異能者化為膿水。
那般被報告描述出的情狀,不是和現(xiàn)在1432身上掛著的汁水一模一樣?
李安迪的聲音透過成蟲的思維傳遞過來。
可可歪了歪頭,脆生生開口:“1002死了。”
她的話音落地, 死一般的寂靜蔓延開來。
僵持幾秒后, 可可主動邁開步伐。
纖細的身形前進半步,警衛(wèi)就紛紛后退半步。
場面太過駭然,震懾住了所有人類。
不是不能開槍,而是不敢。
在扣下扳機之前, 1432完全可以借著氣味腺將那膿水甩到警衛(wèi)身上。
沾上就是死, 這誰敢輕舉妄動?
沒人敢阻攔可可,他們接連后退,竟是滑稽般讓可可直接停到了套房門前。
艙門徐徐向上拉開,可可抬頭,觸及到室內(nèi)熟悉的人影。
阿隆索依舊是一身修剪得當?shù)奈餮b和梳攏整齊的頭發(fā), 他循聲轉(zhuǎn)身,觸及到渾身黏答答還不可名狀的可可,沒有流露出任何意外的情緒。
“你來了,”他只是點了點頭,“進來吧。”
警衛(wèi)們聞言如獲大赦,紛紛讓開。
這么容易?
可可遲疑片刻,還是走了進去。
艙門關(guān)閉,阿隆索隨意地走到了房間的開放式廚房前,猶如招待喜愛的后輩一般,對著可可擺了擺手:“坐,你餓了嗎?”
還真餓了。
從她的寶寶出生,到直接來到母艦,可可都沒吃過飯呢!
她揉了揉肚子,而后阿隆索就將一杯熱牛奶遞到可可面前:“加了蜂蜜和糖霜,你應(yīng)該喜歡。”
可可警惕抬眼。
阿隆索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不僅莞爾道:“都到這個地步了,怕什么?我不會毒()殺你,這違背了我到來的目的。而就算動用鎮(zhèn)定劑,在發(fā)揮效用之前,你照樣能夠輕易殺死我。而且……你帶著成蟲呢,不是嗎?”
也是。
她的成蟲順著通風管道,比可可更早一步來到了阿隆索的客房內(nèi)。
即使可可失去意識、陷入昏迷,她的成蟲也依舊能殺死阿隆索。
這么一想,可可頓覺安心。
她確實餓了,不再警惕后,可可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蜂蜜甜卻不膩,糖霜口味則更純粹,配著牛奶的油脂和香味,可可頭頂?shù)挠|角幾乎是立刻揚了起來。
“好喝!”她喜笑顏開,“謝謝你,阿隆索。”
阿維奇的老總同樣含著笑容,坐到了餐桌的另外一端。
他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端詳著可可將一杯熱牛奶喝完。
氣氛很和諧,然而考慮到她和李安迪到來的目的,又顯得有些奇怪。
“我沒想到會這樣。”可可突然道。
“什么?”
“像現(xiàn)在這樣。”
意思就是,當下的場面可不在可可的預料之中。
阿隆索饒有興致追問:“你預料的是什么?”
“你會逃跑,或者命令手下來阻攔我,”她說,“就像之前那樣暴力。”
阿隆索再也沒能忍住,朗笑出聲。
“也許我不阻攔你,是因為讓你上船,也是我的目的,”老總說,“即使我炸平星辰海,你若篤定逃離,我也沒法子。不如吸引你上船來找我。 ”
“啊。”
可可恍然大悟:“是這樣!”
老總:“不生氣嗎?”
可可:“但,但是薛龍飛讓我來的。”
阿隆索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沒錯,”他抬起手指了指可可身上的膿水,“她有底牌。”
遠在監(jiān)控室的成蟲,將李安迪很不爽地冷哼傳遞到可可耳畔。
“所以,”可可認真思考,“我的我的人類,是被你們兩個利用了。”
“是的,薛龍飛也在利用你,”阿隆索強調(diào)道,“只有你能動用基因武器而不被傷害,她就是要將最終殺招拿到明面上來。可可,你失望嗎?”
“不失望。”
“……這我就有些意外了。”阿隆索側(cè)了側(cè)頭,“我不認為低估了你對她的期望。”
“但人類就是這樣的呀。”
可可分外坦然。
她放下牛奶杯,一本正經(jīng)地為阿隆索解惑:“會畏懼,會戒備,會算計,各自有各自的目的,人人都有著除卻繁衍之外的''其他的什么''。每個人和每個人都不一樣,復雜的我無法理解。但是——”
話鋒一轉(zhuǎn),可可純黑的眼球如寶石般剔透清澈。
“我的同伴沒有害過我,”可可說,“我相信薛龍飛。”
“人類是這樣的。”阿隆索重復了一遍可可的說辭,“所以你選擇不做人類。”
可可點頭。
“但薛龍飛希望你成為人類,”阿隆索說,“如果你放棄人類的身份……可可,也許我能為你提供更好的條件。”
“嗨呀。”
可可很是苦惱:“你說過的,我拒絕了。”
阿隆索:“再聽聽我的誠意也不會怎么樣?”
