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想摸回家再摸好嗎?”◎
原本計劃提前離場,倒是出了點意外。
程硯深的國外合作商意外到訪,還貼心送上了價格不菲的新婚禮物。
宴會廳觥籌交錯,寒暄熱鬧,珠光寶氣。這種應酬的場合,客套的笑容端得久了也有些疲憊。
沈洛怡尋了個安靜的角落坐下,肩背依然筆挺,姿態綽約,只是藏在長裙下的腿微微放松了些。
剛剛結束應酬的秦舒明走了過來:“怎么自己坐在這里?”
仰頭望過去,淺舒口氣,她揉了揉額角:“想安靜一會兒,有點累。”
視線掃過熱鬧的宴會廳,沈洛怡的目光定在身形高挑的男人身上,剪裁挺括的襯衫西裝,清新俊逸,在人群中氣質卓然。
正同他說話的是位中年男人,眉目深邃,大概就是程硯深說的國外合作商。
中年男人旁邊還站了位氣質脫俗的女孩,一身胭脂紅禮裙,襯得她明艷嬌媚,披肩卷發更添幾分風情。
沈洛怡涼涼收回視線,輕聲問了句:“那位是?”
秦舒明瞧了眼:“還記得和你說過的你和硯深之間美麗的意外嗎?”
第一次他牽線沈洛怡與程硯深的見面時,他們提起的程氏數字醫療項目原本的合作對象并不是興越,但中間出了點意外。
秦舒明下顎微點:“原本并購的合作方候選人便是那家的,那位小姐是那家的千金。”
“原來是這樣。”沈洛怡心下了然,沒什么表情地應聲。
秦舒明說的隱晦,但她聽明白了。
確實有夠意外,如果沒出這點意外的話,大概她這個程太太的位置就是那位的了。
畢竟聯姻在這個圈子里再常見不過。
“沒生氣吧?”秦舒明端詳著她的表情。
唇角輕輕彎起,沈洛怡瞧見不遠處的程硯深向她抬手示意,這是又要她出場陪他扮演佳偶天成了。
她眼尾微垂,搖搖頭:“舒明哥,你這話說的,我是該生氣還是不該生氣。”
她也沒想聽他的回答,提起裙角施施然向宴會正中心的男人走去。
哪有什么生氣,有些事情見得多了,也都不放在心上了。
程硯深手臂微曲,沈洛怡儀態大方地挽住他的胳膊,微微向面前的男女點頭示意,面上笑容優雅端莊。
那位合作伙伴說的是德語,她只簡單聽懂幾個單詞,大概是夸贊他們情感好的,然后話鋒一轉,又說可惜。
可惜的是什么,他們心里都清楚,沈洛怡神態平靜,視線悠然轉向站在一旁沒說話的女人,后者端著的笑容紋絲不變,和她一樣。
客套又疏離。
都對眼下的場合幾分厭煩。
程硯深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微微轉頭,低聲問:“累了嗎?”
自然是不累的,只不過這會兒在他的合作方前,他這樣說,就很難讓她不懷疑是不是又是一出表演。
沈洛怡淺淺搖頭,向他的手臂靠近幾分,清眸微闔,漫上幾分溫柔。
合作伙伴自然是懂眼力勁的,很快便帶著身側女人告辭,將空間留給新婚燕爾的兩個人。
見那兩道人影再次踏入擁擠的宴會人群之中,沈洛怡很快松開胳膊,面上幾分疏離:“是有點累了。”
“和程先生演恩愛夫妻,屬實太費心神了。”
程硯深側過臉,視線所及便是沈洛怡微微挑起的眼尾,眉宇間似乎染上些意味深長。
他低頭輕笑,掌心輕輕覆在她偏涼的手背上:“又要打趣我什么?”
還沒聽她說什么,他已經率先將那歸在“打趣”的范疇中,仿佛他們感情極好,玩笑促狹都信手拈來一般。
沈洛怡也笑:“我們程總還真是……”
眉心一斂,吐出的詞語卻越發涼薄:“氣度不凡,手段高明,招蜂引蝶。”
目光筆直地落下來,程硯深曈底疊上幾分興味,微微揚起下顎,示意她繼續說。
沈洛怡清了清嗓子,散漫地掀開眼皮,抽回自己的手:“靠婚姻解決商業問題這種策略,程總也別用太多次。”
淡然微笑:“我聽說重婚罪刑法還挺重的。”
程硯深看她幾秒,輕輕一笑:“聽沈小姐一番話,倒是獲益匪淺。”
笑意漸散,語氣冷淡了些,帶上幾分認真。
“不過,我的未婚妻自始至終只有你一個人。”
他說得莊重認真,沈洛怡狐疑地眺過去,又倦倦收回眸光。
有的時候真話假話混在一起說,她也沒什么能力去區分其中真偽,那便索性隨他,只當聽過就罷。
尤其是在程硯深面前。
宴會廳內嘈雜,談笑聲此起彼伏,說話要靠得極近才可以聽清。
程硯深上前半步,長臂攬過細腰,傾身親近的姿態,低緩的嗓音落在她耳側:“太太累了,需要我抱你出去嗎?”
眼波一橫,幾分驕矜,自然是不用的。
她倒不至于這幾步路都走不動。
清潤笑音跟著一同落下:“程太太,這種商業宴會大約是避免不了的。”
“程太太若是解決不了這個,不如解決一下自己吧,早早習慣一下,往后這樣的日子還很多。”眸光略深,“我們來日方長。”
其實話說得沒什么問題,但沈洛怡這會兒心情不佳,并不太想聽他真誠的勸告。
輕輕一笑:“為什么不是解決你呢?”
“程先生,我理想中未來的婚姻生活是,每個月每天你的眼神少給點,這樣就已經很完美了。”
表面夫妻大概就該停留在表面,糾纏多了難免各種牽連糾纏在一起,復雜又繁瑣。
惹得人心煩。
攬著窄腰的手臂微緊,將懷里的人往前輕輕一推,更靠近幾分,程硯深聲線含笑:“沒辦法,程太太光彩照人,眼神很難從你臉上挪開。”
乍一聽這種不知算不算得上情話的低語,她還有些不自然,只覺耳廓隱約發燙。
沈洛怡低咳一聲,順手接過服務生盤里的兩杯紅酒,把一杯遞進程硯深手里,微微掙脫出半分空間。
“程總怕不是醉了,什么荒唐的話都說了。”
“是嗎?”程硯深輕輕晃著酒杯,薄唇啜著淡淡弧度,不動聲色。
“我以為你對我的酒量很了解的。”
瞇了瞇眼,沈洛怡不太想了解。
大約是極好的,倫敦泰晤士河旁的那晚,月色很美,他們其實都沒喝醉,但似乎又都醉得徹底。
“那是我失言了。”沈洛怡又咳了聲,指尖微微揉捏著喉嚨處,長翹細密的眼睫睜開,“只不過程先生看起來,若是很像會喝酒的樣子。”
語氣有些微妙。
眼波微轉,沈洛怡勾起唇角,繼續說:“其實我沒什么別的意思,喝酒多了總會胃不好,肝不好,腎也不太好,然后心臟也不太好,這樣后半輩子大概要遭罪了。”
她挽了挽長發,輕飄飄又來了句:“沒關系的,若是程先生將來真的住進療養院,我會選擇保守治療的。”
保守治療,人還在就行。
其他的,就不一定了。
程硯深好整以暇地瞧著她白皙清麗的面龐,倏然淡笑,平直的陳述語氣:“年初剛體檢過,沒有胃病,肝腎心臟都正常,不失眠,沒有精神類疾病,性格健全,情緒穩定,沒有家族遺傳史。”
“太太還想聽什么?”
沈洛怡面色怔忡,上身不受控制地偏了偏。
他略一思索,又繼續說:“沒有財產爭奪風險,也不會有白月光上門,更沒有狗血替身。”
“……”
沈洛怡無言以對:“你懂的有點太多了。”
她哪里是想問這個。
她根本不想聽這些。
雖然,她確實曾經有些懷疑,算了,沒有雖然。
眸色漆黑,薄唇微勾,程硯深漫不經心低笑:“程太太,我以為你該是很了解我的身體情況的。”
“還是說,程太太對我的表現不太滿意?”
笑容微僵,沈洛怡左右瞧了眼,四周沒有靠近的人。
這種場合,居然還要和她說這種事情。
她雖然偶爾有時離經叛道,但似乎比起程硯深還是過猶不及。
沈洛怡干笑了兩聲,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只抬起手中的酒杯,放在鼻尖輕嗅,紅酒醇香撲面,語氣幾分敷衍:“今天的紅酒似乎還不錯。”
生硬地轉開話題。
程硯深的目光垂下,停在她手里的紅酒杯上,側臉沉靜:“差點忘了程太太從來不喝酒。”
是她在秦舒明牽線的見面時,沈洛怡為了維持形象而說的話。
手指一勾,她手中的那只玻璃杯便被卷走,程硯深頗為好心地替她換了一杯蘇打水。
方才的紅酒是品質極佳的珍藏版羅曼尼康帝黑皮諾紅酒,她還沒嘗一口,就被程硯深換了。
沈洛怡無語凝噎。
“……”抿了口蘇打水,氣泡綿綿密密地向上冒,在唇齒間炸開,咬著牙,“程先生還真是貼心。”
貼心的程硯深還不忘問她:“要走嗎?”
宴會事宜基本已經結束,剩下的留給助理處理便好。
“問我嗎?”沈洛怡放下手中的杯子,“我有決定的權利嗎?”
今晚宴會的主辦方是他,自然是聽從他的。
掌心在她肩上輕揉了瞬,帶著點安撫的意味:“那你在這里等我一下,我去拿件東西。”
沈洛怡不置可否,只擺弄著手上的鉆石手鏈。
程硯深在某些方面,大概過于細心了些,今日的禮服是他替她準備的,連配套的珠寶首飾也一并準備,還有合腳的高跟鞋。
完全不需要她多加操心。
她正思忖著瑣碎雜事,忽地裙角被扯了一下。
沈洛怡低眸望過去,只見一個公主裙的小女孩正拉著她的裙擺,仰頭望著她,一張精致的小臉笑得很甜。
“我叫徐唯一,姐姐你好漂亮啊。”
沈洛怡忍不住跟著彎起唇,她半蹲下。身,揉了揉她的軟發:“你也很漂亮。”
“爸爸說我是小公主,所以漂亮是應該的。”小女孩笑容甜美,圓溜溜的大眼睛直直盯著她,忍不住,又重復了遍,“姐姐你真的好漂亮呀。”
“姐姐,你也是公主對不對?”徐唯一歪了歪頭,忽地想到什么,抬起小手就去拿她頭頂別著的那頂冠冕,往沈洛怡頭上放,“爸爸說公主是要戴上她的皇冠的。”
“我的給你,漂亮姐姐。”
沈洛怡忍俊不禁,抬眸瞥見徐唯一手里的皇冠,頂端鑲嵌著碩大的水滴狀粉色鉆石,形狀精巧,價格不菲,她自然不能收。
她正要開口,余光忽地瞥見小女孩頭頂墻壁上搖搖欲墜的相框,像是有所預感,沈洛怡下意識抬手去擋。
“小心。”
半蹲的姿態瞧得不太仔細,距離有些遠,手上動作也失了準頭。
剎那間,掉落的相框被她手指擋開,玻璃碎了一地,宴會廳登時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轉了過來。
徐唯一怔怔看了她幾秒,又看了眼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嘴巴一扁,直愣愣地向她身后跑去,撲進匆忙趕來的男人懷里,哇一聲哭了出來。
“爸爸……”她埋進徐宇珩懷里,委屈地哭出來,“漂亮姐姐受傷了!”
“漂亮姐姐因為我受傷了!”
哭聲很響。
沈洛怡捂著手指緩緩起身,剛剛相框掉落的方位她沒看仔細,抬手的時候,只有食指探到了相框邊緣,沒等她細想,指尖已經掃了過去,生生將掉落的相框轉了方向。
只是她的右手食指這會兒控制不住地微微顫著,被她的掌心壓下,掩下所有端倪。
徐宇珩把女兒哄好,才抬頭去看女兒口中的救她的那位“漂亮姐姐”,視線相對,兩個人俱是一愣。
是徐宇珩先回過神的:“洛怡,謝謝你了。”
“這是你女兒?”沈洛怡望向縮在徐宇珩懷里的小女孩,似乎有些神似。
徐宇珩張了張唇,正欲講話,驀地被行色匆匆走來的男人打斷。
眉心深折,程硯深周身攏下幾分寒意:“還好嗎?”
其實不太好,悶悶聚攏的疼痛,層層疊加,疼得鉆心。
只是在外人面前,她始終端著平靜的面色,未曾展露分毫。
被手掌遮住的右手食指暴露在他的視線里,指尖很快紅透,然后漸漸發紫,不由自已的微微顫抖,根本無法彎曲。
程硯深長眸斂下,目光冷然,極低的氣質,凜然氣場四散開來。
沈洛怡悄然探了一眼過去,紫紅的食指充血腫脹,連指甲下也逐漸印上血痕,看上去有些驚駭的傷勢。
宴會廳負責人急忙趕來,深深彎腰道歉:“抱歉程總,都是我們的疏忽,造成程太太的受傷,您看……”
“確實是你們的疏忽。”他淡漠抬眸,鋒芒冷光一閃而過。
負責人一時不敢繼續往下說,程硯深也沒給他繼續說的機會,眼下重要的也不是什么賠償道歉。
襯衫袖扣解開,程硯深膝蓋微曲,躬身攬過她的腰身。
下一秒,沈洛怡整個人已經騰空。
沈洛怡壓下涌到喉間的驚叫,下意識環住了他的頸子。
身后是負責人喋喋不休的道歉,還有句句沒忘的程總。
沈洛怡縮了縮肩膀,把臉埋在他的頸窩里,只覺得周圍聚焦在她面上的視線灼燙得厲害。
“我……”她被輕輕放在轎車后座,沈洛怡摸了摸微熱的臉頰,欲言又止,“我只是手指受傷。”
不影響走動,也不至于公主抱的。
程硯深凌冽冷清氣息還未散去,圈著她腕子的手指從未松開,打開車載冰箱,他拿了冰塊用絲巾包裹,輕輕壓在她的食指上冷敷。
眉尾微抬:“你要說什么?”
沈洛怡目光落在她紅腫的食指上,視線微偏就是他捏著冰塊的修長指骨。
冰塊在他指尖浸出一點水漬,染濕他的西褲,洇出一點深痕,指節處也漸漸染上幾分青紫,是冰塊散開的冷意,但他似乎未曾察覺。
抿了抿唇,她瞬間就什么都不想說了。
“你剛剛要去拿什么?”她輕聲問。
逼仄的車廂,繚繞的呼吸漸起一點溫情,連冰塊的涼意似乎也沒有將空氣降溫。
程硯深:“喉糖。”
“在我口袋里,你自己拿。”他的手還拿著冰塊壓在她的傷患處。
清雋的眉眼低斂,他的目光只定在手心里皓白纖細的手指上,偏冷的聲線也異常好聽:“若是喉嚨不適便吃一顆喉糖,咳嗽傷嗓。”
大約是換季,也可能是對楊絮過敏,她最近嗓子確實有些不舒服。
沈洛怡沒拒絕他的好意,左手試探性地在他西裝口袋里摸索著,果然摸到一盒喉糖,正欲抽手,指甲卻無意間劃過了什么堅硬的東西。
指尖似乎不受控制,又多摸索了一番。
“好摸嗎?”低啞的男聲倏然響起。
她耳尖一動,瞬間反應過來。
堂皇地抽出手指,連右手也忍不住跟著蜷縮了下,又被程硯深輕輕握在掌心里。
“想摸回家再摸好嗎?”喉間溢出一點輕笑,似乎還有些無奈,“我們先去醫院,寶寶。”
耳輪登時紅透,沈洛怡面上表情幾度變化,欲言又止,深呼一口氣,最后還是歸于平靜之中。
懶得解釋了,都受傷了哪還有那些七七八八的心思,就算有,她也是持證上崗,正大光明的。
自我調節了一番,沈洛怡望向程硯深的目光都正直了許多,一派坦然,眸底分毫小心思都沒有。
車輛很快抵達醫院,掛了急診拍了CT,是輕微骨裂和手指軟組織挫傷。
不太嚴重,開了一點涂抹藥膏,在食指處固定了小夾板,醫生又囑咐她記得帶好指套。
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天色很晚,宴會醫院折騰了一通,沈洛怡也乏了。
她懶懶地靠在車座椅背上,輕輕嘆了口氣。
這一天雖然沒去上班,但似乎比上班更累得多。
抬起手指,她仔細掂量著微腫的骨節,最初的悶痛褪去,眼下是不斷充血的腫脹感,刺得她手指發燙,無從疏解。
坐在她身邊的男人聽著她不斷的唉聲嘆氣,眸光轉了過來,落在她微微沮喪的表情上。
“還疼?”
“嗯,疼。”
疼得她都不想多說一個字。
程硯深眉心微蹙,輕輕捏起她的手指,細細檢查了番,淡聲道:“可能是因為沒帶套,晚上帶上套大概會好一點。”
帶了點安撫的意味。
只是那話落在她耳中,便有了些不同的意味。
眨了眨眼,沈洛怡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什么套?
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
秀氣的鼻尖皺起,她抽出自己的手指,明眸斜睨:“你在說什么虎狼之詞呢?”
她手指都受傷了,他居然在講這種東西?
幽邃深眸,染上幾分潤澤,程硯深似笑非笑,淺淺搖頭,語氣散漫慵懶:“沈小姐,每天都在想什么?”
冷白指骨打開剛剛從醫院帶出來的藥袋,慢條斯理拿出一個紙盒,輕輕放在她的膝蓋上。
“有沒有可能,我說的是——”淡而清晰的嗓音落下,“指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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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
◎“她自小嬌生慣養,沒道理到我這里受什么委屈。”◎
沈洛怡的笑容登時僵住,看著已經被拆了包裝放在她長裙上的指套,幾分懵然。
確實,是她想歪了。
她想要咳兩聲,又想起還躺在她口袋里的喉糖,又生生忍了下來,撥弄了下碎發,只繞在指尖掩飾尷尬。
眼球微轉,指尖戳了戳膝蓋上的指套,故作無事發生:“那我們現在去哪兒?”
“還去吃飯嗎?”
晚上折騰了這么久,她確實有些餓了。
手臂微抬,襯衫袖口縮起一截,程硯深眉心微擰,看了眼腕表,怠倦開口:“回家吧。”
時間確實不早了。
沈洛怡戀戀看了眼車窗,沒什么意見,只乖順點頭:“哦,好的。”
回到家,沈洛怡立刻甩開了高跟鞋,換下禮裙,將食指認真包好, 第一件事進浴室泡澡。
宴會廳的煙酒味和醫院的消毒水味道夾在一起,她快受不了自己了。
帶著一身水汽從浴室出來的時候,臥室只有一盞吊燈亮著,程硯深還沒上來。
圍上披肩,沈洛怡慢悠悠下樓,卻沒想到在廚房尋到了人。
隔著一扇透明玻璃,高挑挺拔的人影立在流理臺前,白色襯衫挽到手肘處,露出勁瘦的小臂。
修長指骨手握刀具,連處理食材也姿態板正優雅。
月色透過窗口,灑在他周身,淺淺一層淡色光暈,和廚房明亮的光線交映。
她確實沒想到在商場上翻云覆雨的程總,也會在深夜下廚,而且似乎相當嫻熟的模樣。
一點歐芹點綴在意面上,擦了些芝士碎,程硯深轉身,立刻捕捉到她的視線,撩起眼簾,姿態閑適:“看什么?”
