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刪了
應蔚聞回到住處, 脫下外套,給自己倒了杯水,喝完他準備去洗個澡, 床頭柜上充電的手機亮了下,賀宇航給他發消息, 問他門上的密碼是多少。
應蔚聞回他, 【鑰匙管理里點刪除不需要知道原密碼!
“……”賀宇航捏了捏手機,就知道沒這么容易,應蔚聞這人說話上絕對有點子異于常人的天賦。
正搓火呢,那邊又給他發來一條,【忘了建議多看說明書!
好好好, 賀宇航憤怒打字, 【不勞應總記掛,我現在就去刪了。】
【隨意。】
賀宇航就要起身,關博捏著杯現打的玉米汁從廚房奔了過來, “躺好躺好,別亂動!
被按下去時賀宇航眼冒金星,難受得直哼哼, 楊啟帆在他睡著的時候走了, 再一睜眼, 關博坐在了他床邊, 賀宇航當時就魔怔了, 怎么誰都可以進他家,他問關博又是怎么進來的。
“我來的時候你朋友沒走呢!标P博無語,“這么大反應干嘛,指望你來給我開門啊!
賀宇航松下口氣,重新倒回床上, 他身上又沉又疼,呼吸糊住口鼻,燒得滾燙,關博說他發燒了,“我外面坐兩分鐘再進來,你臉都快燒冒煙了,給嚇我的。”
賀宇航懷疑自己這波就是被嚇的,當然也不排除底子差,在津市的時候又累又凍,又那什么,受好一番罪。
關博給他買了退燒藥,看著他吃下去,“你朋友讓我先照顧你一天,說是有事,晚點的時候他再過來。”
賀宇航給楊啟帆發消息,讓他別來了,【忙你自己的!
放下手機他感覺背疼,躺不住,干脆又坐起來,到這會才想起來問關博一聲,“你怎么來了?”
“不是你給我打電話的嗎。”關博斜他一眼,“半夜三點!
“按錯了。”賀宇航抱歉地笑笑。
“少來!标P博一把給他揭穿了,“你朋友都跟我說了,說你半夜做噩夢,孤立無援,四處求救,電話都打到應總那去了!
賀宇航猛吸一口氣,當即咳上了,“沒有的事。”
關博應該不知道他和應蔚聞的關系吧,就憑那天辦公室里的生疏,感覺他都不知道賀宇航跟應蔚聞認識,連楊啟帆都要瞞著,賀宇航怎么會樂意把這段關系公之于眾呢。
說不好聽點,那簡直是他避之不及的人生污點。
“放這先涼會!标P博對著玉米汁吹了兩下,回身時他捏賀宇航手腕,露在外面的一截,蒼白到血管都清晰可見,“這瘦的,多少斤了現在,稱過沒?”
“沒聽過一句老話嗎!辟R宇航有氣無力地癱著,“男孩子的體重是秘密!
“……”關博瞪他一眼,“燒糊涂了!
他把賀宇航的手放回被子里,站床邊看了一會,“有沒有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嗯?”
“上一回你燒這么慘的時候也是我陪你!标P博感慨,“沒想到過去這么多年,咱倆還能在這事上重蹈覆轍!
賀宇航輕易不發燒,這次純屬是趕上了,他都沒想到還有上一回,“什么時候的事?”
“大二那年吧,咱倆認識沒多久那會,印象里好像是個夏天,反正挺熱的!标P博回憶道:“你不記得了?”
“大二……”原來他跟關博是大二時候認識的,比賀宇航想得要早。
“那天你一晚上沒回我消息,不知道跑哪去了,回來就發燒了,也不是,是帶著燒回來的,我照顧了你一天一夜,你又是喊痛又是吐的,那會還沒現在這么瘦,但我也不怎么抱得動你!
他這樣說,賀宇航大概明白了,久經平復的內心當下又是一痛,“是我外婆去世那段時間。”
那天電話里他問起,大姨父這樣跟他說的,賀宇航能預料到,畢竟過去了十二年,生老病死,天命難違,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么早,明明高考那年暑假過去時外婆身體還很硬朗,無病無災的,以為她至少還能再活個十年。
當初這消息緊跟在賀珣離開之后,可想而知賀宇航的崩潰,賀珣他還能安慰自己,只要能回去,千方百計也會阻止悲劇發生。
但秦淑勤不一樣,看一眼少一眼,尤其她是夜里突然走的,壽終正寢,賀宇航就算能預知未來,也不敢改變任何。
大一那年暑假他應該去看她了吧,如果沒有被葛飛的事打擊到徹底消沉,走之前也一定在石頭前許了愿。
賀宇航不敢說自己真的對這些有多信,心有所求的一種寄托罷了,可惜再沒有靈驗了。
他歪了下身,倒在枕頭上,盯著被子的一角發呆,關博看他提到了傷心事,本不健康的身體雪上加霜,就說要轉移下他注意力,去給他做點吃的。
問要吃什么,賀宇航默不作聲。
“那我去做點我吃的,你躺下再睡一覺!标P博起身,嘆氣,“早知道不讓你去津市了,這筆賬我替你先記魏總頭上!
賀宇航難受得眼睛都睜不開,他迷迷糊糊,枕頭邊扔著的手機似乎亮了下,想著可能是楊啟帆回他了,艱難之中他翻了個身,瞇了瞇眼,竟是看到一串數字。
100628。
什么東西?驗證碼?
再一看是應蔚聞發來的,賀宇航反應過來是什么了。
他開過應蔚聞的電腦,顯而易見,這不是他的生日,日期也對不上。
【什么意思?”】賀宇航直截了當地問。
【你要的密碼。”】應蔚聞回他。
【我知道,我問你這幾個數字什么意思!
【你設的。】
【我沒告訴你嗎?】
【沒有。】
【不可能。】
【可不可能你可以現在去門上試一下!
賀宇航才不上他當,應蔚聞這話明顯就是來釣他的,看他是不是真的把密碼刪了,正常人聽到不可能的第一反應,是該解釋自己為什么不知道,而不是懷疑到數字的真假上。
現實與回憶的數次交鋒,讓賀宇航已經有點摸清了這人的脾氣,什么成熟穩重,什么溫和大度,統統都是表象,應蔚聞內里的本質就是虛偽的,惡劣的,擅長趁虛而入和步步為營。
……不過要說不知道,似乎也有可能,賀宇航設的,應蔚聞用了,大部分時間用的還是指紋,這房子登記在賀宇航名下,應蔚聞出沒出錢不清楚,大概率是沒有的,趁人之危的炮友關系,用得著財產共享嗎。
那他就是個純住客,可能還不是長住的那種,偶爾來那么幾下,確實不需要追根究底各自的隱私……這事兒能想,但不能往深了想,想到賀宇航就會為自己隨意且墮落的人際關系感到痛心。
那這數字到底什么意思?
按照他喜歡用特定日期來設密碼的習慣,這要么是時間,要么是時間的組合。
100628。
2010年6月28號?
是個夏天。
是他大二那年。
賀宇航不會搞錯秦淑勤的忌日,更不會把它設為密碼,哪怕他再舍不得再懷念,那就是還有另外的意思,他問關博一零年六月他在做什么,有沒有發生什么特別的事。
“你不就在發燒么!标P博回,“嘴巴還老硬,說自己之前從來不生病,這不夠特別啊。”
賀宇航:“……”
關博去完廚房回來,一手拎電腦,一手托著碗泡面,以頭頂門,打算進來看一眼,不想賀宇航又在床上坐著,“你沒睡。俊
“怎么就吃這個,冰箱里沒東西了嗎?”
“這不剛好看到了嗎!标P博笑笑,“懶得做了,你要嗎?”
賀宇航搖頭,他都這么精神不濟了,還能被調料包濃郁的味道給沖擊到,香是挺香的,就是香得讓人想吐,他忍著,“你請假來的?”
“我就沒假!标P博把泡面放床頭柜上,筆記本在膝蓋上攤開,“自從你這頭核動力驢開了個好頭,現在魏總天天想著開發我們的極限,我都不記得上一次休息是幾個月前的事了,這次天雀接近尾聲,又要跟自然資源局那邊合作,開發個新的陸地遙感,現在全忙活這事呢。”
“……”賀宇航自知理虧,抬不起頭,猶豫著要不要跟關博把失憶的事說了,認識這么多年,加上重蹈覆轍的交情,應該值得信任。
“GS已經把重川遙三火箭運發射場去了,昨天發通知要求衛星進場呢,最快下個月,你那寶貝就要去裝箭了,不來送個別嗎?”
“不了。”賀宇航干脆拒絕。
“你還真舍得,桌子借我用下,改張圖,哎呀,又流鼻血了!
“……”賀宇航看著他熟練地給自己搓了條紙巾堵上了,“沒事吧?”
“沒事!标P博顯然更急別的,“哪兒?”
“隔壁書房!
關博去了,不到一分鐘又跑回來,“我服了,你自己去書房看過嗎,哪還有下腳的地。”
“那……那邊!辟R宇航指了指窗邊,那有張辦公桌,應該是他的,不確定,一摞摞書平地而起“依山傍水”的堆法很有應蔚聞的風格,擁擠又井然有序。
以賀宇航目前的水平自然是無法區分這些東西到底是他的還是應蔚聞的,但他想已經分手這么久了,應蔚聞應該是沒留下什么東西了,除了上次他特地回來拿走的那份不知名文件。
關博嫌他家里熱,脫得只剩秋衣了還在冒汗,又不敢提讓賀宇航把地暖開低一點,加上他嘴里嗦著熱面,整個人蒸騰得比賀宇航一個發燒的人還要熱火朝天。
“開點窗吧!辟R宇航也怕把人給熱壞了。
關博起身,踩在凳子上,夠到窗框把手,用力往外一推,墻上的毛氈板松了,只聽“叮”的一聲脆響,有金屬質地的東西從上面滾落了下來。
“什么掉了?”關博趴下去找。
“可能是釘子!泵珰职迨侵熬驼吃趬ι系模厦嬗么箢^釘釘了不少照片,大部分是相機拍出來的風景照,再有就是星空星座或是剪貼出來的一些圖片說明,其中有一兩張照片賀宇航出境了,加上一看就是他字跡的批注,所以不難判斷這一組照片墻是他弄的。
“你別動,我來,是這個嗎?這啥,田螺厴兒?”關博從地上艱難起身。
賀宇航沒聽清,“什么?”
關博把東西遞給他,是一枚三角形帶紋理的黑色小片,上頭刻了字。
賀宇航瞳孔縮了縮,目不轉睛地看著,看了很久,直到山根處一股莫名的酸澀感沖進眼底。
什么呀,他想。
第42章 征服有癮
賀宇航再一次醒過來, 床對面坐著的人從關博換成了應蔚聞。
他人又在醫院,長眼睛的都能看明白,四方格的屋頂, 標志性的藍色條紋衫,以及蓋著的被子上扎眼的大紅章……這一幕像極了最初靈魂闖入時的情景, 不同的是那會床邊沒坐人。
坐了還不如不坐, 比起這,賀宇航更希望自己睜開眼,看到的是他人就摔在他們家樓下。
過去的記憶找上他輕而易舉,回去的辦法卻至今毫無頭緒。
焦慮。
“醒了!睉德剰氖謾C上抬起頭。
賀宇航沒說話,看向頭頂的吊瓶, 很好, 第二瓶才剛少了個底。
他抬了抬手臂,人往下縮,被子掩過下巴, 有意沒去看身邊的人,那枚吉他撥片此刻就在他手里握著,從關博放到他掌心開始, 到后來他頂不住昏睡過去。
賀宇航已經無所謂應蔚聞看沒看見了, 毛氈板就在墻上粘著, 如果不是抽風分手后硬要搞點情懷, 在這之前應蔚聞早看見了吧。
這跟賀宇航公然貼臉朝他示愛有什么區別。
他突然理不清這里頭的關系了, 以為應蔚聞趁人之危,實際上先動心的人是他自己?
如果真是這樣,早在應蔚聞對他提變態要求時就該一口答應啊,逃避什么呢。
應蔚聞起身出去了,賀宇航朝被子里又滑了滑, 徹底把自己罩了進去,窗外天色漸暗,他感覺呼吸順暢不少,身上也松快下來,沒那種針扎一樣的疼了,看來是快退燒了。
關博呢,回去了?這是又換了個人來接力?
最后一棒怎么落到應蔚聞手上的無從得知,病房里除了他之外沒別人,這還是個單人病房。
賀宇航朝后捋了把汗濕的頭發,正想有沒有什么辦法能搞點水來洗洗,門口傳來去而復返的聲音。
……惡魔的步伐。
“喝水嗎?”
惡魔在頭頂低語。
賀宇航眉頭皺起,應蔚聞沒有催促,耐心地等他回話,可人都燒來醫院了,不渴是不可能的,尤其他不說還好,說了賀宇航喉嚨里生刺一般難受。
他猶豫再三,還是坐了起來,從應蔚聞手里接過杯子,一大杯溫水很快見了底。
“還要嗎?”應蔚聞問。
賀宇航點點頭。
應蔚聞今天應該也是請假了,再回來時不僅帶了水,還擰了把熱毛巾,遞給賀宇航后他坐下,繼續在手機上回消息。
賀宇航一邊看他,一邊慢騰騰地從臉擦到脖子,再往下沒敢了,怕一會這人又要帶他欣賞他完美的語言天賦。
擦完賀宇航靠在床頭,發了會呆,看應蔚聞坐著不動,就說有問題想問他。
“你說!
