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3
三天后, 北峰空間站。
三層市場區,槍械店鋪的自動門打開。
投影在窗子上的白貓頭鷹LOGO自動亮起,吸引了來者的目光。趁著這個功夫,柜臺后的老板抬眼,身形微頓。
打頭的是兩名風塵仆仆的男人,一個身形高大瘦削,深色夾克擋不住分明的肌肉;一個滿臉胡茬, 眼神往周遭打轉藏不住的算計和狡猾。這種雇傭兵,老板見太多了,本不會放在眼里。
關鍵在于,兩名男人身后還跟著一個小姑娘。
看起來十八、九歲, 亂蓬蓬的金發短發、配上款式極盡夸張的裙子, 這足夠扎眼了。而老板還一眼看到了她額頭伸出來的觸角, 和與人類完全不同的純黑眼球。
是名異能者。
老板頓時警惕起來。
“買什么?”他問。
打頭的是那名瘦削男人, 他拉下半遮面孔的防風巾,走到柜臺前:“你是老板娘?”
老板冷笑幾聲:“我年輕得很, 還沒生孩子, 給誰當娘?”
李安迪:“……”
行吧,所以這名三十多歲的女性就是槍械店鋪的老板。
“單寧介紹我過來的,找你打聽個人。”李安迪直奔正題,“你就是朱海平。”
名字太過中性, 以至于李安迪下意識認為單寧要他來找的情報販子是個男人。
不過, 是男是女都無所謂。
“單寧那個麻煩精,什么人都往我這邊丟,”朱海平忍不住抱怨,她視線瞥向李安迪身后的可可,“異能者也有求于普通人?”
李安迪蹙眉:“北峰空間站什么時候也歧視異能者了。”
北峰空間站是周遭星系之間最大的空間站, 亦是重要的交通周轉樞紐。
空間站內光是常住人口就二百萬人,流動人口更是兩倍有余,來來往往的雇傭兵和商人什么沒見過,異能者也不像莽浮星那般少見。
“不歧視異能者,歧視麻煩,”朱海平說,“你打聽誰?”
“雪鷹,你聽過嗎。”李安迪說。
“聽過。”
“他的位置和資料。”
“你付不起報酬。”
李安迪闔了闔眼:“那就老規矩。”
朱海平聽到這話,才露出幾分笑意。
情報販子之間的老規矩,就是付不起的報酬,用高危任務來償還。敢這么提的人,多少都有兩把刷子,并且完全不怕死。
“可以,幫我偷個東西,”朱海平利落開口,“任務和地址發給你,去挑武器和資源吧。”
“你去訂物資。”李安迪吩咐王吉祥,又轉頭看向可可,“……在這里乖乖站著別動。”
而后男人大步向前,走到了店鋪的投影板前,去下單新的裝備和武器。
柜臺前只余可可一人了。
她沒有眼白的視線直勾勾盯著朱海平胳膊前,這叫情報販子略感不適地低頭,才發現自己面前還探著幾塊沒拆封的糖。
剛剛低血糖,朱海平吃了塊,余下的放柜臺前忘記了。
顯然異能者小姑娘對這花花綠綠的包裝紙很感興趣。
“吃嗎?”朱海平把糖果往前推了推。
“好呀……啊。”
可可二話不說伸手,拿起糖果后她才后知后覺:“我是不是該給你錢?”
在飛船上,目睹王吉祥買東西,可可才知道了拿陌生人東西需要給錢。
她很聰明,一學就會。
朱海平笑出聲:“幾顆糖而已。”
可可:“噢。”
她抓起閃爍著七彩光芒的糖果包裝紙,張開嘴就把沒拆封的包裝塞進嘴里。
朱海平:“……”
可可嚼吧嚼吧,幾乎是立刻把糖果紙吐了出來,整張臉皺成一團:“不好吃。”
朱海平:“…………”
這小丫頭——
要是連其中異常都看不出來,朱海平白當了這么多年情報販子。
她替可可剝開了包裝紙:“外皮不能吃。”
“咦?”
可可將信將疑地接過糖果,這次不敢亂嚼了,小心翼翼地把糖塞入口中。
好甜!
她最喜歡的甜味充斥口腔,可可驚喜到額頭的觸角都跟著抬了起來:“好好吃,啊……謝謝你!”
在飛船上呆了七天,可可還學會了同人道謝。
“不客氣,”朱海平保持著無所謂的神情,她看了一眼分頭行動的兩個雇傭兵,指著高大英俊的李安迪,“這是你男人?”
可可吃著糖點頭:“嗯。”
朱海平又指向王吉祥,給自己也拆了塊糖:“那這個呢?”
之前吉祥哥也一口一個她男人,所以她的男人就是能生寶寶的關系。吉祥哥是她的同伴,等到了繁衍期后也可以和她生寶寶。
可可飛快地捋清關系,認真回答:“是我的備用男人。”
朱海平險些把嘴里的糖噴出來。
本來她還以為眼前的小姑娘,是雇傭打手離家出走的大小姐,沒想到還是自己想淺了!
行吧,人家的私人感情,愛怎么玩怎么玩。
交談期間,李安迪下好訂單回來了。
他開口問朱海平:“什么任務?”
朱海平揮了揮手,一塊虛擬投影出現在李安迪面前。
“空間站的富人區有個大賭場,”朱海平解釋,“五天后,賭場會舉行一個自幼拍賣會,有名叫孫國政的富商會到場,我要他隨身佩戴的玉扳指。”
“……情報販子還管偷東西?”
“你別管,”朱海平嗤笑,“這小丫頭穿得合適,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姑娘,剛好。身份證明和入場券你自己搞,武器裝備我提供,活著把東西拿回來我就告訴你雪鷹的線索。”
李安迪剛想開口追問細節,店鋪另外一頭的王吉祥扯著嗓子打岔。
“能幫幫忙嗎,東西太多拿不動了!”他嚷嚷。
“你去。”李安迪吩咐可可。
“哦。”
可可乖乖直奔王吉祥。
朱海平看向小丫頭離開的背影,壓低聲音:“你找雪鷹干什么?”
“委托任務。”李安迪言簡意賅。
這就是不打算明說的意思,也是,沒必要告訴一個情報販子太多。朱海平了然:“有個異能者女朋友,行走起來方便很多吧。”
李安迪:“她不是我女朋友。”
朱海平訝然道:“你們不是戀人?”
李安迪:“……”
面對情報販子直白的問題,男人罕見卡殼。
話在喉嚨里滾了好幾圈,最終他木著一張臉回答:“不是,只有委托關系。任務完成就分道揚鑣。”
在李安迪背后,已經走出七八米遠的可可驀然頓住步伐。
按照普通人的聽力,這樣的距離是根本聽不到二人交談的。但走遠的可可仍然難以置信地轉過頭。
她的人類說什么?
只有委托關系,完成就離開?
可可從未想過,在暖陽市之后,李安迪還想著要走。
為什么啊? !
他一路照顧她、保護她,糾纏時氣味的變化,時時刻刻都在告訴可可:她的人類很喜歡他。
人類會用語言說謊,會隱藏、會左顧而言他,但氣味是不會說謊的。
可可甚至在想,她的人類喜歡他,那么之前甩開她逃跑,也許只是不想要她的寶寶。
沒關系,可以慢慢來,有朝一日他會接受的。
但可可怎么也沒想到……李安迪還是想離開她。
不,不行。
差一點點可可就沖上去追問了,關鍵時刻,她還是回想起來到空間站之前李安迪的叮囑。
普通人類會對她的觸手產生害怕的情緒,就像是吉祥哥那樣。那種氣味不好吃,還會招來麻煩和攻擊。
不能當著其他人的面隨意使用觸手。
有生以來第一次,可可學會了忍耐,按下了本能反應。
李安迪看不到背后的可可,但朱海平看得一清二楚。
小姑娘猛然回頭時她很是錯愕,然而轉念一想她是名異化狀況非常嚴重的異能者,也就接受了。
聽到了啊。
看著她既震驚又氣憤看向李安迪的眼神,朱海平唯恐天下不亂地勾起嘴角。
有意思。
這男人,還是把當下的情況想得太簡單了。
…………
……
同一時間,莽浮星。
單桐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兩個男人。
溫璇鼻梁骨折,眼鏡碎成兩片,如今完全是個睜眼瞎; 1002倒是完好無損,就是進門之后就找了個墻角蹲著,嘴里還喃喃著“我哪里不如他”。
“人呢?”單桐問。
老總都把貼身助理派過來了,可見其對1432的重視。
平日里單桐看溫璇那副狐假虎威的模樣,一直是不太順眼,但她自詡搞砸了莽浮星的追蹤,也就不再吱聲。
她留在暖陽市,一是為了養腳傷,二是為了追查雙胞胎姐姐單寧的下落——后者在協助1001和1432甩開阿維奇后就不知所蹤。
暖陽市一個封閉的地下避難所,單寧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
十幾天過去了,除卻她丟下的黑診所,單桐是丁點線索也沒查到。
她本以為,抓不回單寧,至少能把1001和1432帶回去交差。
現在看來……
單桐看著過往恨不得用鼻孔看人的溫璇如此狼狽,與之前的1002一樣,揚起一抹幸災樂禍的笑容。
“叫人跑了,是吧。”單桐說。
“……被星辰海的王好耍了,”溫璇捂著鼻梁開口,“她壓根就沒想與我們合作。”
能與你合作才怪,今天和阿維奇合作,明天星辰海估計就要斷八成物資——自己在外什么名聲,難道不知道嗎?
看來他是跟著老總時間太久,完全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況。
微妙地,單桐覺得自己又在同事內斗時拿到了主導權。
“這借口留著告訴老總吧,”她說,“五天之后,老總要到北峰空間站參加一場拍賣會,他可是等著你的好消息呢。”
第32章
034
李安迪常年在北峰空間站附近往返, 有不少人脈。
弄到身份編碼和拍賣會入場券不是什么難事,他還難得花錢去買了身像且合身的正裝——李安迪可不想再一次因為打架而崩掉扣子。
“不是,憑什么你穿西裝,我穿這個?”
王吉祥在一旁拎起修理工的棕色連衣外套,很是不爽:“再買一套正裝又怎么了!”
李安迪面無表情反問:“讓你假扮修理工是在外開車接應,還是說你想進去?”
王吉祥:“……”
那還是算了!
他其實很想見識見識北峰空間站的高檔拍賣會來著。
莽浮星可這么夸張的場面,王吉祥也沒離開過地面幾回,不去看看可惜了。
但進去就意味著得和李安迪打配合,從大富豪身上偷東西,還是算了吧!王吉祥可不想死,他不如這男的能打,在外開車接應就挺好的。
“車子在外面, ”李安迪說, “你去規劃逃脫路線。”
“行吧。”
王吉祥別的不行, 跑路可是老本行。
他在北峰空間站人生地不熟,是得好好規劃規劃。
前腳他出門去看車,后腳李安迪拿著數據板轉身。
情報販子把委托目標的詳細數據發給了他,李安迪看過一遍了,準備再研究研究。
只是他還沒開始,就感覺到了不遠處的灼灼目光。
朱海平還算人道,靠著人脈,替三人找了一間公寓做臨時落腳點。李安迪連打探帶準備,緊鑼密鼓籌劃了三四天,今日回來他也是嚴陣以待。
而可可正坐在桌子邊優哉游哉地看著他,手里還拿著塊糖。
嬌小的姑娘坐著不動時,乖巧到像個娃娃——李安迪這么想,是因為可可不用鼻子呼吸。
她被柔軟外骨骼覆蓋住的面部, 盡管有與普通人鼻梁相同的凸起,可并沒有與普通人一樣的鼻腔。
桃花源的研究日志上寫她與昆蟲一樣,在腹腔與關節處進化出了氣門。
因而她不行動時,亦如飛蛾那般一動不動。看不出呼吸的起伏,也不會規律性眨眼,確實猶如假人一般。
迎上李安迪的視線,可可才歪了歪頭,將手中的糖向前遞了遞:“吃嗎?”
李安迪闔了闔眼。
如果可以,他不想帶著可可完成委托。
但把她放在哪里都不安全。王吉祥控制不住她,朱海平提議幫忙照看可可,然而李安迪不信任那名情報販子。
只好帶在身邊了,至少她擁有可怕的戰斗能力,也不用準備衣服。她那身造價昂貴的洋裙,即使是在北峰空間站的有錢人面前也足夠引人注目。
見李安迪不吭聲,可可又追問:“你吃糖嗎?”
糖是朱海平給的,見她喜歡,塞了一大把。
李安迪搖了搖頭:“我不用。”
可可頭頂的觸角立刻耷拉下來。
她看上去情緒很是低落:“你總是這樣。”
李安迪:“什么?”
他沒得到言語的回應,可可用行動表達了不滿。
四條生著絨毛的觸手自層層疊疊的蕾絲裙擺之間探出來,以可怕的速度繞到李安迪的身后,牢牢纏住男人的腿腳和腰腹。
突如其來的束縛勒到李安迪呼吸一滯,而后可可的觸手就以不由分說地力道硬生生將李安迪拖了過來。
黃桃罐頭也好,糖也好,可可給李安迪的,他第一個反應一定是拒絕。
她只是想把好東西分享給他呀。
總是這樣,想把她推開,和她保持著遠遠的距離,還想把她放在這里就走掉。
可可有些不明白:她的人類并不討厭她,李安迪身上的氣味說明了一切。
但為什么,他總是在盤算著甩開她?