可可:“好吧。”
阿隆索又是笑了笑。
“我什么都不需要你做。”他說,“留在母艦上,我親自送你和1001離開,去往一個絕對安全的無人星球上。我不會去干擾,也不會讓任何阿維奇的成員去干擾你們。”
“條件呢?”
“只需要你的血,以及不要離開所在的星球。”
“你還是想繼續(xù)研究。”
“有何不可?”阿隆索非常坦然,“可可,今天你殺了1002,哪怕是我的母艦也無法完全封鎖消息,星際聯(lián)邦的人會知道的。我什至可以保證聯(lián)邦的人不去找你們的麻煩,如何?”
李安迪的話語再次通過成蟲的思維傳遞過來:他在威脅你。
威脅我?
可可沉思片刻,明白過來:不答應(yīng)阿隆索,他可以將1002的死亡報告?zhèn)鬟f給星際聯(lián)邦。
王好和薛龍飛是不是說過,今天阿隆索的到來,是沒有得到星際聯(lián)邦批準的?他的行徑無異于發(fā)起戰(zhàn)爭,因而星辰海占據(jù)了絕對的道理。
只要等到星際聯(lián)邦的艦隊到來,阿維奇的人都會吃不了兜著走。
但……
單寧和單桐說過,基因武器很可怕。
如果動用了基因武器而讓聯(lián)邦的人知道,阿隆索的發(fā)起戰(zhàn)爭,也變得合情合理了。
說是兩個人都在利用可可和李安迪,還真沒錯。
阿隆索動用母艦逼迫薛龍飛出面,而薛龍飛則掏出致命武器。與此同時,她要可可來使用基因武器,除卻因為她不會受到傷害外,也是知道阿隆索的目的就是可可。
他不會讓可可落入星際聯(lián)邦手中的。
這叫可可不禁想起了破繭之間薛龍飛親自講述的自然故事。
有些生物就是這么相互伴生又相互威脅,有趣。
“可是,”可可認真說,“你自己都自身難保了。”
不管怎么說,阿隆索都惹毛了星際聯(lián)邦。
老總聞言忍俊不禁:“這是1001讓你說的?”
可可很不滿地抖了抖觸角:“是我自己想的!還有,他叫李安迪,是人類,不是物品,不需要編號。”
“那我刮目相看,”阿隆索欣賞地點了點頭,“破繭才幾個月,你就已經(jīng)能進步到如此思考,是個聰明孩子。”
說完,他仰靠在椅背上。
“你可以考慮一下,可可,你的同伴不曾害過你,難道我害過你嗎?”老總說。
嚴格來說,確實沒有——至少沒有嘗試著傷害可可。
但阿維奇怎么對待李安迪,以及其他人的,可可記得非常清楚。
她依舊警惕:“我要說不,你會怎么辦?”
阿隆索一聲嘆息:“那我也沒有任何辦法,只能放棄走。”
可可瞪大眼:“哎?”
“基因武器就掛在你的絨毛上,”阿隆索還帶著笑容,但語氣中卻增添了幾分無奈與苦澀,“薛龍飛將一切矛盾激化至明面上,星際聯(lián)邦不論如何都會找上門。不管是找她,還是找你,都是一樣的結(jié)果。你不答應(yīng)我送你們離開,也不能讓你們留在星辰海被聯(lián)邦帶走。所以,不答應(yīng)我,你們就自己走。”
可可:“就這么簡單嗎?”
阿隆索:“你誤會了,可可,這是最為復雜的選擇,因為聯(lián)邦不會放過你們的。”
好像是這個道理。
答應(yīng)阿隆索,跟他走了,阿隆索會處理后續(xù)的麻煩。
不答應(yīng)阿隆索,相當于可可要自己處理這些麻煩。
“你和李安迪會開始流亡,跑到無人星球上,但聯(lián)邦不會放棄搜查你們。一旦搜查到你們,我仍然有機會介入,所以對我而言沒區(qū)別。”阿隆索說。
“他們不會找到我的。”可可信誓旦旦。
“那更好,你和李安迪二人世界,他會不斷為你孕育后代嗎?你剛剛說過人類會恐懼你,我想他也不例外——就算他愿意替你一次又一次成為母體,很快,你就擁有一支蟲族大軍了,可可,遲早你也會成為人類的敵人。”
可可知道,阿隆索說的很有道理。
他確實把所有可能性都替可可分析清楚了,未來的走向,不過這么幾個可能。
但可可還是決定不答應(yīng)阿隆索。
“這是我自己的事,”可可說,“不需要別人幫忙處理。”
而且,她很清楚,一旦答應(yīng)阿隆索,她會失去她的人類。
李安迪不會回到阿維奇的,他這么辛苦跑出來。
可可不想失去他。
“麻煩是我的,未來也是我的,”她說,“之后的事情,就之后再說吧。”
老總并不氣餒。
他反而流露出近乎驕傲的神情:“好,你有主意,我期待著。”
“要不是你身上還掛著基因武器,我也很想像你認知中那樣親吻你的額頭,可可,”阿隆索端莊的面孔中難得流露出幾分感慨和情緒化的痕跡,“我也曾在14號實驗室工作過。”
咦?