“你和岳錦白后來怎么樣了?”
應蔚聞看他一眼,很快又回到手機上,“沒有后來,我跟他沒在一起過!
賀宇航笑笑,“是被我捷足先登了嗎。”
應蔚聞把消息回完,抬頭,看向賀宇航的眼里多了絲笑,好像這么問是多無禮的一件事,“你這話的意思,如果是覺得你能左右我的選擇,那是高看你自己了。”
賀宇航轉身躺下了。
躺了不到兩秒又翻坐起來,“你,你這張嘴,我可真是服了!”
應蔚聞自己送上門來的,賀宇航不吐不快,“難怪會分手呢,哪個人受得了你,岳錦白都不行吧!
“是嗎。”應蔚聞笑了笑,“那你可比他能忍多了!
“咱倆就一直是這種相處模式?”賀宇航不能接受,他深吸口氣,“行,之前我問你我們為什么會分手,你不肯說,現在我也不問為什么在一起了,我就想知道,咱倆是什么時候搞一起去的。”
“這總能說吧!辟R宇航其實心里有答案,但他想聽應蔚聞說。
“一零年。”應蔚聞或許猜到了他對密碼的在意。
“六月二十八號?”
“據我所知,不是!
居然不是,“那是什么時候?”
應蔚聞思考片刻,“你所認知的在一起是特指某一天的話,我不記得有這一天!
也是,炮友需要什么紀念日,得知密碼與此無關,賀宇航松了口氣,他不敢想應蔚聞直到現在還能用當初在一起時候的密碼打開他家里的門對他的自尊心是多大的傷害。
“你也可以往好了想!睉德務f:“沒準那是你第一次往我床上爬的日子!
賀宇航血往頭頂狂涌,當即大怒,“你放屁!”
“回血了,別亂動。”應蔚聞抓著他手腕,按在床單上。
賀宇航會在乎那點血,他現在恨不得把針頭拔出來呲這個口無遮攔的神經病臉上。
兩人僵持片刻,應蔚聞突然轉變語調,“怎么會想到岳錦白的,我跟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聯系了!彼谫R宇航手腕上輕按了按,直到因為姿勢平穩血重新流回去。
賀宇航覺得自己也是真的賤,應蔚聞突然這么跟他說話他又不習慣了,手腕上那點揮之不去的溫度幾乎燒著他,他動了動,應蔚聞順勢放開,重新靠回了椅背。
賀宇航把手收進被子里。
他并沒有要聽解釋,聯系不聯系的,問起也不是為了想知道他們還有沒有聯系。
賀宇航固執地看向窗外,直到過了很久,那股不適感在兩人之間靜置消散得差不多了,他才又開口:“想到他是因為你以前說我跟他很像,說想看我跟他一樣在你面前低三下四!
他指腹搓著那枚小小的撥片,“這么多年,我想知道你如愿了嗎。”
問歸問,料定了應蔚聞不會回答,這人就連分手原因都懶得說,又怎么會在這種無聊問題上浪費時間。
果然,他聽到身后手機被收起的聲音,半晌,應蔚聞問他餓不餓,有沒有什么想吃的。
“想吃炸雞!辟R宇航說。
“合適嗎?”
“那你還問!
應蔚聞下樓了,賀宇航躺了會,先是給李雪發消息,問他應蔚聞還在津市嗎。
李雪回說應總臨時有急事回去了,有什么需要的她可以幫忙轉達。
臨時有急事?不會就是他的事吧,應蔚聞真的為了他一個電話大半夜千山萬水地趕回來了?
賀宇航想到他回來后的種種,不排除有急于看他笑話及二次趁人之危的嫌疑。
這不就趁上了么,還這么殷勤,又是送來醫院安排單人病房,又是端水端飯照顧的。
他再回楊啟帆電話,“那個……我去朋友家了,晚上不在,你別過來了!
“哪個朋友?”楊啟帆問。
賀宇航就沒什么朋友,他撒謊說是去關博家了。
“你覺得我沒問過他!睏顔⒎f:“下午應蔚聞給你打電話,他接的,你現在跟應蔚聞在一起?你還要去他家里過夜?”
“沒有。”這可真是……誤會大了,賀宇航聽出來楊啟帆不高興了,“沒跟他在一起,我這不是怕麻煩你嗎,你有你的事要忙,總不能成天圍著我轉!
“不麻煩,地址給我,我現在過去接你,醫院還是他家?”
“醫院。”有這段關系就夠丟人了,要還不清不楚的,賀宇航自己都瞧不上自己,“你別這樣說話,我跟他現在就是工作上的同事關系,他肯定也是因為有事才打我電話的。”
說話間應蔚聞走了進來,賀宇航匆匆說了句什么把電話掛了。
沙發旁有個小茶幾,賀宇航不想坐床上吃,推著輸液架下來了,應蔚聞買的都是口味相對偏淡的菜,掀開盒蓋一水兒的綠油油,清炒菠菜,白灼菜心,加了肉片的上湯娃娃菜,健康的一……
“你有定期檢查過腸胃嗎?”應蔚聞坐下來和他一起,“一紀給你定的體檢標準應該不低吧。”
“嗯。”賀宇航餓了,看什么都挺有胃口,沖這應蔚聞都不該問他,“好得很!
“那多吃點。”應蔚聞給他夾了片肉。
賀宇航也不矯情,給到碗里就吃,填過五分飽,他目光不自覺地開始往應蔚聞手上瞟,“你一直都是右手拿筷嗎?”
“嗯?”
賀宇航沒跟應蔚聞吃過幾次飯,有點記不得了,這之前他也沒特意觀察過,“寫字拿拍什么的都是用的右手?”
應蔚聞停下夾菜的動作,看了眼,“有什么不對嗎!
“那你打人呢,扇人巴掌什么的,也是習慣用右手?”
“我沒扇過人巴掌。”應蔚聞說:“說不好真到這一步了會先出哪只手!
賀宇航那天醒過來是右邊臉上有巴掌印,除了應蔚聞他想不到還有誰會來扇他,但應蔚聞這樣說,看著也確實不像會動手打人的人。
區區幾句話就能把人噎死,語言的魅力遠比暴力要大,有這一技傍身,誰還費那力氣。
“問這做什么,懷疑我打過你?”
“沒,隨便問問!辟R宇航閉嘴了。
吃完飯他有些困,上床又睡了一覺,應蔚聞沒有要走的意思,估計是想等他掛完,沒一會了,賀宇航想,他迷迷糊糊,幾次感覺到應蔚聞的手貼在他額頭上,試他有沒有再燒起來。
何必呢,賀宇航想,他現在要臉沒臉,要身材沒身材,應蔚聞何苦想不通非要睡他,這么多年沒睡膩嗎,以他的條件,想找什么樣的沒有,就是岳錦白這種,勾一勾也是手到擒來。
不對,反過來了,是連自己這種都能搞定,還有什么是他拿不下的。
征服有癮,賀宇航給他在言語巨人的標簽上,增添了新的評價。
第43章 沒想法啊
“你究竟什么想法?”從醫院出來, 楊啟帆問他。
賀宇航瞥他一眼,“什么什么想法?”
“你跟他,應蔚聞, 你倆現在算怎么回事!
“我沒想法啊。”賀宇航立馬澄清,“真的, 上回我就說過了, 這次是碰巧趕上,我比你更不想見到他!
輸完液醫生建議是留院觀察一晚上,不排除反復的情況,但賀宇航堅持回去,不想和應蔚聞單獨相處是一方面, 楊啟帆后來沒回他了, 這讓賀宇航有些心神不寧,懷疑他是生氣了。
再晚點的時候楊啟帆給他發消息說他到了。
應蔚聞原先說送他回去,門口出來看到楊啟帆, 他似乎也沒多意外,把裝藥的袋子遞給賀宇航后,在他后腰上輕拍了拍, “去吧!
賀宇航真去了, 但他猜測讓楊啟帆不高興的點, 絕對有他回頭看應蔚聞的那一眼, 當時他也不知道怎么了, 就覺得應蔚聞的語氣前所未有的溫柔,讓他忍不住就想回頭看看。
應蔚聞站在原地,目送他,直到他坐上車離開。
這一舉動賀宇航看不懂,落在楊啟帆眼里, 那是赤裸裸的挑釁,昨天他倆在樓下說的那些,應蔚聞壓根沒聽進去,也絲毫不放在眼里,此刻更是就差把不安好心四個字寫臉上了,偏偏賀宇航無知無覺的,道個別左一回頭右一回頭,完了還說不想看見他。
“你生氣了?”賀宇航壓低了眉眼,偷看楊啟帆的臉色。
楊啟帆推開他礙事的腦袋,“我還犯不著跟你一個未成年生氣!
“誰未成年,人家明明剛滿十八歲。”賀宇航說:“你要沒生氣就別拉著個臉,你知道的,我最怕別人對我冷臉了。”
“那你是非要我把話說到最直白才行是嗎,你那工作,只要一天不辭,就是在給他機會!
“我沒有給他……”
“除此之外你們有別的交集?”楊啟帆看向他,“我跟這人接觸不到半個小時,我就敢說他不是什么好人,都分手了還這么殷勤,什么目的你真的想不到?”
“能想到!睉德劯f了,他就是目的不純,一點沒瞞著,“可我沒什么值得他圖的!
“你是這樣想,他也這么認為的?”楊啟帆恨鐵不成鋼,“都打開天窗請君入甕了,你還覺得是巧合呢!
賀宇航被罵得不吭聲了,他今天的種種表現確實是有點犯渾,不喝應蔚聞的水,不接他的毛巾,不跟他面對面坐下來吃飯,態度做絕一點也能過,應蔚聞還能對一塊木頭感興趣?
他也知道工作是抓手,可好不容易才跟魏總爭取下來,“你讓我想想,這事……沒法我一個人說了算,我現在確實也做不了什么。”
“想吧。”楊啟帆這次沒一點心軟,“跟他做對手,你就想你還有幾條命夠搭給他!
賀宇航干笑兩聲,“那我后面不出門了,電話也不接他的,我讓他沒機會接觸到我,這總行了吧!
楊啟帆就差倒抽一口冷氣了,這什么小學生保證行為,剛說了應蔚聞這人狡詐他就在這表演幼稚。
但想歸想,楊啟帆也知道,苛責一個以為自己只有十八歲的人去成熟理智地處理感情上的事太過于理想,應蔚聞不是普通對手,楊啟帆自己都還想不到所謂“早晚都會遇見”背后深層次的理由,除了應蔚聞早在十二年前就對賀宇航見色起意。
“好,你說的,不出門,電話也不接他的,后面兩天我出差,你每天定時定點去監控前打卡,我就相信你。”
“靠。”賀宇航驚了,“你把我當狗呢!
“就當了,怎么的吧。”楊啟帆嘴角終于有了絲松動,賀宇航這才敢放松下來。
他當然怕楊啟帆生氣,怕他會像其他人一樣離開他,那樣他就真的沒依靠了,那種孤獨至死的感覺,賀宇航再也不想體驗。所以當第二天早上起來,感覺身體恢復得不錯,他真的跑到監控前,抱著狗打了一套太極。
賀宇航今天是有事要做的,在這之前應蔚聞給他發消息了,說替他約了他當年的輔導員,葛飛最后的情況有不了解的可以再找他聊聊,這剛好也是賀宇航想做的,身體原因耽誤了一天,不得不說,應蔚聞在把握他心理方面很有一套。
“緊張?”
“有點!痹顼埑缘猛,這會還哽在胸口,憋得賀宇航想吐。
應蔚聞把車窗放下條縫,“到現在還覺得是你的責任?”
“不能說完全無辜吧。”賀宇航說:“我確實罵他了,就算不是我的話導致的,他當時那樣明顯的異常,結果我們誰都沒在意,沖這一點,我們三個就都有責任!
應蔚聞聞言頓了兩秒,“你那兩個室友可不這么想!
從學校后門開進去,沒經過他以前的宿舍,倒是往教學樓走的路上,遠遠看見了九號樓。
五零一,賀宇航爬著窗格子一層層數,沒想到自己居然能記這么清楚,這校區他們當初搬進來時就是新的,這么多年除了道路兩邊的樹木換了品種,變得比以前更茂盛外,整體格局都還在,置身其中的一瞬,夢境和現實慢慢拼接,重合到一起的感覺有種恍如隔世的奇妙。
“想好怎么跟張老師說了嗎?”應蔚聞問。
“嗯,就說我這段時間用腦過度,噩夢纏身,來找他問問當年事情的細節,求個心安。”
應蔚聞笑笑,“行!
張老師在崗多年,已經從本科輔導員轉崗升職至學工辦主任了,現在主要負責團學方面的工作,他并沒有太糾結賀宇航記憶的缺損,“蔚聞說你很自責,這么多年一直放不下!