想到這里,可可就不開心。
觸手一寸一寸拽著李安迪前進,強硬的力道讓男人失去了重心,直接跪在了可可面前。
她的人類很重要。
要為下一次孕育寶寶做準備,去存儲充足的能量和力氣。以及,可可喜歡他。
觸手束縛著李安迪的四肢,將他按在原地。可可拆開包裝紙俯身,將玫紅色的糖強行推進男人的口中。
如樹脂般的指節撬開牙關,可可并沒有立刻松手,她得確保李安迪吃下去。
指尖推著把糖往他的喉嚨里深入,李安迪試圖掙扎、嘗試著合攏嘴巴,卻又怕咬傷了可可。
他想用舌推開糖,卻被可可反而用糖果抵住舌葉。
小巧的手大半都要塞進嘴巴里,大張的唇()舌不受李安迪控制,隨著可可的手指攪動口腔,口水止不住地流淌出來。
直至可可將那顆糖果推到李安迪的舌根。
她猛然抽回手,男人下意識合攏嘴巴,本能地吞咽反應讓他咽下去那顆糖。
過多的口水反嗆了李安迪一下,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嘴里蔓延開難以忍受的果味甜膩。
“你——”
李安迪抬起頭,罕見地對可可展現出幾分怒意。火氣蒙上眼眸,李安迪深吸口氣:“你干什么?”
可可歪了歪頭:“你該對我說謝謝。”
李安迪:“……”
“在飛船上,吉祥哥這么教我的,收下別人的東西要說謝謝,”可可重申道,“你在一旁,沒有提出異議。你得對我表示感謝。”
李安迪額頭青筋暴起:“我不想要。”
可可頭頂的觸角動了動。
“不想要?”她看起來很困惑,“可是你很興奮呀。”
都說了,她的人類總是這樣。
明明需要營養,卻拒絕她投喂的食物;明明一直在保護她,卻拒絕表示喜歡她。甚至是他整副身軀都因她的靠近而興奮,但她的人類堅持讓她保持距離。
為什么啊?
她的人類也不是普通人,同為異能者,差別就這么大嗎。
還是說他不想要糖,想要的是別的?
觸角接受的氣味確實不一樣了,當可可用氣味腺糾纏住對方時,李安迪皮膚散發出的激素信息,同樣會通過氣味腺的絨毛傳遞給可可。
她束縛住他的行動,李安迪很生氣。
但生氣之余,還有興奮。
心跳加速、體溫升高,以及瞳孔因情緒微微放大。
彌漫過來的氣息中帶著淡淡的,像上次在浴室時可可靠著他時類似的味道。
可可恍然大悟:她的人類又想生寶寶了!
盡管可可沒在繁衍期,可她會滿足她的人類。
她靈巧地跳下椅子,蹲在了地上。可可的手落在男人的腹部之下,明晰感覺到器官的反應:“不想要糖,是想要這個嗎?”
李安迪呼吸猛然一頓:“你——”
生氣難道是用來掩飾性那個喚起的?當她把他拖過來、強行要他吞咽下去糖的時候,李安迪的氣味就發生了變化。
“我都不想要。”李安迪咬牙開口,“人類不是一定有反應就要去做的。”
“啊,”可可試探道,“你在害羞?”
“……”
“沒關系的呀,和吃飯、喝水一樣,都是很自然的。”可可笑瞇瞇道。
她的坦然讓李安迪瞬間失語。
這些話不該他來教——人類不是有了欲望,就一定要完成。人類也不會完全將這種事與進食休息一樣視作基本需求。
可可也不會理解。
這是人類社會強加給所有人的,她從未受過的道德約束。可可沒有經歷過世俗的規訓,也徹底擺脫了性別桎梏。因而她不會覺得性是拿不上臺面的事情。
坦蕩面對需求是求生本能,而繁衍生息無比重要。
而對蟲母來說,她有責任滿足為她孕育后代的人類。
因為他喜歡她呀,她也得確保“母體”身體健康、心情愉快。
腰帶夾的裝置對可可來說有些復雜,但沒關系,她稍稍用力就能扯開。
李安迪的四肢和腰腹還被氣味腺牢牢束縛著,當可可觸及到他的器官時男人繃緊了身軀。
知道掙脫不開,李安迪沒有繼續掙扎。只是當可可抬起眼時,他干脆將頭顱撇到一邊。
即使如此也無法阻攔可可通過觀察和氣味探究他的反應。
她學得很快,上次是用氣味腺,這次用手,一樣可以通過細枝末節贈予李安迪想要的感受。
可可看著他擰起眉心,視線躲開、而后合攏雙眼。
憤怒一直都在,但好似也化作了更為強烈的渴望。尤其是當可可將氣味腺稍稍勒緊時,他看起來很難過……更接近于普通人能感受到的痛苦?這本該帶來傷害和威脅的,但她的人類反應更強烈了。
喜歡疼痛嗎。
可可不是很懂,不過她愿意滿足她的人類,不要造成真的傷害就好。
看著他呼吸加快頻率,看著他的血管舒張,紅暈在麥色皮膚擴散開來。看著汗水順著額頭滑過眉心,而后在下頜晃了晃,落到了鎖骨之間的凹陷。
用手包裹住器官,與用氣味腺糾纏感覺是不一樣的。
可可能感受到他的熱度與悸動,細碎的疼痛和直觀的刺激讓李安迪沒過多久就震顫起來,他結實的軀體不禁蜷曲,在她的束縛里,深擰眉心之下的眼眸徹底失神。
直至他呼吸逐步趨于穩定,可可的氣味腺才慢慢松開。
她頭頂的觸角動了動,空氣里還彌漫著李安迪的氣味,但他好像不生氣了。
好吧,果然是因為想生寶寶了!
只是可可還是不明白,既然他這么需要她,為什么還打定主意離開她?
問出口也不會得到回答的,李安迪不喜歡回答可可的問題。
所以可可決定自己去尋找答案。
她很貼心,收起觸手,從衛生間找來了毛巾,擦干凈手與氣味腺,還不忘記跑出來給李安迪也擦擦。
見男人沉默不語,可可又站起來,跑到一邊,撿起剛剛因為自己纏住李安迪而摔在地上的數據板。
上面還顯示著任務目標的信息。
可可拿起數據板,定睛一看,頭頂的觸角立刻飛了起來。
“啊?”她轉頭看向李安迪,“這個人,我見過的!”
“什么?!”
還跪在地上喘()息的男人驀然一凜。
顧不得又被可可半推半就的那什么了,聽到她的話,李安迪立刻切換到任務模式。
他起身提上褲子,雙()股()之()間的異樣讓李安迪腿酸了一下,還是撐住桌子才穩定住身形。
“你說你認識這個男人,孫國政?”他低沉的聲線里還帶著喑啞。
可可搖頭:“我不認識,但我記得這個。”
她指向數據板照片中的綠色扳指。
“在實驗室里見過,”她說,“男人帶著這個,電訊號到處亂竄,設備都在響,我很不喜歡。”
“……”
可可還能感知到電訊號?若是如此,她未免有點太可怕了。
聽她的意思,是能感覺到異常訊號的存在,卻不能分辨其中意義。
能進入桃花源的實驗室,難道他也是桃花源的人,或者桃花源的資助者嗎?
考慮到收容可可的14號實驗室就是資金不足才撤離的……
“你不能去拍賣會,”李安迪蹙眉,改變計劃,“他認識你。”
“他不認識我呀!”
可可瞪大眼睛:“他只是認識我的繭,但我記得這個電訊號,我能找到他!”
也是。
根據桃花源的研究日志,連他們也不知道可可具體會長成什么模樣。更別說孫國政的資料里沒有科研經歷,他大概率是個投資者。
況且,可可收起翅膀與氣味腺之后,雖然與普通人的性狀區別很大,但若并非事先知曉,也不會第一時間聯想到昆蟲。
以及如果她堅持要去,李安迪攔也攔不住——光是用觸手把自己拖在這里,就得消耗不知道多少時間。
與其讓她逆反,還不如答應了好好說明情況、部署安排。
可可的腦子很好用,以及,只要她愿意,可可很講理。
李安迪思考半天,甚至覺得她能隨時定位孫國政是個優勢。
“可以。”斟酌片刻后,李安迪還是覺得帶著可可的風險更低。
“到時候,”他開口,“一定要聽我指揮。”
第33章
035
轉天晚上, 星辰輪盤賭場對面的酒店。
王吉祥換上了修理工的服裝,壓低帽檐、戴上耳麥,一轉頭就看到可可正在扒拉頭頂精致又可愛的發卡。
“別扒拉別扒拉!”王吉祥趕忙上前阻攔, “這是骨傳導耳機,你摘下來進場就聽不到我們說話了。”
誰叫可可連耳朵都沒有來著!她頭頂的絮狀絨毛金燦燦又毛茸茸,看起來像是亂蓬蓬的短發,很是可愛。但撥開她兩側的絨毛,卻是什么都沒有。
可可的聽力極其靈敏,卻沒有普通人一樣的耳朵,因此只能佩戴骨傳導耳機。
“戴著這個不舒服。”
她雙手被王吉祥拉著,明明能夠輕易把男人推開,卻只是原地拼命甩頭。
但發卡別得很結實,牢牢卡在可可的絨毛之間,怎么甩也甩不下來。
“小祖宗, 你就忍一忍——哎哎哎啊!”
王吉祥話還沒說完,整個人就雙腳離地, 被可可用觸手卷到了半空中:“李安迪, 你管管他!”
正在檢查槍械的李安迪回頭,無奈地闔了闔眼。
他把配槍放入腰際槍套,大步上前:“你放開他。”
可可抬手試圖摘發卡:“我不喜歡戴這個。”
李安迪俯身,選擇與可可的視線齊平:“你想你的幼蟲在安全的環境里生長嗎?”
可可頭頂的觸角幾乎是立刻揚了起來。
她驚訝地抬起頭,純黑雙目觸及到李安迪認真的目光。
平時她的人類對繁衍一事諱莫如深, 從不正面對應可可的言語。
而且……他也不想要她的幼蟲。
這還是李安迪一次與可可提及“幼蟲”這個詞。
“當然想!”可可不假思索。
“現在的情況是,你還沒甩開阿維奇——就是那幾個追著你不放的人,”他開口, “他們追蹤你,就永遠也不可能在安全的環境里產卵。我帶著你來到北峰,就是為了尋覓一勞永逸解決他們,為你制造安全環境的辦法。”
李安迪鮮少會一口氣講這么多話。
比起用嘴,他更傾向于用行動解決問題。但顯然,李安迪賴以生存的格斗與槍械技巧在可可面前毫無用武之地。
那就只好講道理了。
蟲母最在乎的就是產卵,自然從這里切入。
“你配合我,拿到玉扳指、交給朱海平,她就會給我關于雪鷹的線索。等找到雪鷹,也許你就徹底安全了,你的幼蟲也會安全。”李安迪說,“行不行?”
可可收回了試圖摘下發卡的手。
她直勾勾地盯著李安迪,沒有眼白的雙目中倒映著他的面容。
“那你呢?”可可突然問。
“什么?”李安迪愣住了。
“我安全后,你呢?”可可重復道。
什么意思?
李安迪完成委托,自然是要離開了。
他和可可沒有任何關系,一開始那什么就并非完全自愿,后面更是因為她的幼蟲吃盡苦頭。選擇接下單寧的委托送其來到北峰空間站,李安迪自詡仁至義盡,他沒有任何留下來的理由。
但是——
男人張了張口,話到嘴邊,卻不自覺地撇開目光。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李安迪扯開話題,“得保證你的安全。”
“嗯。”可可罕見地沒有繼續糾纏,“我會聽話。”
安全的環境確實重要。一路走過來,可可也學會了不做無謂的事情:問出口李安迪也不會回答的,還會引起他的警惕,可可選擇自己尋找答案。
之后,測試通訊、遞交入場券和身份編碼,李安迪還教會了可可如何使用拍賣會的虛擬投影和各項設施。
對于如何靠近孫國政,他也準備了不同的計劃,分別告訴可可怎樣應對。
她很聰明,盡管從未親自接觸過這些電子設備,可根據結繭時研究員的教導,幾乎是一點就通。
如此,李安迪也多少放下心來。
兩人一蟲分頭行動。
王吉祥拎著工具走進修理車,在街頭裝作維修人員等待。
李安迪以帶路的會場保鏢身份,與可可共同堂而皇之地走出了酒店,步入星辰輪盤賭場。
確認可可刷了身份順利進場后,他假裝接到了下一步工作,融入人群之中。
自由拍賣會在賭場頂樓舉行。
這還是可可自破繭之后,第一次獨自面對這么多陌生人。
燈紅酒綠、杯盞觥籌,奢華亮麗的拍賣會展廳站滿了穿著禮服的男男女女。幾乎是在踏入展廳的瞬間,可可頭頂的觸角就不住晃了起來——
太多信息了!
過亮的光,過多的人,以及不停的竊竊私語。
她異變的外貌仍然引起了注意,但在北峰空間站,人們并沒有因此產生畏懼。
“異能者?”
“刷了邀請函進來的,是貴客沒錯,安保放行。”
“倒是挺漂亮,可惜是客人不是商品,我想買回家收藏。”
“噓……看她的衣服,那可是灼熱沙蠶蠶絲做的。”
“一整套裙子都是?!莽浮星灼熱沙蠶一整年的產量夠用嗎。”
“別看了,她看過來了。”
在議論她嗎?
可可炸了眨眼睛。
這里的人不害怕她,但悉數落入聽覺系統的討論仍然讓可可很不舒服。
直至李安迪的聲線自骨傳導耳機里響起。
“別管他們,隨便找個商品看看,”他壓低聲音,“我來定位孫國政。”
可可的觸角收了回來。
自由拍賣會不公開叫賣價格,所有拍賣品以展覽的方式陳列其中,想要競拍,可以用手環、或者走到展品前通過虛擬投影加價。
可可漫無目的地走著,最終停在了一副畫前。
空白畫布上只有一抹紅色,她就是被這艷麗色彩吸引住了。
“人類說過,”她低聲開口,“這是油畫。”
“……研究員?”李安迪沉默片刻,才推測出她口中的“人類”是誰。
“嗯。”
“你喜歡嗎?”李安迪問。
可可歪了歪頭,覺得說不上來。
她喜歡明艷的色彩,因而第一眼被這抹鮮紅吸引。但可可的藝術造詣遠不到能夠欣賞抽象藝術的地步——這是需要了解人性乃至人生才能理解的東西,可可還人事不通呢。
于是可可又瞥了一眼畫作,視線下挪。
畫作下方的虛擬投影上分明寫著:起拍價兩千萬信用點。
可可退后半步,觸角震驚地繃直了。
遠處的李安迪看到她的反應,擰起眉心:“怎么了?!”