沈洛怡被捉到偷看也不覺得尷尬,很自然地坐在餐桌前,托著粉腮:“剛剛在房間沒看見你,差點以為這別墅區不太安全,深夜有人綁走了我的老公。”
輕嘖了聲,程硯深把意面放在餐桌上,唇邊勾著一絲弧線:“太太是想說晚上一個人睡害怕嗎?”
連同叉子一起遞上:“沒關系,往后我會盡量減少出差頻率,多陪陪太太。”
沈洛怡懵怔了一瞬,覺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對勁。
程硯深的理解能力似乎,嗯……
總往她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
望著她怔然的面容,程硯深唇角弧線揚起幾分,點了點她面前的盤子:“先吃點東西。”
沈洛怡點頭,盯著盤子里精致的番茄奶油意面,莫名問了句:“你做的?”
剛問出口又覺得自己問題有些傻,除了他又會是誰,只不過造型精美的美食,色香味俱全,讓她生出幾分訝異。
程硯深涼涼掃過去一眼:“不然呢?”
“剛剛放了個假人在廚房給你做飯?”
別墅負責日常衛生做飯的李阿姨是不住在這里的,每天定點上下班,沈洛怡和程硯深都不是習慣和外人一同居住的人。
沈洛怡左手攥著叉子,又問了句:“你廚藝這么好?”
看著他微微挑起的眉尾,沈洛怡深吸一口氣,感覺自己又問了個傻問題,大概是泡澡時熱氣蒸騰讓她現在腦子也不太清醒。
許是因為她手指受傷,盤里的意面用叉子繞成了三份,讓她用左手也方便吃飯。
程硯深懶懶靠在椅背上,視線落在她高高翹起的右手食指上,眼皮微動:“在國外的時候,是我一個人住的。”
那會兒沒有阿姨,只有他一個人生活。
衣食住行,所有自己解決。
沈洛怡撩著長發,慢條斯理嚼著意面,敏銳地察覺到他的表情漸漸落了下去,她很有眼力勁地轉了話題:“對了,你原本是打算帶我去吃什么的?”
“法國餐廳,燭光晚餐。”
沈洛怡鼓了鼓嘴,不禁有點失望:“那……還是這個好一些。”
至少程硯深的手藝還不錯。
法餐未免太沒新意了,見得多了,沈洛怡更不喜歡這種形式上的東西。
昏黃的光束落在他們面上,程硯深瞧了眼她的表情,將她隱隱幾分嫌棄納入眼底,漫不經心補充道:“今天的主菜是馬賽魚湯。”
沈洛怡咬著叉子,動作一停,馬賽魚湯啊。
低頭,再看碗里的意面,瞬間沒了胃口。
她對美食其實沒有什么特別的追求,只對魚類有些偏好,但平日里又因為刺多嫌麻煩。
馬賽魚湯算是她喜歡的菜肴了。
“那……”她撓了撓眉頭,有些遲疑。
吊頂碎光落在他的眉眼間,長睫落下濃密的陰翳,光影若隱若現,程硯深勾唇,散漫慵懶開口:“明天再帶你去。”
語調確實十足的認真。
得了他的承諾,沈洛怡幾分暢然,繼續小口消滅著盤里的意面,只是殺傷力極低。
她的注意力很快分散到被指套和小夾板包裹著的手指上,微微晃了晃:“像不像中毒?”
指節上段一片青紫色,指甲下壓著淤血,看上去幾分可怖,而指節下段卻安然無恙,上下差異有些明顯得過分了。
那片青紫,倒是很像中毒。
她其實心情還好,雖然去了趟醫院,倒也沒什么怨懟,宴會上的事情不過只是意外,這會兒還能與他開玩笑:“感覺下一步就要截肢了。”
坐在一側的程硯深輕抬下頜,側目看向她,幾分涼薄,沒有搭話。
站起身,神色寡淡,仔細挑選著酒架上的紅酒,長指捻起一瓶,輕放在餐桌上,從容地開瓶。
沈洛怡有些懵了:“這個時候你開酒干嘛?”
宴會結束,也快到休息的時間了,程硯深這會兒倒是想起開紅酒了。
程硯深抽了張白色布巾,慢條斯理地擦拭著玻璃杯口,推到她面前,懶洋洋睨著她:“眼睛盯了半場了,程太太不想喝嗎?”
宴會廳里,從他抽走她手里的那杯紅酒開始,她的視線幾乎就沒從那瓶紅酒上挪開。
畢竟是有價無市的珍藏款。
沈洛怡眸光閃爍了瞬,視線慢悠悠挪到他手上的紅酒。
深紅色的酒液緩緩倒進她的玻璃杯中,順著杯壁滑下,留下蜿蜒的水痕,偏冷的音質淡聲道:“我知道程太太滴酒不沾,不過這瓶酒,錯過實屬可惜。”
她微微瞇眼望過去,同樣是羅曼尼康帝黑皮諾紅酒,年份比宴會上那瓶更好一些。
沈洛怡呼吸驀地滯住,又聽他神閑氣定繼續說:“太太,可以陪我喝一杯嗎?”
是給足了臺階。
沈洛怡愉悅地接受了他遞過來的梯子,莞爾一笑:“那我就勉強陪你喝一杯。”
“不過,手指受傷是可以喝酒的嗎?”她一邊問著,可是手上的動作根本沒停,已經抿上了紅酒。
醇香溢在鼻尖,她輕輕晃著高腳杯,一點回甘在唇齒間豐盈,她似有似無地點頭。
是對得起它價格的紅酒。
程硯深輕笑一聲,聲音清緩:“你受的是外傷。”
涼淡音質壓著幾分低啞,在她耳畔淺淺縈繞:“有個詞叫適量,即便喜歡喝酒,適量而行也不會影響心肝胃功能。”
是回敬她今晚宴會上對他身體的質疑。
神色散漫,冷白指骨捏著他的酒杯,一點音樂紅色反光在他眼尾,蕩漾著一點緋色:“況且我們只喝一杯。”
程硯深給她倒的酒剛剛漫過杯底,適量飲酒不礙事的,他已經問過醫生。
水眸清透,無辜又勾人,嘗了酒,沈洛怡滿足地彎起眉眼,像是得逞的小狐貍。
這人一次兩次都拿紅酒勾著她的魂兒,這次終于嘗到了他的珍藏紅酒,口感確實很不錯。
不過沈洛怡向來不是會吃虧的性格,也沒忘記回懟他剛剛的話,慢悠悠說:“也不止是外傷的,還有內傷的。”
“比如被新婚燕爾的程先生在商場上毫不留情地給予痛擊。”
程氏發來的那份修改并購協議細則,她白天細細研究了一番,目前還沒有什么很好的解決方案。
沈洛怡的胃口很小,分量不大的意面她只吃了幾口便不動了,程硯深接過她的盤子,姿態優雅地解決剩下的意面。
用的還是她剛剛的叉子,吃了她的剩飯,程硯深似乎也不覺得有異。
慢條斯理擦拭著嘴角,程硯深掃過她驚詫的表情,視線略定了瞬:“程太太真是幽默。”
沈洛怡眨了眨眼,倉皇收回了目光,掩下面上無措。
雖然同床共枕,再親密的事情他們都做過,但是用同一套餐具,吃一盤面,似乎比那些更為親近。
她清了清嗓子,又咽下一口紅酒,重新回到剛剛的話題上。
“避而不答不是什么最優解。”她自然不會以為幽默在這會兒是什么褒義詞,但也不像剛剛的話題被他隨意略過。
程硯深輕扯了下唇角,眼尾揚起:“要我說什么呢?太過現實的條件擺在眼前說多了大概有些唐突了。”
嘴上說著唐突,可實際說的話卻很直接,絲毫不留情面:“若是想真的解決這個問題,沈小姐未來大概要走的路有些遠了。”
他換了稱呼,程硯深是不喜公事帶入家庭之中的,但沈洛怡問了,他也沒什么不好答的,但公私分明連稱呼也很分明。
談到公事,餐廳里的氣氛明顯涼了下去。
迎著沈洛怡灼然的明眸,程硯深面色從容地解下挽起的袖口,聲線冷清:“至于當下,你覺得去年年底的那宗謠言為什么會直接影響一季度的業績呢?”
沈洛怡瞳光閃爍,眉尖微擰,張了張嘴,又忽地闔上。
這個問題,并不好答。
程硯深將她躊躇的神色納入眼簾,斜眼看了看振動的手機,起身:“你先喝,別貪杯。”
沈洛怡沒有應聲,程硯深自始至終態度很是平靜,沒有任何情緒外泄,有理有據讓她尋不出錯處。
她輕輕舒一口氣,連珍藏紅酒也沒了興致。沈洛怡撐著額頭,陷入沉思。
是秦舒明打來的電話,剛一接通就是關懷的聲音:“洛怡的傷勢怎么樣?”
“小傷。”程硯深言簡意賅。
他們提前離席,并不知道后續引起的軒然大波,在程氏辦的宴會上,酒店裝潢出現問題,傷了程總的新婚太太。
消息散開,對酒店形象是破壞性的打擊。
或許,程硯深也知道,只是他放任了輿論的發生。
那位酒店老板和秦舒明算得上好友,托他來探程硯深的口風:“老梁的電話都打到我這兒來了,讓我來問問你的態度,能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沒什么態度。”嗓音微涼,凌然寒霜緩緩散開,“太太便是我的態度。”
秦舒明一哽,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態度,只好插科打諢:“硯深,跟你認真說話呢,別開玩笑。”
似有似無的一點笑音過后,程硯深的嗓音幽然轉冷:“我的語氣像開玩笑嗎?”
“受傷的是她,卻來問我的態度,你覺得這個還是玩笑嗎?”
突然的沉寂。
“……”秦舒明低嘆一聲,“確實是我考慮不周了。”
任誰都聽出程硯深這會兒情緒不佳,秦舒明先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程硯深轉過身,雙腿修長,目光凝在安靜地坐在餐廳里神游的女人身上。
她真的很瘦,光線落下隱約勾勒著她的曲線,輪廓似削,單薄的肩背,盈盈一握,很難想象她剛剛出手救了一個小女孩。
程硯深冷雋的面容柔和幾分,嗓音聲聲沉下去:“酒店確實應該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宴會現場出現這種意外不是小事。”
“尤其是人身安全這種事,更是容不得半分紕漏。”
秦舒明呵笑:“尤其是你太太的人身安全更容不得吧。”
程硯深沒否認,很坦然地承認,甚至又上升了一個高度:“這自然是首位。”
“那你想怎么處理?”
“公開致歉和私下道歉,缺一不可。”目光中的那道倩影驀地轉過身望向他,清眸晶瑩,如水瀲滟,他緩一口氣,長指輕叩在樓梯扶手上,聲音低了又低——
“她自小嬌生慣養,沒道理到我這里受什么委屈。”
夜色暗昧,房間里只開了一盞昏暗的壁燈,窗簾流蘇跟著清涼微風微微搖曳,重復的流動曲線,沙沙作響*?
沙發前的女人絲質睡裙柔軟,緊貼曲線,她撐著腿坐在地毯上,長發垂下,昳麗側臉半遮半掩,白皙柔旖的皮膚仿佛鍍上一層清光。
從浴室出來,靜靜望了一會兒,程硯深才開口,淡聲低回:“你在做什么?”
扭過臉眺去,只見程硯深深藍色睡衣,在昏黃暖光下,透過幾分神秘,沈洛怡放下左手拿著的剪刀,面上隱約煩悶還未散去。
“手指好脹,我想要把指套剪開一段。”
只是左手實在不太靈活,搗鼓了半天也沒對指套造成什么損傷,燥氣不禁上頭。
程硯深擰起眉心,上前兩步,低頭仔細檢查了番她的手指,夾板和指套束得并沒有太緊,大概還是剛受傷的原因。
他跟著也坐在地毯上,偏冷的音色也染上幾分溫意:“剛受傷發熱脹痛都是正常的,我給你抹點藥吧。”
透明的藥膏涂在指尖,先是一點微燙的觸感,很快散去,她幾乎分不清那是藥膏帶來的,還是程硯深的指腹溫度,捉摸不透的一點溫存。然后是慢慢涌上的涼意,很快沖淡了原本的腫脹發熱。
左手無意識地攥緊了睡裙,掌心泌出一點細汗,是她莫名加速的心跳。
沈洛怡抿了抿唇,她很少和異性如此親密,所有的界限都保留在友好疏離之外。
程硯深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
握著纖細的手指,他低頭湊近,薄唇微啟,輕輕呼氣,一點清涼點在指尖很快帶上了酥麻,順著指尖迅速向上蔓延,是聚集在心口的電流。
沈洛怡輕吸一口氣,手掌無意識地按在沙發上,一寸寸不斷疊加的力道。
剛剛被她隨手放在沙發上的剪刀被按了一角,受力不均,突然跳起。
事情發展得太快,程硯深來不及閃躲,只是閉了閉眼,剪刀刀口劃過他額角,又安靜地落在地毯上。
一道紅痕橫在他的額角,很快紅腫,滲出一點血跡。
沈洛怡驚慌地睜大眼睛,手不知該往哪里放,想要去捂他的傷口又瑟瑟縮回手:“我……我不是故意的。”
天曉得,那把剪刀怎么會跳到他頭上,還順勢劃了一道口子。
視線幽然轉涼,程硯深抬手觸了觸傷口,紅色斑斕印在指腹,他望過來的瞳光邃暗沉淡。
“抱歉。”沈洛怡急忙去抽化妝桌上紙巾,慌亂中又撞到受傷的手指,從骨頭深處迸出來的悶重痛感,讓她五官都緊巴巴皺成一團。
太過亂糟的一個晚上。
程硯深面上依然平靜,看不出一點怒意,長臂攬過細腰,將咬牙忍痛的女人攏進懷里:“你這是要婦唱夫隨?”
她的手指受傷,便給他的額頭也添上一道傷痕,倒是兩兩相配,相得益彰。
沈洛怡后背因為疼痛浸透了冷汗,剛剛撞的那一下似乎比剛受傷那剎那還要疼一些。
她胳膊肘向后懟了下,但到底是她不占理,還是收了點力道:“你的惡意揣測也太惡意了吧?”
右手食指疼得發顫,沈洛怡鼓著唇,聲音里盡是不滿:“而且我覺得你的問答很有問題,就算是,難道你不也應該甘之若飴嗎?”
“行,我甘之若飴。”程硯深很是配合她的話,攤開手,“那你都把我劃傷了,我還能怎么辦?”
沈洛怡當即轉過身,可視線觸及他額上那道傷痕時,又悻悻收了大半氣勢:“我也不是故意的。”
頓了頓,又說:“我給你上點藥吧。”
剛剛他為她涂抹的藥膏,又換到了她的手上,沈洛怡半跪在地毯上,睡裙垂順落在他睡褲上,程硯深眸光微閃,向后微仰,手臂撐在身后。
“你配合一點可以嗎?”沈洛怡的手指懸在半空中。
淡淡的柑橘香將他籠罩,程硯深凝了她半瞬,搖頭:“算了,只是小傷,沒必要的。”
沈洛怡收回手,思索了會兒又覺得不好,扯著他的手臂試圖將人拉回:“可是你的小傷影響到你太太的視覺體驗了。”
“你的臉要留給太太看,自然是要保持完美狀態。”理直氣壯的語氣。
她沒用什么力道就將人拽回,藥膏很是順利地涂在他的傷口上,又探身從化妝箱抽屜里拿了創可貼:“程先生,你要對這個重要認知有點思想覺悟。”
程硯深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饒有興致地看著她:“有覺悟是一回事,不過程太太確定非要用這個圖案的創可貼?”
沈洛怡看了看手上的創可貼,是她之前給大本畫的手繪,秦舒窈拿去做了點文創,其中就包括這只創可貼。
創可貼上印著無辜的可愛小狗形象。
涂藥尚可,但這么可愛的創可貼程硯深確實沒有這么高的思想覺悟:“只是小傷,不用貼的。”
沈洛怡唇珠微嘟:“你就不能乖一點。”
又不讓碰又不讓貼,這人好難伺候。
雙眸對視了幾秒,沈洛怡突然捂著手指,擰著眉,彎起腰肢,撲進他懷里:“你碰到我的手指了,好疼。”
表演痕跡太過明顯,程硯深瞥了眼離他一臂遠外的食指,默然嘆了口氣:“我記得家里應該有正常的創可貼的。”
這種假裝受傷的套路都出來了,看來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
眼波流轉,思忖了片刻,沈洛怡還是搖頭:“我才搬過來三天,你是要讓我用受傷的手指,大半夜去給你翻箱倒柜找創可貼嗎?”
程硯深長腿散漫地敞開,慵懶靠在沙發前,低垂著眉眼,似是妥協:“貼吧。”
他倦怠的表情似乎是和創可貼上的那只小狗一樣。
純良無害。
渾然不見往常的清冷矜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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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3
◎“給老板娘打個折扣,也未嘗不可。”◎
昨晚鬧得晚,程硯深生物鐘醒的時候,沈洛怡還在睡。
他習慣早起,清晨運動后再洗澡工作,他轉過臉,視線所及便是身側睡得正沉的沈洛怡。他們之間幾乎隔了一個人的距離,兩床被子各自一方空間,他只能聽到她極輕的呼吸。
沈洛怡睡覺時格外安分老實,渾然不見平日里張牙舞爪的模樣。
撫了撫額角上貼著的創可貼,莫名覆上的一道傷口,這會兒還隱隱作痛,眸色深了少許,程硯深驀地俯身,咬上她的唇。
微微一點刺痛,然后是攻城略地,沉沉入侵的氣息。
沈洛怡呼吸受阻,迷蒙地抬手想要推開面前的阻礙物,手指卻被捉住,重新拐進了被子里。
像夏天雨后的氣息,濕漉漉的,沈洛怡在近乎窒息中睜開了眼。
眼前是放大的男人俊臉,朦朧眸光微怔,很快回神,左手毫不留情地在他肩上搡了下,恨恨說:“你是人嗎?”
摸了摸微腫的唇瓣,火氣更燃起幾分:“屬狗的嗎?”
大清早就咬她。
“你說呢?”程硯深撐起手臂,短發服帖地垂下,卻遮不住他額角貼著的那只創可貼。
那上面印著的可愛小狗形象,無辜又乖順。
和他完全背道而馳的氣質。
樓下大本興奮地叫著:“汪汪汪?”