賀宇航點了點頭,“確實經常還會夢到。”
“那你還想知道什么?首先葛飛是自殺這點,沒什么好懷疑的,公安那邊早就定性了!
“我想知道他們那么快結案,認定他自殺的依據是什么,這您清楚嗎?”賀宇航說完,感覺對面坐著的應蔚聞朝他看了眼。
“你還覺得當時說他那句話不對?”
“我確實不該說。”
賀宇航的夢境到背葛飛下樓為止,盡管應蔚聞已經跟他說了,說他告訴了學校,告訴了警察,但當時那種情況,他擔心應蔚聞是騙他的,并不全信,直到這話從第三人嘴里說出來。
可能這也是應蔚聞帶他來此的目的,賀宇航視線跟他碰了碰。
“都知道那是氣頭上的話,沒人責怪你。”張老師安慰道:“過去這么多年了,你也該是時候想開一點!
“至于你說怎么判斷他是自愿,當然不是只要刀是他自己拿的就算,教唆、脅迫、幫助他人自殺一樣要承擔刑事責任,之所以這么認,是因為葛飛有留下遺書,還有你室友的證詞!
“證詞?”
“對,后來衛凱來找我們,說詹永亮跟他提起過,看到葛飛在寫遺書,后面我們找詹永亮確認,證實了這一點!
“他看到了?”賀宇航沒想到還有這一層,“那他……”
“是的,他沒說!睆埨蠋焽@了口氣,“他當時的說法,是說他不清楚葛飛是不是鬧著玩的,說這人性格怪,很不合群,不能跟人正常交流,所以沒辦法用正常人的思維去理解判斷!
“那衛凱呢?跟他一樣的理由?”
“他可能是想說的,被詹永亮勸住了,這種事,就算他倆真的是故意,也不可能因此治他們的罪,何況學校在這種情況下,不會輕易懷疑自己的學生,葛飛有心理問題,有自我結束的想法才是根本!
賀宇航聽完陷入了沉思,應蔚聞把話接了過去,“他遺書的內容您看過嗎,方便說嗎?”
“他父母后來來學校鬧過一場,我也是那時候才看到的,沒提你們宿舍的事,全篇也沒有任何和誰有矛盾的字眼,只有他對生命的一些思考,還有迫切想要尋求解脫的意愿!
應蔚聞起身走到賀宇航身邊,在他肩膀上輕捏了捏,“聽到了嗎,跟你沒關系!
“嗯!辟R宇航回神,“沒關系。”
“我當年也一直跟你說沒關系,那時候你拒絕了學校安排的心理輔導,聲稱自己沒有受影響。”這氣氛帶得張老師也自責起來,“現在看來是我在同樣的事情上又犯了一次錯。”
“不怪您,是我自己的問題。”賀宇航調整了狀態,“謝謝您告訴我這些。”
“當年這件事確實影響很大,別說你們了,那是我留校當輔導員的第一年,差點因此改變職業方向,也是從那之后吧,學校開始重視學生心理健康方面的工作,現在每學期都會開展心理普測,常年有跟校外醫校機構合作,預警防控網格也建好了,一直在努力杜絕此類事件的發生……”
回去的路上,賀宇航面無表情地靠在窗邊,全程沒說一句話。
他這樣直來直去的性格,應該很好從這些負面情緒里脫身才對,應蔚聞有一瞬間在他身上看到了三十歲那人的影子,他們在一起到后來,很長一段時間里,賀宇航都是這樣的狀態。
應蔚聞一直不知道,到他“失憶”的前一刻,他究竟有沒有從葛飛的事情里走出來。
無從推脫,這是必經的過程,當年也是花了很長時間,甚至因為某些特殊原因,這個過程持續得更久。
應蔚聞陪他在車里坐著,很久之后他聽到賀宇航深呼出一口氣,說他沒事了。
兩人一前一后上樓,進門,賀宇航像是突然反應過來,抓起玄關上的監控,情急之下找不到開關,一把給塞進了鞋柜里,然后他回身,開始猛推應蔚聞,“走走走走走,趕緊。”
“屋里藏人了?”應蔚聞抓起他伸過來的手,略微抬眉。
“沒。”賀宇航嘴上這樣說,聲音卻壓低了,“你……”
“送你上來而已,別緊張。”應蔚聞同樣放小聲,兩人站在門口,燈也不開。
賀宇航正猶豫,感覺應蔚聞朝他靠近,隔著外套把什么東西塞進了他口袋,“好好休息!
第44章 看出來了
楊啟帆并沒有要監視他, 睡前發來消息也只是問問他今天怎么樣,還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賀宇航等應蔚聞走了,立馬把監控從鞋柜里拿出來, 重新放回原位,也因此楊啟帆沒發現異樣, 他當然知道楊啟帆這樣做是為了他好, 只是今天跟應蔚聞出去確實事出有因。
“他”因為葛飛的事自責多年,到他這確實該告一段落了,賀宇航跟張老師要了聯系方式,學校后來賠了葛飛父母一筆錢,他想著能不能要到匯款賬號, 力所能及地也盡一點心意。
洗完澡躺上床, 賀宇航倒在枕頭上,半瞌著眼,看著應蔚聞塞在他口袋里的雪地音樂節門票。
應蔚聞居然約他去看音樂節?
他像是會有這種愛好的人?
賀宇航看到票的反應, 就跟當初魏濤聽說應蔚聞要跟他約球時一樣驚訝,繼而想到當時他那句頗有些曖昧的調侃,“他要真陪你去了, 那就是專程在哄你了!
所以應蔚聞不是對音樂節有興致, 是對他有興致, 專程來投他所好的, 就像當年帶他去看搖滾演出一樣。
而為什么說是“好”呢, 是因為這一場的受邀嘉賓里有支他眼熟的樂隊,就在昨天晚上,賀宇航猶豫再三,把從他們主唱那意外得來的吉他撥片給放回了原位。
他還特意去查了夏日失眠這些年的發展軌跡,幾人從早期不溫不火, 只能在一百多人的場地演出的小樂隊,到如今曲風已經被大眾接受,成長為國內頂尖的獨立音樂代表,這么多年來金曲不斷,巡演門票一票難求,音樂節上當之無愧的大軸。
賀宇航此前在家里看到過他們早期發行的專輯以及各類典藏,當時沒當回事,后來隨便搜了幾首他們的歌來聽,發現還真是自己喜歡的風格,有些旋律就跟刻在了腦子里一樣,隨便一點前奏就能哼個七七八八。
這樣突如其來的一張門票,反倒給了他啟發,有沒有一種可能,他當初留著這撥片,不是為了應蔚聞,是他本身就喜歡這個樂隊呢。
顯然這邏輯是要更合理的,賀宇航昏昏沉沉間頓感如釋重負,好險,差點給自己繞進去。
音樂節今天開始,為期三天,應蔚聞給他的票是最后一天的,也就是夏日失眠出場那天,網上票價被炒到了兩千以上,隨便一搜,滿地求票的哀嚎,不知道應蔚聞哪搞來的,竟還是張紙質票。
他這個好示得從容,示過不聞不問,只在第二天下午快傍晚了,發過來條消息,說路上過去要四個多小時,想多睡會的話,他們就中午十二點出發。
賀宇航思考再三,【我們能聊聊嗎?】
【路上聊!繎德劵厮。
嘖,這就給他把條件開過來了。
楊起帆說得對,他們一個圈子的,避不開碰面的機會。
他不能解決工作,那只剩下解決應蔚聞這一條路了。
加上自從知道密碼后,賀宇航就一直在糾結,要不要把他原來的手機解鎖了,上一次下定決心這么做,因為手機放太久沒電而擱置了。
等后面電充上了,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糾結。
他和應蔚聞到現在都是用短信交流,要么就電話,應蔚聞的微信頭像他看過,從他對現有朋友圈好友的檢索,確定是沒這個人的,但也不好說他是就這一個微信,還是有別的工作之外的號。
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手機打開后,從聊天記錄上,能看到過去他和應蔚聞的點滴,怎么在一起怎么相處最后又是怎么分手的,或潦草帶過,或事無巨細。
除此之外必定還會有賀珣離世的絕望,和郝卉月反目成仇的痛苦,以及大姨對他不理解的謾罵……有著全部的完整的,叫賀宇航崩潰且無法面對的過去。
最近幾次和應蔚聞的接觸沒有撬動他記憶的開關,本來也只是賀宇航的推測,但他知道,無論這些過去的觸發機制是什么,就像游戲里少年在救公主的必經之路上跳不過的任務一樣,他早晚會全部回想起來,且無法篩選,即便是如葛飛這樣血淋淋的現實,也依舊得面對。
所以……就在跟應蔚聞聊這一次之后吧,賀宇航想,就在這之后,他把手機打開,無論現實是什么,他全盤接受,來此的目的既已被設定,是命運給了他容錯的機會,不該畏懼才對。
賀宇航準時上車,副駕上放著兩個手提紙袋,撲鼻一股食物的香氣,他本來還想說找個服務區隨便吃點,反正在家也是叫外賣。
“買給我的?”他坐進去,把紙袋拎到腿上。
“嗯,猜你沒吃飯!睉德務f。
“猜得真準!辟R宇航打開,是滿滿一盒炸雞。
“另一袋里面有飯,先吃飯!
炸雞聞著很香,蜂蜜芥末和黑椒兩種口味的,脆弱如賀宇航,最近不敢再拿它們當主食,他拿起一塊咬在嘴里,打開另一個袋子,里面是滿滿一碗切片牛肉飯。
“怎么只有一份,你的呢?”
“吃過了!睉德務f。
“不介意我在你車上吃吧?”賀宇航禮貌一問。
“你想我跟你上去找張桌子也行!
“……”算了,不是好話,嘲諷他呢,關鍵現在不是他不想應蔚聞上去,是他家狗的監控不讓,賀宇航出門的時候特地把監控扔沙發角落了,造成是被狗拱翻無法正常拍攝的意外。
“好吃。”牛肉飯送進嘴里的第一刻,賀宇航沒忍住,應蔚聞哪買來的這么好吃的東西,醬汁一絕,配菜也香,牛肉更是烤得軟硬適當,說是為他口味量身定制的也不為過。
賀宇航偷瞄一眼紙袋上的LOGO,別是什么應蔚聞親手做的就行。
“這店開在我公司樓下。”
“……”
“你以前經常讓我給你帶,來等我也要先吃上一碗才走。”
應蔚聞看他,“多的還要我說嗎?”
“知道了!辟R宇航放下手,甕聲甕氣,“再說就不禮貌了!
連著睡了兩天,賀宇航精神徹底恢復,一路上他不跟應蔚聞說話,應蔚聞好像也沒什么要跟他說的,多數時候都在沉默,換別人他可能忍不過五分鐘,應蔚聞的話,賀宇航巴不得他是個啞巴。
他戴上耳機開始看視頻,自從身體拖了后腿,學業進度一直為零,這對于一個嚴格要求上進的學霸來說,折磨程度可想而知,賀宇航罕見地都開始焦慮了。
“你暈車!睉德劤鲅蕴嵝眩耙粫撏挛臆嚿狭!
賀宇航目不斜視,“放心,這么好吃的飯我可舍不得!
“其實不用這么刻苦!
賀宇航以為他要安慰自己,誰知下一句等來的卻是,“不是一朝一夕能學會的。”
就差說他基礎差,零乘以多少倍的努力還是零了,賀宇航果斷把耳機音量調大了。
奈何這玩意不降噪,這么近的距離,應蔚聞只要開口,聲音勢必就還往他耳朵里鉆,“再說你不是早晚會想起來!
“不好意思我才剛上大一,上學期!辟R宇航咬牙強調,“你覺得一紀能等我多久?”
“半年!
“你怎么知道?你在我們公司有眼線?”
應蔚聞沒理他,“我很好奇半年后,你如果還是沒想起來,打算怎么辦,辭職?”
“你當然不想我辭職。”賀宇航放下手機,抱起手臂看窗外,“辭不辭都不關你事!
“居然連這些都能忘了!边^了很久,應蔚聞笑笑說:“你還挺能給人驚喜的!
音樂節的人流量跟小場館比不是一個量級,縱然賀宇航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進去時還是被眼前烏泱泱晃動的人影震撼到。
他們到的時候太陽快落山了,場地周圍的燈亮了起來,當天氣溫很低,就是中午出來那會也已經快接近零度了,但亢奮的人群硬是把現場氣氛躁得火熱,遠遠看去似要在人堆里生起火來。
賀宇航下意識要去拉應蔚聞,手都抬起來了,想到什么又立馬放下,這邊人太多了,尤其越往里走,感覺稍不留神就會走散。
“快點,找個好位置!币魳仿曊鸲@,他迫不及待催促道。
應蔚聞跟在他后面提醒,“我們是VIP票!