好貴啊!
登上飛船之后處處需要花錢,可可對金錢交易也有了最基本的概念。
兩千萬信用點,根據之前1002的情報,那就是五分之一個吉祥哥,就是五百萬罐黃桃罐頭!
不就是一抹顏料嗎,可可也會畫!
她剛想開口回答,話在嘴邊,可可的身形驀然頓住。
利用氣味腺和觸角感知周遭,她的聽力與嗅覺都遠超人類。幾乎是在身后有人靠近的同時,可可就連觸角帶臉頰一同轉過了過去。
純黑的雙目對上來者的視線,可可本能地“啊”了一聲。
站在她面前的是名中年男人,身材中等、其貌不揚,但一身昂貴又奢侈的正裝與儒商的氣質也會給人留下難忘印象。
可可不太記得人臉,她的視線往男人右手看了一眼。
一枚翠綠的玉扳指就套在他的拇指上。
“啊!”她又喊了一聲。竟然是這次的任務目標,孫國政本人。
這和說好的不一樣,他怎么主動找過來了?
孫國政見可可這般反應,訝然地側了側頭:“小小姐,你認識我?”
“別說漏嘴。”骨傳導耳機里李安迪警告。
“……沒有,”可可收起意外的表情,“你不怕我。”
孫國政失笑出聲。
“你是異能者,所以我該怕你,”他說,“和他們一樣。”
“不應該嗎?”
“應該,但對你們而言不公平。”孫國政溫聲道,“孩子,你是哪個實驗室的?”
李安迪在遠處揪緊心神。
該交代的事項,都已經交代給了可可,并且他也提前為她準備好了相應措辭。
但真到了可可直面孫國政時,李安迪還是不免緊張。
他*的。
怎么主動找過來了,難道他認出了可可?
站在遠處,假裝巡邏的李安迪暗自咬牙,已然攥緊了手中槍械。
果然不該帶她來,變故太多了。
常年做高危任務的李安迪,早就練出一身隨機應變的本事。若是他一人前來,出現計劃之外的情況也不過是打個幌子的事情,但現在可可在。
他在瞬間做出了決定:走上前,以可可有人找為由帶她離開,送到王吉祥那邊等待,余下的交給他。
然而就在李安迪邁開步子的瞬間,可可坦蕩蕩反問:“我認識你嗎?你問這么多,你找我搭話做什么?”
李安迪:“……”
他又把腳收了回來。
這一連串無禮的問題,甚至比他準備的開場白還自然。
“抱歉,”孫國政立刻放棄了追問,“我其實是為這幅畫而來,沒想到還有同樣欣賞它的人。”
“這幅油畫?”可可說。
孫國政這才流露出驚訝的神情。
“你知道這是油畫。”他說。
“那些人,”可可回想著研究員的措辭,“教過我,說這是地球上曾經很流行的繪畫方式,現在很少見了。”
“能看懂畫作的內容嗎?”
“嗯,”可可一本正經地點頭,“用水彩刷甩上去的紅色顏料。”
孫國政忍了忍,沒忍住,朗笑出聲。
他的笑聲換來其他賓客的注視,但似乎人人都認識他,見到是他在笑,驚訝之余,不免回以笑容。
“是孫先生。”
“很少見到他這么高興的模樣。”
“因為那個異能者……?也對,他一直對異能者情有獨鐘。”
可可的觸角動了動。
對異能者情有獨鐘?情有獨鐘是什么意思,喜歡的意思嗎,他想找自己生寶寶?
雖然李安迪叮囑過不要放出氣味腺,但可可覺得這很重要,仍然將觸手稍稍伸到了裙擺邊沿。
這就夠了。
觸角無法靠近孫國政,可可分辨不出他的氣味變化,但觸手可以。
生長著絨毛的氣味腺,明晰地捕捉到了中年男人散發出來的原始沖動。
啊,他確實想找她生寶寶。
孫國政太老了呀,可可在心中嘀咕。
雖然要說用也是能用,但自然界更傾向于選擇身強力壯的配偶,可可也是一樣。
“你喜歡我,”可可誠實開口,“為什么。”
孫國政身形微頓,而后興致盎然道:“這是你的異能?”
可可:“是,也不是。”
孫國政喟嘆一聲:“真是大自然的恩賜。”
說著,他伸出手。
男人的右手捏住了可可的下頜。她的視線不自覺跟隨著那枚玉扳指轉動。
玉扳指與照片中的樣子相同,但……
電訊號呢?
可可遲疑了一下,她沒有感知到玉扳指的電信號。
她沒有反抗,叫孫國政露出笑容。
當他發覺她的表皮如樹脂般光滑冰冷,而非人類的皮膚時,烏黑的眼球呈現出狂喜之情。
這下好了,孫國政散發出來的求偶氣息不用氣味腺也能接收到。
“你知道嗎,這抹紅,用的是來自地球的天然礦石,”他壓低聲音,“像你一樣,價值連城。”
可可:?
怎么突然上起課來了,他也想當研究員嗎。
“人類離開故土已經上千年了,在宇宙中產生異變,卻各個都返祖成了地球生物的模樣,何嘗不是一種思鄉之情,”孫國政自顧自地說,“你呢,孩子,你這幅樣子,又是什么地球生物?”
“我收集了諸多不同種類的異能者,還沒見過你這種。”
孫國政靠近一步,他俯下()身:“北峰還真來對了,拍賣會乏善可陳,卻還是讓我找到了珍寶。”
聽不下去了。
李安迪原本的計劃是,找到孫國政后,讓可可上去制造些小麻煩——沒人會為難一名看上去衣著昂貴的大小姐。然后他以保鏢的身份上前調解,趁亂順走孫國政的扳指。
眼下的情況雖有意外,但和籌劃大差不離,甚至還要更方便些。
既然孫國政對異能者有獨特的癖好,大可以通過耳機,吩咐可可將他帶到遠離人群的地方,李安迪上去把他弄暈就是。
但——
等到李安迪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大步上前,緊緊握住了孫國政的那雙手。
在中年男人震驚的目光中,李安迪把孫國政從可可面前推開,橫在了二人之間。
“孫先生,”他警告道,“在場都是貴客,請不要做出騷擾行為。”
“騷擾行為?”孫國政看上去很是意外,“就是和小姑娘聊聊天,教她點美術知識罷了。”
“……教美術知識還需要摸臉嗎?”李安迪感覺自己的血壓正在升高。
“那只是個玩笑。”
李安迪重重推了他一把。
大概孫國政也沒想到一個保鏢會這么蠻橫,他始料未及,踉蹌幾步。中年男人看上去也是火了:“你——”
他抬起手,竟然還想還擊!
場面一下子變得混亂起來,李安迪裝作維持秩序的樣子,一把抓住孫國政的手腕,將其反剪在背后。
趁亂他還不忘記取下了孫國政的扳指,趁著人一擁而上的功夫,把扳指丟在地上,推給了可可。
“走。”他壓低聲音對耳麥開口,“去找王吉祥。”
可可抓緊把地上的扳指撿了起來。
這么簡單?
她歪了歪頭,舉起扳指,送到了觸角邊。
不是這個。
可可記住的東西是不會忘記的,她對闖入實驗室的電訊號印象深刻,普通人聽不到的吱吱作響吵到她分外暴躁。
但這枚玉扳指非常安靜。
帶回去的話,不算完成任務吧?是不是得找到真正的玉扳指才行。
可可攥著玉扳指,乖乖遠離混亂的區域,卻沒有完全聽話離開。
繞開人群、走到洗手間,確認四周無人后,可可在陰影處伸出了觸手。
氣味腺何其敏銳,幾乎是在揚起的瞬間,可可就迅速捕捉到了熟悉的電訊號。
不在這個展廳,在旁邊。
她收起觸手,沿著電訊號的方向走過去。
穿過藝術品展廳,人就變少了。
周遭的環境黯淡下來,光芒不再刺眼,嘈雜的聲音同樣消失不見。可可一直繃緊的神經總算是放松下來。
這里的環境很像實驗室。
她抬起頭,落入視野的是滿目蔥郁和模仿午后的和煦日光。
本來追著電訊號前行的可可驀然止住步伐。
前面有人。
是個男人,站在一個巨大的玻璃房前,似乎在觀察著里面的拍賣品。電訊號就是從他身上傳出來的。
與此同時,細微的振翅聲一起落入可可的聽覺器官。
展廳的所有拍賣品都放置在了不同的玻璃房中,玻璃映照出可可純黑的眼球和蛾一般的觸角,而透過玻璃,她同樣看到那懸停在樹干上,平翅休息的巨大飛蛾。
可可的注意力瞬間就被吸引了。
這是……
什么東西?
第34章
036
賭場的拍賣會展品種類繁多, 不止是有藝術品,也有武器、藥物,以及來自各個星球, 完全不同的生物。
不同種類的展廳放置著不同種類的拍賣品。
可可輕聲向前,安靜的展廳空空蕩蕩,顯然這里的拍賣品不受賓客歡迎,除卻站在眼前觀賞展品的人類空無一人。
然而一個又一個充斥著綠植和溫暖陽光的陽光房讓可可很是安心,這里濕度適宜,空氣也很涼爽,可可想到了實驗室里的環境。
她的注意力完全被眼前展翅的生物吸引了。
這是什么?
和她有著形狀近似的翅膀,但它的色彩很黯淡,像是掛在樹皮上的落葉,也無法折疊。
可可情不自禁地走上前。
似是為了展示自己, 在可可走到玻璃房前的一刻, 其中一只生物鱗翅震顫,抖了抖身軀, 飛了起來。
“哇。”可可的觸角飛揚, 發出感嘆。
連這起飛的動作,和她的翅膀也很像!
“枯葉蛾,”同樣佇立在玻璃房前的男性開口,“地球上曾經很常見的一種飛蛾,能在北峰空間站養殖成功、還培育出這么多,真不容易。”
啊!
她猛然轉過頭。
差點忘了自己是來干什么的,電訊號就是從這個男人身上傳出來的。
眼前的雄性人類,看起來比孫國政年紀還要大一些,他的兩鬢已然斑白。并且,男人的五官輪廓分外明晰:顴骨突出、眼窩深邃,高挺的鼻梁眉眼,還有一雙湛藍的眼睛。
可可記得研究員說過,人類分不同種族的,這個雄性人類似乎與她的人類、還有吉祥哥不一樣。
不一樣的雄性人類,一身正裝、器宇軒昂,他迎上可可不加遮掩的好奇視線,也不覺得冒犯,只是輕輕笑了笑。
“忘了自我介紹,”他說,“阿隆索,我是阿維奇的總負責人,他們都叫我老總。”
可可:“……”
可可:! ! ! ! ! !
幾乎是在反應過來的瞬間,可可驀然退后三步。
她彎曲膝蓋,四條觸手抬至半空,連背后的翅膀都炸了起來。與玻璃房內枯葉蛾形狀近似的翅膀在模仿太陽的燈光下折射著絢麗色彩,形似眼睛的圖案起到了威懾作用。
阿維奇的人,都是壞人!
可可立刻進入警戒狀態。
伴隨著她張開翅膀,玻璃房內的枯葉蛾紛紛受驚,數不清的飛蛾從樹干、枝葉乃至燈條上起飛,棕褐色的翅膀遮住了燈光。
不少枯葉蛾試圖逃脫,撞在玻璃上砰砰作響。
忽明忽暗的光線化作斑點映照在男人臉上。
可可威脅的是他,但阿隆索面無表情。
“不用如此,”他說,“我只身一人,戰斗人員不在身邊,不會與你發生戰斗的。”
“你是壞人!”可可警惕道。
“是不是壞人,不如和我聊聊再做決定,”阿隆索提議,“你一定有很多問題想問我,CO1432。”
可可不假思索:“我沒有。”
阿隆索:“……”
可可:“我又不認識你,我哪里來的問題。”
阿隆索忍俊不禁地搖了搖頭。
整個宇宙,幾乎沒幾個人見過老總的真容。阿維奇的惡名人盡皆知,可誰也不知道“老總”的姓名。
見到他本人,CO1432甚至沒有立刻動手殺了他,讓阿隆索多少明白了情況。
幾個派去莽浮星的廢物,拿回來的情報至少是真的——14號實驗室的研究員把CO1432養成了溫室里的花朵。
對于一名異能者來說,不諳世事可不是什么好事。
桃花源收留異能者,目的是幫助他們活下去、融入社會,而非養成一張白紙,或者什么都不懂的大小姐。
除非他們想保留的是CO1432與眾不同的本性。
這倒是給了阿隆索方便。
“是么?”阿隆索笑著反問,“你就不好奇,我為什么派人追蹤你嗎?”
“……”
可可眨了眨純色的眼睛。
她遲疑片刻,背后五彩斑斕的翅膀收了起來,但觸手仍然露在外,隨時準備攻擊。
“為什么?”可可問。
“ 14號實驗室已經廢棄了,你進入休眠狀態多年,”阿隆索解釋,“桃花源拋棄了你,我才派人前去接收,只是為了讓你成功孵化、為你提供一個安全的繁衍環境。可惜的是1001意外闖入,提前驚醒了你。”
“我才不信。”可可說。
說得好聽,但壞人總是這么會說!
實驗室里的研究員,偶爾也會給可可播放電影,那些老舊故事里的反派向來“善解人意”,實則沒安好心。
而且……
可可的觸角動了動,她不喜歡阿隆索身上的味道。
嘗不出情緒,也沒有激素的波動,他很平靜,人類不該這樣子的,連可可自己都會因為想法變化而產生氣味上的變化。
他派人追捕她,應該是對她有興趣的,但是可可并沒有察覺出阿隆索對她有任何欲求。
沒有欲求,就不想生寶寶,那他執著于自己做什么?