登上母艦之后,唯獨這條消息讓可可大為吃驚。
她趕忙出言:“我不記得你!”
“你不記得化蛹結(jié)繭之前的所有事,”他說,“薛龍飛怎么同你說的,她是否告訴過你,你的人類名字是薛凌云?”
“嗯。”
可可頷首:“薛龍飛為我起的名字。”
老總闔了闔眼。
“是這樣沒錯,卻不是在你結(jié)繭之后,而是在化蛹之前。”
“什么?”
阿隆索沒有用語言回答她,而是從懷中拿出了一張ID身份卡。
身份卡被他平放在桌面,略一發(fā)力就推到了可可面前。
可可不認字,但她的記憶不會出錯。
類似昆蟲的大腦記憶方式,與人類完全不同,留在腦海中的圖像就算不理解也不會出現(xiàn)紕漏。身份證明上顯示著的三個字,與之前薛龍飛交到可可手中針筒上的字一模一樣。
薛、凌、云。
這本該是她的名字。
但身份證明上,同樣還印刷著一張一寸照片。
照片上的姑娘十七八歲,眉眼清秀,一頭黑發(fā)剪得很短,整齊又利落。
但那是一張完全陌生的面孔。
“這是……”可可有些不懂了。
她昂首看向阿隆索,后者卻沒在看她,只是注視著擺在可可面前的身份證明。
“薛龍飛從未有過生育的打算,”老總說,“我很理解。即使是當下的年代,生育……哪怕是體外培育,擁有一名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后代,也是相當鄭重的事情。對薛龍飛來說,保護異能者、培育實驗室里的學生,是比孕育后代更有價值、更值得追求的人生目標。我支持她。”
“這和身份證明有什么關(guān)系?”可可問。
“但我想要個家庭,于是薛龍飛與我領(lǐng)養(yǎng)了一名孤兒。當時我們都在十四號實驗室工作,莽浮星發(fā)生過內(nèi)戰(zhàn),許多孤兒流離失所。”
話到最后,阿隆索詭異地停下言辭。
可可的觸角動了動。
她一直不喜歡阿隆索,因為她嗅不到阿隆索的情緒變化。
直至此時,可可的觸角才從餐桌的另外一端,嗅到了明晰的悲傷氣味。
“凌云很聰明,也很乖巧,我們的關(guān)系很好,與尋常三口之家沒有任何區(qū)別,一直到她快要成年時,突然出現(xiàn)了基因異變的情況。”
啊。
可可懂了。
“薛凌云,是我給你起的名字,不過現(xiàn)在看來你并不需要它。”當時的薛龍飛這么說。
她并沒有說明是什么時候起的。
可可知道自己不是生來就是這幅模樣。
與所有異能者一樣,她也曾經(jīng)是名普通人類,有著普通的家庭。
只是可可在破繭之后什么都不記得了。
她不記得父母是誰,桃花源的研究員也沒有直接言明過,他們說的更多的是資料缺失。
并非真的資料缺失。
而是……薛龍飛很清楚,破繭之后的薛凌云,不再是她的女兒。
薛凌云早就不見了,存在于世的只有可可。
“我……我們的女兒,”阿隆索慢慢開口,“起初基因異變的方向并不穩(wěn)定,隨時都有因此而死的風險。薛龍飛用盡了一切辦法,她只想凌云的基因穩(wěn)定下來,才陰差陽錯,制造出了基因武器。”
阿隆索收回視線,轉(zhuǎn)而看向可可。
他的情緒平靜下來了,再次陷入一潭死水。
“沒想到凌云的基因最終還是趨于穩(wěn)定,她變成了一顆由繭包裹的蛹。”
阿隆索也是桃花源的研究員。
和薛龍飛理念分歧之前,他也幫助了不少異能者,見過不少全然不同的性狀。
可饒是如此。
當他的女兒,一名鮮活的,完整的人類,在阿隆索面前,一寸寸吐出絲線,變成和昆蟲一樣的肉蛹時。
阿隆索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接受這點。
人能變成蛹。
那以人之血肉鑄造的倫理,規(guī)則,乃至整個社會,還理應(yīng)存在嗎。
“我支持你的選擇,可可,”阿隆索發(fā)自內(nèi)心地說,“破繭的只能是蟲,不可能是人。”
阿隆索知道可可不是薛凌云,他相信,薛龍飛也很清楚。
她的存在,并不僅僅是未來會有蟲族威脅人類那么簡單。
可可以自己的軀體,質(zhì)疑了整個人類世界的根基。
“我也很期待未來發(fā)生的事情,可可,很感謝你的選擇如我所愿。”
阿維奇的頭目站了起來:“去洗個澡吧,將身上的膿水與血水清晰干凈,我親自送你回到星辰海。要是弄的一身臟,薛龍飛肯定要責怪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