“哦對!眲們妒汁h的時候鬧哄哄的,賀宇航沒怎么聽清,應蔚聞帶著他往VIP專屬區域走。
人還是很多,賀宇航進去時想待會應蔚聞要怎么看呢,像他這種成熟穩重的工科精英,是木頭樁子似的看,蹦蹦跳跳看,還是跟場上一些狂熱粉絲一樣,搖頭晃腦恨不得給自己人甩出去一樣看,好像哪一種都挺違和的,都很考驗賀宇航的想象力。
“身體剛好,一會別亂蹦。”站定后應蔚聞得跟他離得非常近了才能聽清他說話。
賀宇航沒想到結果是這樣的,應蔚聞蹦不起來,也不允許他蹦,那還有什么意思。
他環顧四周,“你喝什么,那有免費的飲料,我去拿點!
“隨便。”
賀宇航出去一會,回來拎了個塑料袋,他給應蔚聞帶的可樂,自己則從里面掏出罐雞尾酒。
從應蔚聞看他的眼神就知道要說什么。
“度數不高的,跟飲料差不多!辟R宇航不想這種場合下跟他起爭執,笑瞇瞇的,“總不能帶我來了這種地方,還不允許我盡興吧,應總!
應蔚聞最后還是隨他去了,當下確實很熱,賀宇航后來都把羽絨服脫了,等到夏日失眠上場,現場氣氛更是達到了高潮,此起彼伏全是竭力的嘶吼和尖叫聲,不乏有人赤膊上陣的。
一共三首歌,賀宇航跟著唱,發現他居然都會,不僅曲調會,歌詞也是一字不差,要知道這還不是他們樂隊最熱門的單曲,只能說記憶傳承這種事,在愉悅的事情上總是格外靈驗。
過程中他感覺應蔚聞握住了他手腕,從可樂瓶上帶下來的微涼的觸感,包裹住他滾燙的皮膚。
怕他過于亢奮的靈魂被現場節奏飽滿的鼓點牽走?
應蔚聞還真有點按著他不讓他蹦的意思,賀宇航反抗無果,這要在別的地方,敢這樣握他,他絕對當場跳起來,但這會左右都是陷入瘋狂的人,比他們肢體纏繞得過分的比比皆是。
只是握就握了吧,握個手腕而已,又不是十指緊扣,偏偏應蔚聞手指跟彈琴一樣,在他骨肉上不停切換力道,捏圓搓扁的,搞得賀宇航的注意力也跟著在舞臺上下來回拉扯。
散場不到八點,應蔚聞沒有訂酒店,出發前他問過賀宇航,賀宇航說要回去,說家里的狗還等著他放飯。
出來那會他腿已經有點打飄了,坐上車后更是醉意明顯,從停車場排了會隊開出去,應蔚聞臉色不太好看,但也沒說什么。
賀宇航靠在椅背上,還沒從興奮的狀態里回過神來,身體先一步被掏空了,他不住拿眼神瞟應蔚聞,看他為什么又不高興了,欲言又止了半天,終于從喉嚨里吐了個“我”字出來。
應蔚聞一聽,“想吐?”
“……我自己下去。”
車停在路邊,賀宇航下來后對著馬路牙子噦了半天,愣是什么也沒吐出來,他腦袋發暈,胃里要說多難受也不至于,就是酒量淺,稍微一喝多就容易犯惡心。
應蔚聞給他拿水,他接過來漱口,漱完一屁股坐下了。
“地上涼,起來!
“你讓我起我就起。”賀宇航磨磨蹭蹭,邊看他邊笑,“應蔚聞你算我什么人啊……我憑什么聽你的。”
應蔚聞從低頭看他,隨著他起身的動作,到與他平視,一條沒有路燈的小道,兩人皆是背光,賀宇航望進對面深不見底的眼里,嘴角笑意不止,“又想親我了是嗎,我看出來了!
第45章 才看出來
聰明了那么一秒, 很快,賀宇航半醒的腦子就再度被酒精攻占。
眼看他又要往地上坐,應蔚聞伸手, 拽住了他一條胳膊,死沉的人兒拽不起來, 反被他拖得彎下了腰。
賀宇航輕喘著氣, 拿泛紅的眼睛看他。
沒人喜歡跟醉鬼打交道,他雖然酒量奇差,酒品一直還行,應蔚聞到底留著一絲力氣,沒讓他徹底坐回去。
以往賀宇航只要是喝酒, 必定上臉, 應蔚聞不用看,都知道此刻連著脖子的那一片紅,早已經順著血管, 蔓延進了他衣服里。
尤其肚臍周圍那一圈,比身上任何地方都要敏感,多數時候還會微微發腫, 紅白色塊交替, 像印染上去一樣, 應蔚聞撫摸過, 按下去時, 總能聽到賀宇航壓低了的抽氣聲。
以前或許帶著惡意,但現在他比任何時候都想聽這一聲吞進喉嚨里的呻吟,賀宇航說得對,他是想吻他,不過不是在這里, 應蔚聞清楚自己現在要做的,或許是該把他哄騙回車上。
“……你手好涼!
“是你太熱了!睉德勚父箯馁R宇航受了傷的那道眉眼劃過,停在他眼下。
“你這人,真的好沒意思!辟R宇航瞇起眼笑,再次露出他那副聰明相,“你明明就喜歡我,你是來跟我講和的!
“才看出來嗎。”
“你第一次來家里找東西我就該看出來的……你這樣的人,都分手了還找回來……”
“我這樣的人?”應蔚聞對此感到好奇,這感覺類似于認識你沒多久的人會怎樣評價你,別人無所謂,賀宇航是他想要講和的人,出于禮貌似乎也該認真聆聽。
但他卻沒有進一步動作,而是起身,“什么時候這么聰明了!
“對著你不聰明可不行!辟R宇航還是笑瞇瞇的,但隨著他把臉埋進曲起的臂彎里,維持了一天的笑,短暫獲得的快樂,從嘴角徹底落下,也不過就在須臾之間。
他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就一處挺莫名其妙的地方,地圖上隨機的一個點,可能他這輩子都不會來第二次。
但有些話要說,不見得非得是什么隆重場合,賀宇航裝好了一肚子來,為此還壯了壯膽,“你應該再早一點來的,在我沒來之前!
“他活成那樣,那么脆弱對吧,說不定你隨便三言兩語他就心軟了,你倆又能重歸于好。”
“他是誰?”應蔚聞問。
“你前男友!
“我前男友是你!
“你說了不算。”
賀宇航邊搖頭邊噓了聲,“是我的話,我不會再和你和好了,這樣你還希望是我嗎!
哪里來的無聊選擇,應蔚聞突然沒了耐心,他一個用力,攬過賀宇航的腰,回身一手開車門,一手推著把人往里塞,就算他此刻沒別的旖旎想法,也不打算讓他在這干蹲著吹冷風。
“我知道你為什么不肯告訴我分手的原因。”賀宇航手長腳長地堵在車門邊,整個人如同是淌水里的浮球,按下這頭起那頭,應蔚聞塞了半天,把自己給忙活笑了,“為什么?”
“因為你不敢,你怕我一旦知道了,我們就再沒有可能了!辟R宇航定定看著他,“所以你只有等到我失憶,才下定決心,你想騙我,我說得對嗎!
不習慣的張牙舞爪加上冷,賀宇航一直在抖,他快要站不住了,張開的五指從車身上一點點往下滑,地上坐著固然可以,但他不想再仰著頭,看應蔚聞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態了。
“你到底喝沒喝醉?”應蔚聞手扶在車門上。
“……喝多少都不妨礙我想通這些!
“是嗎,那你還想通什么了,除了我趁人之危,想騙你之外!
“是你想用趁人之危和欺騙的手段讓我跟你好。”賀宇航強調,“但我不會上當的,我不是他,我知道結局……不怎么樣嘛,還是你說的!
他心里沒來由的一陣刺痛,莫名堵得慌,明明是來替那人討伐應蔚聞的,可說著說著好像還是代入了自己,“你知道我這段時間,越跟你接觸,越覺得這一切是假的,無論我怎么想,我們就是分開了,經歷了不好的事,雖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可哪怕只是因為我們性格不合,生活習慣不合,甚至床上不合這樣的小事,我都依然懼怕面對那個過程……我不想再回憶起來了應蔚聞,他好不容易才等來的機會……我想……你能不能讓這一切到此為止!
賀宇航手在衣服上不停擦著,出汗了,擦完一只打算換另一只,他正低頭,驀地感覺腰上一緊,應蔚聞手從身后繞來,抱起他靠在了車上。
賀宇航腳差點離了地,下一秒應蔚聞有些重的呼吸響在他耳邊。
他倆靠太近了,這時候要有人經過,多半會以為他們抱在一起。
事實也跟抱一起差不離了,應蔚聞手在他腰上不斷收緊,賀宇航胃里緊跟著上涌,忍道:“你要這么勒一會別說是我吐你車上。”
應蔚聞笑起來,為他還能操這份閑心。
他貼近賀宇航頸側,片刻后在他凸起的血管上輕吻一吻,然后說:“好,那就到此為止。”
賀宇航沒料到他能這么爽快答應,“真的?”
“嗯!
“你會這么好說話?”
“我什么時候不好說話了。”
楊啟帆在跟你不到半個小時的接觸里就判定你不是好人,必然有你不好說話的原因,而且用不上別人提醒,賀宇航自己就深有體會。
果然只是想睡他嗎,見他不好騙,果斷選擇了放棄,賀宇航聞言冷哼了聲,“不過如此。”
應蔚聞也哼,“話都讓你說了!
他這一下抱得有些久了,賀宇航手腳逐漸僵硬,“我起雞皮疙瘩了。”
“我們之間沒有第三個人!睉德務f:“床上不和,或許在你看來有過吧!
“……哦!
“至于你說的,跟我接觸覺得這一切是假的,那是對你而言!
賀宇航能感覺到應蔚聞情緒的變化,他再度掙了掙,應蔚聞嘴上答應他,身體卻不是這么想的,他說話時刻意壓低了聲音,少有的溫聲細語,賀宇航開始想他剛是不是把話說太重了。
說別人騙子什么的,除去之前在津市那次,應蔚聞沒做什么太冒犯他的舉動,甚至為了安慰他大老遠地趕回來。
穿越什么的,果然還是太超前了,一般人理解不了,哪怕他暗示了……他倆當初說不定就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酒意上涌,賀宇航腦袋越發遲鈍,他開始犯困,額頭在應蔚聞肩膀上撞了撞。
“有流星!本驮谫R宇航昏昏欲睡之際,遠處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他頓時又來了精神,“真的是流星,我還是第一次見,快,許個愿!”
應蔚聞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到這一刻,他確信賀宇航是真的醉了,之前種種不過是他意志強撐。
哪來的什么流星,遠處高架橋上飛馳閃過的車燈罷了。
應蔚聞沒有揭穿他。
賀宇航像模像樣地許起愿來,睜眼的那一刻,他問應蔚聞許了什么。
“希望你永遠不要想起來!睉德勴樦囊庠。
“靠……你怎么能說出來啊,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賀宇航難得看他出糗,笑得幸災樂禍,“完了,你的愿望實現不了了。”
“那換一個能實現的。”應蔚聞在他眉眼模糊的笑里,看著他,“希望你,吃胖一點,把自己養好。”
回去的路上賀宇航睡睡醒醒,期間應蔚聞帶著他穿過了無數個隧道,忽明忽暗的光打在他眼皮上,不斷重復趨于收緊又奔赴開闊的過程感覺很奇妙,如同時空穿越一般。
應蔚聞親口承認的,是他想講和,賀宇航終于得以在他面前放下那種被拿捏的感覺。
這人其實也沒多可怕,尤其他現在有求于自己,主動權更多在他手上。
應蔚聞是不是真的能讓他到此為止他不知道,就算他能,賀宇航自己也無法控制記憶的走向,說說罷了,他做不到自私自利只顧自己,再不愿意面對,也終究要面對。
所以怎么做到在不跟應蔚聞接觸的情況下繼續推進主線任務呢?
這顯然比賀宇航以往解過的任何一道題都要難。
“你是連怎么開車都忘了嗎?”應蔚聞問。
小區里車位緊張,就這一個還是當初排了很久的隊才等到的,一直以來都是給賀宇航停,但從應蔚聞最早一次過來,這位置上就一直是空的。
賀宇航酒醒了大半,抬手摸了摸頸側,半天后火氣很沖地推門下車,“不用你操心,我有人教!
“你那個隨時監控你的朋友?”