不喜歡他,可可才不相信他是好人呢。
“難道我說錯了嗎?”阿隆索曉之以理,“若非如此,你醒來之后,可見過任何一名研究員?所有異能者,即使進入休眠狀態,也有機器監控。你離開實驗室,會觸發警報,可CO1432 ,現在你都在北峰空間站了,桃花源的人仍然沒有出面。”
阿隆索的語氣和藹又平靜,仿佛對待學生般循循善誘。
“是我的人,一直試圖帶你回家,孩子。”他溫聲道。
“我不相信你!”可可的觸手又抬了起來,“你派出來的人類會攻擊我。”
“是你先攻擊他們的。”阿隆索強調。
“我的人類討厭你們,”可可冷哼一聲,“你們不是好人。”
“你的人類?”
阿隆索側了側頭,而后了然:“是1001。”
“1001?”
“他叫李安迪。那就怪了,”阿隆索開口,“你不相信我,選擇相信1001 ,那么CO1432 ,你捫心自問, 1001相信你嗎?”
可可驀然愣住。
錯愕的神情分外明顯,甚至到了阿隆索不需要答案的地步。
“不過,我倒是沒想到,他能幫你。”阿隆索一聲嘆息,“當年為了自由,1001能義無反顧地步入輻射區……我以為你強行寄生了他,他會把你當做敵人憎恨。”
但1001不僅在幼蟲死亡后還選擇保護CO1432,1432甚至開口就是“她的人類”。
兩個人的關系,怕不是溫璇和單桐匯報的這么簡單。
不過老總沒有生氣,畢竟也不能讓一群研究員去考慮如此感性的問題。
當拿到情報后,阿隆索就知道自己得親自走一趟了。
反正他剛好人在北峰。
1432確實珍稀,而且她戰斗力極強,連1002都不是對手。在北峰空間站不易鬧出亂子,比起武力,也許用拉攏的方式說服她更為妥當。
再不簡單的關系,1001也不可能信任1432。
他曾經是阿維奇的人,老總再清楚不過。
而1432的反應也映證了這點。
“1001接受了單寧的委托,他會護送你到北峰空間站,”阿隆索分析,“按照我對他的理解,他肯定是準備完成委托后就離開。”
可可沒說話。
但嬌小的異能者也不如剛才般張牙舞爪,她頭頂的觸角耷拉下來。
“你想留下他嗎?”
阿隆索鋪墊這么多,總算切入正題:“也許我可以幫助你。”
“我不——”
“聽我說完,孩子。”阿隆索溫柔地打斷了可可的話,“我為你提供安全的繁衍環境,也會幫助你留下1001——或者你想需要的任何人。一旦你接受我的條件,我向你保證1002不會再招惹你,你覺得如何?”
可可迅速閉上嘴巴。
聽起來好像一點壞處都沒有。
然而可可不傻。雖然她不了解普通人的社會,但可可有自己辨認好壞的方式。
阿隆索身上的氣味讓她渾身不舒服,她只想遠離。
而為了表明誠意,阿隆索也沒有強求。
老總當然不會孤身前來,可在賭場與1432發生沖突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你是追著這個來的吧。”阿隆索從口袋中拿出了什么,遞給可可。
可可的觸角又揚了起來。
是那枚玉扳指!
眼前的玉扳指和可可拿著的完全不一樣,熟悉的電訊號清晰從阿隆索手中傳來。
“送你了。”
阿隆索全然忽視了可可還展示在外的觸手,他邁開步子,走到可可面前,將玉扳指放到她的掌心里:“好好考慮我說的話,好嗎?”
說完,他笑瞇瞇地摸了摸可可的頭。
可可:! !
說了這么多話,還不如一個簡單的動作讓可可意外。
他也摸她的頭,難道他也喜歡自己嗎?
但阿隆索的氣味沒有任何變化,可可狐疑地用氣味腺感知許久:他確實不想和可可生寶寶,也不像吉祥哥那樣展會對可可現出開心和放松。
真是搞不懂。
但玉扳指到手了,別想讓可可放開。
她攥緊任務目標,昂起頭。
再次對上阿隆索的藍眼,他只是輕笑幾聲:“走吧,再不走1001就要找過來了,到時候不好收場。”
這人真奇怪。
她是不是該把他拖走,讓她的人類搞清楚狀況?
不太行。
可可審視地看了阿隆索好幾遍,本能告訴她不能輕舉妄動。
讓她感到困惑、無法探究的存在,最好不要輕易襲擊。哪怕眼前的人類沒有展現出異能,也沒有攜帶武器,但可可無法分辨出他的氣味。
自保的念頭占據了上風。
她拿著玉扳指,并沒有轉身,而是一步一步后退。
氣味腺始終露在外,來探知周遭的環境,直至可可走到了門邊,她才收起觸手,小跑著離開。
阿隆索目送她的背影漸行漸遠。
就這么過去了幾分鐘,溫璇姍姍來遲。
老總的秘書匆忙趕來,他換了副新眼鏡,鼻梁也打上了固定凝膠。
“老總,”溫璇走上前,“有人在商業區看到了1001和1432出沒。”
“嗯。”阿隆索點了點頭。
“需要派1002過去嗎?”溫璇問。
“不用,”阿隆索開口,“讓她自己想想,下次見面,等1432給出回應再做行動。”
…………
……
一個小時后,臨時住處。
“你什么?!”
聽完可可的話,王吉祥差點從沙發上跳起來:“你碰見了阿維奇的老總,他還放你回來了?!”
李安迪猛然轉身。
他看向站在桌邊,穿著洋裙的可可仍然一副乖巧的模樣。迎上李安迪的視線,還揚起一個燦爛笑容:“這個,他給我的,給你!”
李安迪下意識接過,定睛一看,是兩枚一模一樣的玉扳指。
剎那間,李安迪只覺得全身的血都倒流回了心臟里。
這是老總計劃好的。
他就是打算支開李安迪!
第35章
037
李安迪把兩枚玉扳指往王吉祥的方向一丟:“拿好。”
王吉祥:“什么?”
話音未落, 李安迪就起身,從駕駛和副駕駛之間的位置擠到了后座。
他把可可抱起來的時候,可可看起來非常驚訝。
她跨坐在李安迪的腿上, 觸角驚到高高揚起——不止是因為李安迪罕見地主動親密接觸,更是因為他周身散發出的氣息豁然改變。
可可不理解糖皮質激素和腎上腺素的含義,但她能感知到李安迪因煩躁和焦慮而發生的激素變化。
李安迪仔仔細細把可可檢查了一遍,見她沒有外傷, 又忍不住上手。
從她類似頭發的金色絨毛一直摸到外骨骼的關節縫隙,連洋裙復雜的蕾絲和透明紗和衣服皺褶都沒放過。
確認沒摸到定位器后,李安迪開口:“他接觸過你嗎?”
可可搖頭。
李安迪不放心又問:“是否靠近過你?”
搖頭搖頭。
李安迪:“帶了幾個人?”
可可很是茫然:“電訊號在他身上,我追了過去,只有他一個人。怎么了呀?”
李安迪抿緊嘴唇, 并沒有放松多少。
沒想到老總會在。
當聽到可可見到老總時, 李安迪的大腦就轟然一聲, 心如擂鼓般砰砰直跳。
不該如此的。
可可非常敏銳,說是沒靠近、沒察覺到其他人,十有八、九就是沒有。這叫李安迪稍稍平靜下來,與此同時,他又不免產生幾分懊惱:這么關心她做什么?
老總沒傷害她就是了。
算了,他得確保委托完成,必須把可可安全交給雪鷹。李安迪這么寬慰自己。
而老總出現在北峰……事情變得麻煩了。
阿維奇的頭目就在北峰空間站, 按照李安迪對老總的了解, 他決計不會空手而歸。
“中計了。”
李安迪繃緊面容:“先用假扳指引開我,老總知道你會追著電訊號前行……該死,王吉祥,開車!”
王吉祥:“去哪?”
李安迪:“槍械店。”
他現在懷疑朱海平也有問題,李安迪一手攬著可可,一手掏出爆能槍。
得問個清楚。
…………
……
半個小時后,北峰空間站三層。
朱海平打掃完店鋪衛生,剛繞到柜臺后準備收拾東西歇業,槍械店鋪的正門就被一腳踹開。
熱能子彈上膛發出咔嚓聲響,李安迪直接將爆能槍的槍口對準了朱海平的腦門。
“你算計我。”李安迪惡狠狠道。
顯然這不是朱海平第一次叫人拿槍指著,她很是冷靜:“玉扳指呢?”
李安迪:“真的玉扳指根本不在孫國政身上,在老總身上。”
朱海平一凜。
她的臉色微變,其中意外不似作假:“你說的老總……”
“阿維奇的老總。”
情報販子陷入了沉默。
朱海平的神情變得非常凝重:“你說老總在北峰空間站,還拿著玉扳指?那玉扳指呢?”
李安迪一手拿著槍,另外一只手把兩枚玉扳指一起丟到柜臺上。
“什么情況?”朱海平問。
李安迪看向可可。
可可抬起頭,輕輕“啊”了一聲,又重復了一遍剛剛的說辭:“我追了過去,阿隆索送我了。”
“阿隆索?”朱海平一愣。
“老總的名字。”李安迪解釋。
朱海平頓覺不好。
聽起來像是異能者小姑娘見到了老總,甚至還和他和平交談,最后安全離開了。
那可是阿維奇的老總啊!
“你怎么不殺了他?”朱海平錯愕道。
站在李安迪身后的可可眨了眨純色的眼睛,好奇反問:“隨便殺人是對的嗎?”
朱海平:“……”
“他沒有攻擊我,我為什么要攻擊他?”可可又問。
這可把情報販子噎了個不輕。
在賭場動手確實不是個好方案,但這小姑娘可是和全宇宙最大的極端組織頭目打了個照面啊!
什么時候雇傭兵還遵紀守法了? !
可可有些忐忑,她為難道:“我,我該動手嗎?”
李安迪不假思索:“你沒錯。”
換做是他,也許會二話不說直接開槍。
但不得不承認,可可的選擇是對的。
一名異能者,在賭場和貴賓動手,其后果不堪設想。更遑論李安迪可不相信老總沒有留后手。
他自詡邏輯清晰、合情合理,但在朱海平看來,這名冷面硬漢就是在護犢子。
這倆人真的只是委托關系?朱海平腹誹,但現在的情況不允許她繼續圍觀八卦了。
“要是扳指在老總手上……該死。”朱海平頓覺不妙。
李安迪蹙眉:“東西我拿來了。”
意思就是少說廢話,快點告訴他雪鷹的下落。
朱海平橫了李安迪一眼,也不說話,徑直拿起被丟在桌面的玉扳指,掂量了幾下,放下了假的,拿起真的。朱海平揮了揮手,店鋪里還在打掃衛生的機器人自動漂浮過來,接過玉扳指,塞進了自己的掃描器里。
“正在掃描數據,請稍等……”
“數據模塊未安裝定位器,請用戶放心,開始讀取數據內容。”
“讀取進行1%、5%……100%,讀取已完成。”
機器人的光學鏡頭閃爍起來,機械音響徹室內:“很抱歉,該數據模塊已被清空。”
“被清空了?!”朱海平不自覺地抬高聲音,“扳指里的資料呢?”
就知道沒那么簡單。
李安迪瞇了瞇眼,怪不得可可說孫國政佩戴進桃花源實驗室里的玉扳指會發射不一樣的電訊號。
“你沒說里面有資料。”他說。
“那我要這破爛扳指干什么?!”朱海平猛然一拍桌子,不免怒火中燒,“玉扳指里存的是孫國政的投資記錄,他當年就是莽浮星上桃花源的投資人!十年前撤資之后,這家伙就回到了地球,好不容易才有機會抓到他出來。”
時至今日也沒人知道,孫國政為什么要撤資。
他撤資之后,莽浮星上的桃花源實驗室失去了資金鏈,苦苦支撐了一段時日,仍然是不得已關閉了實驗室。
“拿到投資記錄,也許就能找到孫國政撤資的原因,也許就能重啟莽浮星上的實驗室!
“你知道老總拿到資料意味著什么嗎,要么當年投資桃花源的就是老總本人,要么就是孫國政被老總招攬,要是阿維奇掌握了莽浮星上的實驗室——
“和我有什么關系?”李安迪冷聲打斷朱海平的話。
他完全不被朱海平的遷怒所動:“你讓我拿到扳指,我拿到了,雪鷹在哪里?”
桃花源也好,阿維奇也好,李安迪實在是不想摻和進去。
當年離開輻射星,這些恩怨就與他徹底斷了關聯。李安迪只想迅速完成委托,然后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朱海平都要被氣笑了:“雇傭兵無所謂世界死活是吧?”
李安迪面無表情:“雪鷹在哪?”
朱海平深吸口氣:“就在你眼前。”
李安迪:“……”
朱海平往椅子后方一靠,挑釁般看向眼前的男人。
她揮了揮手,家政機器人的光學鏡頭閃了閃,投影出了槍械店鋪的招牌:一只巨大的,通體雪白、卻生著黑色斑點的白貓頭鷹。
“雪鸮就是雪鷹,”朱海平冷笑道,“這么明顯,你都沒看出來,怪我?”
李安迪:“…………”
直到此時,可可頭頂的觸角才動了動。
她聽得云里霧里,但也大概明白了朱海平的意思。
以及……
可可唐突開口:“你在調查莽浮星上的實驗室嗎?”
朱海平的視線轉了過來。
她看向可可:“怎么?”
可可:“為什么?”
朱海平深吸口氣:“十四號實驗室里有個阿維奇一直惦記著的異能者,她已經沉睡近十年。我怕老總先下手,要是把她帶走就麻煩了。”
可可重復道:“為什么?”
朱海平:“因為她很特殊。”
很特殊?