見她擰緊的眉眼,程硯深胸口郁氣倏然散了,勾唇,又是原來那副清潤的調子:“你再睡會兒,我去遛狗。”
沈洛怡胸口上下起伏,忿忿不平,無聲罵他兩句,揪著被子翻過身,很快又睡過去了。
她的鬧鐘響的時候,沈洛怡沒怎么賴床,很快爬了起來,原本紅腫的手指上尤帶著幾分清涼,緩解了許多不適。
她定睛望過去,才發現手指已經被擦過藥。
約摸著大概出自程硯深的手筆,打一巴掌給顆糖吃,這套他似乎玩得很熟。
下樓的時候,程硯深還沒走,坐在餐桌前,正翻看著文件,瞧見她出現,先說了句:“今天我要去南城出差,可能沒辦法送你了。”
“沒關系。”皺了皺眉,沈洛怡目光閃爍了幾分,面對衣冠楚楚,斯文矜貴的男人她還有些沒緩過神。
額角的創可貼已經被摘下,傷口掩在短發之下,看不清晰。
見她發怔,程硯深指骨微曲,輕點桌面:“一會兒我讓司機送你過去。”
沈洛怡捏了捏眉心,看著角落里開心吃飯的大本,心情舒暢了許多,點點頭,語氣禮貌:“好的,謝謝了。”
早餐是李阿姨做的小籠包,沈洛怡右手不方便,左手拿著叉子勉強咬了口小籠包,還沒來得及細嘗味道,手指一晃沒拿穩,咬了一口的小籠包忽然掉進湯碗里。
白色襯衣上瞬間濺了幾個油點。
一瞬間的手足無措。
雪白的頰面上很快染上幾分尷尬的紅暈。
寂清無聲中,清健指骨很快遞來了一張餐巾紙,在她襯衫上輕蹭了下,又擦過她的手指,表情平靜,不見一絲嘲笑。
沈洛怡垂眼了幾秒,靜悄中舒了口氣。
“要喂你嗎?”
話音剛落,程硯深已經夾起了一個包子送到她嘴邊。
“我……”沈洛怡剛想說什么,張嘴就是貼在唇上的小籠包,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喂到她嘴里。
她下意識咬了一口,視線忍不住偏向一旁的程硯深,只見他面上一派從容,沒有分毫不耐。
只是這樣的姿態太過曖昧。
好像她是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一般。
好丟人。
沈洛怡囫圇嚼著嘴里的小籠包,只想盡快結束這頓早餐,下一口咬得大了些,幾乎將整個包子送入口中。
被食物塞得鼓鼓囊囊的臉頰,連咀嚼似乎也有些艱難。
她拍著胸口,忍不住咳嗽了兩聲,艱難地咽下去。
“慢點吃。”程硯深神情自若地站起身,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語氣溫和如溪,“我又不會跑。”
似有似無帶著幾分調笑。
還不如他趕緊跑了呢。
沈洛怡面上紅霞轟地炸開,事實證明尷尬之后還有更尷尬的,尤其是在他們關系本就很表面的夫妻關系中。
她重重捶了捶胸口,努力將嘴里的食物順下去,喝了幾口水才勉強壓下去,呼一口氣,沈洛怡還不忘給自己找補:“你是說今天不是要去外地嗎?”
“我只是怕耽誤程先生的工作安排。”
程硯深重新坐回位置上,指尖捻著海藍寶石袖扣,語氣鎮定,聽上去似乎有些隨意,卻又落下了幾分篤定。
“自然是服務完太太再走。”
只不過被服務的程太太坐立難安,小心翼翼地咬著小籠包,嘴巴鼓鼓的,像只小倉鼠,眼球亂轉,神思不寧。
一頓早餐吃得仿佛上刑。
終于在他注視下,吃完了兩個小籠包,程硯深才放過了她,一張濕巾被遞到她手邊:“晚上我會盡量早點回來的。”
“……”沈洛怡抬手摸了摸滾燙的面頰。
“好的。”語氣更禮貌了些。
只是一天沒到公司,沈洛怡的辦公桌上擺滿了堆積成山的文件。
手邊放著濃度極高的黑咖,帶上了框架眼鏡,受傷的右手下放了柔軟的軟墊,李助理在旁邊看著她換了左手寫下的龍飛鳳舞的簽名,忍不住說:“小沈總,您若是辦公不方便,我可以來幫您處理一些文件的。”
沈洛怡停了一會兒,又看了看自己落下的簽名,好像也還好,只是肆意飛揚了些,比之她以往的清秀的字跡確實相差過大,不過也能認清。
“不用了。”她搖搖頭,“我自己處理就可以。”
總不能一直依賴旁人。
堆積的公事太多,沈洛怡忙得頭暈腦脹,摘下眼鏡,眼睛有些脹痛微酸,她閉了閉眼,按了內線鈴聲,卻沒人回應。
掀開眼簾,看了下時間,原來已經到下班時間了。
她揉捏額角,幾分頭疼,因為右手受傷的緣故,她今天的效率格外慢。
但這并不是理由,大部分原因還是出在她的身上,不熟練的業務能力,每次都要查很久資料,生生浪費了時間。
手機振動不停,是沈江岸的電話,她皺了皺眉,下意識地想要逃避。
沈洛怡大概知道她爸要說些什么,昨晚的宴會鬧出的風波,還有前陣子落于下風的并購談判。
她能想到現在和程硯深一起住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逃脫她爸每日的耳提面命,然而大概也只能逃脫一時,這不電話還是追來了。
剛一接通,聽筒就傳來沈江岸暴怒的聲音,果然如她所料,還是離不開那兩個話題。
沈洛怡把手機離耳朵遠了點,繼續處理著堆疊的公事,由著電話聽筒放出她爸的嚴厲教導。
“我從小怎么教你的,不求出彩出眾,但求不出差池。”
“沈洛怡,有時候我也很難理解,怎么你陪硯深參加個宴會也能鬧得風風火火的。”
“你以為受個傷鬧得人盡皆知是什么好事嗎?別人在背后講你什么不識大體,沒有氣度,到時候丟的還是你的臉。”
“……”沈洛怡嗯了聲,算是告知沈江岸她還在聽。
“再說到你的并購談判,這個我就更難理解了,原來局面即便不算勢均力敵,也算是有來有回,怎么一到你出場就直接被程氏壓得死死的,毫無翻身之地。”
“我給你時間,是讓你去學習,去適應。如果你不會,就去問,鼻子下面長了什么?”
沈洛怡揉了揉耳尖,聲音悶悶:“我知道了。”
結束了批評教育環節,沈江岸輕咳一聲,硬生生轉了話題:“手指怎么樣了?”
語氣還有些僵硬,比較之前已經舒緩了許多。
闔上一本已經處理好的文件搭在旁邊,沈洛怡學著剛剛她爸的語氣:“鼻子下長的是什么,都不會去問問醫院嗎?你也就知道對你女兒兇。”
最后尾音淺淺帶上了幾分可憐委屈。
沈江岸是聽不得女兒這種語氣講話的,心軟了大半:“你啊,你什么時候能好好控制住你的脾氣,保準事業和人生向前跨一大步。”
“好的。”沈洛怡虛心接納,但實不實踐就不一定了。
她已經覺得自己脾氣簡直不要太好。
只不過沈江岸說的有一點確實沒問題,有的時候確實需要去問問其他人的經驗。
想了想,沈洛怡給沈之航撥了通電話。
沈之航是給她設置了特殊鈴聲的,幾乎剛撥過去,他就接通了。
沈洛怡靠在椅背上,悠然吐一口濁氣:“哥,你現在忙……”
話還沒說話,就被他打斷,沈之航低聲,帶著點焦急:“心心,等一下,我現在在見客戶,晚點回給你,好嗎?”
“……好的。”
沈洛怡自然不能說不好,她差點忘記了沈之航已經開始自己創業有了自己的生活,她不能再像之前一樣肆無忌憚地打擾他。
大概是要比沈之航開始創業更早的時候,或許是她結婚的時候,又或者是被沈江岸發現沈之航對她的心思的時候。
“小沈總。”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沈洛怡重新坐直身體,望向推門而入的李助理:“你怎么還沒走?”
“您還沒下班呢,我當然也要留在這里。”李助理遞上一杯牛奶,“我剛剛去樓下給您買熱牛奶了,咖啡喝多了會胃疼的。”
沈洛怡目光定在她桌上的那瓶牛奶上,許多話在嘴里滾了一圈,只剩下一句:“謝謝。”
“這是我應該做的,您太客氣了。”李助理看著她桌上兩沓文件,已處理和未處理的,兩摞文件都堆得高高的,面上閃過幾分猶豫,她欲言又止。
沈洛怡注意到她的視線,搖搖頭,彎起的笑容近乎于無:“沒事,下班吧,明天再忙。”
程硯深從南城歸來的時候,別墅里一片漆黑,原以為是沈洛怡加班還未回來,剛在沙發上坐下,隱隱聽到一點聲音,長眸微抬,解下西裝,他抬步往書房走去。
書房沒開燈,只有電腦屏幕亮著,程硯深推開門就看見沈洛怡高高翹著右手食指,有些笨拙地正一邊翻看著資料,一邊處理著文件。
不時咬著鋼筆,唇色淺淡,沈洛怡神色幾分疲憊,似乎情緒不高。
“做什么呢?”他叩了叩房門。
早就瞧見那人站在那里,沈洛怡沒抬頭,只不住地長吁短嘆:“在惡補知識中。”
藍光映照在她面上,落下一片慘淡的光影,襯出幾分愁容,堆疊的積云已經從眉梢落到了眼底,染上一點隱隱青色。
她原本也不是學經濟管理專業的,換行業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還被要求在短時間內立刻成長為中流砥柱,那就只能靠擠出來的時間和精力。
程硯深打開書房的燈,明亮的燈光讓她下意識閉了閉眼。
“就算要刻苦讀書起碼也照顧一下你的眼睛。”他斜倚在門前,散漫地插著口袋,嗓音里潤著幾分暖意,“別好不容易學會了,眼睛還熬壞了。”
試探性地睜開一只眼,勉強適應了燈光,沈洛怡放下鋼筆,揉了揉木然的面頰:“感覺你在打擊我的學習積極性。”
輕笑一聲,程硯深緩步靠近,清雅俊面上噙著一點笑痕:“那不如我再幫程太太恢復一點學習積極性?”
拾起桌上的鋼筆,有一搭沒一搭隨意地把玩在手指間,他俯身靠近,清淺的鼻息撲在她面上,綿綿溫意蔓延,帶著周身淡淡的冷香將她包裹。
“要我教你嗎?”
眼皮撩起,沈洛怡揉了揉鼻尖,想要拒絕無形之間散開的屬于他的氣息,卻無果,索性迎上他的目光,鎮定說:“程總工作繁忙,身價極高,我可請不起。”
鋒利的眼尾微調,頭頂柔和的燈光沖淡了許多他面上的清冷,薄唇微扯,程硯深聲線漸漸低下去:“給老板娘打個折扣,也未嘗不可。”
面色一滯,沈洛怡無端捂了捂耳廓,那句“老板娘”鉆進她的耳朵,像是微風拂過,從深處滲出的一點癢,勾著人心弦。
深邃的輪廓,眉眼如青山,她輕咳一聲,別開了視線,窗外天清云淡,只有一片寂寥的夜空。
沈洛怡呼吸平緩了瞬:“其實我大概有點思路的。”
“但不方便跟我講?”程硯深端詳著她的神色,很快猜出答案。
沈洛怡不太委婉地回答:“畢竟我們現在算不太友好的談判雙方。”
在某些時候沈洛怡說話格外不客氣,程硯深也不和她計較。
轉到書桌另一側,長臂攬過細腰,由不得她拒絕,沈洛怡整個人已經被他抱起,又輕輕放下:“那我們換個方式。”
“我們去遛狗吧。”他的手掌虛虛環著一圈她的手腕,放緩了步子,配合她的腳步,“我們現在是陪大本玩耍的新婚夫妻,不是商業伙伴。”
剛剛被沈洛怡帶出去玩過的大本又被戴上項圈,歡呼雀躍蹦著跳著圍著程硯深轉。
“大本。”沈洛怡橫過去一眼,剛剛還興奮的小狗很快安分下去。
程硯深笑,主動接過大本的牽引繩:“它為什么叫大本?聽起來像個日本名字。”
別墅區綠植茂密,蔭蔭漫卷,最適合小狗玩耍。
她解釋了番:“我在大本鐘下撿到它的,所以就叫大本了。它先天性髖關節發育不良,一瘸一拐的,走兩步就躺下了,孤零零地縮在那里,也不知是被遺棄的還是自己跑出來的。”
程硯深若有所思:“原來是大本鐘啊……”
沈洛怡現在對于倫敦的一切話題都很敏感,手背貼了貼他的襯衫袖扣:“你別胡亂聯想。”
低眸看了眼袖扣,上面似乎還沾染了她的體溫,程硯深哼笑了聲:“我似乎什么都沒說。”
“晚上的法餐是不是來不及了?”她輕聲問。
“若是今晚不想吃,那便再推遲一天。”程硯深語氣隨意,似乎并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沈洛怡彎起嘴角:“那你一直推遲用餐時間,會不會被那家餐廳拉入黑名單?”
“他大概應該是不敢把老板拉入黑名單的吧。”漫不經心的語調,姿態格外閑適,“這種小事還鬧不到程太太眼前,太太只需要思考一下怎么向老師闡明她的疑惑吧。”
這種靜謐的氣氛似乎將許多生分隱去。
沈洛怡心神微漾,任由思緒蔓延,好像那些話也沒那么難說出口:“其實我想先緩一緩并購的推行,先解決一下內部問題。”
是他昨晚與她講的幾句話讓她生出的思考。
若是一味把精力糾纏在并購談判上,眼下只會被程氏壓得毫無抵抗能力。
興越的新技術正在實驗中,檢測結果數據比預想的更好一些,若是投產后,或許會有更多的機遇。
程硯深停了腳步,清淡開口:“那如果并購方認為你們的誠意不夠,想要另覓合作伙伴呢?”
染了暖色的眼尾掃過去,沈洛怡莞爾:“你這是在給我透題嗎?”
程硯深輕描淡寫:“模擬問答而已。”
他也盡力配合陪著她玩什么老師學生的游戲。
略一思索,沈洛怡換上了官方客套話術,紅唇溢出清晰嗓音:“因為貴司給出的條件與我司預期相差較大,我們還需要內部商討一下再給出回復。”
程硯深直接否決:“太過冠冕堂皇,聽起來就是托詞。”
沈洛怡不太懂哪種不屬于托詞,眨眨卷翹的睫毛,幾分茫然。
“你需要絕對不會拒絕的那種理由。”言簡意賅。
沈洛怡好像抓到了一點靈光,眼眸清亮瀲滟,她試探地問:“那……我們老板出車禍受傷了,暫時沒辦法推進合作案?”
空氣中靜了一瞬。
“……我同意了。”程硯深低頭,略略一頓,很快回音,“不過可以把老板換個人嗎?”
聲線散漫,繞著幾分不明的意味:“不想見程太太受一點傷。”
“我會心疼的。”
沈洛怡一怔,感覺耳廓有些發熱,這種話大概總會帶來下意識的心悸。
她抿抿唇,故作平常地轉過頭繼續往前走。
長影斜斜,有跳躍的小狗點綴上一些活潑,她聽到自己溫軟的聲線在靜夜中漾起一絲漣漪:“你這樣幫我,不怕會影響你的利益嗎?”
“影響嗎?”
微涼的聲線緩緩落下,程硯深語頓了瞬:“利益不只是在停在紙張上的股權或者利潤。”
“先有環境市場,再有所謂的利益。如果興越新技術上市后,真的推動整個市場的發展,那大概也反方面證明我的眼光確實獨到。”
清潤嗓音后帶著點熟悉的無情:“不過,沈小姐就那么確定,你的新技術上市,就可以和程氏分庭抗禮了嗎?”
繞了一圈,回到別墅前,明亮清冷的燈光映照她清麗精致的五官,沈洛怡眼尾微挑,幾分驕矜流露:“你別小瞧我。”
下顎微抬,話鋒一轉,她不疾不徐又說:“不過那還要看老師教得怎么樣了。”
指尖戳了戳他的胸膛:“你說呢,程老師?”
程老師沒什么表情地捉住她的手指:“忘記說了,程老師的學費有點貴。”
“太太,大概要身體力行才能付得起了。”
【??作者有話說】
來啦來啦,今天法餐又沒吃上,給寶子們送小紅包~~
第14章 14
◎“可以給個捷徑讓我哄哄太太嗎?”◎
程硯深約好的晚餐定在八點,路上堵車,沈洛怡回家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她匆忙趕去衣帽間挑選禮裙。
出入正式場合,總還是要注意著裝禮節的。
黑色的指套還是拆了,帶著總覺得不太舒服,裹得手指有點充血,只剩下小夾板固定著指骨。最初的腫脹已經慢慢褪去,只剩下淤血,大概消退還需要一陣子。
沈洛怡挑了件霜色長裙,荷葉狀輕薄的袖口半遮半掩著手指,映出幾分朦朧。
搭配著荷狀耳環,圓潤南洋珍珠點綴在領口,淡雅的顏色襯得她氣質脫俗,清雅昳麗。
手臂繞到身后,沈洛怡想要拉上拉鏈,受傷的手指總是動作間失了些準頭,拉鏈似乎被什么東西卡住,絲綢面料又不能硬扯,她努力了許久都未果。
額上染上一點薄汗,灼然間,衣帽間的房門忽地被推開。
沈洛怡悄然松一口氣,放下有些酸軟的手臂,聲線溫糯:“李阿姨,幫我拉一下拉鏈。”
腳步聲漸近,靜悄之間,來人已經立在她身后。
微涼的指腹幾乎貼著她的后背,略帶薄繭抵住滑膩肌膚,似乎還帶了一點屋外霜露,點在她的后腰處,一點戰栗緩緩散開。
在她還未察覺的時候,冷淡氣息已經將她包圍。
沈洛怡似是意識到了什么,恍然回頭,發尾掃過黑色的西裝,然后意外撞進寬闊溫熱的懷抱里。
“別動。”低回的男聲幾乎是貼著她的耳邊說的。
是程硯深。
光潔圓潤的肩頭倏地繃緊,在他的視線中,微不可見地輕顫,瓷白的皮膚仿佛潤著瑩光。
“你怎么進來了?”壓下一聲驚叫,沈洛怡捂著嘴,面上猶帶著幾分詫異。
她以為是在收拾房間的李阿姨,在看到程硯深俊美面容時,一時的恍惚作不得假。
一點嗤音落下,在她的余光里,修長指骨點了點衣柜:“這是我家。”
而后順著纖薄的肩線流連向下,又點了點她翕合的蝴蝶骨:“這是我老婆。”
“太太幫我想想,不在這里,我還能在哪?”
咬了下唇,眸底流光爍爍,很好地遮掩了她的情緒,沈洛怡微微前仰,想要避開他的觸碰:“你快些幫我拉上拉鏈,要去吃飯了。”
約好的法餐,連推了兩天,再推遲即便是老板也有些說不過去了。
背后一點似有似無的輕笑緩緩漾開,長指重新捻上拉鏈,剛剛提起一點距離,忽地停住,倏然向下解開。
烏黑柔順的長發被撥開,柔軟貼身的長裙半垂不垂。
沈洛怡眼疾手快壓住胸口將要下落的長裙,聲線微顫:“你別鬧,我們要遲到了。”
指骨從肩胛骨向下,淺淺摩挲,然后低身在她腰側輕輕落下一吻。
只是輕輕一個吻,稍碰即離,只是留下的溫度卻在漸漸攀升,一點火苗灼燙著她的肌膚。
“那就遲到好了。”噙著笑音的低語,帶著蠱惑人心的意味。
半推半搡間,沈洛怡被他抱上了高腳凳,長指輕輕捏著她的下巴,程硯深瞧著她微微鼓起的唇珠,嘴角弧線更翹起幾分。
拖鞋落在地上,小腳在空中晃著,沈洛怡手臂撐在身后,試圖隔開一點距離。
呼吸發燙,聲音很輕:“這就是老板的特權嗎?”