怎么能把話說這么難聽呢,什么叫監控,賀宇航更加不滿,“他沒想監控我。”
“哦,那看來是想監控我。”
應蔚聞很有自知之明,“既然這樣,我就不送你上去了,早點休息。”
求之不得,賀宇航轉身朝電梯走去。
走到一半,他深吸口氣,望著頭頂的光亮,漸漸停了下來。
身后沒有傳來任何聲音。
昏暗的地下車庫,應蔚聞沒發現他的去而復返,他倚在車門上,毛衣袖子卷到臂彎,指尖一點猩紅,裊裊的煙氣繞在手邊,他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似有所覺,朝賀宇航看來。
“怎么了?”應蔚聞嗓音微微發啞。
賀宇航沒說話。
應蔚聞淡淡一笑,朝他揮了揮手,隔著距離,以口型示意他,上去吧。
第46章 可能么
賀宇航第二天早上, 不對,已經是中午了,醒的時候客廳里傳來動靜, 他迅速坐起身,套上衣服開門出去。
幾瓶低度數的酒, 一晚上過去, 竟還有些犯惡心,之前是不能喝,社會闖蕩這么多年,還這么菜他是沒想到的。
他朝廚房偷瞄了眼,是楊啟帆, 但賀宇航也沒能在心里說出那句幸好, 反而下意識有些心虛,尤其在看到之前被他扔沙發角落的監控,此刻又放歸了原位。
楊啟帆應該沒看到什么吧, 有事該給他打電話了,昨天一天除了上午的時候例行問過他身體怎么樣,沒額外聯系過他, 他現在在一家制造業公司負責海外市場, 平時工作也很忙, 這也是賀宇航不想他再兩頭跑的原因。
“醒了!眱蓚鍋里同時開著火, 楊啟帆回頭看一眼賀宇航, 讓他先去洗漱。
賀宇航觀察他神色,跟平時沒什么兩樣,他放下心來,去到衛生間,照鏡子的時候發現, 眼皮居然是腫的,脖子下半部分還有沒完全褪去的過敏。
楊啟帆以前跟他一塊喝過酒,知道他有這個毛病,賀宇航嚇得立馬抓緊了衣領。
他仔細扭頭,看左半邊脖子,應蔚聞吻得很淺,沒在上面留下痕跡,也是,輕輕一碰罷了,能有什么痕跡,賀宇航屬于是心虛過了頭,連著這一塊皮膚都生出難以忽視的存在感來。
“你……”今天飯桌上有些過于安靜了,賀宇航試著開口,幾次過后,他發現楊啟帆是有意不接他話的。
“吃飯。”楊啟帆說:“我下午還有事,吃完你回房間再睡會!
“不用了吧,我這都睡一上……”
“你臉色很差。”楊啟帆打斷他。
賀宇航閉了閉嘴,過了一會,打哈哈道:“那個,我昨天出去了一趟,跟朋友去喝酒了……”
“哪個朋友?又是關博?”
楊啟帆不看他,停手放下了筷子,賀宇航逐漸沒了聲,他沒什么撒謊的天賦,上次說關博就被聽出來了,這次也不知道長個記性,張口就把自己往嫌疑人的位置上送,還在想不至于這么巧吧,楊啟帆提前預判了他的預判,又給關博打電話了?
“喝酒?”楊啟帆看他,“去完音樂節,還要趕著去喝酒慶祝,一天時間夠你用嗎。”
音樂節這三個字一出來,賀宇航就知道要完,但凡他直接說是跟關博去的,楊啟帆沒準就信了,偏偏冒出來一個喝酒,擺明了去音樂節的另有其人,這可真是徹徹底底的不打自招。
賀宇航頓時蔫了,“你怎么知道的?”
“你就沒想過瞞我!鄙嘲l上,賀宇航外套口袋里跑出來的那張票根已是不打自招,“還是壓根沒算到我會過來!
賀宇航想說自己沒那么明目張膽,要是沒想瞞,剛就不會撒謊說是朋友了,但他估計說了楊啟帆只會更生氣。
“所以是跟誰?”
“應蔚聞!
“我就知道!
楊啟帆冷笑了聲,“你倆已經好到這種地步了?出雙入對,下一步是不是要復合了。”
“沒有!辟R宇航立馬說:“沒有要復合,我就是,有些話要跟他說!
這理由顯然很沒有說服力,楊啟帆當場質問道:“什么話電話里不能說,非要出去邊玩邊說,要喝了酒說,你是給自己壯膽呢,還是伺候他高興去的?”
“都不是。”賀宇航知道楊啟帆這次是真生氣了,盡管話很不好聽,他也還是軟下聲音,“我對他都沒什么了解呢,復哪門子合……”
“哦,奔著了解去的。”
“……”
楊啟帆起身要走,賀宇航飛快攔到他跟前,“你別誤會,我真不是那個意思,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我就是……”
“你就是好奇!
楊啟帆看他為難,替他說了,“你好奇你倆當初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后來又是怎么分的手,你追根究底,想破腦袋,不惜以身試法,就想弄清楚他應蔚聞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好奇這點沒得洗,賀宇航確實好奇,他一副被戳中心思的模樣,剛還堅定地否認三連,轉頭眼神就開始躲了。
楊啟帆氣不打一處來,“賀宇航你到底有沒有腦子!
“你都不問問我昨天跟他說了什么嗎?”
賀宇航覺得有必要挽回下自己在好兄弟心目中的形象。
然而楊啟帆推開他,“我沒興趣知道!
“我跟他說到此為止,讓他以后都不要來找我了!辟R宇航不依不饒地堵到門口,“真的。”
“讓他不要來找你,你自己管得住自己嗎!
“當然!
“那他呢?”
“他同意了!
說這話時他眼神天真,好像得了應蔚聞保證是多了不起的一件事,楊啟帆一面不忍心,一面又控制不住戳穿他,“他三言兩語你當真了,我跟你說了那么多,你有哪怕一句聽進去嗎!
“我聽了!辟R宇航到這會已經有點弄不懂了他究竟在氣什么了。
“聽我還是聽他?我有沒有說過他這人不好對付,就差把沖著你來四個字寫臉上了!
楊啟帆笑,“你倒好,還覺得他好說話,我成了多管閑事的惡人!
賀宇航被罵得說不出來話,他和楊啟帆看問題的角度不一樣,他是真的信了的,應蔚聞昨天的情緒不似作偽,那種失意的狀態,如果是能演出來的,未免太過大材小用。
除非真的信手拈來,否則自己何德何能,配讓人這樣釣著玩呢。
他看不到自己臉上究極深處的不知悔改,和想要替人辯解的急切,楊啟帆也終因為此,從想要保護他那份無憂無慮的不切實際中走了出來。
他說賀宇航天真,自己又何嘗不是。
“下一次你打算怎么辦!
“什么?”
“再失一次憶?一遍又一遍,一輩子就在這樣的重復中度過?”
原來楊啟帆還是關心他,怕他在這段關系中受傷,怕他重蹈覆轍,賀宇航說了這么多,好似終于抓到了問題的癥結。
楊啟帆不是真的生氣,是擔心他沒有退路,殊不知賀宇航的到來本身就意味著退路。
“有件事我一直沒跟你說!辟R宇航放低了聲音,壓抑許久的秘密得以見天日,那種隱秘的亢奮感,令他一度顯出幾分古怪,“其實我不是失憶,所以不會一遍遍的,只有這一次!
然而楊啟帆的反應絲毫不在他預料之內,“不是失憶,那是什么?”
“靈魂轉換,穿越,平行時空,你想說這些?”
賀宇航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楊啟帆過分冷靜的外表下,眼神里透出來的,是顯而易見的憐憫,“可能么!彼f。
賀宇航在決定坦白前甚至摩拳擦掌,想說當年他倆之間,楊啟帆覺得遺憾的那么多年,根本算不得什么,等他回去了,一并彌補了就是。
他愿意表態,可楊啟帆卻不留情面地,迎頭給他潑了盆冷水。
“你這樣說什么意思。”賀宇航不高興起來,“你知道什么,憑什么就說不可能!
“那你查過你當時的入院記錄嗎,你說你被車撞了,醒來失去了記憶,這是醫生的結論,還是你自己的?”
“從樓梯上摔下來的人是我,孤零零在醫院里醒來的人也是我,你覺得有誰能比我更清楚,既然沒有,我又為什么要聽別人給我下結論!
“你當然不是失憶,這點我相信!睏顔⒎粗钗丝跉,“你只是寧愿相信穿越這種荒謬的理由,也不愿意想另一種可能!
“我不跟你說了!辟R宇航覺得他這一刻變得異常胡攪蠻纏,“你不是有事嗎!
“宇航!睏顔⒎凶∷,“自欺欺人沒有意義,你這么聰明,我不相信從醒來到現在的每一刻,你都對自己深信不疑!
你好好想想,留下這句話,楊啟帆推門走了,說晚上再過來。
“希望到時候我們能坐下來聊聊。”
想什么呢,下午的時候賀宇航就一直坐在落地窗前,楊啟帆說讓他好好想,究竟是讓他想什么,想為什么學東西快,為什么會唱沒聽過的歌,還是想始終圍繞卻跳離不開的應蔚聞。
天氣預報說今日有雨,中雨,不遠處濃云逼近,等真的下下來了,從零星的碎點,到如流瀑一般水洗外墻,說一聲暴雨也不為過。
賀宇航一動不動,蜷坐在椅子上,放空一般,直到鋪天蓋地的雨幕徹底將他的視線占據。
他并沒有不愿意承認,他試圖按照楊啟帆說的,可想不起來就是想不起來,他根本沒有那一段記憶,所以就算能給出來的理由再扯,那也是他能自圓其說的唯一可能。
窗外風雨交加,濃重的濕氣無孔不入,鉆入賀宇航的口鼻,他漸漸感覺到呼吸困難,不同程度的壓力從身體各個維度包裹上來,無形無色,暴力地擺弄拆解著他。
那種感覺似曾相識,賀宇航想他一定在什么地方感受過。
他是落過水?淋過大雨?還是……置身于海底。
頭頂浪潮翻過,巨大的嗡鳴聲籠罩,整個世界在被不斷切碎又縫合,賀宇航放開四肢,漸行漸遠的尾音里,他睜著眼睛,任由身體向下落去。
“啪。”的一聲輕響,胸腔里殘余的氧氣在為之共振,賀宇航感受到了窒息,他努力尋找聲音的來源,像是雨線終于斷了,又像是……有人給了他一巴掌。
右邊臉頰上火辣辣地疼。
他好像看見應蔚聞了,就站在岸邊。
應蔚聞著急了嗎,因為他的突然消失。
賀宇航想安慰他說別急,他也只是一時消沉,想在這個沒有人聲告別是非的地方躲上一陣罷了。
“啪。”
又是一聲。
臉頰上的痛感越發明顯,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催促著他,要把他失控的靈魂按歸原位。
身體越來越沉,困意從血肉中翻涌上來,恍惚中賀宇航聽到有人在喊他,那聲音穿山過海,隔著風雨,一聲聲渡進他耳朵里。
能如此清晰地被他捕捉,岸邊的應蔚聞做不到,只可能來自想象,或者,來自于他自己。
他在那一刻生出一種奇妙的迫切感,想找點事情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別讓他在窗前無所事事地坐著。
他可以去整理床鋪,收拾他無處下腳的書房,去擦家里的每一塊地,長時間的忙碌,他已經很久沒有像樣地打掃過衛生了。
應蔚聞在的時候家里還有個樣子,自從他走后,整整兩年時間,賀宇航表面上竭力維持,私下里,那些看不到的角落,腐朽連同他這個人一樣,早已滋生得破敗不堪。
休假的第三天,工作的壓力和負累被猛然卸下,吊著的一口氣高高拋起,卻沒有了落處。
賀宇航漫無目的,不知道自己該去做什么。
他開始覺得人生沒有意義,活著也不知為何,除了痛苦,他感受不到其他,甚至就連痛苦都在反復的耐受中變得細微。
賀宇航看到“他”就坐在那里,與此刻的自己同樣的位置,兩處背影于重逢中逐漸交疊。
不同的是“他”眼神空洞,內里沒有一絲溫度,好似跟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徹底脫了節。
賀宇航都懷疑他是不是死了。
否則人怎么能是這樣。
“……啪!
再一聲落下。
手腳瘋了一般刺痛……而這好像是最后一聲了。
嘈雜逐漸褪去,在意許久的答案浮出水面。
賀宇航看清了那個坐在落地窗前,不斷扇著他巴掌的人。
手起手落,于無人之處的固執。
是他自己。
第47章 加了一個【P】
“你鞋濕了!辟R宇航拖著沖浪板爬回岸邊, 一頭栽倒在應蔚聞腳下。
他面色痛苦地喘息著,還不忘提醒人換個位置站,鞋都泡水里了。
應蔚聞低頭看了他一眼, 面無表情地轉身,“走吧!
“……等會!辟R宇航咽了咽, 胸口劇烈起伏, “容我喘口氣先!
他能重新摸到板,已經是用盡了最后一點力氣,又因為風大,幾次被后浪掀翻。
想到應蔚聞說他不會游泳,賀宇航半點勁頭沒敢卸, 硬是咬著牙撐到了岸邊。
“還想在你面前表現表現的, 沒想到盡出洋相了。”
“你哪里表現得還不夠嗎!睉德劵亓讼骂^,意有所指。
賀宇航裝作沒聽出來,“表現什么了, 摔跤嗎?”
應蔚聞不接他話,賀宇航討了個沒趣,他上來那會應蔚聞什么都沒說, 既沒噓寒問暖, 也沒質疑他的擅作主張, 突然的冷臉更像是等久了的不耐煩。
賀宇航全身上下都濕透了, 頭發緊貼在頭皮上, 不斷往下掛著水,他硬撐著爬起來,以最快的速度換好衣服,手在下擺處捏了兩下,剛抓板的時候太用力, 指頭有些磨破了。
兩人一前一后,原路返回,賀宇航兩腿發軟,走著走著就落后面了,應蔚聞也不說等他,他只得加快腳步跟上,幾番欲言又止,他摸了摸鼻子,走近道:“我剛才……想了很多!