可可以為所有的異能者,都是同個待遇呢。
即使再不通人性,一路走過來,可可也認識到了自己與普通人,乃至其他異能者的區別。
她的人類也是異能者,但老總沒有派這么多人去追蹤李安迪,也沒有親自去見他。
可是她又有什么特殊的?
可可想不通,但她知道誰能解答——那些照顧自己的研究員能。
即使是在繭中,可可也記得那些研究員說過的話。
他們臨走前說過的,要可可等待大家歸來迎接她破繭。
可是她破繭了,研究員們卻不在,只有她的人類。
“你認識實驗室里的人,”可可想了想,繼續追問,“研究員離開后都去了哪里?”
“……你問這個干什么?”朱海平警惕反問。
可可沒回答,只是靜靜走向前。
她的步伐分外輕盈,隨著前行,頭頂的觸角和身后折起的鱗翅不住晃動。與普通人區別分明的性狀表現讓朱海平不由得側了側頭。
“這個,給你。”可可走到柜臺前,從自己精致的小挎包中拿出了數據模塊,“那個雌性人類……”
“什么?”
“啊,”可可回想了一下,“她叫單寧。”
單寧可從未自我介紹過,是可可偶然間聽到別人喊她的名字。幸好她記住的事情就不會忘記。
“單寧叫我把這個交給你,”可可說,“能換研究員們的消息嗎?”
朱海平的神情變得非常微妙,她仿佛意識到了什么。
單寧介紹來的異能者,還拿著她親手塞的數據,朱海平不禁問:“小丫頭,你是從哪來的?”
“十四號實驗室。”可可認真回答。
在朱海平震驚的目光中,可可歪了歪頭。
“我只想知道他們離開之后,過得好不好,” 這個時候是不是該說些什么禮貌的話?可可又認真想了想吉祥哥和人交流的時候,補上一句,“求你了?”
第36章
038
剛剛還一副挑釁模樣的朱海平登時起身。
她一把推開李安迪還指著自己的槍口,從柜臺前繞過來,看向眼前的姑娘。
“你……”
是啊,她之前怎么沒想到?
與鱗翅目一樣的觸角, 形似頭發的絨毛,還有完全沒有眼白的雙目。
一旦和十四號實驗室聯系起來,朱海平才發現她的異變特征同昆蟲是如此相像。
雪鷹難以置信地抬手,指尖懸停片刻,見可可沒有抵觸躲避的想法,才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臉蛋。
連那凝脂般白凈的皮膚也與人類不同,觸感更像是樹脂,一層柔軟的外骨骼。
“你是1432。”朱海平說, “你竟然破繭了?!”
“不是, ”可可很認真地糾正, “我叫可可。”
“……”
“你的名字也不是身份證明上的編碼呀, ”可可說,“這是吉祥哥給我起的名字。”
“吉祥哥?”
可可轉頭看向王吉祥。
王吉祥嚇了一大跳,回想起一開始的誤會,既尷尬又自豪。
他是真以為可可叫可可,而沒想到自己隨口一說,還叫小怪物記在心上了。
“呃,那個, ”王吉祥也沒忘記自己來干嘛的, “王好也有個數據模塊,要我交給雪鷹。”
“王好?”朱海平蹙眉,“星辰海的總督王好, 那是你……”
王吉祥干笑幾聲:“我是她兒子。”
朱海平神情微凜。
星辰海的總督之子,帶著1432——現在叫可可, 一路從莽浮星跑到北峰空間站來,這可不是交換情報這么簡單了。
尤其是……
她又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李安迪。
好像只有他是承接了委托的雇傭兵,從這男人踏入店鋪開始,就渾身散發著交代完我就走的焦躁氣息。
但可可對他的態度可不像是只有雇傭關系這么簡單。
算了,先解決正事。
“你們跟我來,”朱海平說,“換個地方說話。”
雪鷹的店鋪,表面上售賣武器,實際上則是販售消息線索。
步入地下室之后,別有洞天。
碩大的處理器放置在中央,數不清的虛擬投影遍布期間,光纜堆滿了地面,七八個浮游式機器人穿梭其中忙里忙外。
朱海平拉開椅子,往亂糟糟的辦公桌前一坐。
“就地靠著吧,平時沒什么人下來,”她說,“但這里比較安全。”
說著,她摸起辦公桌上的煙盒。抽出一支香煙送到嘴邊,拿起打火機時無意一瞥,發現緊跟著她的可可已經后退到了很遠。
朱海平:“……”
可可理直氣壯:“我不喜歡這個味道。”
進入暖陽市前,那名假證販子也抽煙,他叫來什么來著,劉玉江?
總之很嗆人,可可不喜歡。
朱海平失笑,搖了搖頭,又把香煙拿了下來。
“是該戒的。”她說。
所以才會手邊常備水果糖呢,雪鷹又從抽屜中拿出幾塊糖,丟了一塊給可可,自己拆開一塊。
“謝謝,”可可接過水果糖,“你現在能告訴我,大家都去哪里了嗎?”
“他們很安全,你放心。”朱海平說,“只是從十四號實驗室撤離后,工作人員被打亂重組,分配到了各個星系的不同實驗室里……”
說完,她又換上了寬慰的語氣。
“只是宇宙太大、各個星球之間離得太遠。北峰空間站離莽浮星這么近,我都不知道十四號實驗室的最新情況,而十年過去了,他們也有自己的工作與生活,沒能得知你破繭的事,也來不及趕來迎接……我替他們向你道歉,可可,但大家確實都很掛念你。”
“替他們。”可可抓住了重點,“我不記得你,你認識大家。”
“當年我是莽浮星幾個實驗室之間的調度員和后勤官,”朱海平笑了笑,“不是研究人員,你不記得我,也很正常。”
曾經的莽浮星,自然不會只有一個實驗室。
只是其他實驗室,隨著桃花源撤離都徹底清空了,唯獨十四號實驗室里的1432還未破繭,才維持著最低消耗的運轉。
“怪不得你們要找雪鷹,”朱海平說,“單寧……我記得是當年的叛逃分子吧?”
十年前的事情了,朱海平只對單寧有個大概印象。沒想到她倒是把自己記得一清二楚。
“她委托給我的任務,就是把可可交給你。”李安迪冷不丁出言。
朱海平深深看了他一眼。
她可沒忘記剛來時李安迪急于撇清關系的嘴臉。朱海平本來只是看樂子心態,這么一想,多少明白了大概。
“怪不得老總會來北峰。”她說。
“他就是來找我的。”可可脆生生開口。
“……可可,你破繭多久了?”朱海平問。
嗯?
可可認真想了想,從離開實驗室到北峰空間站,一路折騰,但花的時間并不多。
“差不多一個多月。”可可回答。
“一個多月腦袋就這么靈光,”朱海平笑道,“當年研究員們還怕你破繭后無法融入社會,看來是想多了。”
說完,她還伸手拍了拍可可的頭頂:“是個聰明的姑娘。”
可可:! !
朱海平也會摸摸頭,所以朱海平也喜歡她。可可頓時綻放笑顏:“謝謝你!”
“本來該把你破繭的好消息告訴當年的研究人員的,但現在桃花源的情況比較復雜,”她說,“你知道當年的桃花源和阿維奇如何分裂的嗎?”
“因為阿維奇的人是壞人。”可可回答,“他們會欺負人。”
可可發言一派天真,卻也直入要點:對外界來說,桃花源的分裂就在于一群極端分子不甘于只是“保護”物種和異能者。
“具體情況遠比理念不合復雜得多。”朱海平說。
她靠在椅子上,嚼著水果糖,下意識地還是想抬手到嘴邊摸煙。
習慣性摸了個空,朱海平又無奈放下手。
“當年老總與一名相當厲害的研究人員……制造出了某種基因武器。”她說。
“基因武器?”李安迪擰起眉心。
“用你們能理解的方式來說,他們本來是想研究出一種能夠穩定異變基因的藥物,但沒想到的是,這種藥物反而能破壞所有生命體的基因鏈——不論是人、動物還是細菌真菌,一旦感染,就會徹底報廢。
“其中殺傷力,無異于星際時代的核武器,”朱海平神情凝重,“老總認為這種武器可以改變世界,他想公開藥物并利用,但研發人員覺得太危險了,拒絕交出基因編碼。 ”
李安迪:“所以老總才離開了桃花源?”
朱海平:“準確地來說,是重創了桃花源。研發人員向星際聯邦申明了藥物的威脅性,他不能和星際聯邦作對,但能制裁桃花源、抓走保護起來的異能者,逼迫大家走投無路。”
“這些年來,老總始終打算復刻昔日的研究,他禍害了無數人,卻不得要領,”朱海平說,“在他打起十四號實驗室的時候,是那名研究員下了最后的警告:敢動1432,就玉石俱焚。這才讓老總等了十年。”
只是沒想到的是,十年之后,可可竟然會意外破繭。
“有點土。”
整個事和王吉祥沒關系,他作為三人之中唯一的普通人,揣著手全當聽樂子。到了王吉祥還煞有介事地評價:“像那種上古時代電影里的反派惡人,但那研究員和小怪物有啥關系?”
朱海平凝視著可可的純黑雙目。
“研發人員叫薛龍飛,”她說,“你還記得嗎。”
可可頭頂的觸角猛然一動:“啊,我記得!”
李安迪同樣僵了瞬間。
薛龍飛,他從十四號實驗室拿走的研究日志,署名就是薛龍飛。
這位因研究出基因武器而導致桃花源分裂、數不清的異能者遭殃的“罪魁禍首”,竟然就是將可可視作女兒般呵護的那名研究員。
“本來想著,也許拿到玉扳指,就能知道孫國政撤資的原因……”朱海平一聲嘆息,“現在倒是大概知道緣由了,這也是老總在給薛龍飛找不痛快。”
確實如此,李安迪心想。
薛龍飛的研究日志實在是太長了,其中事無巨細地記載了關于可可的一切。他看到現在也沒看完所有內容,足以可見,薛龍飛在可可身上寄托了多少心血。
這么撤資、調任,然后是關閉實驗室。
無異于把女兒從薛龍飛身邊奪走。
“不過,”朱海平低頭,看向手中的兩枚數據款,“阿維奇的人,以及星辰海老總送過來的數據,說不定會比孫國政的玉扳指還有用。讓我先讀取一下數據,你們先回去吧。”
朱海平抬眼看了一眼時間。
“休整一夜,明天一早過來找我。”她說。
李安迪蹙眉:“我的任務已經——”
朱海平平靜地打斷他:“你覺得你能脫身嗎?”
李安迪:“……”
他下意識地轉頭看向可可。
站在一旁的姑娘,頭頂觸角動了動,純黑的眼球就轉向了李安迪。
四目相對,李安迪驟然心虛。
不對。
他心虛什么?
明明已經完成了任務,而雪鷹也證明了自己是知情者。情報販子總有辦法保護好一名異能者的,之后的事情和李安迪無關了。
但是迎上可可純凈的視線,李安迪張了張嘴,硬是沒能把余下的話說出來。
他想說的是,我的任務已經完成,我不會久留。
而實際上——
和王吉祥、可可一起回到臨時落腳的公寓,李安迪忍不住開始后悔。
說不出離開的話,他只能把所有的想法憋回肚子里,沉默地帶著可可和王吉祥回來。
坐在床榻上,李安迪控制不住地感到憋屈。
心軟什么?
沒有激素左右思想,也沒有幼蟲傳遞感情,李安迪實在是找不到其他借口。
他黑著一張臉放下武器,洗澡關燈上床,只覺得莫名醞釀的火氣席卷了全身。
不該留下來的。
直接說完走人就是,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回想起當時可可黑漆漆的眼睛,她看過來時,李安迪自覺地將話語吞咽回去。
他知道說出口后她會難過——但她傷心難過,和他又有什么關系?
不是李安迪自愿和她同行的,他甚至不是自愿接受她產卵。
在武器店離開,至少雪鷹還能幫忙阻攔。
錯過了這個機會,可可很難善罷甘休。
***,李安迪爆了句粗口,也不知道是在罵誰。
等明天就走,也許……
緊閉的門扉吱呀一聲響,在安靜的室內分外明晰。李安迪紛亂的思緒戛然而止,他抬起頭,看到可可嬌小的身影佇立在門口。
門外門內一片漆黑,只有床頭燈亮著幽幽光芒。這無法照亮可可的面龐,李安迪只能看到她瘦弱的身影靜靜停著。
饒是如此,她的視線也分外明晰。
李安迪:“……干什么?”
可可罕見地遲疑片刻,而后出言:“我睡不著。”
第37章
039
“我睡不著。”
站在門口的可可,換下了那身可愛到夸張的洋裙。她穿著簡單的寬松T恤,下擺覆蓋到大腿,修長的小腿和腳踝暴露在外。
李安迪低頭, 不由得蹙眉:“你鞋呢?”
又沒穿鞋。
可可眨了眨眼,不太明白李安迪的堅持。
她的雙足也有外骨骼,嚴格來說,可可都不需要衣服——但人類社會不允許這么做,所以她還是接受了那件裙子。
何況她喜歡裙子的顏色。
但鞋子就沒必要了。
反正她也不會受到傷害呀?
因而可可沒接茬,只是自顧自向前,爬到了李安迪的膝蓋上。
當她跨坐到男人的大腿時,李安迪完全沒有思考, 順理成章地攬住了她的腰。
但旋即李安迪就后悔了。
剛剛還在思考著如何脫身,現在又把她抱進懷里,怎么都不算合適。
只是可可沒給李安迪推開自己的機會。
收入外骨骼內的觸手自寬大下擺探出來,反而是她圈住了李安迪,帶著兩個人躺到床上。
可可趴在他的懷里, 仰起頭, 一個短暫的親吻就落在李安迪的臉頰處。
雙頰、下頜,然后是嘴唇。
當她與普通人看似無異,但觸感卻迥然不同的“嘴唇”貼過來時,李安迪猛然一個激靈。
柔軟小巧地舌撬開他的唇齒,觸及到男人下顎地瞬間,李安迪回神。
他一把推開可可:“誰教給你的?!”
可可:“啊?”