捏著她下顎的指尖沒用什么力氣,可她的細嫩的皮膚還是染上一點薄紅,惹得他眼尾挑起,偏冷的聲線透過一點啞意:“沒關系,若是遲到了你不想出門,那就把主廚請到家里,專門給你一個人做晚餐。”
近在咫尺的距離,她稍抬下頜就可以碰到他的薄唇,莫名燥熱的溫度,是京城的夏天。
眉眼微垂:“越說越離譜了。”
咽了咽嗓子,她抬手勾了勾他的指尖,放軟的聲線:“我餓了。”
低下去的語調,還有她勾人的眸光,大概是任誰都不會拒絕的語氣。
低哂一聲,程硯深很給她面子地后退半步,隔開一點空間,斜靠在衣柜上,幾分肆意不羈:“沈小姐,還真是拿到想要的就翻臉不認人呢。”
沈洛怡整理著衣裙,從高腳凳上跳了下來:“才沒翻臉不認人呢。”
下班前,她收到了程氏關于暫延并購談判的郵件回執。
郵件下程硯深回復的“OK”格外顯眼。
“不過,我想要的也沒得到呢。”沈洛怡哼出一聲輕軟鼻音,“我想要的眼神少一點,程先生似乎現在正往反方向發展呢。”
這幾日眼神似乎太多了些。
大概也正常吧,畢竟他們也剛結婚沒幾天,約摸著等程硯深結婚的新鮮勁兒過去了,頻率大概就降低了吧。
長裙拉鏈緩緩拉上,屬于另一個人絲絲纏纏的低沉嗓音繞著耳尖:“你確定現在想要的是我的眼神少一點?”
似乎真有些過河拆橋的意思。
“我餓了。”沈洛怡選擇不回答這個問題,挽上他的臂彎,“我們去吃飯吧。”
“自然可以。”
程硯深指間捻著她裙上的系帶,動作溫柔輕輕纏在腰后,系上一個好看的蝴蝶結。
系帶被一點點束緊:“那晚上回來再吃甜點吧。”
耽擱了兩天,第三日終于吃到的法餐,確實不負期待。
精致的擺盤獨具心意,濃淡滋味的盛宴,像是一道工藝品。
主廚給主材馬賽魚湯配了干白卡西斯,相得益彰的味蕾刺激。
沈洛怡忽地想到,這道經典的法餐高級料理還有一個名字——維納斯的偷。情神器。
只是用在她和程硯深之間似乎不太合適,但這并不影響她的好心情。
“看來是程太太是很滿意今天的晚餐。”沈洛怡飯量不大,口味卻很挑,若是不滿意的菜肴,她幾乎一口不動,今日破天荒多吃些,想是很合她的口味。
沈洛怡毫不吝嗇地給出評論:“還不錯,確實可以考慮把主廚請回家了。”
姿態優雅地擦拭了下唇角,她提著裙邊站起:“我去補個妝。”
程硯深微微頷首,只道:“請便。”
其實是沈之航撥來的電話,他說他昨天陪客戶太晚了,忘記回她消息了。
沈洛怡很是理解,只說沒關系,然后便是良久的沉默。
沈洛怡借故掛斷了電話,他們之間最近的氣氛很難形容,各自都不舒服,但她目前也沒什么解決的辦法。
站在鏡子前,沈洛怡簡單補了點口紅,正準備回去,忽地裙角被小小地揪住。
一身漂亮精美的公主裙,徐唯一仰著小臉,笑容很甜,聲音也甜:“漂亮姐姐,又看見你了。”
沈洛怡微微彎起腰,揉了揉她柔軟的發絲,溫和淺笑:“是啊,好巧啊,又遇到你了。”
“啊,我今天沒有皇冠給你戴了。”小女孩摸了摸自己的公主盤發,表情有些可惜。
沈洛怡忍俊不禁:“不用啦,你也是小公主,我們把皇冠留給自己戴好不好?”
徐唯一嘿嘿笑了笑,低頭看見她受傷的手指,表情突然失落:“姐姐*?你的手怎么樣了?”
“都怪我亂跑,才害你受傷的。爸爸回家還教育我了,我知道是我的錯,可是我只是覺得姐姐你太漂亮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呀。”
沈洛怡被她童言童語逗笑,溫柔安慰:“不是你的錯,那只是一個意外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
“唯一。”說笑間,一道熟悉的男聲忽地響起。
徐唯一表情一變,下意識往她身后躲了躲:“完了,完了,我爸爸又來了。”
沈洛怡眉尖一動,緩緩抬頭,正對上徐宇珩的臉,幾分怔然在他面上一閃而過,與之相對的是沈洛怡漸漸冷下去的表情。
徐宇珩:“洛怡,你……”
視線微偏,他轉向躲在她身后探頭探腦的小女孩,神色舒緩了些,招手:“唯一,過來。”
徐唯一看看沈洛怡,戀戀不舍地跑進徐宇珩懷里。
抱起東張西望的女兒,徐宇珩已經換上禮貌的淡笑:“原本是想登門道謝的,沒想到在這里又遇見你了。”
“倒也不用登門道謝。”沈洛怡雙手抱胸,幾分疏離,“我們之間登門大概有些不太合適了。”
她的語氣不太友好,一點冷嘲夾在其中,徐宇珩靜了少許,很快端住了自己的面色:“……還是要謝謝你救了唯一。”
算不得“救”的程度,只是順手推開了掉落的相框。
沈洛怡語調淡漠:“遇到任何一個小朋友,我都會保護的,這和你沒什么關系的。”
她目光移到在徐宇珩懷里不太安分的小女孩身上,眉尖微擰,忽然問:“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唯一。”
“當然可以呀,漂亮姐姐。”徐唯一笑容燦爛。
“你今年幾歲了?”
“我今年……”徐唯一一字一頓,聲音清晰。
剛說兩個字,就見徐宇珩低著頭慢條斯理地順著她的公主裙,徐唯一愣了幾秒,又繼續說:“漂亮姐姐,我今年四歲了。”
四歲,四年前。
面上浮起幾分譏誚神色,她的手機鈴聲恰時響起,徐宇珩和沈洛怡的目光一同定在屏幕上的那個名字上。
神色先變的是徐宇珩,他面容隱隱發白:“抱歉,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謝禮……”換了口氣,視線卻沒從她屏幕上的那個名字上挪開,“改日我托人送到你公司。”
沈洛怡看著那道高大的人影抱著小女孩從她視線中消失時,才接通了秦舒窈的電話。
“喂,你在干嘛呢?我給你發了那么多消息,你怎么都不回?”
“……”
思緒肆意蔓延,四年前,徐宇珩毫無征兆單方面和秦舒窈分手,然后另娶他人。
原來他的孩子都已經這么大了。
“喂喂喂,跟你說話呢?”沒聽到聲音,秦舒窈忍不住提高了些聲音。
沈洛怡輕呼一口氣:“怎么了?大明星。你給我發一堆有的沒的表情包,我實在不知道要回你什么。”
秦舒窈壓低聲音:“我就問你想不想吃瓜?”
“沒興趣。”沈洛怡現在忙得根本沒心情去聽那些亂七八糟的豪門秘辛或者娛樂八卦。
“喂喂喂,不是娛樂圈的。”秦舒窈也不賣關子了,“女主角就是你。”
沈洛怡慢悠悠往回走,聽到有關自己也心無波瀾:“我倒是不知道我有什么瓜,你講講給當事人聽聽。”
“你老公給你出氣了!”
“???”
秦舒窈說起這些八卦格外興致勃勃:“就是讓你受傷的那家酒店。我哥說他們想私下和解,還托了好多人去求人情,結果你老公不同意。他說受傷的是你,沒道理他來替你和解。”
沈洛怡停了腳步,無言半晌,心思微動,輕聲問了句:“他原話真的這么說的?”
“大概吧,反正大差不差的。”秦舒窈感覺嗅到了一點不同尋常的意味,好奇地問,“大總裁,給我講講啊,你們之間的夫妻關系發展這么迅速嗎?這就已經開始替你撐腰了。”
沈洛怡思緒無端岔開,眼前又閃過剛剛離開的父女倆的背影。
若是論夫妻關系迅速,大概誰也比不過剛才那位吧。
孩子都這么大了。
“大概是維護他自己的面子吧,畢竟他新婚太太的面子某種程度也代表了他的面子。”沈洛怡聲線平靜,似乎對剛才的八卦完全沒有任何觸動。
秦舒窈不知道她怎么情緒忽地降了下去,繼續說:“雖然話是這么說沒問題,但你們倆有沒有可能是我想的那種天雷勾地火,纏纏綿綿,死心塌地,陷入愛河。”
沈洛怡冷靜糾正:“我覺得更可能是王八看綠豆。”
“你怎么還罵自己呢?”
微微一笑,沈洛怡說:“我沒罵自己啊,王八又不是我,綠豆的話,也還行吧。”
秦舒窈聽明白了,她這會兒是情緒不佳,小心翼翼地問:“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是不是你爸又壓力你了,還是李助理給你找不愉快了。”
嘆了口氣,沈洛怡視線定在正望向窗外夜景的程硯深身上,他似乎總和周圍環境格格不入,淺淺的疏離感,任誰也融入不進。
哪有那么多情投意合,多的是塑料夫妻。
她揉了揉還青紫的指尖,神色淡淡:“回頭再說吧,我先吃飯去了。”
沈洛怡慢吞吞地回到餐桌前,重新坐下,拿起刀叉輕輕戳著魚肉。
已經沒了胃口。
坐在她對面的程硯深,目光靜靜挪到她身上,眼見著她不太靈活的左手一會兒拿起刀叉,一會兒又悻悻放下,拾起餐布,最后又慢慢垂下眼簾。
托著粉腮,似有似無的嘆息聲。
低曬一聲,如玉般清潤的嗓音在輕柔悠揚的小提琴聲中驀地響起:“又誰招你了?”
撩起的一點肆意語調,幾分云淡風輕。
眨了眨眼睫,沈洛怡緩緩回神,只回了幾個字:“我沒不高興。”
程硯深懶懶靠在椅背上,神閑氣定,不太留情面地戳穿她:“是嗎?”
“可你臉上的表情就差明著說你不高興了。”
不知是她故意顯露,還是覺得在他面前無需遮掩,她的表情落在他眼里似乎再好解讀不過。
“我沒有。”沈洛怡也不看他,自顧自望著窗邊夜景,五十二層高樓的最頂層,俯瞰整個京城夜景,車水馬路仿若流星劃過,光影交錯,熠熠生輝。
大概,她是會為了這夜景再次光顧這家餐廳的。
在某種程度上,程硯深的眼光確實不錯。
將清麗纖盈的人影納入眼簾,他疏淡嗓音溢出薄唇:“雖然去猜太太的心思也算是夫妻情趣。”
沈洛怡如水眼波悠然轉來,凝著面前如青山雪松般的矜貴男人。
程硯深語氣溫和且慢,帶著似有似無的愜意。
“不過生氣對身體不好,可以給個捷徑讓我哄哄太太嗎?”
【??作者有話說】
給我哄!
第15章 15
◎“三次,不能再多了。”◎
一路無言。
推開臥室門,沈洛怡把包隨意甩到沙發上,回過頭望著散漫跟著她身后的程硯深。
下頜輕揚,剛擺出一點架勢,挑釁語氣醞釀好,她正準備清嗓,程硯深眼睫淺撩,幽邃眸光鎖在她面上,抬起腕子,一顆喉糖被塞進她的嘴里。
“少清嗓子,對喉嚨不好。”一絲笑痕躍上唇邊,眉尖浸透曦光,“都說幾次了,太太是一點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今天是檸檬香的喉糖,酸檸味道慢慢在唇齒間散開,而后是漸漸漫上的甜。
胸口積郁的悶氣被他一顆喉糖生生咽了回去。
“還生氣嗎?”他慢條斯理地扯下領帶,暗紋藏青色地綢質面料繞在冷白腕骨間,神秘幽暗中透過一絲繾綣,在靜謐的房間里慢慢散開。
沈洛怡是察覺到了什么的,轉深的眸色,還有無聲之間已然包裹的氣息。
屬于程硯深的。
微嘟的紅唇染上幾分綺色,沈洛怡從衣柜里隨意拿了件睡裙,推開面前的男人:“我要洗澡去了。”
“別擋路。”
高大的人影靜立不動,頂著一張冷淡的面孔,卻說:“哄你。”
昏暗的光線似乎也不妨礙很多細節的看清,模糊的面容,蠱惑卻清晰的目光,讓她下意識想要后退:“才不想讓你哄。”
像是電影里的慢鏡頭,她后退的身形在鏡頭里逐幀放映,連他攬過來的手臂也似乎極慢。
明明是她可以避開的動作,但沈洛怡沒躲,潛意識里已經接受了即將會發生的事情。
手里的那件輕薄的睡裙落在地毯上,拉拉扯扯,腳步相絆,浴室的門在身后闔上。
浴室的頂燈被打開,冷白色燈光讓許多情緒毫無遁形。
沈洛怡的目光靜靜垂下,只停在他如刀削的下頜輪廓線上,眼角似乎染上了點潮紅,燙著她的眼尾。
“你出去。”溫軟的女聲,沒帶什么氣勢,連推阻的力道也散了大半。
“哄你。”
還是這兩個字,幽幽沉沉,落在耳邊。
溫熱的掌心落在她的腰側,掌住她所有平衡,把持著她的動作,一點點后挪的碎步,柔膩皮膚擦過他的西褲,一點涼意沖不散在身體里不斷疊加的熱度。
沈洛怡覺得自己有些反應遲鈍,像是喝醉一般,明明是度數極低的白葡萄酒,配著魚湯淺抿了幾口,這會兒卻覺得酒意上頭,思緒迷蒙。
一點霧色聚在眼眸間,她視線中的人影逐漸模糊。
“想展示一下我的誠意,陪你一起可否?”
說得冠冕堂皇,可動作間卻是全然肆意不羈,似乎也沒想要得到她的回答。
卷翹的長睫似是蝶翼微顫,刺目的燈光讓眼底潤上一點濕色,流連在眼尾,蓄出幾分晶瑩。
逼仄的空間,悶熱的氣溫,連呼吸都格外清晰。
可她說出來的字句卻模糊,含在喉嚨間,像是沾染了糖漬:“你確定這是哄我?”
手臂卻已經悄然間繞上了他清健的頸子,她好像根本沒想過拒絕,只是一點矜持依然橫亙在兩人之間,故作優雅端莊在此時顯得格外多余。
纖瘦的肩背,翕合蝴蝶骨抵在了冰冷的瓷磚上。
而身前擋著的是逐漸攀升的熱度。
一冷一熱,讓她所有理智清明蕩然無存。
沈洛怡勉強站直身體,不想在他面前露出一點怯意。
晦暗的目光相對,她恍然抬手擦過額角垂落的細汗,不知是她的,還是他的,綿綿糾纏成一片。
潮熱蔓延,呼吸漸重,下一瞬花灑驀地被打開。
撲面灑下的涼水,將交疊的人影淋濕。
所有距離在濕潤之間,化為無痕。
他幾近透明的襯衫,還有她緊貼曲線的長裙。
濕發粘上面頰,沈洛怡閉眼抵在他的胸前。
淅瀝水聲撲進耳廓,酥麻在熱氣涌動間迅速周游。
長指捻起她的下頜,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抬起,強迫著她仰頭,迷蒙地睜開眼,水霧和水汽在她瞳孔中蔓延,還有不斷放大的那張英俊深邃的面容。
啄吻輕輕落下,在眉心,在鼻尖,在紅唇,然后向下,在精致的鎖骨。
旖旎間手臂繞到她身后,長裙系帶一點點被抽離解下。
然后是被拉下的拉鏈,在花灑聲中,那一點細碎的聲音格外清晰。
長影覆在身前,是短暫遮掩的光線,沈洛怡下意識地閉眼,黑暗中所有感官被放大到極致。
延綿向下的熱吻,似是電流爬過。
還有掌在她腰側的溫度,遠比她逐漸升溫的皮膚更熱。
“這種哄可以嗎?”
淺淡的冷聲帶著濃重的啞意,貼在她的耳側,若即若離的觸碰,貼近又抽離,惹得她思緒亂成一團亂。
一點靡麗盛放在她眼尾。
似富麗的海棠,艷麗多姿。
她很想說不太可以,可是程硯深根本沒給她開口的機會。
交疊的呼吸,細微糾纏的舌尖,像是淺淺品嘗著送在他手里的一份甜品。
沈洛怡微微后仰,后腦勺抵在冰涼的瓷磚上,掌心探入空隙,又將那份冷清隔離。
嚴絲合縫的包圍,無處遁形。
長睫輕顫,蝶翼沾了水露,戰栗間水珠簌地滾落,心尖驀然一跳。
裊裊水霧升騰,解開的衣裙在潮濕中也添上了難度,柔軟的絲綢在拉扯間,裂開了一條細縫,可誰都沒在意。
她的視線中只剩下嶙峋骨感的肌肉線條,隱至西褲邊緣。
剩下的事情,她不太想看,可是捏著她下頜的手指卻控著她所有動作,不容拒絕。
慢條斯理解開的襯衫,塊壘分明的腹肌,還有繃緊的手臂,略略浮起的青筋。
最后一點空隙,在淅瀝落下的水聲中隱于無痕。
一點氣聲在戰栗中吐出,嗚咽吞在深深咬在他頸側的紅唇中。
唇瓣間染上屬于他的氣息,微冷偏淡。
又在不斷疊加的貼近中,呼吸交融,旖色蔓延。
浴室門打開的時候,只有水霧漫出,隱隱約約,散了大半,頂燈逐漸清晰。
隔了幾秒,才有凌亂的腳步,略有虛浮,沈洛怡幾乎是跳進了被子里,腳尖踩在柔軟的床單上,才感覺到自己有幾分落在實處的感覺。
薄被將她整個人裹得嚴實,手腳無力根本不想動,只有眼睛微動,時不時掃過還開著的浴室門。
水聲停下,程硯深帶著一身水汽從浴室走出,長身玉立,浴袍微敞開,露出清晰的肌理線條。
他揚眸望過來,似乎毫不避諱在她面前展現自己的好身材。
沈洛怡漫不經心收回視線,手臂懶懶探出,撿起床頭手機,李助理剛給她發來了明日出差的行程安排。
略略翻了翻,沈洛怡舔了舔微干的唇角,摸了摸面頰,那投過來的滾燙視線讓她根本無法忽視。
沉了沉氣,她抬眼瞥一眼,果然如她所料,程硯深一貫的那副淡然自若的神情。
她很快垂下目光,又落在手機上。
沒一會兒她悄悄又瞥一眼,只一秒就斂下眼簾,落在屏幕上,指尖微點,給李助理的消息發送了過去,她的視線悠然又轉了過去。
有點想掩藏,又沒太掖著。
“就這么好看?”略帶促狹的嗓音倏然響起。
她反應極快,沈洛怡立刻移開視線,仰頭望著天花板,吊燈沒開,只有吊頂上一圈光帶閃著碎光。
斜眸望過來,程硯深黑色曈底逐漸攀上幾分晦暗:“要不當面看看?”
微抿唇瓣,沈洛怡很矜持地搖頭:“又不是沒看過。”
寥寥暗昧被放大到極致,薄唇勾起淡弧,淡然語調清晰落下。
“溫故而知新。”
沈洛怡呼吸亂了一瞬,扯著被子從床上坐起來,只露出一張白凈明艷的小臉。
秋水雙眸染上幾分潤色,語氣還是禮貌的,帶上一點疏離,似乎想要扯開關系的模樣:“程先生,我覺得我們兩個人之間應該約法三章。”
明明剛才還在進行著最親密的事情,這會兒已經換上了最客套的稱呼。
程硯深放下擦拭濕發的毛巾,坐在床邊,凝著她烏亮的瞳仁:“太太確定只有三條?”