賀宇航觀察他臉色,“我其實還挺佩服葛飛的……至少像他那樣,我應該永遠也做不到!
“你為什么要做到!睉德劼爜砟涿睿澳阆肓撕芏,是想像他那樣去死嗎?”
“那沒有。”賀宇航說:“我沒他那么極端。”
他頭頂毛巾,整個人看上去喪喪的,“雖然我現在也不怎么開心!
應蔚聞沒說話,不愛記路的人腳下生風,哪個路口也沒拐錯。
賀宇航跟緊了他,“我只是覺得,不是說要做到什么,算是種理解吧,某種程度上明白了人們常說的,為什么對有些人而言,死亡更多時候是一種解脫!
葛飛專注且封閉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視線看不到別人,所以他才不在乎別人的感受,也不需要任何人來在乎他的。
賀宇航想,也許他曾經也選擇過去面對這個世界,只是這個世界沒有以他能適應的方式回饋他,所以他才終日陷于麻木。
“這很難理解?”應蔚聞將毛巾從他頭上拽下來。
“對我而言是吧!辟R宇航看他,“你知道的,我沒有過這種時候……我以前不想這些!
“那希望你以后都不用想。”應蔚聞沉默片刻,扔還給他。
“想也沒事,我能救回來,你看我這不就好了嗎。”賀宇航擦干凈臉上的水,他能明白葛飛有他自己的原因就足夠了,憐憫他的遭遇,但不質疑他的選擇,剩下的唯有交給時間,就算賀宇航能心安理得地把自己從整件事中摘出來,有人在他面前死去也足夠他釋懷很久。
“你剛才……”他再要說什么,迎面走來的中年男人跟他打招呼,“這不是宇航嘛,什么時候回來的?”
“哎,王叔好,昨天回的!辟R宇航禮貌轉身。
“你這是,下水了?”王叔一看他這身裝備,和濕漉漉的狼狽模樣,“這種天你也敢下水,不怕凍感冒了!
“噓!噓!”賀宇航立刻緊張起來,“您小聲點,我偷跑出來的,被我外婆知道完蛋了!
“你小子!那還不趕緊回去,趁你外婆沒來找你!
“這就走這就走!辟R宇航拽了拽應蔚聞,這個點外婆大多在廚房,快到時他提醒說:“一會還從后門進哈!
應蔚聞被他拽了一陣,漸漸停下腳步,他不緊不慢,“哦,外婆知道下水了要完蛋!
“可不是。”
“那要是被她老人家知道,你不僅下水了,還躲在水里不肯出來,會怎么樣?”
“祖宗!”賀宇航大驚失色,還說他開了這么大一個“玩笑”,應蔚聞怎么沒點反應,原來在這等著他呢。
“我叫你一聲爺爺行嗎,你饒了我。”他雙手合十,求道:“千萬,千萬不能讓我外婆知道,她要是……”
“噓!睉德剬W他,食指放到唇邊,他靠近了,半是玩笑半是威脅地看了賀宇航一眼,再然后笑著朝前走去。
賀宇航只得噤聲跟上。
回去秦淑勤不在廚房,好巧不巧地,正坐在客廳里擇菜,賀宇航立馬矮下身,鬼鬼祟祟地躲在院門口伺機而動。
應蔚聞先他一步走了進去。
“哎。”賀宇航猝不及防,那一刻不知怎么,生出了一種應蔚聞或許真的會背叛他的感覺。
出于小小的報復,或者僅僅只是捉弄,想看他出洋相。
應蔚聞的出現吸引了秦淑勤的注意,他說了句什么,秦淑勤起身,帶他去了廚房。
賀宇航松下口氣,與此同時應蔚聞回頭看他。
賀宇航再次起身朝他拜了拜,然后夾起尾巴,飛快地從樓梯口閃了進去。
下午的時候他有點掉鼻涕,擔心是真著涼了,萬一再發起燒來麻煩,他跟應蔚聞說想等下就走。
應蔚聞出去給他買藥,回來跟秦淑勤說了要走的事,本來也是順路,秦淑勤有這個心理準備,只是,“還想著給小航過個生日的,留你們晚上走又怕路上不安全!
賀宇航生日才過去沒幾天,秦淑勤的意思是想給他補過一個,每年日子都不在假期,沒機會聚到一起,這次算是難得趕上。
她都這樣說了,賀宇航哪里忍心,最后決定還是等過完了再走。
這天晚上賀宇航很早就睡了,吃完藥人昏沉沉的,憋著口無論如何不能發燒的氣,睡前猛灌了兩大杯熱水,好在第二天早上起來除了頭有些疼,沒別的特別不舒服的地方。
應蔚聞早早就在廚房給秦淑勤打下手,賀宇航下樓的時候,聽到秦淑勤又在問他父母是做什么的。
年紀大了的人記性不好,應蔚聞好脾氣地把之前說過的話又重復了一遍,秦淑勤不住地夸他,說現在像他這樣懂事又能干的男孩子不多了。
中午那頓飯秦淑勤做了一大桌子菜,還托人買來個水果蛋糕,難得能坐在一起過生日,外婆看上去格外高興,賀宇航也愿意讓她高興,想到要走他還有點舍不得。
但再待下去他怕把這半年來在學校的不如意都跟她說了,賀宇航打小就不太能憋得住話,尤其是對親近的人,所以吃過午飯,幫外婆簡單收拾好后,他和應蔚聞就上路了。
走之前賀宇航照例去院子里,對著那塊石頭拜了拜,嘴里還念念有詞。
路上應蔚聞調侃他,許個明年再來的愿要念這么久?
“我多加了一個。”賀宇航說。
看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應蔚聞問加了什么。
賀宇航正要說,應蔚聞手機響了,他接起來,聽著像工作上的事,賀宇航等他說完,想到之前被王叔打斷的,“我沒耽誤你工作吧。”
“嗯?”
“那天看你在岸上打了很久的電話!
“久嗎?”應蔚聞記得自己沒說兩句。
他這么一反問,賀宇航又覺得是不是自己錯覺了,應蔚聞那會在他眼里就是個忽明忽暗的虛影,也許只是水下時間的流速讓他誤以為過去了很久。
“不是工作上的事!睉德劷忉。
又說:“是岳錦白!
賀宇航愣了愣,為他沒有預料地聽到這個名字,“他,找你有事?”
“沒什么事,問我什么時候回去!
賀宇航覺得應蔚聞是不是故意這么說,明知道上一次岳錦白的出現他倆鬧得有多不愉快,這幾天賀宇航也在刻意避免,可應蔚聞卻像是無知無覺,輕易就讓他產生了不好的聯想。
可以說他并不針對岳錦白,他只是不喜歡應蔚聞的態度,氣氛轉而變得微妙,賀宇航不想再被他三言兩語影響,他強迫自己,裝出與應蔚聞如出一轍的不在意,半開玩笑道:“他是不是真挺喜歡你啊,出來這么一會追著問!
“你覺得他喜歡我?”應蔚聞似笑非笑。
“……我不知道!辟R宇航虛假的松弛感差點被點破,繼而他發現,自己其實是沒什么立場說這種話的,“怎么還問起我來了,你自己覺得呢?”
“我跟你一樣。”
“什么?”
“我也不知道。”
“……”
與生俱來,高下立判。
應蔚聞不承認自己是同性戀,但岳錦白喜歡他他肯定是知道的,正如他對賀宇航的調侃和拿捏總是那么精準。
賀宇航短暫地閉了嘴,應蔚聞似乎很有興趣,再次問起他剛才加的愿望是什么。
“沒什么!辟R宇航撥了兩下手指,語氣說不上多好,“……就想等我哪天到三十歲了,還能像今天這樣過個生日!
以他許愿天時地利人和的寓意,這句話大概可以理解為,秦淑勤長命百歲,十多年后她依然能坐在這里,陪賀宇航度過他人生中的而立之年。
再有,他珍惜應蔚聞這個朋友,希望到那個時候,他也依然能以朋友的身份陪在他身邊。
“聽意思是不想跟我有關系,又想我在你往后的人生里出現。”應蔚聞絲毫不懂得委婉,他笑了聲,“你不覺得自己很矛盾嗎,賀宇航!
“我沒有不想和你有關系。”賀宇航看向他,“只是我們對關系的定義不一樣,如果你一定要這么認為,那我們也可以……”
“你這么信這個,不知道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嗎。”應蔚聞面無表情地打斷他。
“……”
“明年來重新許吧!
第48章 倒是想呢【P】
賀宇航從應蔚聞宿舍搬了出去, 說“搬”其實不準確,幾件衣服,一點日常用品, 更像是臨時落腳點,他之前沒想過住進去, 發生那件事后就更不可能了。
回學校的當天, 輔導員過來找他,跟他商量宿舍的事,意思是如果賀宇航有這個意愿,他可以幫忙去申請調換到這兒來,當時應蔚聞也在, 賀宇航沒同意。
輔導員看他倆之間氣氛有些怪, 當即改口又說其實這不太符合規定,學校方面的意思,是給他另外再安排宿舍, 他還特意強調,不會是和詹永亮他們一起。
賀宇航還是沒同意,他想先出去住幾天酒店, 等元旦假期過后, 在學校旁邊租個房子。
輔導員尊重他的想法, “你父母同意的話, 那也只能先這樣!
賀宇航知道這件事的余波遠沒有過去, 甚至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將影響他,從他那天回宿舍拿東西別人看他的眼神,以及詹永亮急著給他發消息撇清責任就能看出來,他們三個現在的日子,不會有誰比誰好過。
所以干脆走讀, 上課來,下課走,不跟人多接觸,時間長了,等他們對他失去興趣,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走到哪都有人背后議論,說他們三合起伙來搞欺凌,把人給逼死了。
應蔚聞回來當晚就去找他導師報道了,后面連著兩天不見人影,賀宇航給他發消息說搬走的事,一直到第二天凌晨應蔚聞才回他。
背著包從九號樓出來,賀宇航決定回家一趟,前面郝卉月一連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他都以要考試為由拒絕了,這時候突然居無定所,他才深刻體會到想家的心情。
于是習也不復了,中午飯沒吃,賀宇航直奔火車站,買了最近一班回家的動車票。
列車緩緩啟動,看著窗外不斷閃過的風景,就像是這短短幾個月的縮影一般,突然的理性讓賀宇航決定要跟應蔚聞這人一刀兩斷。
他想不通自己是怎么了,居然會花這么長的時間來糾結這種事。
他喜歡男人嗎,不喜歡。
這不就結了。
細想應蔚聞也挺不理性的,就像許藝那次失敗的表白一樣,至少也該事先打聽下他到底是不是再來吧,不說別的,事關個人隱私,萬一他賀宇航是個大嘴巴呢。
而且應蔚聞這人,多少有點“屢教不改”的意思,哪怕賀宇航再給他遞臺階,耐不住有人就是端著不肯下,換句話說,應蔚聞可能壓根不覺得惹他不愉快是多要緊的事。
賀宇航愈發覺得他是在跟自己開玩笑,至少他到現在也沒從應蔚聞的言行里找出邏輯來。
賀珣下了班順路來車站接他,路上問起他這半年在學校的事,賀宇航有些心不在焉,賀珣沒提葛飛,跟輔導員通過幾次電話后他對事情已有了解,也知道父母就算再不忍,也不可能完完全全替他去承受創傷。
晚上回去郝卉月說請了大師要來家里做法,給賀宇航嚇得不輕,他這半年是挺“倒霉”的,倒了他前十八年都沒撞見過的霉,但作為多數時候堅定偶爾動搖的唯物主義者,類似這些亂七八糟賀宇航是不信的。
最后好說歹說,答應了郝卉月跟他去廟里拜拜,求個護身符回來。
“你不總說外婆院子里那塊石頭靈,這次去拜了嗎?”郝卉月問他。
賀宇航比走那會瘦了許多,人也憔悴,她看在眼里,實在心疼。
賀珣不讓總提那件事,說讓他自己解決,就算是父母能幫的也有限,可哪里能真的放下。
郝卉月還是后悔,當初要是答應他出去住就好了,賀宇航從小到大幾乎沒怎么跟他們提過要求,偏偏這件事上她沒想開。
這天晚上睡前,隔壁房間傳來爭執的聲音,賀宇航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等了一會越發感覺不對,他果斷爬起來去敲門。
賀珣來開的。
“你們吵架了?”
“沒有。”賀珣朝里看了一眼。
郝卉月起身也走了過來,“你爸怪我呢。”
賀宇航無奈,“我都說了,跟你們沒關系,就別怪來怪去了。”
“沒怪她,你聽你媽冤枉我,我讓她少說兩句,別老提,你難得回來,這次就好好休息。”
“好人全讓你當了。”郝卉月瞪他一眼,轉頭對賀宇航說:“回去睡吧,我們不說了!