她看上去很是茫然。
沒人教啊,在莽浮星上,那名親吻死去同伴的雌性人類,不就是這么做的嗎。
可可只是在模仿著她的行為而已。
之所以睡不著,是因為可可一直在思考。
摸頭和親親, 都是表達喜歡,但喜歡和喜歡也是不一樣的。
她的人類能毫無芥蒂地摸摸頭,朱海平也會揉亂可可的絨毛,連阿隆索都會毫無介意地拍拍她的腦袋,然而李安迪卻拒絕親吻可可。
甚至是親吻之間,也不一樣。
就像是剛才,可可親他臉頰時他不抵觸,但親吻嘴唇時卻推開了她。
人類社會太復雜了。
實驗室里的研究員對她很好,卻從未教過這些。
不同的肢體接觸表達的不一樣,激素氣味傳達過來的情緒,和人類的意愿,也不完全一致。
當可可的舌尖探進他的口腔時,李安迪的心跳驟然加快。
帶著甜美的激素訊號透過皮膚蒸騰盤旋,這分明是喜歡和期待,然而李安迪的反應卻像是被可可捅了一刀。
他喜歡她,毋庸置疑。
保護她、渴望她,會抱她入懷,會因為她的接近而高興。
但李安迪還是想走。
可可輾轉反側,始終想不通緣由。
“我不明白,”想不通,就來找他,“我都滿足你了呀。”
“……什么?”
“喂飽你,性()欲、食物。”可可純黑的眼球在昏暗光線下恨不得能夠吸收所有光芒,看起來幽深又純粹,“我都可以。”
李安迪闔了闔眼。
他不愿意和可可交談這些,教導異能者不是李安迪的責任。
而且,李安迪也不愿意用自己的想法去影響可可。
只是在這種情況下,她再三追問,再三試探,不給回答,就一遍一遍嘗試著試錯得到答案。
那還不如講明白。
“人活著不是只為了這兩件事。”李安迪冷聲道。
“那,還有什么?”可可歪了歪頭。
“……”
李安迪被噎住了。
好吧,看起來她的人類也不知道。
但不管還有什么,這個“什么”,就是李安迪寧可剖開腹腔也不要她的寶寶、不論如何也要離開她的原因。
這個什么,究竟是什么呢?
可可頭頂上的觸角耷拉下來。
實驗室里的研究員,其實教了可可很多東西,她都記得。但自從破繭后,經歷的一切都和大家說的不一樣。
人不能只為了吃飯和繁衍活著。
人也不能簡單劃分為好人和壞人。
在是非、對錯,以及能否之外,還有讓李安迪打定主意要離開的那個“什么”。
太復雜了。
可可很不開心,她一想到她的人類總是在拒絕她,就又氣惱、又難過。
但能有什么辦法呢?
“那好吧。”她失落道,“你想走,那就走吧。”
李安迪的身形驀然僵住。
“你——”他震驚道,“你知道我打算……”
“是呀。”
他說不出口,反而可可大大方方點頭:“我都聽到了,我想不通。你總是想離開我,一想到這個,這里。”
可可抬起覆蓋著外骨骼的手,按在心口:“這里就悶悶的。但我也沒有辦法。”
想留下李安迪太容易了。
用觸手綁住他,折斷他的手腳,或者在腰椎的位置稍稍用力,就能使得她的人類徹底喪失行動能力。
只是為了繁衍的話,這么做很高效。
可可承認,如果她剛剛破繭時李安迪誓死反抗,她會這么做的。
但現在不行,她喜歡她的人類,他也喜歡她。一旦可可這么做,李安迪就不會再喜歡她了。
他不愿意。
在人類社會中,這也非常重要。
不愿意,到了下次繁衍期,就算可可成功了,她的人類還是會想辦法殺死她的寶寶。
這樣不行。
在可可的認知里,繁衍依舊大于一切。
“雖然很傷心,”她完全不隱瞞自己的想法,“但還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我可以找到其他合適的人。”
李安迪:“……”
他猛然起身。
突如其來的動作,直接把可可從男人寬闊的胸口掀翻下去。
“你找別人?”他開口。
“哎?”
可可看上去很茫然:“但我總要生寶寶呀。”
李安迪:“……”
還有不到兩個月,可可就會進入下一個繁衍期。
她得產卵——可可破繭就是為了這個。
明明是在初見時就知道的事情,可當她坦蕩蕩說出“找其他人”時,李安迪的腦子轟然作響。
莫名的火氣襲上心頭,速度之快,讓李安迪自己都感到錯愕。
差一點點,那句“不行”就脫口而出。
閉嘴太過迅速,他險些咬住自己的舌頭。
生什么氣,和他有關系嗎?
他為了擺脫寄生在體內的幼蟲,不惜硬生生剖開了腹腔。
可可遲早要進入繁衍期,她總得產下幼蟲,他有什么立場說“不行”,難道要留下來替別人倒霉。
只是李安迪仍然不自覺繃緊面容。
情緒變化引發激素變化,可可立刻捕捉到了李安迪的反常。她甚至大度地伸手捧住他的臉:“不要生氣,我親親你好不好?”
親親就不會生氣了,至少可可是這么想的。
李安迪闔了闔眼,翻身下床。
他留給可可一個寬闊的背影,坐在床榻邊,不知道該做什么反應。
難道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嗎。
把可可交給雪鷹,完成委托、分道揚鑣。
李安迪始終擔心到了這一日可可會生氣反對,進而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他已經預料到了最壞的結果,可沒想到,可可這么大方地允許了。她根本不介意他離開。
早就聽到了,也察覺出了李安迪的想法,但可可一如既往。她的反應是那么坦蕩,好似完全不在乎。
是啊,對她來說,他就是個好用的母體而已。
很簡單的道理:這個不行,那就找下一個。繁衍的重要性大于任何個體。
意識到這點,李安迪攥緊拳頭。
和蟲母較什么勁?
老總就在北峰空間站,他走得越快越好。不論怎么想留下來都是弊大于利:不止要面對可可的繁衍期,還會被再次卷入桃花源和阿維奇的內斗。
得走。
只是李安迪吞了吞唾沫,無法忽視胸中憋悶與口腔內醞釀中的苦澀。
莫名的火氣襲上心頭,他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難道要發火嗎?
這毫無道理。
迎上可可坦蕩蕩的目光,李安迪繃緊神情。
“好。”可是他開口時,驚覺自己的嗓子是那么沙啞,他近乎發怒道,“明天就散伙。”
…………
……
轉天上午,雪鷹的槍械店鋪前。
王吉祥目瞪口呆地看著李安迪背著包遠去:“真走啊?”
一大早起來看到李安迪收拾東西,王吉祥嚇了一大跳,而看到可可對此接受良好,更是又吃一驚。
李安迪想擺脫這檔子事,王吉祥也不是不能理解——誰想牽扯進桃花源的爭斗里?
只是……
他不自覺地看向身邊的可可。
站在街邊的姑娘安靜又乖巧,靜息狀態的可可不做任何表情,純黑的眼球猶如寶石般剔透。
僅看臉蛋看不出情緒,但自從早上起,她額頭上的觸角就無精打采地耷拉著。
還是不高興。
——這一路走過來,是條狗都相處出感情了!
王吉祥一方面理解李安迪,一方面又不免義憤填膺。
呸,到頭來還是死渣男,白讓可可這么掛心,連條狗都不如!
“走走走,別管渣男,”王吉祥大手往可可頭頂一放,拼命揉亂她的絨毛,“兩條腿的男人多的是,胸肌大長得帥了不起嗎,哥給你再介紹幾個!”
王吉祥嗓門大,走出去十米遠的李安迪仍然聽得分明。
他真想沖過去把胡子男就地撂倒喊他住嘴,但實際上李安迪只是抓緊了背包的肩帶。
走就走了。
從輻射星跑出來,他不能再落入阿維奇手中。
李安迪勒令自己不要回頭,直奔北峰空間站的飛船停泊港口。
他就近買了一趟航班,決定暫時離開這個星系。
距離飛船起飛還有半個小時。
李安迪坐在港口靜等,心里開始盤算接下來的日子:接幾個長期任務,走個一年半載。
到時候不管可可在哪里……
估計她都不會記得他了吧,三個月一次繁衍期,夠她孵化至少四次幼蟲。
下意識地,李安迪咬緊牙關。他撫向自己的腹部,平坦結實的小腹,好似曾經的悸動與聯結仍然存在一樣。
離開是對的。
李安迪不知道第多少次告誡自己。
他已經與桃花源撇清了關系,不論為了誰,都不能再——
遠處的方向,轟然一聲巨響。
李安迪一個激靈,猛然從長椅上站了起來。
港口的其他乘客同樣嚇了一跳。
“什么情況?”
“哪里爆炸了,好像很遠。”
“這個方向……是三層的市場區吧,運輸問題?”
市場區。
李安迪只覺得渾身控制不住地變得冰冷。
老總人都在北峰了,難道他會放過可可嗎?
明明檢查了可可的衣物,上面沒有任何定位器,怎么會這么快找上門。
李安迪全然沒想過:他為什么就下意識地認定是可可出了事。男人站在原地咬緊后槽牙,幾乎能品嘗到自己口腔里的血味。
他想也不想,摸向后腰的爆能槍,直接奔向市場區。
第38章
040
李安迪一路狂奔折返回市場區。
當他回到雪鷹槍械店鋪所在的街道, 遙遙看到那照片上的白色貓頭鷹已然被炸毀時,只覺得心跳停了半拍。
武器店爆破,引發了周遭轟動。
不少人紛紛停下來,圍成一團看熱鬧。人墻擋住了視野,也讓回來的李安迪不是那么顯眼。
“怎么回事?”
“那不是朱海平的店嗎。”
“警察怎么還不來?”
朱海平的店。
捕捉到關鍵詞,李安迪驀然攥緊拳頭。
他忍不住了,咬緊牙關, 粗暴推開人群,大步走向店面。
整個店鋪都被炸了粉碎,落地窗爆破開來,如雪花般灑至大半街面。店內一片漆黑, 房梁、頭頂, 大半塌陷。
里面沒有人。
李安迪瞬間手腳冰涼。
就在他準備沖進坍塌現場之前, 側門處一陣咳嗽勒令他停下腳步。
幸虧他多瞥了一眼。
靠在斷壁殘垣上的, 正是一身烏漆嘛黑、還不住吐血的朱海平。
“可可呢?”李安迪沖到她面前。
朱海平渾身上下全是傷痕,爆破、燒傷,還有不少碎玻璃扎在了身上。傷成這樣還能留有神智儼然是奇跡,她艱難抬眼,觸及到李安迪的身影時,朱海平還是露出震驚之色。
“你不……你不——”她話沒說完,又是咳出一大灘血。
“我問你可可呢?!”李安迪打斷了朱海平的廢話。
“老總帶人……咳咳咳咳!”
幾個字足以李安迪了解情況。
僅僅是一夜的功夫, 老總就查到了雪鷹頭上, 然后找上門來帶走了可可。
最壞的結果還是發生了,他**的,李安迪從未這么慌亂過。他又氣又急,一腔怒火轉移到了朱海平身上。
李安迪一把拎起朱海平的衣領:“我告訴過你立刻走的!”
“——前面的,你干什么,別動!”
該死。
熱能槍上膛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李安迪轉頭,警察姍姍來遲。
他只得放下朱海平,舉起雙手。
面對警察,李安迪總算是找回了幾分神智。他當了這么多年雇傭兵,自然明白怎么和官方人員打交道。
自證只是白白浪費時間,不如直接切入重點。
“自己人,”李安迪繃緊面容,“動手的是阿維奇。”
“什么?!”
拿槍口對準李安迪的警察當場愣住。
…………
……
一個小時后,北峰空間站的醫院急診病房。
護士推開病房門:“已經包扎結束,都是皮肉傷可真是奇跡,只是嗓子被燎傷了,已經處理完畢,你可以探——”
李安迪循聲抬頭。
前來通知李安迪的護士,在看見他的面容后戛然而止。
男人牢牢握住自己的掌心,雙臂不住顫抖。麥色肌膚之上,血管與肌肉因發力而死死繃緊。他凌厲眉眼深深擰著,殺機騰騰的模樣直接將護士嚇定在原地。
“你說什么?”李安迪好似剛剛回神。
“可,可以探望傷員了。”護士恐懼地吞了吞唾沫。
她真的怕眼前的男人突然暴起傷害自己。
直至李安迪起身,大步跨入病房,護士才驚惶回神,一路跑開。
朱海平躺在病床上,完全被包成了一個粽子,但她神智分外清明。
對上雪鷹清醒的目光,李安迪再次發問:“可可呢?”
朱海平指了指自己的喉嚨。
李安迪當即罵了一句臟話。
他徑直上前,拿起床邊的平板遞給朱海平:“打字。”
至少,她有一只手還能自由行動。
【是我引爆了店面。 】朱海平打字回應,【老總已經抓到了可可,不能連我也被帶走,總得有人留下來想辦法。爆破會引來警察,老總也怕招惹多余的麻煩,沒繼續搜索店面就離開了,我才得以從廢墟中爬出來。你都走了,回來做什么? 】
李安迪:“……”
看清平板上的字,李安迪幾乎咬碎了自己的后槽牙。
幾行簡單的描述足以李安迪推測出當時的情況。
恐怕他前腳離開,后腳阿維奇就找上了門。朱海平這可是間武器店,引爆之后的破壞性可想而知。
即使是老總也不會坐等北峰官方找上門,而可可和朱海平相比,后者顯然沒這么重要。
要是不走就好了。
或者他當時多停留一會,多說一句“跟我走”,可可一定會興高采烈地答應。假設他帶可可一同離開,現在他們已經乘坐飛船離開了北峰空間站。
活了這么久,他從未像現在這般后悔過。
“他怎么找過來的,”李安迪問,“我沒從可可身上搜到定位器。”
【一名穿著昂貴服飾的異能者,不是很難打聽。 】
朱海平闔了闔眼,哪怕臉面全被包扎起來,也能看到她的懊悔。
【要是知道老總在北峰、而你帶來的是可可,說什么我也不會讓你們去參加拍賣會。我知道他一定會找來,卻沒想到這么快。 】
平心而論,這并非朱海平的過錯。
出于保護可可的安危,李安迪沒有告訴她來意;沒認出可可的朱海平,也只把他們當成了尋常雇傭兵。
更別提阿維奇的老總來到北峰空間站,更是讓所有人始料未及。
一切巧合,促成了現在的結果。
但朱海平還是很憋屈。
雖說破譯數據模塊的機器難找,但也不是全宇宙只有她的店鋪擁有。朱海平只是想著多呆一晚上就能拿到有關鍵價值的數據,卻低估了老總的效率,以及阿維奇對可可的執著。
“他帶了誰來?”