鼓了鼓唇,沈洛怡瞪他一眼。
清冽如溪的嗓音徐徐落下,帶著他周身冷香一同席卷而來:“行吧,你說吧。”
沈洛怡竟然還真的掰著手指數出了三條。
“第一,在家里,我們之間要有一點各自的私人空間,互相尊重。”
程硯深傾身,點頭:“可以。”
“第二,在外面互相給足面子,畢竟我們還是‘恩愛夫妻’。”
手掌揉在她的發頂,溫熱的氣息撲來:“行。”
“第三——”沈洛怡瞧了眼他,目光只落在他鋒利清晰的下顎處,光影流連,落下一點陰翳,清了清嗓子,方才的檸檬喉糖的味道似乎還留在唇齒間。
她揉了揉酸軟的小腿,真誠地建議:“我覺得我們之間的夫妻活動應該適可而止,就……你身體也不大好,還是應該減少一下操勞的,這樣也能保證第二天的工作效率。”
翹班一天對她目前來說還是太奢侈了。
“你說的適可而止的意思是?”長指向下落,停在纖盈的后頸處,略帶力道淺淺揉捏。
“一周一次吧。”
程硯深眸光眺過來,直接了當拒絕:“不行。”
“那……一周兩次。”有些為難,沈洛怡還是稍微退讓了一步。
程硯深唇角啜著淡笑,只靜靜看著她,但笑不語,但神情中的拒絕意味已經再清楚不過。
卷翹長睫垂下,咬了咬牙,沈洛怡再次妥協:“三次,不能再多了。”
已經到她的極限了,再多她的小身子骨大概就受不了了。
“也行。”聽起來似乎有些勉強,程硯深不忘提出額外附加條件,“但若是太太主動要求的,我認為是不能計算在內的。”
杏眸圓瞠,沈洛怡立刻否認:“我才不會主動要求。”
真是黑心商人,這種事情也要討價還價。
幽眸凝在她微紅的面頰上,語氣放緩,冷清的聲線也染上幾分溫意:“其實這些事情也正常,人之常情而已,沒什么可以羞恥的。”
“況且我們領了證,在某種程度上是該合理合法正視這種真實需求的。”
沈洛怡是真的不理解,程硯深是怎么頂著這樣一張清冷的風雅面說著這些讓人臉紅的詞。
揉了揉耳尖:“人之常情?”
“哪種情?我以為我們之間,大概也不需要培養什么情吧。”
“確實。”程硯深噙著笑,略一頷首,似乎很是認可她的發言,“那不如培養一點塑料情的默契吧。”
欺上來的男人,薄唇堵住她所有話語。
明燈按滅,又是一夜迷情。
縱情一晚的結果,就是第二日沈洛怡的起床氣很大。
面上幾分漠然,她只低頭吃著早餐,一言不發。
程硯深見她吃得差不多了,放下手中的文件,漫不經心望來:“有個問題,你今天出差,那欠下的……”
瞳仁一縮,沈洛怡登時站起來,抬手捂上他的嘴,壓低聲音:“李阿姨還在廚房呢。”
看見她面上的為難羞赧,程硯深一貫的神閑氣定,甚至眉宇間染上幾分滿意。
沈洛怡緩一口氣,扯開唇角:“就欠著唄,程先生總不會這點次數還要記在心上吧”
程硯深依舊是云淡風輕的那副模樣,指骨輕叩桌面,淡漠聲線緩緩溢出:“有欠有還,才能形成閉環,不然我們這點塑料情不是早晚要翻車?”
言辭有理,讓她一時挑不出什么理由反駁。
笑容僵住,沈洛怡感覺更生氣了,咬著下唇:“那就回來補。”
“萬惡的資本家嘴臉。”
“謝謝太太夸獎。”
坐上前往法國航班,十三個小時的行程,沈洛怡幾乎是一坐上飛機就陷入睡眠。
眼罩,耳塞,全套裝備,沈洛怡睡得很快。
只是因著昨夜的關系,腰酸肩痛,她連換了幾個姿勢,又沉沉入眠。
不知道到了什么時間,有人輕輕推了推她的手臂:“小姐,你的晚餐。”
沈洛怡懵了幾秒,慢吞吞摘下眼罩,聲音溫吞:“謝謝。”
“是你!”一聲壓低的驚叫,讓她很快回神。
茫然地轉頭,她認真看了看坐在旁邊位置男人的臉,似乎沒什么特別的印象。
“我叫汪時笙。”扎眼的爆炸頭下,是一張清秀的俊臉,他很認真地形容,想要喚起她的記憶,“就是那天在酒吧,把酒灑在你身上的那個。”
說到這么尷尬的事情,她就好像有了點印象,沈洛怡只是微笑點頭,然后調整了下座椅位置,打開面前的那份晚餐。
汪時笙還在小聲碎碎念,很是熱情地與她分享行程:“好巧啊,沒想到會在飛機上遇到你,我要去國外參加音樂節,你呢?”
“你是要去法國玩嗎?有同伴嗎?不如我們一起?”
沈洛怡沒說話,只慢條斯理吃著飛機餐。
可汪時笙毫不氣餒,仿佛看不出她的拒絕:“上次就那樣離開,總感覺很不好意思,我還沒把襯衫錢賠給你。”
“這次可以加個微信嗎?”
“不用了。”沈洛怡很不走心地應聲。
時間卻轉向放在一旁的手機,看著暗著的手機屏幕,她有些走神。
耳邊是汪時笙不停的講話聲,沈洛怡打開手機,連上飛機的無線網絡。
一連串消息涌入,沈洛怡指尖微點,略過許多不重要的消息,停在最上面的那個對話框上。
先是一張照片,大本趴在皮鞋旁,白色的絨毛蹭在他的西褲上,看上去很是愉悅的樣子。
果然小狗就是小天使,看到她的狗,仿佛所有煩心事都消失了。
向下滑動聊天框,指尖一頓,她的表情很快凝住。
轉正哥:【你兒子今天不太乖。】
轉正哥:【在屋里亂叫,不睡覺。】
轉正哥:【你兒子想你了。】
轉正哥:【給你兒子喂了點羊奶,已經睡了。】
汪時笙久久沒聽到回應,小心翼翼問了句:“你還在聽嗎?”
沈洛怡歪過頭,靜了幾秒,忽地露出一個柔旖明媚的微笑,微微亮了下手機屏幕:“不好意思啊,微信就不用加了。”
“我孩子都有了。”
汪時笙的視線落在她屏幕上那個“兒子”上,表情仿佛凍結。
【??作者有話說】
這點浴室寫得我要吐血了,來晚了,給大家發紅包!
第16章 16
◎“確定不是想我了才給我打來的電話?”◎
旁邊座位的汪時笙不說話了,沈洛怡慢悠悠收回手機,看了眼時間,飛機還有五個多小時抵達。
她慢條斯理收起餐盒,重新帶上眼罩,準備繼續睡。
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剛剛程硯深發來的那張照片,大本可愛地咧嘴笑的樣子。
拉下一角眼罩,沈洛怡重新打開手機。
沈怡怡:【好好照顧我兒子。】
認真督促他的工作。
隔了兩秒,她又發消息過去。
沈怡怡:【畢竟也是你兒子。】
飛機落地在巴黎,又轉車前往Chamonix,到酒店的時候,時間已經有些晚了。
大致翻看了一下明天的行程安排,一厚沓的法文文件,她的法語并不算太好,連著查找幾個專業名詞,精力也不由分散了些。
重新打開和程硯深的聊天框,沈洛怡放大了那張大本的照片。
大概小狗的眼睛是星星,黑溜溜的瞳仁,滿眼盡是眼前人。
忍不住設置成屏保,纖細手指輕觸屏幕,卻不知道什么時候撥了通視頻通訊過去。
本人還未察覺,又重新翻起那本枯燥的宣傳稿。
隔了半晌,已經坐在正在書房準備開會的程硯深,眉心微攏,輕點屏幕,忍不住提醒:“程太太,撥來電話就是為了讓我看你學法語?”
乍一聽到聲音,手里的鋼筆一頓,在紙張上留下一道長痕,沈洛怡翻過手機,才發現三分鐘前,她給程硯深打了視頻過去。
眉心微挑,她放下手中的文件,大概算了下時間:“這會兒國內才六點多吧。”
“程先生,這個點居然在工作?不會是特意在等我的電話吧?”不甘示弱的語氣。
程硯深不動聲色,倒也沒否認,只散漫地望著她一張精致白皙的嬌面,漫不經心勾唇:“程太太,確定不是想我了才給我打來的電話?”
雖然結果證明好像是這么回事,但沈洛怡確實沒有這個意思。
歪了歪頭,她突然問:“我兒子呢?”
“還在睡。”程硯深簡單回應,視線重新定在面前的電腦屏幕上,似乎真的在忙公事。
隔了六個小時時差,不同的地點,兩個人居然都在為公事繁忙。
難得的默契,居然體現在這方面。
“我只是出差一周,你不會連兒子都照顧不好吧?”細碎的發絲滑落額角,半遮著她的眉眼,在昏暗的燈光下,幾分朦朧。
程硯深抬眼望了望剛剛翻亮的天空,語氣素來的漠然:“我連你兒子媽都能照顧好,你覺得呢?”
大概隔了幾個小時時差的距離,最適合他們之間溝通,連他平淡的語調,沈洛怡都覺得習慣了許多。
“那你怎么照顧兒子媽的,我洗耳恭聽。”
作為當事人的她很好奇。
程硯深淺揉眉心,嗓音模糊低回:“今天我遇見你爸了。”
“他讓我多多包容你的壞脾氣。”
斜眺過去一眼,沈洛怡氣笑了:“我哪有什么壞脾氣,簡直不能再好了。”
“確實。”程硯深頗為認可她的話,眉眼微垂,“也就是偶爾對我動手動腳,經常對我冷言冷語,每天對我漠然無視。”
尾音慢慢沉下去,似有似無的一點深意:“你放心,我什么都沒跟你爸說。”
還怪好心的呢。
“……”沈洛怡幾乎要懷疑他是不是和她同一個時空,或者是有些臆想癥在身上的,“大清早就開始胡言亂語了,要不程先生還是別工作,回去繼續睡吧。”
這種照顧還是算了吧。
“告辭!”也不想聽他的回答了,沈洛怡直截了當掛了視頻。
這通電話,簡直是給她添堵。
程硯深看著被掛斷的電話也沒什么表情,只是倦怠按了按額角,幾分疲乏。
一道溫和男聲忽地從電腦音響傳來:“你平時都是這樣和洛怡說話的?”
他慢悠悠將視線重新移到亮著的電腦屏幕上,說話的是秦舒明,他們今天要和美國供應商開會的,因著時差原因,開會時間便定在了早上七點。
見程硯深沒說話,秦舒明又繼續說:“雖然洛怡脾氣挺好的,你小心把人惹毛了。”
“脾氣好?”程硯深輕笑一聲,“大概算是脾氣好吧。”
只不過他說得也沒什么錯,動手動腳,冷言冷語,漠然無視也確實在他們新婚生活中時有發生。
“說真的,這么多年,我沒見過洛怡和誰發過脾氣,溫溫柔柔的小姑娘,你也別太過火。”秦舒明到底也算看著小姑娘長大的,也不愿她受什么委屈。
尤其是在程硯深這么強勢的人面前。
薄唇微動,程硯深頗有耐心地問:“你們關系熟嗎?”
“也算時常見,她之前總和窈窈一起,大概一個月總能見一兩次吧。”
眼皮輕掀,眉眼略淡,程硯深有一搭沒一搭地把弄著手里的鋼筆,輕嗤:“那可能沒我熟。”
畢竟他們同床共枕,除去出差時間也算是天天見。
秦舒明嘁一聲:“你這是來秀恩愛的是吧?”
“故意開著話筒,就為了在我這兒顯擺是吧?”
“你是才知道我有老婆了?”程硯深垂目,視線靜靜停在放在他桌頭的那張結婚證上,薄唇綴上一點淡弧。
秦舒明攤手:“得,多余我提醒。”
修長指骨抵在額角,清雋眉眼若青山,聲線撩起:“現在,有點意思。”
“你是指什么?”秦舒明對他突然的話有些不解。
“都有意思。”
秦舒明感覺自己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我算是發現了,你這不就是初中那會兒,故意欺負女孩子,想引起人注意的那種男同學嗎?”
大概不太恰當,程硯深眉心輕折:“我沒欺負她,我只是覺得她有意思。”
“懶得講你。”秦舒明一副已經看透一切的表情。
會議時間到了,程硯深坐直身體,矜貴端方,再次澄清:“但我真沒欺負。”
沈洛怡也不會由得他欺負。
持續三天的商務會議,最后一日結束得早,參觀完實驗室,日頭還沒落山。
推了今天的晚宴,沈洛怡踩著夕陽余暉走出高樓,司機問她要回賓館嗎。
沈洛怡翻看著手機,想起一件事,前幾日她倒是收到Lilian的畫展邀請函。
恰巧畫展這幾日轉到了Chamonix,她不去似乎不太好。
路上有些堵,到的時候畫展已經沒什么人了,只剩下幾個工作人員在清理著會場。
正在收納畫卷的Lilian幾乎一眼就看到了出現在門口處的人,踩著料峭的高跟鞋,步伐輕快走了過來:“我還以為你不準備來了呢?”
“恰好有點時間,便想來看看。”沈洛怡大概掃了一圈畫展的作品,這幾年幾乎沒有什么新晉出名的畫家,還是原來那些風格,從落筆風格也能識出還是原來那些熟人。
Lilian攬著她的肩膀,給她看最新簽約代理的畫家作品:“是不是有點你原來的風格,用色大膽,鮮明又尖銳,只不過感覺還是差點意思。”
沈洛怡看了許久,微微頷首,不想多談,只敷衍說:“蠻有潛力的。”
瞥她一眼,Lilian沒好意思說這位畫家都五十多了,潛力這個詞屬實不太適合。
Lilian又給她看了幾幅作品,反應都有點冷淡。
她不太喜歡沈洛怡這副油鹽不進的態度的,但又不好多說:“忘了跟你說了,前幾年你留在我這兒那幅畫在拍賣行成交了,賣了個天價,還引起了不小的關注度,等過了拍賣行保護周期,我就把錢打到你賬上。”
這事沈洛怡再清楚不過,還是出自秦舒窈的手筆,花錢替她砸名氣。
只不過她這會兒已經不太需要了。
瞧著她無波無瀾的表情,Lilian忍不住地嘆氣:“你離開倫敦的時候,可是說了還要再給我兩幅畫的,這都多久了,還沒送到呢。”
沈洛怡都不記得自己都有多久沒拿起過畫筆了,一想到畫畫,心情總是復雜,她擰著眉,覆上幾分愁云:“回頭再說吧。”
最近被繁忙的公事擠滿時間,她已經很久沒想到過畫畫這件事情。
Lilian認真地看了她許久,扯著她的手腕,真誠地給出建議:“從Chamonix開車向北走,大概一百多公里,在瑞士法國交界處的Lac Léman,是阿爾卑斯山羅納冰川消融聚成的天然湖泊。”
“有空就去轉轉吧,那地方適合放松身心。”
在她的手背輕拍兩下,一點溫熱流連而下,過后是Lilian安撫的聲線:“Roey,你繃得太久了,是時候該放松一下了。”
沈洛怡也覺得自己該放松一下了,連著幾日擁擠的行程安排,讓她有些頭疼,躺在酒店沙發上,連晚飯也沒什么胃口。
除去公事外,她似乎沒什么時候其他可以做的事情。
偌大的酒店房間,在安靜的夜晚顯得有些空曠。
手機振動的聲音在?*?靜謐之中格外刺耳。
懶洋洋打開手機,她收到秦舒窈發來的網頁鏈接。
窈窈淑女:【你老公追著你來歐洲了?】
什么老公?她忙得這幾日都快忘了她還有個便宜老公。
打開鏈接,是程氏集團官網發的公司簡報。
第一條就是程硯深到瑞士出差的新聞。
沈怡怡:【沒看見出差兩個大字?人家是公事。】
窈窈淑女:【怎么辦?我又想磕了,公事對公事,然后又把你們倆拴在了一起。】
窈窈淑女:【仙品,祝99】
有的時候,沈洛怡是不太理解秦舒窈究竟在磕什么的,不過她還是澄清了句。
沈怡怡:【謝邀,緋聞不實,保留追究法律責任。】
窈窈淑女:【服了,你這女人怎么沒一點浪漫情調。】
沈洛怡不確定自己現在有沒有浪漫情調,不過關了微信,她打開了地圖app,搜索了今天Lilian同她說的Lac Léman。
夾在法國和瑞士中間的湖泊,在法國境內是萊蒙湖,在瑞士有一個更聞名的名字,日內瓦湖。
她微微抿唇,思緒靜靜蔓延開。
瑞士啊。
其實應該也沒那么巧的吧。
翌日沈洛怡起得很早,沒讓司機和助理跟隨,簡單收拾了點隨身用品,獨身開車上路。
一百公里,Yvoire,伊瓦爾。
萊蒙湖邊的鮮花小鎮,中世紀風格倒是與寧靜安然的萊蒙湖相得益彰。
昨晚她簡單做了一點攻略,萊蒙湖在亨利·詹姆斯筆下是“出奇的藍色的湖”,大概停在照片上的藍無法形容它原本的顏色。
蜿蜒濛濛的藍色波浪涌來,波光瀲滟在瞳孔中晃動,大概是美術生的天性,沈洛怡只能用一個詞形容——“Classic Blue”。
靜靜坐在岸邊長椅,望了許久,卻也發現些不同,是濃淡不一的藍聚攏而起的藍。
遠看是統一的色彩,近看之下才發現湖面呈現的并不是單一的藍色。
從天藍色暈染到灰藍色,又從藍綠色轉變到湖藍色,甚至也還有其他藍,很難用專業的色彩去形容。
手指攥緊,幾分蠢蠢欲動,猶豫再三,她還是從背包里拿出了紙張,在會議文件背后,用鋼筆簡單勾勒著面前的美景,仿佛世外桃源。
“這里的藍為什么變得那么快?”她輕輕咬著筆帽,喃喃自語。
只坐在這里半天,就已經見證幾番色彩變化,大概不止是光影的結果。
風聲很輕,腳步聲也很輕,比聲音來得更快的是熟悉的淡香,邂逅她常用的柑橘甜香,染上幾分暖意。
“水中的礦物離子、有機物、雜質和光散射角度,都會影響湖水的顏色變化。”
沈洛怡愣了幾秒,婉然轉頭,長發在微風中撩起靡麗的弧度,交錯的眸光聚焦,在離家近萬公里外的法國,又撞見了她結婚證的那位程先生。
“你怎么來了?”好像也沒太驚訝,在她昨晚看到那則他要到瑞士出差的新聞時,已經有所預料。
只不過似乎確實有些巧了。
她彎起紅唇,挽過凌亂的長發,收回視線,重新落在筆下的紙張上:“總不能是來瑞士滑雪的吧?”