第二天賀宇航起來快十點了,手機上應蔚聞回的那個“好”還在,前兩天表現得怎樣怎樣關心他,轉頭連多問一句都沒有了。
不過如此,賀宇航想。
賀珣在廚房忙著做飯,賀宇航問他怎么沒去上班,“我一個人在家沒事的!
“知道你沒事,這不是多陪陪我嘛。”賀珣笑著說:“下個禮拜我就正式退休了!
“昂,不是早該退了嗎!辟R宇航靠在門邊刷牙,“你就非得撐到這時候。”
賀珣身體不好,郝卉月很早就在勸他辦內退,這事兒屬于是一直拖著,自從來這單位報道,勤勤懇懇三十多年,要不是年齡到了,再加上身體原因,以賀珣的勁頭,感覺他能干到七老八十。
賀宇航算著時間出門,騎車到實驗中門口,這個點楊啟帆剛好下課,午飯他一般會在學校外面的小食堂解決。
跟他一塊走出來的還有另外兩個男生,其中一個賀宇航認識,他擠在人群里朝楊啟帆招手,楊啟帆一眼看見了他,跟那兩人說了什么,轉身朝賀宇航跑來,“你這一聲不吭的,是給我驚喜呢!
“喜到了嗎?”賀宇航笑著一把攬過他肩膀。
“算是吧。”楊啟帆頭點點,略感受用,“不過你怎么突然回來了,從你外婆那直接回的?”
“嗯,想家了嘛,想完外婆想爸媽,再想想你,歸心似箭。”
楊啟帆笑,扳他的下巴左右看,“看來是真挺想的,瘦這么多!
難得跟楊啟帆見一面,賀宇航不打算再訴苦了,他這舊傷沒好又添新傷,不能因為楊啟帆是那種很隨和的性格就真把他當垃圾桶,而且說了這么多遍,賀宇航已經沒有開口的欲望了。
“你午休多久?”他問。
“一個小時!睏顔⒎叽偎呖煲稽c,“夠我請你吃頓好的了!
“一個小時夠吃什么好的,晚上吧,晚上我請你。”
“不好意思,晚上半個小時,你是沒上過學嗎?”
“……”
賀宇航吃過午飯來的,本來沒打算,賀珣難得在家做了頓豐盛的,他沒好意思說不吃。
兩人稍微走遠了點,找了家必勝客,楊啟帆哪能讓他純陪,給他點了份薯條當零食。
賀宇航放慢動作,“你吃啊,老看我干嘛?”
“我總覺得你有什么事瞞著我!
“嗯?”
“跟季廷有關?”
“跟他有什么關系,我都多久沒聯系他了!辟R宇航說著,抓過楊啟帆的可樂喝了一口。
“給你點不要,非喝我的。”
“噎啊!辟R宇航結結實實咽了口。
“你跟季廷是徹底沒聯系了嗎?”
“你看他有在我們三個人的群里說過話嗎,他跟你也沒聯系吧。”賀宇航對這事的態度,已經從最初的難以理解到現在的不去管他了,愛怎么樣怎么樣吧,季廷既然能因為這點小事放下他們這么多年的友情,代表自己在他眼里根本沒什么位置。
“我跟他本來也沒多少私下聯系。”楊啟帆看著他,突然說:“你知道江楠楠喜歡你吧!
“知道啊。”賀宇航悶聲點頭。
“你居然知道?”楊啟帆驚了,“看不出來啊,我以為你打死不開竅呢!
“我有那么遲鈍嗎,又不是沒長眼睛,別人對我什么想法我還能看不出來!
不提這事還好,一提賀宇航該死的又想起應蔚聞來了,對啊,別人對他什么想法他難道會真看不出來嗎,所以壓根不是他的問題,但凡應蔚聞真誠一點,賀宇航也不至于這么被動。
楊啟帆拿過可樂,“你也就聰明這一回吧!
回去的路上,楊啟帆還是問起賀宇航宿舍關系怎么樣了,這次回來是因為這件事嗎,盡管他看出來賀宇航有意在回避這個話題,他情緒不高,整個人顯得心事重重的。
“不怎么樣!辟R宇航疊著手里必勝客的新品海報,“等這次元旦假放完,我打算搬出去住了。”
“也好,處不來沒必要勉強,你能忍這半年,已經很給他們面子了,換我早搬出去了。”
當初楊啟帆就是這樣極力勸他的,怕賀宇航是因為錢的問題還說他來贊助,是他自己非要跟郝卉月賭氣,要勇于面對困難,給人生找點挫折,所以怪不了郝卉月,賀宇航自己就有點病。
楊啟帆從他手里把那張折爛了的紙扔進垃圾桶,“另外上次你說的那個學長呢?”
“也不怎么樣!
“……”
賀宇航不記得他跟楊啟帆說了多少,不重要,反正從今往后他應該也不會再說了。
“怎么個不怎么樣?”
這個厲害了,他他媽想睡他!
想到當初應蔚聞對他的那些胡言亂語以及后來的死性不改賀宇航就怒從心底起,“人品不行!
“啊?”楊啟帆沒忍住,“你這半年怎么回事,怎么盡遇到些奇奇怪怪的人,之前聽你說還覺得他挺好的。”
就在幾天前賀宇航也覺得他挺好的,非常好,情況急轉直下也就一兩句話的功夫,誰又能想到呢。
“你那天突然跟我提許藝,是那位學長對你說了什么嗎?”楊啟帆問。
“你會不會有點太聰明了!辟R宇航都懶得給反應了,空了的手無處安放,他插兜里。
“是你太好猜了!睏顔⒎此,“沒發現啊,你還挺受同性歡迎的!
“有嗎!边@么多年也就碰上這兩個,他要真身經百戰,早該把應蔚聞挑出來了。
賀宇航當時沒懂,當然現在也沒多理解,他只知道應蔚聞選擇了一種最怪異的方式,都不能稱之為是表白,更像是威脅?逼迫?安排?
“那你現在打算怎么辦?”楊啟帆收了笑,問他。
“不怎么辦。”賀宇航說:“我又不喜歡男人!
“知道你不喜歡,但你能來跟我聊就已經挺讓我意外了!
說話的功夫,兩人走回了實驗中門口,離上課還有不到五分鐘,賀宇航說他不急著走,可以周末再約。
他跨上車,騎出去一會又調轉頭回來,叫住楊啟帆,把帶回來的一大包吃的隔著校門遞給他。
“我有時候看你,總覺得你跟沒畢業似的。”楊啟帆說。
這話換做以前賀宇航絕對會反駁他,這是變相說他幼稚呢,但現在,他眼神一瞬間暗淡,“我倒是想呢!
第49章 再問一次【P】
社里給賀珣舉辦了隆重的榮退儀式, 在他們當地數一數二的酒店,讓帶上家屬出席。
郝卉月不擅長也不喜歡類似場合,賀珣的那些同事們, 賀宇航多數都認識,從小叔叔阿姨的叫到大, 盡管心情不佳, 賀珣也有意讓他在家休息,賀宇航還是陪著去了。
一來二去就有點喝多了,酒量本來也不怎么樣,一大伙人挨個跑來敬賀珣,總編長總編短的, 作為總編的好大兒, 豈有不替老父親分憂的道理,何況那幾個叔叔阿姨,一看賀宇航喝成那樣, 個個笑得合不攏嘴,直夸他孝順,夸他帥, 跟他爸簡直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那是, 賀宇航能有現在這副被某些人背地里垂涎的相貌, 賀珣絕對出了大力。
酒過三巡, 徹底喝不動了, 賀宇航呆坐在椅子上,一晚上幾乎沒吃什么東西,賀珣給他盛了碗湯。
他哪里還喝得下,擺擺手不吭聲了,就在這時, 又有人過來敬酒,這人賀宇航認識,記憶里就一直是副冷冰冰樣貌,不像其他人那樣對他熱絡,也因此賀宇航幾乎沒和他說過話。
眼看著這人從二十幾歲的小伙子,到現在四十多的中年人,樣貌變了,對人的冷淡和疏離十年如一,賀宇航沒想到他也會來,印象里這人很少參加這種活動。
“賀總編!辟R宇航聽到他在背后喊賀珣,“我看大家都敬完了,賞個臉,跟我也喝兩杯?”
“感謝!辟R珣起身,微微笑道:“你身體不好,還特地來這一趟,這一杯該我敬你!
那人二話不說,仰頭喝完,拿起桌上的分酒器,給自己又倒了一杯,“剩下這一杯,是我替華祎敬的,他來不了,托我給您帶聲好,賀總編功成身退,他讓我祝您歸途順遂,安享天年!
此話一出,主桌上一大半人都變了臉色,眾人面面相覷,氣氛頓時變得詭異起來,賀珣端著酒杯的手沒動,賀宇航左看右看,不明白發生了什么。
“怎么,覺得我面子不夠,替不了他?”那人邊笑邊給賀珣滿上了,抬手朝他示意。
“今天是高興的日子,說這些干什么!庇腥顺鰜泶驁A場,“胡方你病剛好,少喝一點!
“是啊,都成年舊事了,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意義。”
有人甚至想過去拉他,胡方不肯離席,執意要賀珣喝下這杯酒。
“我喝,我來喝……”賀宇航腰板一挺,搶過賀珣手里的酒杯,仰頭灌了下去。
不就一杯酒嗎,在這拉扯什么呢,誰肚子里還沒這點余量了,賀宇航喝完,嘿嘿一笑,見胡方一直看他,還特地把杯子翻過來,使勁兒倒了倒,“……沒了,喝干凈了!
他站不穩,后腰在桌沿上撞了下,滿桌的碗筷跟著跳,叮呤咣啷的。
胡方神色變得古怪,不知道是要怒還是要笑,他看了很久,最后留下句叫賀宇航很受用的話,迷迷糊糊沒太聽清,大意是賀珣這人一輩子福氣占盡,連兒子都比一般人家會生。
這天晚上睡到后半夜,賀宇航被尿憋醒了,他爬起來,暈暈乎乎往衛生間走,解決完出來時,被客廳沙發上坐著的人影給嚇了一跳。
他試探性叫了聲爸?
賀珣淺淺應了聲,轉頭看他。
“你怎么不去睡,在這坐著干什么?”
賀宇航沒注意到賀珣是什么時候坐那的,賀珣看樣子也沒發現他出來了,他朝賀宇航招招手。
賀宇航走過去,“睡不著?”
“有點!辟R珣說:“年紀大了,覺淺。”
從熱愛并為此奉獻了大半輩子的崗位上徹底脫手,再經今晚各種離愁別緒的渲染刺激,賀珣這狀態明顯是傷感了,賀宇航在他腿上拍了拍,起身,“我去給你倒杯水!
“渴了吧!辟R珣打開落地燈,笑看了他一眼,“你爸我老是老了點,但還沒老到要你給我擋酒的地步,傻小子喝這么多。”
“沒說你老!辟R宇航道:“我自己圖新鮮想喝不行嗎!
“就你這量,酒圖你新鮮差不多!
賀宇航跑去接水,回來遞給賀珣,他坐回他邊上,嗆了口涼氣,沒一會開始打起嗝來。
“你這。”賀珣有些哭笑不得,“趕緊回房間去,我也要去睡了。”
賀宇航對走之前飯桌上發生的事模糊還有點印象,出于對他爸的關心,他忍著難受問道:“方叔這人今天怎么回事,他是以前跟你有過節嗎!
賀宇航小的時候經常去賀珣單位玩,社里的叔叔阿姨都挺喜歡他,沒事就愛逗他,除了那個叫胡方的,之前他以為他是性格如此,或者本身不喜歡小孩,直到今天這一出。
“沒什么,陳年舊怨了。”賀珣果然說。
“這么多年他都放不下?夠記仇的。”
已知賀宇航小的時候胡方就不喜歡他,對他尤其冷淡,那就算從他記事時開始算也有十來年了,“還有,他為什么要替別人敬你酒,那個華什么的又是誰?”
“這么多問題我先回答哪個!辟R珣低頭看他,“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操心!
“我那是替你分憂!辟R宇航難得從賀珣身上感受到一種無可名狀的“蕭條”感,忙碌了大半輩子,沒必要再受以前的人或事所累,他勸賀珣看開一點,“算了,隨他去吧!
“他都這么說了,以后你更要開開心心地享受你的退休生活,曬曬太陽養養花,有時間了也可以多陪陪我媽,你倆一塊出去走走,省得她一直念叨!辟R宇航躺倒下來,在賀珣腿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不得不說,這腿比秦淑勤女士的可要好枕太多。
“多大的人了還撒嬌!辟R珣嘴上嫌棄,手卻自覺地撫過他的額角。
“操心的時候是小孩子,躺下來又變大人了!辟R宇航仰面看著頭頂,不知道看了多久,賀珣一直在他腦袋上揉著,漸漸地他眼皮開始往下墜。
“……你說人這一輩子,名利之中不斷取舍……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呢……”
果然傷感了,賀宇航想,他翻了個身,嘴里不忘呢喃,“……得到個寶貝兒子。”
“爸我其實……特別為你驕傲……真的,特別!