李安迪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這句話:“1002?”
【只是幾個普通的戰斗人員。 】朱海平寫道,【他們抓住王吉祥后,可可就放棄了反抗。 】
李安迪說不出話來。
【老總甚至提出可以攔下你……原來你就是1001。 】
即使被繃帶遮住面孔,李安迪也能看出朱海平的眼神相當復雜。
【是可可拒絕了,她說你不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甚至還嘲諷了老總連這個都不懂。 】
輸入的文字沒有溫度,卻猶如洪水淹沒身軀,另李安迪感到窒息。
但朱海平還在寫。
【你就是當年逃出阿維奇的1001……桃花源欠你夠多了,李安迪,如果你不想牽扯進來,沒人會怪你,連可可都不會怪你。 】
“別說了。”李安迪開口,他的聲音啞得驚人。
他完全能想象到可可與老總對話時會是什么模樣。
就像是前一夜她大大方方說李安迪可以走,哪怕和老總對峙,她那純黑的眼眸也一定清澈剔透,猶如最為純凈的寶石。
李安迪是想走。
他付出了這么大的代價,才得到了自由。
經歷了十年的折磨后,不被控制、不被左右,能根據自由意志行走,對李安迪來說非常重要。
為此,他可以剖開自己的腹腔,取出那些幼蟲,只是不想思維和情緒受到影響。
回憶起手術臺上的情況,李安迪仍然能感覺到心中酸澀與疼痛。
被寄生后的想法和情緒不受他自己控制。
可被他抱在懷里的可可不是假的。
當他意識到,可可被阿維奇帶走后可能會遭遇什么時,前所未有的恐慌甚至蓋過了一切離開的設想。
現在沒有任何生物在左右他的想法了,李安迪甚至無法為自己尋覓一個借口。
他不想她受到傷害。
不是因為被寄生,不是因為受到激素影響,這個念頭發自李安迪的真心。
而且,可可也不能落入老總手中,李安迪知道阿維奇會怎么對待異能者。
老總恐怕只需要可可的基因數據,以及讓她不停地產卵孕育蟲群——充其量再拿她威脅朱海平口中的“薛龍飛”,叫那名研究人員交出武器。
不論是哪個,都不是對待人類。
然而再怎么突變出類似昆蟲的性狀,可可也不是蟲,她是異變后的人類。
一路走過來,李安迪也是發現了薛龍飛的想法。
研究人員教導了可可許多,卻沒有告訴她怎么做一名普通人—— 14號實驗室的科研人員希望她自己選擇。
接觸到什么,最終成為什么,路由可可自己走。
正因如此,她更不能成為阿維奇的工具。
“得把她救出來。”
李安迪深吸一口氣,迅速恢復冷靜:“單寧和王好給你的數據,里面是否有能用的?”
朱海平的眼神變得分外復雜。
她抓起平板,試圖還想寫什么,而后急診病房的房門再次被推開。
聽到高跟鞋的聲音時,李安迪立刻掏槍,轉身的同時熱能子彈上膛。
直至他觸及到與醫生一般的白大褂,和金絲眼鏡與高馬尾之后的冷淡面龐。
是單寧。
突如其來的前阿維奇研究員,停在病房前,她扶了扶鏡框。
“怎么鬧成這樣子。”話雖感嘆,但單寧的語氣分外冷淡。
李安迪并沒有放下指著她的槍:“你怎么在這兒?”
“不然我還要留在暖陽市,等單桐帶著阿維奇的人找上門么,”單寧面無表情出言,“別惦記數據了,和阿維奇無關,是十四號實驗室里關于可可自己的研究數據。”
李安迪警惕道:“既然你也要來北峰,怎么不自己拿著?”
單寧:“都說了那是可可自己的數據,就算落在阿維奇手中,也是一份安全保障,以免半吊子研究員出了岔子。”
“你——”李安迪額頭青筋暴起,“你知道她會被阿維奇帶走。”
“我當然不知道。”
單寧微微蹙眉:“只是個后備方案罷了。如果你成功了,雪鷹將她送到桃花源的其他實驗室,那份數據也很重要。我沒想到老總竟然會來北峰……他不可能毫無目的。”
朱海平拿起平板,進行輸入:【他帶著單桐來的。 】
單寧點頭:“那就說得通了。”
身為姐姐,提及單桐,她的反應就像是聊到了十年前的尋常同事那般。
“當年我叛逃出阿維奇,單桐知道我是在北峰脫身的,她大概能推測出有人在北峰幫了我,”單寧說,“很可能在莽浮星上就通知了老總……是她的風格,也比過往聰明了不少。”
說完,單寧看向朱海平。
“王好給你的數據模塊,里面都有什么?”她問。
【是莽浮星近三十年來的氣候變化。 】朱海平說。
單寧這才勾起嘴角,罕見露出一抹笑容:“老總離開了桃花源,她才肯交出資料,倒是聰明人。”
越說越遠了。
李安迪忍無可忍:“必須把可可救回來,老總現在在哪里?”
“就這么確認我知道嗎?”單寧反問。
“少**說廢話。”
單寧冷淡地扶了扶鏡框。
“我確實有個法子,李安迪,”她平靜開口,“但就看你打算為了可可付出多少。”
“……你先說。”李安迪神情緊繃。
“要你回到阿維奇,你愿意嗎?”單寧問,“可可需要你。”
第39章
041
可可幽幽醒轉, 腦子還懵懵的。
爆炸的轟鳴仿佛還在耳畔,她的聽覺系統依舊不住耳鳴、嗡嗡作響。可可本能地瘋狂甩頭,試圖把那響聲“甩”出去。
待到聽覺好受了些, 她就聽到了陌生的男生聲音。
“1432醒了,一級警備。”
“武器上膛。”
什么?
可可有些沒反應過來。
發生什么事了?她剛剛進入雪鷹的店面,沒說幾句話,老總就帶著人來了。
老總說要帶可可離開,可可理所當然地拒絕掉了老總。可他并沒有恪守自己的諾言,說什么文明解決,還不是動了手。
最終是朱海平自行引爆了店鋪,那時阿維奇的壞人已經抓住了吉祥哥, 然后……
阿維奇的壞人抓住了吉祥哥。
吉祥哥!
可可一個激靈, 立刻清醒。
她睜開純黑的眼球,抬起頭,幾名身著全白盔甲、手持槍械的戰斗人員落入視野。
沉默蔓延開來。
在看清眼前幾人身上的阿維奇標識后,可可二話不說,伸腿就是一腳!
趴在地上的姑娘看起來嬌小纖細,但覆蓋著外骨骼的腿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徑直將距離最近的一名全副武裝的男人踹出去幾米遠。
緊接著其他人反應過來,舉起爆能槍。
可可瞪大雙眼。
身后的鱗翅“嘩啦”展開,在逼仄的室內, 巨大的翅膀瞬間撐滿視覺, 近乎絢爛的色彩和形似眼睛的圖案對人類也有一定的震懾力。
光是那彩色就足以讓人晃花眼了,這給了可可撤離的機會。
“砰砰!”
兩槍子彈落空,可可已然借著翅膀的力量推后到墻角。
這子彈打在身上, 即使是她也會重傷。
是他們先動手的!
可可不再猶豫,純黑眼球迸射出殺機。
四條觸手登時揚了起來, 直接勒住了兩名戰斗人員的小腿。
不同的觸手往不同的方向發力,清脆的咔嚓聲響與人類的哀嚎同時響起。
搞定兩名,還有其他。
可可收起翅膀,任由身軀下落。
洋紅色的裙擺在半空中飛揚,她的雙腳靈巧地落在其中一人身上,踩中肋骨,骨頭碎裂的瞬間,被踩到的人類吐出一口鮮血。
收回觸手,可可轉頭,第五個人——
“住手。”
清冷的女聲響起,讓可可一愣。
“你們也放下槍。”
可可轉頭,看到了一名與單寧有著同樣面龐的女性走進門來。
她不是單寧。可可頭頂的觸角動了動,只是長得像,但眼前的人與單寧的氣味完全不一樣。
尤其是,她的身后,幾個戰斗人員還拽著昏迷的王吉祥。
可可的翅膀再次炸開。
走進來的自然是單桐。她平靜地看著面露兇狠的可可:“你再傷人,我就殺了他。”
可可喉嚨間發出類似威脅的嗚嗚聲。
但看見王吉祥被人拎著,她還是收起了鱗翅與出手,只是憤恨地看著單桐。
單桐給了可可一個幾不可見的笑容。
“好姑娘,”她說,“我向你保證他沒有事。以及,朱海平在哪里?”
她問幫忙的雌性人類在哪里。
所以雌性人類引爆店面后,沒有被阿維奇抓住。
可可想到這兒放心了些:雌性人類認識實驗室里的大家。
雖然還不熟悉,但可可已經將朱海平劃到了“好人”一欄,自然不想她遭到危險。
單桐沒得到回應,無奈地闔了闔眼。
“你不想說,還是不知道?”她問。
“我不知道。”
“……算了。”
這事問個剛破繭的異能者也沒什么用,眼前的1432簡直就像是個炸毛的小動物。
單桐覺得有必要讓她搞清楚眼下的情況。
因而她扶了扶鏡框,彎下腰:“你過來。”
可可一動不動,純黑眼球警惕地看著單桐。
單桐很有耐心:“你看我這幅模樣,像是能與你對峙的么? 1432 ,你的衣服亂了套,會走光的,我來幫你整理。”
走光?
這是什么意思?
可可歪了歪頭。她不明白走光的含義,但她能聽懂單桐的語氣里不含惡意。
明明是敵人,但眼前的人類提出幫忙。
好怪。
不過她說的對,連拿著武器的人類都很難威脅到可可,而這個人她沒有武器,看起來也很瘦弱。
可可不怕她,所以謹慎向前。
停在單桐面前,她也只是俯身,伸手幫助可可拽好因戰斗而飛亂的裙擺,蓋住了露出一角的南瓜褲。而后單桐又從口袋中取出一張濕巾,擦去了她臉上被爆炸波及的灰。
“只要聽老總的話,他不會傷害你,”單桐壓低聲音囑咐,“你不是實驗品,遠比1001重要得多。別給自己找麻煩,好嗎?想想你的朋友。”
可可茫然地歪了歪頭。
單桐一聲嘆息:“我是在提醒你。”
可可:“為什么?”
她當然知道單桐是在提醒自己,但這名人類是阿維奇的人,不需要呀。
“我又不是1002那種死變態,你與我無仇無怨,看你受苦,對我有什么好處?”單桐實話實說,“老總需要你產卵,你不是一直惦記著幼蟲么?”
“我不愿意,你就會傷害吉祥哥。”可可說。
“我會。”單桐冷淡回答。
“……”
可可的眼底閃過幾分殺機,但她沒有動手。
“我還沒有到繁衍期,”她誠實道,“還有一段時間。”
“所以,別傷害我的研究員,行嗎?”
什么?
可可還沒反應過來,兩名穿著白大褂的阿維奇工作人員哆哆嗦嗦靠近。
他們看起來和實驗室里照顧可可的研究員沒什么兩樣,只是白大褂上印著阿維奇的標識,手里還拿著注射針管。
不需要動用觸角,僅憑眼睛,可可都能看出他們的恐懼。
她沒有動。
阻止他們接近比喝水還簡單,甚至不需要動用暴力。可可能從空氣中嗅到不情愿和逃離的情緒,只消舉起觸手、或者張開翅膀,兩名沒有任何反抗能力的人類會被嚇破膽轉身逃亡的。
“不愿意”三個字恨不得寫在臉上。
可他們還是堅持著靠近。
“我不懂,”可可有些好奇,“你們不是好人,為什么要幫我,為什么不愿意?”
她的問題有些沒頭沒腦,單桐愣了愣,卻也明白了過來。
被留在阿維奇的雙胞胎妹妹,只是面無表情地抬手,提可可摘下頭頂絨毛上的爆破碎屑。
“人類不能以好壞劃分陣營,”她說,“而是要用各自不同的目的。”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可可問。
“……”單桐繃緊了神情。
她躲開了視線,這就是不想回答的意思。單桐答非所問:“他們都有家人,只是為了吃口飯而工作,別為難人,好嗎?”
可可沒開口。
單桐揮了揮手,命令膽怯的研究員上前。
其中一名按住了可可的肩膀,她還能感覺到對方的掌心在顫抖。就這么顫抖著摸索到可可的后頸,將注射針穿過外骨骼鏈接的縫隙。
藥物注入的時候,可可明晰地接收了“受到傷害”的訊號。
但她只是靜靜地注視著單桐。
不能動,吉祥哥會受傷。
“好姑娘。”單桐再次夸贊道,“只是調配的信息素而已,接下來你會提前進入繁衍期。老總已經為你準備好母體,乖乖遵循本能行事就好。”
“母體在哪?”可可問。
反正怎么都是要生寶寶的,早一點、晚一點,可可倒是無所謂。
她的人類離開了,總得有下一個,能提供給她,總比可可自己找方便。
畢竟可可也算是發現了,大部分人類對此都很抵觸。
她不想強迫不愿意的普通人成為母體。
單桐起身:“王吉祥我先帶走,我向你保證他的安全,你呆在這里,直至繁衍期結束,好嗎?”