“五月份滑雪嗎?”程硯深從容淡定地坐在長椅的另一側,衣冠整潔,襯衫筆挺,修長的身姿透過幾分慵懶,“人工雪倒是也可以滑一下。”
兩個人分隔在長椅兩端,視線平直望向靜瀾湖面,誰都沒看見誰,卻似乎有往來的清風傳遞著一點曖昧。
他簡單解釋了句:“是合作伙伴邀請我來這里用餐的,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獲。”
剛剛在餐廳,三樓包廂,他幾乎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坐在湖邊的單薄的人影。
纖盈,柔旖。
是有人給他匯報過沈洛怡行蹤的,但他沒特別在意,也沒想到會在異國偶遇。
不過確實很巧。
沈洛怡筆尖停下,神色微斂,不由想起昨晚秦舒窈說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公事對公事,又扯到一起的兩個人。
思緒一轉,她忽地又想起萊蒙湖另一個形容。
巴爾扎克說它是“愛情的同義詞”。
若是同愛人一起,大概會是彼此之間的浪漫故事。
但于她和程硯深,就不一定了。
“礦物離子、有機物、雜質和光散射角度?”她口中輕聲念著程硯深剛剛的回答,清絕側臉淺淺一笑,“看樣子,程先生的物理化學一定很好。”
沒什么特別的情緒,倒像是帶著一點真心實意。
程硯深欣然收下她的稱贊,慢條斯理捻著袖扣,漫不經心:“畢竟當你的程老師,還是要有點真才實學的。”
收起紙筆,沈洛怡輕舒一口氣:“那確實,畢竟學費也挺貴呢。”
似笑非笑,程硯深墨色眼底聚起幾分笑意:“物有所值。”
在某種程度上,程硯深似乎不太謙虛,沈洛怡帶上帽子,壓下帽沿,半遮住她的神情。
“暫時不太想聽你講課了,太費精力了。”
誰想在這種美景下還聽什么物理化學,她是來放松身心的,不是來聽他討嫌的。
抿唇,眼波微轉,她又說:“而且我物理化學成績大概還不需要補課,至少電解水這種最簡單的常識,我現在還沒忘記呢。”
程硯深微微側臉望過去,只看見明暗光線落下,一張精致小臉隱約模糊。
眼風微淡,他溫和笑了聲:“確實,沈小姐看上去就是一副好好學習的乖學生樣子。”
這話聽著有些不對勁,沈洛怡總覺得他在暗示什么,揉了揉耳朵,她扭頭對上他的視線:“感覺你夸得不太真心實意。”
“那我虛心請教,該怎么夸才算真心實意?”程硯深眼睫靜靜垂下,回視她的眸光。
略一思忱,捏著裙角,她嘴角掀開一點笑痕:“我不會那些虛虛假假的表面話,如果非要真心實意的話,我覺得那程先生——”
停頓了半秒,唇線弧度又提起幾分,一雙含情眸瀲滟潤光,漣漪濯濯緩緩漾開:“看上去就不太會像好好學習的那種安分學長。”
嗓音略低幾分,帶著一點笑音,程硯深黑眸染上幾分興味:“那我是什么?”
風聲徐徐,將他的聲音毫無損質地帶進她的耳廓。
秀氣的鼻尖皺了皺,沈洛怡站起身,拍了拍褲邊,聲線拖得長長的:“大概那種上課睡覺,下課打架,經常被教導主任叫進辦公室,結果考試天天第一的極品拽哥吧。”
她的第一印象便是如此。
清冷疏離,仿佛誰也融不進他的世界。
聽著不像是什么夸獎,程硯深眼尾掀起慵懶弧度。
“雖然言之無理,但程太太認證的極品拽哥稱號,我收下了。”
【??作者有話說】
程總:曉得了,我在老婆眼里是極品拽哥。
第17章 17
◎“要做我的圣誕老人?”◎
沈洛怡笑容僵住,難得的失語。
雖然程硯深這樣理解也沒什么問題,但她總覺得有哪里不太對勁。
或者那個稱號也僅限于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程硯深,現在的他,多少失了些銳氣,只剩下端方清雅。
“這片湖在日內瓦那邊有噴泉,要去看嗎?”逆著日光,程硯深起身,頎長身影立在她面前,微微擋住從湖面上吹來的風。
梳得板正的發型,也有幾縷發絲在風中凌亂,垂在凌厲的眉眼前。
發尾輕晃,打著轉,無聲之間牽著視線。
沈洛怡緊了緊手心,抑制住自己想要抬手想要去整理他那微亂的發絲的沖動。
她今日一人出行,拋去那些典雅大方的長裙西裝,簡單的白色短袖,細腳牛仔褲,還有壓得微低的帽子,背著包倒有幾分像學生的模樣。
沈洛怡確實對日內瓦噴泉有些興趣,只不過——
她溫軟的聲線略有遲疑:“可是我的行李,還在酒店。”
今日出行并沒想太多,她只背了只包,原本沒想在Lac Léman停留太久的。
程硯深注視著她白皙清透的皮膚,似乎是一點妝容沒上,更顯幾分清麗。
微涼的手指淺淺圈住她纖細的手腕,音色散漫:“回頭我讓人去取。”
沒給她拒絕的機會。
沈洛怡眨了眨眼,一點流光淺淺淌過。
大概是這種異國的場景,總讓她滋生幾分大膽和任性。
垂在他眼前那兩縷碎發,安然停在他眼尾,在清雋面容中點綴下一點神秘,晃動著幾分冷清。
她還是沒忍住,踮起腳尖,接住了那泫然墜落的發絲,隨手挽起,剔透的瞳仁間蕩漾著風情瀲滟:“程先生,你這算安排我的行程嗎?”
程硯深由著她的動作,低笑一聲,對上她的眼睛,爍爍眸光,先閃躲的是沈洛怡。
抬手簡單整理領帶,薄唇溢出清淡的語調:“難道不是程太太想要去看的嗎?”
幾乎不用猜,一眼可以看透她躍躍欲試的神情。
鼓了鼓唇,沈洛怡猶豫間已經跟上他的腳步,綿軟的聲線微微拖長:“天天猜我的心思很有意思嗎?”
繞著絲絲慵懶。
程硯深放緩了步子,配合她的步調,閑閑回應:“猜對了才有意思。”
“那猜錯了呢?”
“猜錯了就把太太抱走。”
是他一貫的云淡風輕,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沈洛怡抿嘴溫笑了聲,倒是符合他的性格。
她目光輕抬,璨陽斜光灑過,在他肩上鍍上一層淡暉,似有視線灼燙。
恍然間失神,又壓了壓帽沿。
從Yvoire往日內瓦出發,不長的一段路,開車也不過只要一個小時。
好在她的證件都隨身攜帶,進入瑞士倒也方便。
只是臨近傍晚,再壯觀的噴泉沒了光線的照耀,也失了幾分韻味。
一百多米的水柱在昏暗中磅礴氣勢也少了幾許。
沈洛怡是有些失望的。
“再等等。”程硯深掀開袖口,淡瞥一眼時間,“晚上是有燈光秀的。”
一杯檸檬氣泡水被遞到她手邊,程硯深的眸光落在她剛摘下帽子,露出的光潔面頰,額上隱隱一道紅印,是剛剛的帽沿壓的。
指腹懸在她頭頂,程硯深正想開口,窗外霓虹燈光忽地閃過,噴泉與光影一同涌現。
炫彩光束將沖天而起的水柱染上幾分迷離,像是綴著星光的燈帶,自由在天地間噴灑流淌。
一瞬間騰空的湖水,如花束般散開,又簌簌落下,濺起水花陣陣。
歡呼與鼓掌,在余溫中靜靜延續。
熱鬧看盡,只剩安靜。
影影綽綽的余光似是流螢閃動,濕色的地面又銀光輕閃,錯過白日的噴泉秀似乎也沒什么可惜的,總有更值得期待的。
來自夜光與水色的浪漫。
沈洛怡沒拍照,只在紙張上簡單記錄眼前的光影盛宴。
手中的檸檬水灑在紙張下方,重現剛才的濕色地面。
粼粼水光中她輕呼一口氣,大概此行算是圓滿了吧。
淡淡眼風望向身側的男人,他立在落地玻璃窗前,身姿頎長挺拔。
沈洛怡托著腮,宛然笑起:“程先生,你好像很閑,還有空陪我一起看噴泉。”
只不過他的手機似乎都沒停過,約摸著是公事繁忙的樣子。
程硯深摩挲著寶石袖扣,指腹隱約帶了點薄繭,表情沉靜從容,語調不帶一絲情緒:“如果能在這個地方這么巧地遇見你,還不陪太太一起的話,大概我這個老公也太沒覺悟了吧。”
沈洛怡眉尾蘊著淺淺一層胭脂色,一點訝色抬上眉梢,又很快散去。
唇角弧度更揚起幾分,勾著一點懶散的語氣,越來越輕的調子:“那我是不是還可以要求一點別的?”
“聽說萊蒙湖魚味道還不錯。”她很是直白地提出條件。
程硯深轉頭望過去,只看見她嬌艷明麗的面容,所有背景色仿佛通通略去,唯有一片綺色繚繞在他的眼瞳間。
薄唇勾起淡弧,啟唇淡笑:“早就已經給太太安排了。”
頓了半秒,他又補充:“挑過刺的,太太放心食用。”
她的那點小習慣,他早就已經了然于心。
沈洛怡是偏好西式那種魚排的,新鮮與否另說,但沒有刺這點真的很占優勢。
尤其是對她這種只對魚類有所偏愛,但格外討厭魚刺的人來說,這種西式料理更合她的口味。
漫不經心嚼著魚肉,她望著窗外湖面夜景,心神舒逸,所有煩心事一并拋到腦后。
在程硯深去接商務電話時,她才有空去查看自己的手機。
秦舒窈的電話恰時打了進來,一接通便是一連串的質問。
“你都多久沒回我消息了?”
“為什么不接電話?”
“你在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
手機拿遠了些,沈洛怡輕抿兩口檸檬水,慢悠悠說:“秦窈窈,你該進組了,不然一天天也太無聊了,就只圍著我轉了。”
“我這才剛休息多久,你就已經煩我了。”秦舒窈忽然察覺到點端倪,話鋒一轉,“不對勁,你有情況。”
沈洛怡一噎,忽地放下手中的叉子。
大概有些人之間的默契不管隔了多遠都會奏效,這句話格外適用她和秦舒窈之間。
只是語氣和用詞的區分,她已經捉住了小尾巴。
秦舒窈聲音提高了幾分:“大總裁,你不會真被我說中了吧?”
“你和你老公真天涯海角共相赴了?”
“也就他在你旁邊的時候,你才會不接我電話,還岔開話題,想讓我別妨礙你們倆的二人世界。”秦舒窈幾乎是一擊必中。
“沒有任何忽視你的意思,你永遠是我的大寶貝。”眼見著秦舒窈說得越來越嚴重,沈洛怡緊急澄清了一句。
“所以,你們倆真在一起?”秦舒窈敏銳地抓住她話里的漏洞,頓時興奮,“快講講,是你主動的,還是他主動的?”
靈光一閃,秦舒窈又問:“是不是你要給他過生日啊?”
“生日?”沈洛怡捏著玻璃杯的手指一頓。
程硯深的生日嗎?
“不是吧,你不會不記得你老公的生日吧?”秦舒窈一聽沈洛怡的語氣立刻了然,“你還真不記得啊。”
搖搖頭,唉聲嘆氣:“感覺自己磕到了假糖。”
程硯深回來的時候,面容平靜清雅,抬眼見她的視線一直定在他身上,他眉心略頓,簡單解釋了句:“是我媽的電話。”
他以為她是要查崗。
“哦。”沈洛怡是沒想到他會突然報備的。
幾分無措,很快她又想到了些其他事宜,剛剛她緊急查看了一番程硯深的資料,今天確實是他的生日。
那他媽媽剛剛打來的電話,大概也是祝他生日快樂的吧。
“沒關系的。”沈洛怡只靜靜彎著唇角,笑容幾分凝結,腦海里只不斷回響著兩句話。
她忘記了程硯深的生日。
她沒給他準備任何生日禮物。
“回去吧。”程硯深沒注意她的表情,只站起身,接過她的背包,挎在手臂間,輕攬過她的腰肢,“酒店的夜景更好看些。”
沈洛怡此刻格外乖順,只跟著他的腳步,溫柔微笑,遠比平時的笑容要真心實意許多。
電梯里,格外寂靜。
程硯深低眸就是她不變的唇線弧度,仿佛一只精致的洋娃娃,眼睛只溜溜地盯著他看。
微翹起薄唇,些許調侃涌上,又被他壓下。
今日沈洛怡這么乖,再欺負她,似乎多少有點不近人情了。
程硯深走出電梯,站在門前,等司機來接。
餐廳旁賣花的老奶奶納入他的眼簾,夜色安寧,一點玫瑰艷色的紅,瀲滟中蕩漾著昧色。
那抹濃色格外襯他旁邊的女人。
程硯深幾乎沒怎么猶豫就踱了過去,停在老奶奶身前,他低身遞上一張紙幣:“Je veux acheter un brin de rose,Madame”
(一枝玫瑰,女士。)
老奶奶驚訝地張大嘴,用蹩腳的法語說:“Monsieur,vous en avez donnétrop,ces fleurs pour vous.”
(先生您給的太多了,這些花都給您。)
說著,她遞上來一捧鮮花,看了看西裝筆挺的程硯深,很快目光又轉向了他身側的沈洛怡,立刻轉移了目標,老奶奶將玫瑰送到了沈洛怡懷里。
“Bonnes fleurs avec des gens merveilleux.”
(好花配佳人。)
“……謝謝。”沈洛怡聽懂了,面上閃過一絲無措。
她低頭看著懷里的玫瑰,目光又飄向了身側的男人。
夜色籠罩,他清雋的眉目間流連著幾分溫色,不見往日凜冽寒霜。
心頭驀地一動,她低頭輕嗅,是玫瑰獨有的芬芳馥郁。
老奶奶撐著腰站起身,望著面前的男女,兩個人之間似有似無繚繞的曖昧氣息,她由衷地感嘆:“小姑娘,你男朋友對你可真好。”
沈洛怡輕輕“嗯”了一聲。
拋去其他,只算今日,確實很好。
程硯深目光斜了過來,清淡的嗓音間溢出唇間,牽過她的手:“我們結婚了。”
話是對老奶奶說的,只是視線卻停在沈洛怡身上。
玫瑰艷色籠上面頰,心頭怦然亂跳,連呼吸都似乎失了序。
程硯深還有些公事要處理,沈洛怡一個人待在臥室里。
想到今日是他的生日,她連生日禮物都沒準備,眼下她的行李還沒送來,即便想要挑個物件送他,也來不及了。
她盤著腿坐在地毯上,擰眉思索了許久,看看窗外夜色,又看看溫馨裝潢的酒店房間,繼而又轉向放在沙發上她的背包。
眸色微亮,她忽地想到了什么,跳起來打開她的背包。
程硯深回到臥室的時候,燈光已經暗了,他以為沈洛怡已經睡了,沒多想,摸索在開關處,正想打開夜燈。
一聲輕軟女聲倏然響起:“別開燈。”
屋里光線暗淡,程硯深幾乎看不清她的方位。
驀地,一點清脆的聲響落下,是打火機的聲音,一簇火光亮起,橘色的光影后是她模糊朦朧的嬌面。
程硯深眸光暗了幾度,輕靠在門前,靜靜看著那抹纖盈的身影靠近。
踩著柔軟的地毯,烏發垂肩,她望過來的眸光隱約虔誠。
沈洛怡停在他的身前,腳尖相對,距離扯得極近。
他可以將那只打火機上刻的形狀看得極其清晰,一束煙花印在銀色金屬上,火光在其上綻放,花團錦簇永遠鐫刻在其中。
是她刻的。
“生日快樂。”透過那閃爍的火光,沈洛怡眨動的長睫也格外清晰,絲絲縷縷,繞著點柔情。
沾了濃墨的瞳仁凝在她面上,他的嗓音漸漸低了下去:“差點以為太太是忘記了。”
他從小也很少過生日,其實也沒什么期待。
若是她不提醒,他大概也早就忘記了。
“怎么會呢?”眼神靈動微閃,她彎起的紅唇灼然誘人,“我可是有準備禮物的。”
一支蠟筆從她身后拿出,或者說已經不算是一支蠟筆。
筆桿位置被她用削刀一層層削上,卷成圣誕樹的樣子,頂端只有一點支撐似乎于懸空的球狀,而球心處雕出一朵玫瑰花的模樣,立在圣誕樹的最頂端。
精巧靈動。
是屬于美術生的獨特浪漫。
那支蠟筆擺在打火機印下的那束煙花前,灼灼明亮的是她如星眼眸:“許個愿吧,是我送你的生日愿望。”
良久良久,他終于聽到自己的聲音:“要做我的圣誕老人?”
手指微動,開關被打開,燈光倏然湛亮,沈洛怡眼球微動,卻沒錯過他面上任何表情。
他微微俯身,吹滅打火機的火光。
清冷冷的視線溢出了幾分不明的暗色,比夜色更深:“那一個愿望,可能不太夠。”
第18章 18
◎“帶你私奔。”◎
傾身靠近的人影,將僅有的距離扯去,灑在面上的呼吸溫熱,帶著寥寥的侵略性。
沈洛怡察覺到了,她低咳一聲,聲音很輕:“做人不可以太貪心哦。”
尾音帶著一點啞。
大概是在湖邊坐了太久,回酒店的時候總覺得有些頭疼,洗過澡后,連嗓音都啞了下去。
程硯深直身,默默凝了她少許,瞳孔籠上一抹沉色。
抬手在她額頭觸了觸,溫度正常,沒有發燒,他眉宇間稍稍舒展。
梳妝桌上擺放著夜晚帶回來的紅玫瑰,被她整理了花型,參差錯落,格外別致,只是桌角處的蠟屑不期闖進他的視野。
程硯深接過她手里的圣誕樹蠟筆,略一打量,唇線勾了勾:“原來太太的驚喜,就是現場準備的生日禮物?”
沈洛怡跟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眼神有些閃躲,不由心虛。
一點殘余的蠟屑印在桌面上,有些扎眼。
其實她是有收拾過的,只不過時間太緊張了,很久沒碰削刀,她很難同時保證效率和完成度,聽到程硯深腳步聲的時候,沈洛怡只得匆忙關上了燈。
抿抿唇,她小聲辯解了句:“那我不是不知道會在這里見到你嗎?”
“來去匆匆,誰會天天帶著你的生日禮物,那我也沒辦法,只能現場做一個了。”
半真半假的,混在一起說,只要她視線毫不偏移,目光堅定,那就先騙過了自己。
一絲笑音從薄唇緩緩溢出,帶著絲絲繚繞的燙意,在相貼極近的兩人之間周轉。
周圍空氣都染上了溫度,沈洛怡身形微動,一點癢在喉嚨間漫開,不知是因為白天著涼還是——
忽地一聲手機振動,她輕咳著錯開半分距離,去拿口袋里的手機。
是沈之航發來的,沒什么重要的內容,只是日常的問候關心。
她正想去回消息,視線微斜,驀地和身側的男人眸光相對。
漆黑的眸底似有似無卷著幾分昧色,薄唇掛上一抹笑痕,側顏逆著光線,半隱半暗,輪廓深邃。
沈洛怡無端咽了咽嗓子,心尖猛地一跳,仿佛溺在他深淵般的眼眸中。
翻過手機,鎖了屏,她干笑了聲:“好像有些打擾到你的生日慶祝了。”
“確實。”微笑,順著她的話接。
程硯深偏淡的嗓音溢出薄唇:“畢竟馬上就要少兒不宜了。”
剔透的瞳孔倏地放大,面上很快染上紅暈,剛才的笑容凝結在面上越來越僵硬。
這種事情其實在夫妻之間再正常不過,只是她實在懷疑,程硯深是怎么能夠這么正大光明地講出這種事,和他平日里矜貴自持,淡漠端方的形象完全不同。
況且,還是頂著這樣一張禁欲系的臉。
沈洛怡是想說他一句人設不符的,可是轉念又覺不對,秀氣的眉尖微微擰起,指尖戳著他系得端正的領帶:“等一下,你來找我不會就是為了讓我履行每周的任務指標吧?”