賀珣似乎笑了聲,再之后便是長久的沉默,直到賀宇航徹底睡過去。
接下來的一周時間,郝卉月思前想后,還是不顧勸阻,請來個據說很靈的大師上門給賀宇航驅邪。
大師繞著房子走了三圈,里外里地不住看,最后大筆一揮,在他房門背后貼了張八卦符了事。
兩天后郝卉月又帶著他去了他們當地一個尼姑庵里,每天跟著師父們念經修課,美其名曰凈化心靈。
地方是她同事推薦的,郝卉月特地請了假陪他過去,賀宇航起初還有點抗拒,他就算要去短期修行也該是去和尚廟。
結果到了地方發現是在一座小山上,風景特別美,尤其下了雪后,蓋在青松下的小樓有種走入畫中又融于天地的肅然之氣,讓人哪怕什么都不做,光是在這坐上一天就已經是種享受。
山上沒信號,賀宇航收了手機,跟著師父們的作息早起早睡,每天睜眼就是干活,買菜砍柴挑水擦地,使不完的勁,沒事的時候就聽聽經,或者坐到院子里,看著遠處雪中點翠的山景發呆。
這半年時間里難得的平靜時刻,他幾乎什么都沒想,手里捻根枯草繞著山道走走停停就能過一天,寺里齋飯也好吃,賀宇航大口大口的,走的時候還不忘提醒郝卉月多捐點香火錢。
他以為自己如愿被凈化了,就算沒那么徹底,至少短時間內做到了心無旁騖,也在同樣困擾他的所謂人生取舍的難題上獲得了答案。
可當他回到家,看著窗外漸沉的夕陽,翻開手機第一時間還是去找應蔚聞的消息時,那種他以為的一塊石頭落地的踏實感,轉頭成了淤堵在他心口上不去也下不來的苦果。
他跟郝卉月說他出去一會,郝卉月喊他穿件外套,賀宇航充耳不聞,直接沖進了樓道。
跑會步吧,電梯下來后他想,小區里環境挺好的,這種天出來的人少,他就是當場發了瘋也不會有人在意。
賀宇航原地蹦了兩下,搓了搓手,準備工作做足,可真當要跑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大腦空空,身體像被定住一樣,怎么也邁不開腿。
不知道往哪跑,也不知道是什么讓他必須這樣做。
最不知道的,是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他究竟做錯了什么。
這半年來賀宇航不斷問自己,他做錯什么了,他的人生從哪一步開始,沒有踏在本該落腳的地方。
他給應蔚聞打電話,想問問他到底為什么要說那些話,是跟其他人一樣覺得他是個麻煩,想要甩開,還是真的對他有想法?
他更想應蔚聞能把那些話收回去,他這人忘性大,應蔚聞如果跟他說是開玩笑的,他可能過幾天真的會當無事發生。
應蔚聞沒接。
賀宇航懷疑他是故意不接的。
故意不來問他去了哪。
故意不接他的電話。
一點商量的余地都不給,哪怕再問一次呢。
再問一次……賀宇航蹲下身,有些痛苦地抓起腦袋……無論再問多少次,他的答案難道會有不同嗎。
第50章 感覺不到【P】
原本打算是等元旦假期過了就回那邊找房子的, 待著待著不想走了,郝卉月也不想他走,非說瘦了太多要給他好好補補, 賀宇航就在家里復習,一直待到一月中旬回學校參加期末考。
賀珣說陪他一塊去。
“不用, 都凈化這么久了, 早洗干凈了!
“瞎說八道什么!焙禄茉屡牧怂幌。
“我是想著你考試這幾天,去幫你把房子定了,下學期開學,好直接就住進去。”
賀宇航想想有道理,主要他爸這剛退休, 沒找著下半生追求的事業呢, 有點孤獨寂寞冷,理解理解,換個地方散散心也好。
他們坐車過去, 訂了學校附近的酒店,第二天吃過早飯,賀宇航走路去考場, 賀珣聯系周邊的中介, 賀宇航讓他慢慢看, 不著急, 年后的事呢。
考場是按班級分的, 自從那件事后,賀宇航再沒在公開場合露過面,這一次他剛走進去,教室里分開坐著的二十幾個人全朝他看了過來。
頂著這樣的目光,賀宇航很難說自己是什么心情, 不適是必然的,尤其伴隨著周圍接連不斷的竊竊私語,他感覺自己像個被扒光衣服當眾審判的囚徒。
但山里幾天與世隔絕的日子過得忘我,那些自省沒白費,賀宇航心里的屏障還高高矗著,他們猜測什么也好,說他什么也好,不去聽就行了。
一旦真的學會摒棄周遭,他發現像葛飛那樣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并不如想象中困難。
直到開考前幾分鐘,一個人走了進來。
須臾的抬眸,賀宇航望向窗外,意料之外的身影闖入,他以為自己看錯了,應蔚聞手里拿了個厚厚的牛皮紙袋,被同樣拿著紙袋匆匆趕來的人叫住,兩人站在后窗口說話。
賀宇航握筆的手漸漸僵硬,他一瞬不瞬地看著,突然緊張起來,應蔚聞這是來監考的?
他們學校研究生可以監考本科生嗎?那考場呢,是隨機分配的,還是可以自由選擇?
應蔚聞能看到他的班級吧,所以他是特地選了這一場?
不接他電話卻要制造這種偶遇,賀宇航想不通,他直愣愣地看著,直到應蔚聞轉身進來,第一眼便是與他撞上。
他似乎同樣有些意外,片刻后移開目光,這讓賀宇航越發生氣,他明明告訴過應蔚聞自己是什么學院,在哪個班級,生日那天應蔚聞能準確找到他,拿到考卷袋的時候卻不知道了。
“書都收教室后面去,再有五分鐘開考。”應蔚聞站到講臺上,朝下看了一圈。
教室里稀稀拉拉響起走動的聲音,很快考試鈴響。
前十分鐘,他象征性地下來走了兩圈,之后便回到講臺上,一只手在桌沿撐著,專注地在紙上寫畫著什么。
整整一個多小時,應蔚聞保持同樣的姿勢,直到臺下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他才抬起頭。
“注意考場紀律!
這一科考設計制造基礎,卷子有些難,不少人抓耳撓腮的,賀宇航在還剩半個小時的時候做完了全部,他觀察周圍,沒有人提前交卷,突然的無所事事叫他有些管不住自己,目光再度朝應蔚聞看去。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交頭接耳,應蔚聞放下筆,重新走了下來。
經過賀宇航時,他手指微曲,在他桌角輕敲了兩下,“再檢查一遍。”
賀宇航一下回神,豎起耳朵,在聽到應蔚聞走向身后,再沒有其他人有此待遇時,心底深處猛地泛起股酸意。
于是在應蔚聞收完全部卷子后,賀宇航追過去,攔下他,說有東西落在他宿舍了。
應蔚聞問是什么東西。
“多肉!辟R宇航脫口道:“我養在窗臺的那盆。”
應蔚聞似乎想了一下,從他的反應,多半是沒想起來有這回事,但他還是給賀宇航鑰匙,“你自己去拿吧!
“你不回去?”賀宇航語氣一下變得有些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就覺得應蔚聞此刻急于撇開他的做法讓他不能接受。
應蔚聞看著他,略微抬了下手,“我總得先去把卷子還了吧!
拿一盆植物用不了多久時間,應蔚聞甚至沒想起來,那么他看賀宇航找的這個理由,更像是借口了。
賀宇航開門進去,室外是陰天,潮濕的空氣里有股應蔚聞身上特有的干凈味道,充斥在整個房間里,在此之前他沒在任何人身上聞到過類似的,大多數人甚至連味道都沒有。
賀宇航感覺有些悶,他走到后窗,推開了半扇,那盆多肉就在窗臺邊放著,長時間沒有澆過水,里頭的土壤干得起了裂紋,葉片從頂端向下蔓延出一圈焦黃色,看上去已了無生機。
沒什么特殊的意義,也就是那天做完筆錄回來的路上,看到有人拉了整整一車在那賣,五塊錢一盆,便宜得要命,賀宇航隨手就買了一盆。
他其實也忘了,今天能被他想起來純屬靈光一閃的偶然。
應蔚聞應該是真的沒注意到,否則就算是扔了,也不會任由它在那枯萎,他一直有點強迫癥,所以那兩天賀宇航住在他這里,有意識地約束起自己,不去過多觸碰別人的領地規則。
可他沒想到,應蔚聞會是先打破規則的那一個,他的理解和退讓沒有等來同等的尊重。
對,賀宇航終于想通了這幾天困擾他的癥結所在,應蔚聞在開他玩笑,他一點都不尊重他。
賀珣打來電話,說叫好了飯菜,問他什么時候回去,賀宇航讓他先吃,他決定再等半個小時,半個小時不回來,那就是應蔚聞真不打算見他了。
后窗外風景稀疏,幾棵枯樹光禿得可憐,實在沒什么好看,賀宇航卻執意站在那,他撥弄多肉干癟的葉片,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后響起推門的聲音。
應蔚聞走進來,朝他看了眼,賀宇航沒說話,他便徑自脫下外套,坐到書桌前打開了電腦,似乎有事情急著處理,又或者在等賀宇航先開口。
“你為什么會去監考?”過了會,賀宇航問他。
“魏濤報的名,他腸胃炎,喊我幫忙頂上!
應蔚聞看過來,“賀宇航,我不可能提前知道你在哪個教室!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睉德効粗麊枺骸拔也荒苋ケO考,還是不能跟你有這樣的巧合?”
賀宇航在他的追問下有些刻意地看向窗外,他咽了咽,如鯁在喉般,一句為什么會去監考被他問得別有用心,而應蔚聞不僅聽出來了,還揭穿他,以最直白且叫他下不來臺的方式。
口直心快是賀宇航的特質才對,不知道什么時候他竟也學會了百轉千回。
“窗戶關了吧。”
就在話音落下時,應蔚聞聽到賀宇航說:“我感覺不到。”
“什么?”
“我說我感覺不到,你說的那些,你對我的……想法,我感覺不到,我只覺得你是在跟我開玩笑!
應蔚聞但凡說一句是,他就是在開玩笑,賀宇航立馬可以冰釋前嫌,當一切都沒發生過,可經歷過之前種種,他也知道這不可能,果然應蔚聞說,“我為什么要跟你開這種玩笑。”
“還有!睉德務f著,起身朝他走來,“怎么樣算讓你感覺到!
他宿舍本就不大,從書桌走到后窗,三四步的距離,似曾相識的一幕叫賀宇航頭皮發麻,兩人明明身高相仿,身材更是接近,可在應蔚聞的壓迫感面前,賀宇航總是會被輕易唬住。
看著他臉上一瞬間閃過的精彩紛呈,應蔚聞笑了笑,“我以為我上次已經做得很明顯了!
賀宇航頓時惱火起來,再次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應蔚聞大概挺喜歡看他這樣的,往前又走了點,這下兩人離得更近了,賀宇航不敢再動,往前不是他的本意,往后,他怕應蔚聞又要笑他,只得僵硬著身體在那死撐。
應蔚聞探向他身后,把那盆多肉從窗臺上拿了下來,塞到他手里,“既然不是那個意思,東西拿完了就趕緊走!
被一而再再而三這樣對待,賀宇航脾氣也上來了,他梗著脖子,“我想知道為什么是我!
“都被人從小夸到大了,這點自知之明不會沒有吧!
賀宇航愣神片刻,但很快被另一種情緒取代,“這就是你覺得我跟岳錦白像的地方?只要是好看的你都喜歡?”
應蔚聞沒有立刻回答他,像是在思考,不知道是這兩個問題里的哪一個叫他如此為難。
賀宇航覺得自己就多余問,他到底為什么要來這里自取其辱。
但有一點是他無論如何都在意的,“你究竟是不是同性戀?”
“是或不是重要嗎。”
“當然重要,是的話我就……”
“就什么?”應蔚聞接道:“離我遠點?”
“那你之前不是做得挺好的嗎!彼f。
“什么?”
應蔚聞后靠在桌上,指尖在那幾根萎靡得可憐的葉片上輕彈了彈,“枯成這樣了還來要,你是真缺這一盆東西嗎!
“我買的我拿走有問題嗎。”這理由很站不住腳,賀宇航心里知道,卻不愿意承認,“何況你突然這樣……我總要問清楚原因。”
“如果我說我真的不知道呢。”
“怎么會……”鑒于應蔚聞善于敷衍的前科,賀宇航下意識否定他這種模棱兩可的回答。
真的會有人連自己是喜歡男的還是女的都不知道嗎。
“但我爸是。”應蔚聞收起他那副仿佛洞悉一切的笑,朝他看去,“你說這玩意會遺傳嗎?”
賀宇航被震驚在原地。
應蔚聞那個從他四歲后就沒見過的爸爸,是同性戀?是這個意思嗎?那怎么還會跟他媽生下他呢?
“我,我不知道……”賀宇航對這方面的見識淺薄得可憐。
楊啟帆說性向更多是一種選擇,選擇也會遺傳嗎,可他也說過這種事跟基因有關,“應該會吧!
“你覺得會?”應蔚聞笑了笑,點頭,“那看來我真的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