說著她擺了擺手,兩名研究員如獲大赦趕忙跑開。
工作人員收尸的收尸,攙扶傷員的攙扶傷員,單桐又叮囑了幾句后,帶著王吉祥離開。
房門“砰”的一聲關閉。
可可這才找到觀察室內的機會。
是個很空曠的房間,只有她的頭頂亮著燈,地面上還殘留著剛剛襲擊戰斗人員的血跡。
身后“咔嚓”作響,可可循聲轉身。
原本另外一頭緊閉的房門自動開鎖。
她走了過去,發現竟是個內外間。
可可步入內間,頭頂自動亮起燈光,她抬起頭,對上角落里匍匐在地的……
是1002。
哪怕他血肉模糊,幾乎像是一灘爛肉被這么丟在角落,可可的觸角動了動,仍然通過氣味辨認出了對方。
原本蒼白瘦削的男人已然不成人形,滿地血跡、皮肉綻開,脂肪層與肌肉層層層外翻,連內臟也暴露在外。
可可看了好一會,才從對方已經失去眼瞼的雙目中確認頭顱的位置。
饒是如此,觸及到可可的身形時,1002仍然是雙眼一亮。
那攤爛肉艱難掙扎起來,近乎蠕動著向前,一寸一寸拖行著勉強連在一起的骨頭和肉,直至到了可可身邊。
“1432……?”
他的聲音完全分辨不出來,1002只留掌骨的手抓住了可可的裙擺:“……你是來……找我的嗎?”
“你……要和我交()配嗎?”
“能夠……殺死我嗎?”
可可……可可嫌棄地退后半步,甩開1002抓著裙擺的手。
她的人類離開了,可可確實得找一個合適的母體。
但也不意味著非得是1002啊!
哪怕1002受到傷害也不會死,他確實適合孕育幼蟲。然而可可不喜歡他,這名雄性人類明明還活著,可身上卻散發著一種死人的味道,讓可可很是難受。
而且……
可可拎著裙擺,蹲下身。
沒洗干凈多久的洋裙裙擺,再次沾染上了烏黑的血跡。布料褶皺之間,一條氣味腺伸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那攤爛肉。
“你怎么變成這樣啦?”
這樣子的人類,是沒法用來生寶寶的!
第40章
042
可可用觸手謹慎地戳了戳那灘爛肉, 驚覺本應該是1002的破碎血肉與骨頭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復原。
外翻斷裂的肌肉層一寸一寸新生,徹底壞死的部分被頂開簌簌掉落,扯開的筋膜和血管像是有生命一般蠕動著尋找接口。
肉塊層層粘連, 皮膚在新生,自動拼合的軟肉依舊完全不似人形。
直至1002的骨頭開始生長、愈合。
與所有還在子()宮內的胎兒一樣,先生皮肉,再長內臟, 最后才是骨骼慢慢撐開屬于人類的正常架構結構。
但1002不是胎兒,他本身就有骨頭。
被硬生生打碎,幾乎沒有原有形狀,更無法使用的骨骼被一點一點頂出來。尖銳的骨刺重新戳破愈合的皮肉, 制造出新的傷口, 溫熱的鮮血再次潑灑在地面。
拱出的骨骼全部都是碎片, 悉數落在地上。
1002的自愈速度甚至比李安迪要快, 就像是一個步驟相反的倒拼模型,破碎的血肉與骨頭在可可面前拼接成一個人類的形狀。
換做普通人,怕不是早就被這血肉模糊又驚世駭俗的場面嚇呆了。
但可可無所謂, 蟲母不以視覺來區分物體,對可可來說電訊號和氣味更為重要。
在她眼里1002正常的模樣和現在沒什么區別。
不過還是正常的好,因為吉祥哥說了,和人說話要看著對方的眼睛,這叫懂禮貌。
破破爛爛的1002, 可可很難找到他的頭顱位置。
現在恢復愈合之后,總算是找到了1002的眼睛在哪里。
他赤身裸體匍匐在地,四肢還是軟的,因為骨頭尚未完全長好,肺部被壓著幾乎無法呼吸,原本蒼白的皮膚呈現出缺氧的灰紫。
即便如此,1002還是艱難地動了起來。
半軟不軟的軀體在地面慢慢爬行,他始終看著可可,直至洋紅色的裙擺觸手可及。
“你……”
1002張了張口,很難發出聲響。
可可盯著他滾動的喉結,凝視著1002黑發之下病態的肌膚,下意識地吞了吞唾沫。
她有點餓了。
餓了?
莫名的食欲讓可可倍感困惑:早上的時候,她吃了很多食物呀。按道理來講這個時間不應該餓的,真奇怪。
然而可可目睹著1002的身軀,不止覺得饑餓,還覺得他很好聞。
新生的皮膚和血肉散發著嶄新的氣味,那縈繞在1002周身、屬于尸體的腐臭竟然消散了大半。
在可可思考的期間, 1002已經能撐著上身勉強起身了。
因而他擁抱過來的時候,可可沒有避開。
只是他瘦削的臂膀很冷,皮膚上粘連著未干透的血,蹭在可可的外骨骼上,帶來的潮濕氣息讓她不自在的抖了抖觸角。
可可不喜歡潮濕,還是她的人類好。
“我沒有抓到你,” 1002的聲帶愈合,他貼著可可的臉頰輕聲開口,“失敗了兩次,老總決定懲罰我。”
說完,1002一聲嘆息。
他發出幾聲咕噥,似是意猶未盡:“但我還是什么都感覺不到……感覺不到痛,也沒有死。”
話到最后,1002的語氣里竟帶上幾分委屈。
1002抬眼,他的皮膚也是新長出來的,和舊有皮膚拼接,像是被硬生生縫合在了一起。
“你能殺了我嗎,1432。”1002出聲哀求,“他們都說你很可怕、你會帶來災難和滅亡。你一定能殺死我,對不對?”
噫。
他伸手過來時,鮮血滴滴答答落下,滲進了可可與頭發近似的絨毛里。
這叫她不自在地瑟縮,而1002誤以為可可是想逃離,圈著她的手臂鎖緊。
好難受!
不管再怎么瘦骨嶙峋, 1002仍然是男性,他的身軀照樣能籠罩住可可。嬌小的姑娘見躲閃不及,四條觸手立刻探了出來。
“放開我!”她抗議道。
沒想到1002反而興奮地笑出聲。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他激動到聲線變調,在可可用觸手纏住100 2的腰肢時他反而貼了過來,“來,來上我,來撕碎我,1432,就像是上次那樣!”
他把可可抱得更緊了,一人一蟲身軀緊密貼合,可可分明感覺到有個多余的器官已然頂在了自己腹部。
“讓我感覺到死亡和痛,只有你能辦到……來,試試看……試試看!再我體內產卵!”
1002不住蹭著可可,甚至抓住她空余的觸手,牽著生著絨毛的氣味腺往兩條腿之間的后方伸。
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可可當然明白他的意思,雄性人類在向她求偶。
她不喜歡他,可可還是思念她的人類。
外骨骼之內,腹腔內掀起熱浪,近似抽搐的悸動讓可可很是難挨。
果然是比預計更快到了產卵期。
沒得選了,可可還是決定遵循本能。
她嫌棄1002吵,一條空余的氣味腺直直伸過來,堵住他的嘴巴還不夠,牢牢塞住了1002的喉嚨。
實驗室外的監控室內,除卻單桐之外的所有研究員都倒吸一口氣。
唯獨單桐依舊面無表情。
“激素還是有用的。”她冷靜評價,好似監控器里的場面真的只是動物世界那樣,“否則1432早就把他撕成兩半了。”
“組長。”一名研究員難以直視地挪開視線,“還要看嗎?”
單桐莫名轉頭:“你是來干嘛的?”
研究員:“呃……”
老總是要他們記錄1432的產卵過程不假,但也不意味著要所有人都盯著顯示器看現場直播啊!尤其還是1002這個死變態的活春宮,當他熱情地敞開雙腿時研究員只覺得自己的狗眼要瞎了。
有錄像,有人工智能分析,難道他們不是只看數據就可以了嗎。
當然這話研究員可不敢說,這是老總安排1002作為母體,誰知道招惹領導不痛快后下一個會不會是自己。
畢竟1432可不是只產一次卵。
他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工作。
監控器的鏡頭內,1432終于有了動作。
如單桐所言,注射的激素確實有用。當1432余下的觸手也纏住1002,把他翻轉過來時,單桐也是淺淺松了口氣。
她就是怕1432不愿意。
再怎么說1432也是名人類,一路走過來,假設1432和1001產生感情,很有可能在□□產卵這方面擁有了排他性心理。
若是如此就麻煩了,她還得進一步采取強制措施。
還好不需要。
看來對于1432來說,產卵的本能依舊大于人性。
“好好工作,”單桐吩咐道,“也就是一個晚上的——”
她的話沒說完。
監控室的通訊驟然響起,單桐一看通訊器的顏色,臉色微變。她接通耳麥:“老總,什么情況?”
阿隆索的聲音從通訊另外一頭傳來。
“暫停手頭的安排,”他言簡意賅,“多了個備選項。”
“怎么……”
“1001找來了。”阿隆索說,“現在有兩個實驗體,你來選讓哪個成為1432的母體。”
單桐身形猛然頓住。
她倒是沒想到,產生排他性心理的另有其人。
瞥了一眼監控鏡頭內迫不及待的1002,單桐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先把他帶過來吧。”她說。
…………
……
五分鐘后,實驗室外。
李安迪雙手被反綁在身后,由三名全副武裝的戰斗人員押送過來。
單桐一看見他,就覺得被開槍打穿的那只腳在隱隱作痛。
男人臉色陰沉,觸及到單桐的身形時眼神更是猶如鷹隼:“可可在哪?”
單桐:“你不是都走了嗎,還找過來做什么?”
李安迪繃緊面容,一聲不吭。
她看向身后的戰斗人員,對方如實相告:“試圖潛入,被臨時換班的警衛發現。”
也就是說不臨時換班的話,連警衛都壓根沒發現他。
要知道他們可是在北峰空間站最高層的富人區,名義上這里可是老總的私人住所。幾公里的莊園內外遍布公共與組織的監控警衛。
李安迪能混進來,相當了不起了。
“你不會以為自己能帶1432走吧,”單桐不免嘲諷,“想救她,那你干嘛還離開?”
眼前的男人闔了闔眼。
“她需要母體。”李安迪答非所問,“誰是你們安排的母體,1002?”
“誰告訴你的?”單桐警惕開口。
“你知道答案。”
“……”
是單寧。
她果然也來了北峰空間站。
單桐找朱海平,就是為了單寧。十年前她逃離阿維奇,就是在北峰失去了訊號,這里有她的線人。
也只有單寧知道阿維奇的計劃,還能將1001送過來了。
“我來當她的母體。”李安迪說,“但你要切斷所有監控訊號。”
“不可能。”單桐不假思索,“我沒法和老總匯報。”
“條件是單寧的行蹤。”李安迪冷淡出言。
單桐抿緊嘴唇。
她死死盯著李安迪的臉,沉默了許久。
確實是單寧送他進來的。
如果是單寧,一切就說得通了:單寧有阿維奇實驗室的密匙,因而1001才能悄無聲息混進門。
甚至單桐覺得,1001被發現,也很有可能是單寧計劃中的一環——1001總比1002好控制,對她來說也更值得信任。
單寧想干什么?
把1432送到北峰空間站,難道不是讓她擺脫阿維奇的控制嗎。
現在又把1001送過來,究竟什么意思?
單桐想不通,她從來沒明白過單寧的想法。
但是……
“單寧的位置?”單桐還是問出口。
“可可產卵結束,我就告訴你。”李安迪不肯讓步。
單桐無聲地罵了一句臟話,對著戰斗人員揮了揮手:“把1002帶走,他不走可以動用武力。”
幾名全副武裝的戰斗人員領命進門。
即使隔著門板,也能聽到1002錯愕的語氣,他既迷茫又憤怒,旋即明白了一切。
“我不能錯過這個機會……只有她能殺了我……!”
“是不是有更好的選擇了,告訴老總,我可以的!”
“放開!”
緊接著幾聲槍響回蕩在室內。
單桐始終面無表情,她扶了扶鏡框,待到1002的聲音徹底消失,才冷聲下令:“把1001送進去。”
李安迪長舒口氣。
而實驗室里的可可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注射的激素開始起效,她的頭腦不住發暈,熱潮如海嘯般沖刷著意識。趴在地上,可可憑借本能用觸手糾纏住了眼前人類的軀體。
她嗚咽出聲,只覺得還是不喜歡對方的氣味。
但是沒辦法,就他了吧,也沒有其他人了。
就在可可做出決定的時候,突然沖進來幾名人類將1002拖開。
他在掙扎,嘶吼,直至其中一人將爆能槍對準1002的頭顱扣下扳機。
如果對方動作沒這么快,出于保護獵物的心態,可可也許會出手保護他。但當1002腦袋開花的時候,死亡的訊號轉瞬即逝。
他還活著,但顯然已經不適合產卵了。
好難受。
不是自然到了繁衍期,可可的意識斷斷續續,她勉強控制住自己就近抓住一名人類就產卵的沖動——幾個人類都手持武器,她也不想造型不必要的傷亡。
還是她的人類好。
可可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好似李安迪的氣味猶在。
想念她的人類,可是她的人類已經走了,選擇離開,不再——
可可頭頂的觸角猛然抬了起來。
當感知到李安迪的氣味時,迷迷糊糊的可可幾乎以為是自己的幻覺。直到李安迪伸出手,把地上的可可撈進了懷里。
干燥的,像是混著沙土和太陽,還有肥皂的氣味。
靠在他的懷里,可可朦朦朧朧睜開眼。
“你……”她呢喃道,“你回來了……?”
“嗯。”
李安迪攬著可可的腰肢,單手脫下了外套。
他任由可可的觸手糾纏住自己的腰腹,李安迪閉上眼:“我來當你的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