“你未免也太功利了吧。”
“功利?”程硯深輕輕念著她剛剛說的兩個字,眼尾挑起幾分興味。
視線悠然轉向化妝桌上她削下的碎屑,慵懶弧度顯在唇邊,似笑非笑。
沈洛怡立刻收斂了大半氣勢,這人是會抓重點的。
小辮子都拽在他手里了,她悻悻認輸,攤了攤手:“好吧。”
她一副聽之任之的模樣:“可是我上午剛開車過來的,好累的,而且我現在頭也疼。”
話音帶上了幾分可憐,其實也沒說錯,今日確實有些累了。
掂量著他的表情,畢竟是程硯深的生日,沈洛怡很努力地給自己找補:“那個,作為一個全心全意幫你慶祝生日的圣誕老人,為了滿足當事人的特殊要求,不如我多送你幾個愿望吧。”
“打火機上的煙花一個,圣誕蠟筆一個。”眼波微轉,她彎起笑顏,“還有被我拒絕的每周指標一個。”
眼底清光漾開,似有似無的溫情一閃而過:“我可以滿足你三個愿望。”
“不能太過火。”略一思索,她又補充。
總歸,大家都是體面人,想來程硯深也不會太為難她的。
幾乎沒猶豫,程硯深直截了當地應了:“可以。”
格外爽快的回答,讓沈洛怡有些措手不及,原本還準備和他東扯西扯幾句的,沒想到程硯深直接同意了。
她略有些茫然:“那現在呢?”
“你不是累了嗎?”他漫不經心地解開領帶,垂眸瞥了眼她。
沈洛怡遲疑地問:“那睡覺?”
輕笑一聲,襯衫半解,程硯深清冷聲線中染著些勾人:“如果太太不想睡的話,我其實可以少要一個生日愿望的。”
比如,最后一個。
“那還是睡吧。”沈洛怡壓了壓自己睡裙胸口,眼眸流轉,在他英俊的皮相上定了幾秒,輕聲說,“晚安。”
空氣安靜了一瞬,又是溫軟清甜的聲線,劃開一道裂紋。
“生日快樂,Ethan。”
幾分鐘后,溫淡的聲線染上幾分恣意:“快樂。”
簡單應聲后,是他一聲繾綣的稱呼
——“老婆。”
翌日,鬧鐘響起的時候,沈洛怡有些懵然地撫著額角坐起,望著陌生的環境,她愣神了許久。
程硯深起得早,這會兒已經衣冠楚楚坐在客廳中,壓低聲音同助理交代工作。
聽到臥室細碎的聲音,他微微抬手,制住了對話。
緩步走進臥室,程硯深剛進門正看見她對著放在床邊的新衣服發呆。
她的行李還沒拿來,昨天的衣服自然沒辦法再穿,只是憑空出現在床尾的新衣服,還和她的尺寸完美匹配。
“誰買的衣服啊?”嗓音帶著些低啞,一開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程硯深眉心深折,抬手覆在她的額頭上,又被她晃著腦袋甩開,沈洛怡有些不耐煩:“我沒發燒。”
拿起杯子潤了潤喉嚨,稍稍緩解了幾分啞意。
“我助理。”他簡單解釋了句。
沈洛怡訝異地抬眼,幾分不可置信,聲音不由抬高:“何錚一個男助理,你讓他給我買這種貼身衣物嗎?”
“我還有女助理。”程硯深漫不經心地抬眸,輕而易舉地看透她的起床氣。
“女助理啊。”沈洛怡的語調帶上了幾分陰陽怪氣。
修長指骨在她額上輕點,程硯深啞然失笑:“你在想什么呢?”
掀開被子,沈洛怡倦怠地耷拉著眉眼:“我什么都沒想,我今天還要回法國呢。”
還沒起身,就已經被他又壓了下去,被子也重新闔上,寬厚溫柔的手掌揉了揉她的發頂,程硯深語氣清冽:“不舒服就安心躺下就好了。”
“我沒太不舒服。”沈洛怡嘴上是這樣說的,但已經安然地換了個姿勢,舒服地躺著。
程硯深掖了掖她的被角:“你這幾天還有其他事情嗎?”
“……還有些瑣事。”商務上的事宜基本已經結束,但還有些免不了的應酬和宴會。
某些時候,這種應酬宴會或許比商務上的公事更重要。
“如果大事小事都需要沈總全部處理的話,那我建議你可以換換工作人員了。”語氣微涼,但他的掌心卻傳遞著一點暖意,落在她的頭頂,瞧著她困乏的神情,程硯深的語氣慢慢低了下去,帶著一點安撫的口吻,“安心,我都安排好了。”
“再睡會兒吧,中午回來陪你。”
沈洛怡便真的睡了,甚至都沒去問他究竟是怎么安排的。
大概是因為最近太過疲憊,補了一覺起來,沈洛怡感覺身體已經沒什么大礙了,她甚至很快換好衣服,化好妝后,提前出門去等程硯深。
上午的公事已經結束,程硯深和合作商在樓下咖啡廳隨意閑聊著。
明凈的落地窗,抬眼便是碧藍如洗的晴空,今天天氣極好,清暉淺淺,連空氣中的塵埃都明晰可見。視線向下落,他不期撞見著正等在馬路對面的沈洛怡。
一襲吊帶長裙,油畫風的裙擺,翩躚搖曳點綴著幾分異國風情。
沈洛怡膚色極白,陽光下似乎爍著光,烏發披肩,回眸間似是風情萬種。
程硯深緩緩收回視線,抬起桌上的意式濃縮咖啡,似乎濃重的苦味也沖淡了許多。
沈洛怡沒等多久,就看見程硯深同合作商走出咖啡廳,言笑晏晏,似乎氣氛極好。
她沒動,等著那位端方雅致的男人,款款向她而來,行走間帶著幾分慵懶肆意,和午后瑞士街角閑散舒適的風格極為融洽。
長影微微垂在她面上,沈洛怡仰著頭問:“你們剛剛在笑什么?”
似乎是看著她在說些什么,隔得遠她聽不清晰,但直覺是有關她的。
男人面色清冷從容,眸間綴著一點深色:“他說你很漂亮。”
沈洛怡睫毛輕眨,眉眼彎彎,卷上笑痕。
程硯深微微一笑,溫潤的嗓音壓低在她耳廓:“我跟他說,那是我老婆。”
一點溫意在耳邊聚起,又緩緩散開,沈洛怡唇邊梨渦點起,莞爾笑起。
程硯深的視線在她臉上若隱若現的梨渦上停留幾秒,淡聲說:“第一次發現你還有個小梨渦。”
無辜地眨眨眼,沈洛怡笑盈盈地回:“感覺程先生對我有些缺乏關心,我們也結婚大半月了,怎么連自己老婆長什么樣子都不記得?”
程硯深但笑不語,好整以暇地望著她,仿佛看透一切的表情。
真是沒有半點情趣,沈洛怡心里暗罵一句。她攤了攤手,直白承認:“好吧,平時是沒有的,硬擠的時候會有一個淺淺的梨渦。”
眼波微轉,沈洛怡很善意地補充了句:“就是很開心地笑的時候會有。”
程硯深姿態閑適,一貫的淡然自矜,薄唇微扯:“明白了,太太意思是說在我身邊的時候,都不太開心。”
其實她是沒有這個意思的,凝神想了想,沈洛怡很矜持地回答:“那你確實要從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了。”
言下之意是,他確實在這段婚姻中是不大稱職的。
是想讓他反思一下自己,不過程硯深向來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上前半步,修長的手臂圈住她的細腰,他平平靜靜地回:“但我見太太每次心情都還不錯。”
“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沒辦法強求,有的時候單方面滿足已經實屬不易。”
沈洛怡越聽越無語,咬了咬唇,忍不住回嗆:“程硯深,你就不能說兩句好聽的哄哄我。嘴那么硬,是準備翹起整個地球嗎?”
“好聽的,剛剛已?*?經說過了。”慢條斯理,近似低喃,回響在她的耳畔。
“那位最漂亮的女士,是我的老婆。”
晚餐過后,程硯深帶她去看了最近舉辦在日內瓦的音樂節。
聽說是程氏贊助的。
主辦方給他們留了視野最好的位置,包間正在舞臺正中心。
沈洛怡是對這種搖滾樂沒什么特別的興趣的,聽久了只覺得耳朵錐錐的疼。借口出去透氣,程硯深沒攔,只說讓她注意安全,早點回來。
沈洛怡自然很安全,因為還有保鏢跟在她身后,是程硯深安排的。
畢竟異國他鄉,不比國內,也是該多注意的,她倒也沒覺得冒犯。沿著觀眾席,她轉到了演出后臺的天街處,這里燈光淺淡,比前臺安靜了許多。
打開手機,沒有任何工作消息,她不知道程硯深是怎么做到的,不過她確實很享受這樣的寧靜無憂的時光。
簡單回復了媽媽的消息,大概講了些此行的見聞。
沈洛怡的手指停在沈之航的對話框上,昨晚的消息她還沒回,后來哥哥也沒再發來,他們之間最近維持著尷尬的關系,所有對話只停留在早上好晚上好,諸如此類沒有任何營養的對話上。
是她無力改變的事實。
究其源頭,大概還是從沈江岸看到那冊在每頁文件紙背面寫滿了沈洛怡名字的合同草案開始。
昭然若揭的心意。
沈之航的字跡很好認,是沈江岸親自教導出來的,和他的落筆風格無兩。
在他古板守舊的觀念里,這是沈江岸無法接受的“畸形戀”。
而后便是僵持的家庭氛圍,哥哥的總裁職位卸任,在家賦閑,逐漸邊緣化,然后她和沈之航關系也逐漸為難。
大概從前是有所察覺的,只是那些被掩在兄妹感情之中,分不清晰,沈洛怡也沒多想過。
突然被擺在臺前,她的逃避和無措其實已經給出了答案。
靜謐之中,忽而一道男聲打斷了她的神游:“好巧,又見到你了。”
汪時笙的笑容很好看,同他的五官一樣,是友好禮貌又親切的態度:“你是來看我的表演的嗎?”
沈洛怡望過來,微微抿唇:“……”
努力從記憶里翻找出對他的印象,好像是見過兩次吧?
“一次兩次是偶遇,三次可能就是命中注定了,你覺得呢?沈小姐。”像是沒有察覺到她的冷淡,汪時笙的笑容分毫不減。
知道她的姓氏或者名字,沈洛怡并不奇怪,這個圈子本就不大。
“不好意思,我是唯物主義,不信命運這套。”她面色平靜,指了指舞臺前的大屏幕,“好像快到你們樂隊表演了。”
是想要終止對話的意思。
她確實不太信命中注定這個詞。
或許也信的,只是對象不是面前的爆炸頭搖滾主場。
大概是沒有第一眼的驚艷。
那種感覺,她見過,所以她十分清晰地知道那并不存在她和面前的男人之間。
但汪時笙沒有放棄的意思,他又靠近一步:“我找人問過了,你沒有孩子。”
“所以?”沈洛怡懶懶抬眼。
“你為什么拒絕我?”
“我結婚了。”她沒什么和陌生人搭話的興致,連字都不想多說幾個。
汪時笙的視線停在她光潔的無名指上:“可你沒帶婚戒。”
幾句搭訕尚且算作友好,過于糾纏就有些煩了,沈洛怡涼薄的視線落在面前的男人身上:“抱歉,我不喜歡小孩子。”
面前的男人言語或是穿著或者發型,帶著幾分稚氣。
她是有自知之明的,她的性格不太成熟,所以更不喜歡比她更不成熟的男人。
眼見著沈洛怡想走,汪時笙有些急了:“可是我查過了,我比你還大一歲。”
“我不是小孩子。”他鄭重地澄清。
原本是想出來尋個安靜的,可是總有人討嫌,沈洛怡揉了揉眉心,言語間帶上幾分戾氣:“我在倫敦念書的時候,學姐跟我說,遇到用CK ONE香水的男士可以say bye了,遇到用范思哲Eros的男士就可以say byebye。”
明眸斜過去:“其實也挺不湊巧的,第一次遇見你是CK,第二次是范思哲。”
“今天更不巧,Dior Sauvage Elixir,很抱歉,我很忙沒空陪你玩這種游戲。”
汪時笙低頭嗅了嗅自己手腕的香型,被她說得幾分面紅:“這種只是偏見,誰說用這種香水的就一定是……”
玩咖。
他一時噎住,對于說出那個詞幾分羞赧。
“我只是喜歡收集香水,根據每天心情挑選不同香水,難道不行嗎?”
“當然,我很尊重你的愛好。”沈洛怡幾分怠倦,精致的眉眼間凝著幾分冷艷,同她緩緩落下的聲線一般泛著絲縷冷感,“但我也很愛我老公。”
忽然的寂靜。
沈洛怡沒去瞧汪時笙是什么表情,腳尖微轉,正準備離開,突然視線一頓,停在天街另一側緩緩踱來的男人身上。
襯衫挺括,修直的長腿行走間不經意泄出幾分鋒芒,凌然壓下。
一枚粉鉆戒指被套進她的無名指上,溫和笑意間仿佛綴著幾分繾綣:“老婆,下次戒指別忘帶了。”
程硯深只凝著面前的女人,流轉的曖昧將兩人包裹,仿佛誰也融不進。
沈洛怡只愣了半秒,很快彎起唇角,挽上他的臂彎。
什么也沒說,他們之間的默契,大概總是體現在這上面。
誰也沒去看停在他們背后的男人。
“倒是沒想到你對香水這么了解。”涼淡聲線忽地響起,帶著一點不明的意味,“倒是不知太太覺得我適合什么香水?”
方才的對話他都聽到了,或者聽得更多。
沈洛怡斜他一眼,挽著他手臂的細指緊了緊。
這人慣喜歡看熱鬧的。
笑容瀲滟,聲線輕柔,綴上一點挑釁:“你啊,為人夫居然還惦記著香水呢。”
“你就只配用你老婆剩下的香水。”尾音輕輕挑起,拖長的語調意味深長。
輕笑漾起,喧鬧的音樂聲仿佛都拋在身后,唯有他的一點氣聲在靜夜之中蕩起波瀾。
程硯深聲線微啞,很是縱容地順著她的話說:“都聽太太的。”
渾然不覺得那有什么問題。
沈洛怡一時被噎住,仿佛一記重錘落在棉花之上。
她不由想了下程硯深用她香水的場景,不由搖搖頭,簡直不忍直視。
立刻岔開了話題,輕聲詢問:“我們現在要去哪兒?”
長臂環過她的細腰,驟然騰空的失重讓她下意識抱緊了面前的男人。
沈洛怡倉皇抬眸,乍然望進他的黑色瞳仁,如墨般靜靜流淌。
程硯深低回的嗓音抵在她的唇間,吞吐在呼吸中。
“帶你私奔。”
【??作者有話說】
因為這本是異國情緣嘛,可能涉及國外的場景還挺多的,我寫得還蠻開心的,希望大家也看得開心~~
第19章 19
◎“三天三夜。”◎
沈洛怡身形纖瘦,被他輕而易舉地抱起。
日內瓦不知什么時候下了點綿綿細雨,玻璃臺階映照著粼粼水光,一點濕滑。
程硯深一手橫抱著沈洛怡,一手拎著她的高跟鞋,步履穩健,身姿挺拔。
流光溢彩掠在身后,透過薄霧,只剩斑斕的浮影停在他的肩上,流轉交錯,最后漸漸淡去。
“我們要去哪兒?”
坐進車廂里的時候,沈洛怡還有些懵然,水眸輕眨,一點雨后的涼意卷上,她不由瑟縮了下肩。
話音剛落,一條絲錦披肩輕輕放在她膝上。
帶著淡淡的木調香,在逼仄的車廂里靜靜蔓延。
“女士披肩。”沈洛怡掀起眼簾,側顏浸著瓷白,語調漫不經心,“程先生車上還有這種東西呢?”
藕粉色的絲質面料,精巧絕倫的刺繡,瀲滟微晃的流蘇。
紅唇慢慢牽出一點弧度,語氣沒什么特殊的調子,沒帶什么情緒:“又是你的女助理?”
程硯深轉過頭,目光掃過她嬌艷的面容,慢條斯理解開領口扣子,襯衫微微敞開,露出半隱半現的鎖骨。
沈洛怡的目光只在其上停了半秒就收回,慢悠悠地打開披肩,忽地聽他輕嘖一聲。
“太太在意嗎?”
在意嗎?
眼球微轉,指腹撫過柔軟的面料,輕薄的料子,正適合這個時節,沈洛怡沒有想要回答他的意思,又問了句:“我們要去哪兒?”
轉眼間目的地已經到了,私人停機坪。
所有事宜程硯深已經安排好了,似乎只需要她人到就可以了。
沈洛怡不知目的地,只被他牽著手向前走。
坐進私人飛機里的時候,她還有些恍然,望著窗外轉過的風景,浮光掠影,心里莫名涌現一股錯覺。
好像他們真的要私奔一般。
不過,她還是聽到了他們的目的地,Piemonte。
皮德蒙區,在意大利的西北地段,阿爾卑斯山的山腳,毗鄰瑞士和法國。
從這里飛過去也不過兩個小時。
“那邊有個莊園。”程硯深沏了盞茶,推到她手邊,聲音懶怠,又補充,“在Barolo。”
沈洛怡沒喝,只把茶杯捏在手心溫手。
聞言,秀氣的眉尖輕抬:“Barolo?”
她燃起幾分興致:“你不會是在巴羅洛有座葡萄酒莊園吧?”
不是她亂想,只是Barolo的名字被提起,總是伴隨著“酒王”和“御酒”的稱號,葡萄酒中的國王。
若是論起紅酒質量和產量,意大利遠超法國,卻少了許多名氣。
程硯深輕描淡寫覷來一眼,只略頓兩秒,便淺淺移開視線,一點輕笑在空氣中散開。
瞧他表情就知道,猜對了。
沈洛怡是對那些中古世紀莊園城堡有所期待的,大大小小她見過許多,留下各種影像紀念,但細微之處總有差別,她喜歡去觀察那些微妙的區別。
披肩隨意地披在肩上,她托著下巴細細掂量著面前的男人。
大概工作的時候,男人是有些魅力的,比如他低垂著眉眼,長睫投下一片陰翳。
黑眸半掩,少了許多凌厲之色。暖色調的燈光落在他冷白面上,也染上幾分溫情。
攏起披肩,流蘇輕晃,滑過她的手背,沈洛怡捏起流蘇,眨了眨眼,又問:“所以真的是你的女助理買的?”
她其實真的不好奇,也不在意。
只不過想要個答案而已。
半晌,程硯深闔上文件,漫不經心靠在椅背上,薄唇溢出涼淡聲線:“沒事做嗎?”
沈洛怡攤了攤手,她確實沒事做,所以只能盯著他。
打開書桌旁的抽屜,修長指骨間捻著一個石膏娃娃,程硯深遞到了她手邊:“白日里特意讓人買的,給你涂色解悶的。”
眼尾微挑,低笑聲涼涼散開:“是女助理買的。”
似是調侃。
沈洛怡的目光幽然落在桌面上的石膏娃娃上,紅唇扯開,卻沒說話,手指輕輕把弄著,眉宇間聚攏起幾分漠然。
突然就沒了興致。
好生無聊。
昏黃的光線,會將很多細節模糊,但她眼眸清亮,那里的情緒似乎根本沒想隱藏,清晰地送給他看。
程硯深清雋如畫的側顏轉了過來,散漫半斂,工整合體的緞面西裝染著墨色光暈,落在她的眼底,碎光粼粼。
在沈洛怡冷清的瞳光里,程硯深清健腕骨微抬,忽地接過她手里的石膏娃娃。
聲線清冽:“要我陪你一起涂色嗎?”
沈洛怡沒回答,只靜靜拿起了手邊的茶杯,是他方才給她沏的,只是這會兒已經涼了。
茶杯還沒送到嘴邊就已經被程硯深攔住,極輕地彎了下唇角:“披肩是我媽的。”
不是什么女助理買的。
他簡單解釋了句。
卷翹的長睫翹起,像蝴蝶展開翅膀,忽閃著聚起波瀾。
沈洛怡指間握起,又輕輕松開,淺笑嫣然,視線重新停在他手上的石膏娃娃上:“那阿姨的眼光蠻好的。”
由心的夸贊,轉眼就變了臉色。
兩個小時的航班,確實時間不短,程硯深尚有公事可忙,但她行李未到,公務暫停,實在無聊,給石膏娃娃涂色倒也可以打發時間。
她背包里的畫筆和顏料幾乎是隨身攜帶的。
只是確實很久沒用過了,即便是平時隨意記錄靈感,也只是簡單勾勒個形狀,從未上過色。
沈洛怡正掂量著要如何設計顏色,一雙執著畫筆的骨感清健指節忽地映入她眼簾,蘸起一點綠色顏料向耳朵上涂色。
“你……”她話還沒說完,顏料已經落在了石膏上。
程硯深眸光轉了過來,幾分詢問。
她的目光微頓,停在顏料和畫筆上,淺掃一眼便收了回來。
中和了白顏料,可那抹綠色似乎還是格外刺眼,連同顏料盤中其他色調,仿佛跳躍著晃動,灼得她眼睛疼。
疼得發紅。
眉尖蹙起,她面色難堪了一瞬。
沈洛怡抿唇,搖搖頭,喝了口涼茶,勉強壓下心口亂序,笑容有些勉強:“不如我們分開涂,一人一半,怎么樣?”
清呼了口氣,吐出胸口濁息,她聲音由輕轉重,越來越清晰:“我們各自發揮,你不許干擾我的創作欲。”
程硯深自然沒什么不可以的,本來他也只是陪她打發時間而已。
只是她方才一閃而過的情緒,似乎是……
他沒來得及細想,卻見身側的女人忽地帶起一副手套,指尖點在顏料中,各色斑駁,一同擦在石膏娃娃上,匯聚成復雜的色調,隱隱發黑,濺射著些不明的顏色。
程硯深眉心漸漸凝起,淡瞥一眼沈洛怡的表情,早已不見方才的端倪,甚至她還有空閑手肘橫懟過來,提醒他:“你快畫啊,不然一會兒飛機都要落地了。”
涼薄淡漠的神情微變,很快掩去,程硯深默然,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石膏娃娃上。
一條斜線分隔開兩個人各自的涂色,一邊是簡約淡雅的色調,規整完好,顏色相宜,另一邊……
程硯深瞧著她烏漆嘛黑一片的涂色,薄唇扯開輕弧:“Roey,現代派畫家,以大膽的用色和筆觸聞名。”
眸光漾起一絲暗光,他頗為肯定她的作品:“確實挺大膽的。”
“你不懂,這是藝術。”沈洛怡鼓著嘴,忍不住辯解了句。
其實成品效果還不錯,或者某種程度上也算驚艷,斜線分隔處被她做了些漸變,半側完美無缺,半側俱是缺陷。
仿佛身隔兩端,天使和惡魔。
“果然藝術總是難懂的。”程硯深淡笑,慢條斯理地摘下她的手套,“我會好好保存太太的藝術品的,約摸著也有個八位數呢。”
前段時間她的畫被拍出了千萬價格的事情,他也有所耳聞。
沈洛怡立刻橫眉瞪眼,擦著顏料的手指就往他襯衫上抹,理直氣壯分毫不覺得自己過分。
“這可是無價之寶,程先生你是庸俗,怎么能拿這種市儈的眼光看待它呢。”冠冕堂皇的話說了一堆,眼瞧著手背后還有點顏料,她很快翻過手又在他襯衣上蹭過。
反正都已經臟了,也不介意更臟了。
程硯深竟也不覺得惱,捏過她的手指,抽出濕巾,輕輕在她指尖上擦拭:“太太說的是。”
“不過這家里只有我一個人市儈就夠了,太太陽春白雪……”
柔軟微涼的掌心驀地覆在他唇上,止住了他的話,只見面前女人精致明艷的面上,眉眼挑起,幾分隱忍的笑弧現出,已經不見方才愁色。
沈洛怡情緒來得快,走得也快,一點輕聲徐徐在空氣中散開:“寒磣誰呢。”
陽春白雪啊,未免也太遙不可及了。
“不是寒磣。”他又牽起她另一只手,一派云淡風輕,“是哄你。”
大概也就只有程硯深的哄是這種風格。
不過確實足夠受用。
下了私人飛機,開車沒多久,就到了程硯深說的葡萄酒莊園。
夜色正濃,霧色漸起,順著清風彌漫在空氣中的淡淡酒香,風韻迷人。
沈洛怡忽地想起一個詞,Nebbia。
意大利語中的“霧”。
意大利語她懂得不多,但Barolo三面環山,自來多霧,獨特的氣候條件滋長著品質極高的Nebbiolo葡萄,釀造帶著特殊玫瑰花香氣的紅酒。
走進莊園城堡,穿過長廊,堆疊的橡木桶,恒溫恒濕的環境,樓上樓下盡是如此。
沈洛怡忍不住停了腳步,扯了扯程硯深的袖子:“你的迎客之道呢?”
“都沒有歡迎酒嗎?”邊說著,視線已經轉向了周圍擺放的陳釀酒瓶中。
沒有貼牌,只是簡單封了蠟,還未裝箱的紅酒。
程硯深的步子停在酒柜前,慢悠悠掃過一圈,拿起中間架子上一瓶,神色悠閑打開木塞,卻閑閑說道:“這片莊園養了只小野貓。”
沈洛怡只盯著他手里的紅酒,沒仔細聽他的話,隨意應了應。
“那只小野貓不饞食物,只饞紅酒,每次都會去舔遺落的檢驗品,時間久了,都養出幾分嘴刁,若是碰見了品質不佳的,還要跑到前院喵喵叫幾聲,以示不滿。”
“……那這貓還挺通人性的。”沈洛怡根本沒多想,接過他遞來的紅酒,輕輕搖晃著玻璃杯,深紅寶石色的酒體,攀上杯壁,淺淺留痕。
輕抿紅酒,單寧強勁穩健,香味層次豐富,濃郁飽滿。她是對葡萄酒有些了解的,這酒已經算是上層品質。
“用這種紅酒養出來的小貓有點脾氣也是應該的。”她聲線綿軟,帶著幾分柔旖,在靜謐之中添上幾分繾綣。
程硯深溫溫而起,凝著她的黑眸染上幾分悅色,食指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輕點:“確實。”
“小野貓。”
沈洛怡反應了一秒,絲毫不想承認他口中說的“小野貓”是自己。
只不過瞪過去的一眼,像極了沒什么力氣的小貓伸出的小爪子,更像是撓癢。
提起裙角,她沿著酒架轉了一圈,詢問:“這里的酒好多都沒有貼牌。”
擺放的紅酒多,但封箱貼上標簽的卻極少。
“因為這個酒莊品牌沒什么名氣。”
本也是私人酒莊,便無所謂什么名號之類的。
“可是我覺得口感很不錯。”
大概遠超很多酒莊。
剛剛那一杯紅酒很快被她喝完,沈洛怡指間捏著細長的杯腳,晃晃悠悠,明眸眺來,一點風情搖曳。
程硯深微微頷首,神思悠遠:“這個世界上本就很多不錯的東西。”
“但只有附加上一些品牌價值后,才會有人叫好。”
市場的規律,也是人為的規律。
轉身,裙角翩躚悠然落下,像是被放慢了幾倍速的電影慢動作。
沈洛怡清亮的瞳仁間,似有似無閃過一絲靡色,霧氣籠上:“那你呢?”
歪了歪頭:“那我呢?”
大概都是同樣的,因為身份背景附加而來的顯耀赫名。
她沒想得到那個答案,也不想去深究他的深意,微微踮起腳尖,手掌攀上他的肩膀,長睫落下,沈洛怡在他唇上忽地咬了一口,力道不輕,隱隱見血。
“那你現在已經被貼上我的標簽了。”
說不出原因,大概是現在氣氛太好,酒香迷蒙,如同他們第一次那樣。
是朦朧醉意下的放縱。
細長的手指輕輕點在他的薄唇上,指尖若有若無地刮過她咬下的那抹紅印,緋色浮在眼尾,她聲音掛上一點媚色:“這里我蓋章了。”
“你現在已經印下我的私人專屬品牌印記了,別人都不許碰哦。”
程硯深抬頭,視線定在她雪白的膚色上,捏住她故意在他嘴角見血的傷痕上亂戳的手指,低啞的輕笑在漸濃的紅酒香中慢慢染上幾分危險。
“你知道蓋章是什么意思嗎?”
“你知道私人專屬是什么意思嗎?”
聲線緩慢,卻緩緩綴上了些不同的深意。
沈洛怡好像懂,又好像不太懂,只咬著唇望著他。
在她迷離的目光中,程硯深松開了她的手指,聲線冷淡,帶著幾分理智疏離:“Roey,玩玩可以,再想玩可就得負責了。”
沒再叫她太太。
那枚一英鎊的硬幣還放在他的錢夾中,被人拿錢買斷這種經歷大概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剛剛被放下的手指,不知什么時候又勾上了他的掌心,淺淺一點摩挲,很快染上溫度。
迅速周游,敏銳的感官,是不可忽視的靠近。
程硯深眸色一深,不緊不慢反握住她的手指,磁性低回的聲音清晰又慵懶:“我品性尚可,唯一一點不好,喜歡記仇。”
“你蓋了章,我可是會在別的地方蓋回來的。”
像是威脅。
像是警告。
又像是調。情。
沈洛怡眼神沒退卻半分,唇角弧度越發翹起,她踮起腳尖,在他耳畔低語:“沒關系。”
“那就暫且先送你Barolo專屬印記。”
至少在這里可以放縱。
合法的那種。
霧色漸濃,酒架邊停了一只蝴蝶,不知待了多久,沈洛怡抬手輕觸它的翅膀,微弱的顫抖,勉強飛起,又停在窗邊。
“看過《Le papillon》嗎?”
沈洛怡搖搖頭,她法語并不好,只是聽說過這部片子,卻沒看過。
清潤的嗓音徐徐落下,流利的法語,帶著一點低啞的小舌音似乎格外悅耳,幾乎是靠著她的耳廓,氣聲撲來酥酥麻麻,毫無損質。
“Elle vit combien de temps”(它們能活多久?)
“Trois jours et trois nuits.”(三天三夜)
“C''est pas beaucoup.”(那可不長)
“C''est une vie de papillon.”(那是一只蝴蝶的一生)
沈洛怡抿唇,望進他幽邃的眸底,恍惚一怔,嗓音間莫名卷上幾分昧色。
“那我們要在這里待多久?”
“三天三夜。”
【??作者有話說】
最后的法語對話出自電影《蝴蝶》
第20章 20
◎“bb,準備好未?”◎
“累嗎?”
有氣無力的一點聲息,打破了臥室里的無言。
呼吸亂序,心跳失控。
潮熱中,沈洛怡被翻過身,手指無力地環在他頸上,只有那一點支撐,勉力維持住她的平衡。
晃動間,一口氣吐成半截。
綴著啞意的聲線,猶帶著游刃有余的從容,仿佛說什么完全不會妨礙他的動作,薄汗點在額角,順著嶙峋的輪廓緩緩垂落,聲音跟隨著一同落下。
“和太太在一起怎么會累呢?”
濺起一點漣漪。
沈洛怡閉了閉眼,一點清汗滴在眼睛里,澀澀發痛,在最脆弱的部位,仿佛扎了根,努力地想要滲透其中,跟著灼熱的溫度一同流淌,聚在心尖。
是怦然的心跳。
再次從浴室出來的時候,程硯深只著浴袍,長指撥開女人凌亂的發絲,從被窩里將人拖了出來。
“還要嗎?”卷著水汽,聲音已經恢復慣常的清冽。
原本已經昏昏沉沉,半睡半醒間又被他弄醒。
勉強睜開眼皮,幾分惱意,唇線抿直,那表情明晃晃地盡是不滿。
要個鬼啊。
這都幾次了?
程硯深低眉,輕揉著她的發頂,低聲喚她名字:“Roey。”
再溫柔潤澤的聲音如今也掀不起一絲波瀾,沈洛怡只覺得吵鬧,煩不勝煩。
她已經很困了,可這人偏惹著她不想讓她睡。
一巴掌拍過去,清脆的響聲,程硯深冷白的手掌上瞬間落下一道紅痕。
只是配著她跟過來的話,又少了許多厲色。
“做什么呀?”綿軟的聲線中綴著一點嬌意,尾音輕輕翹起,無意識的勾人。
程硯深懶懶笑起,指尖輕輕捏著她的臉頰,帶著點戲謔的口吻繞在嗓間帶著點繾綣:“寶寶,你喝了酒嗓音更甜了。”
“……”沈洛怡揉了揉自己的耳尖,幾乎懷疑自己聽錯。
“多說幾句,寶寶,好聽的。”
像沾染上糖霜,溫糯中絲絲縷縷繞著甜意。
近乎上癮的那種甜。
沈洛怡憤懣地橫去一眼,本是惱怒的語氣,可說出口便換了語調:“我累。”
像是被削鈍的魚鉤,只輕飄飄掠過,一點若有若無的痕跡,悶悶發癢。
她的聲音也啞了,嗓子也干了,力氣仿佛被全然抽空,不留分毫,只倦乏地縮在被子里,由著他有一搭沒一搭地繞著她的長發。
不知鬧到了什么時間,她沒去看,也沒什么力氣去看,程硯深把她抱進懷里,端著水杯,動作仔細地喂她小口小口喝著水。
沈洛怡的手指半扶在杯子上,沒什么力氣的吞咽,偶有水珠順著唇瓣淌下,滴在精致的鎖骨上,又被程硯深指腹輕輕抹去。
微燙。
她下意識抬眼,沈洛怡幾乎是眼看著程硯深眸色漸漸轉深的。
危險感幽然轉濃,她忽地一驚,推開面前的男人,即刻警告,拉開安全距離:“你別想!”
那表情一看就知道他還想繼續做什么壞事。
程硯深勾起薄唇,就著她的手,將剩下的水喝完:“你還記得我說的嗎?”
水杯被放到一邊,輕微的悶響在房間里漾開。
“我記仇的。”程硯深徐徐說道,抬手正想將她的被子攏起,視線忽地定住,動作一頓。
他會記仇的,蓋了章,是會在別的地方蓋回來的。
這句話已經是幾個小時前聽到的,但沈洛怡記得清晰。
順著他的目光,沈洛怡的視線也一同落下。
薄被半遮半掩,肩上的紅印卻格外清晰,從肩上一路向下蜿蜒,其下顏色更加緋紅。
眸光瞬間燃起火花,沈洛怡咬牙,恨恨說:“程硯深,你真的屬狗的吧。”
“再咬我別想爬上我的床。”
窗簾隨著清晨的微風晃動,偶爾泄出一道光線。
天都要亮了。
第一日,第一夜。
再醒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空氣間若有若無地紅酒彌香,一點醉人的意味。
沈洛怡緩神許久,赤著腳下床,些微的腿軟,并不影響她的動作。
厚重的窗簾被拉開,是綠意裹挾的葡萄園,石灰粘土的土壤上,逐漸聚攏轉濃的葡萄果香,是屬于盛夏的盎然景象。
翻找著背包,沈洛怡咬著筆帽,拔出鋼筆,半跪在地毯上,靠著窗邊,勾勒眼前美景。
五月份的葡萄還未成熟,像是染著一點灰綠的顆顆珍珠,圓潤剔透,和豐收時候全然兩種不同風情。
簡單的線段,潦草描繪的畫面,也只停在輪廓上。
似乎是望著眼前景色入了神,連推門與腳步聲都沒聽見。
程硯深走近,才看見趴在飄窗前的女人已經閉上了眼睛,卷翹的睫毛偶有顫抖,嘴角還咬著筆帽,手里的鋼筆已經在紙上暈染處黑色墨跡。
撩起一抹笑,溫熱的掌心輕輕覆在她的肩頭,清潤嗓音徐徐落下:“這種姿勢也能睡著?”
聲音很輕,卻被沈洛怡清晰地捕捉,她身形微晃,恍惚了一瞬,很快睜開眼,瞳仁中的霧氣還未散去,就已經嘴硬地替自己澄清:“我只是在全身心享受當下。”
“懂嗎?”
程硯深視線向下,落在她半跪在地毯上的膝蓋上,纖細瑩白,隱隱印上一道紅痕。
“確實很全身心。”他微微頷首,唇邊彎起一點淺弧,“看出太太很虔誠了。”
沈洛怡也覺得自己很虔誠,虔誠得腿都麻了。
手臂撐著身體,緩緩站起,她坐在飄窗上,晃著發麻的小腿,眼見著她剛剛隨意畫的那張紙被程硯深捻起,眉宇間微攏,冷清的目光靜靜垂在那頁紙上。
反面甚至還印著他們第一次并購案談判時的草案。
“怎么不上色?”他大概端詳了一番,慢悠悠問。
似乎是有所察覺的,放在她包里的那盒顏料,幾乎是沒有開封過的,還有即使給石膏娃娃上色,也不曾拿起過的畫筆。
沈洛怡晃動的小腿忽地停了下來,捏了捏耳垂,眼簾微垂,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隨手記錄,也不是非要上色的。”
只是那些隨手記錄的畫似乎太多了,堆疊在一切,他隨手翻過,里面沒有一張是上過色的。
紙張被放在原位,程硯深不露聲色,又問:“那怎么突然就放棄畫家Roey的名字了?”
不算什么大家,但也算小有名氣的畫家,忽然就在這個領域消失了。
那些關于她的故事,印在沈洛怡的背景調查書中,他瞧過一眼,已經熟記于心。
小腿上的酥麻已經漸漸消退,但卻有同樣的感覺在手指上,胳臂上,一路綿延到心房處。
秀氣的鼻子皺起,沈洛怡的臉上顯而易見的抵觸,站直身體,腳尖落地才有幾分實感落下:“你懂的太多了。”
回頭望向立在她身側的男人,鼓了鼓嘴:“程硯深,如果知道太多事情,可是會被滅口的。”
“哪種滅口?”程硯深淡笑垂眸,落在她纖瘦的身形上,單薄的酒紅色睡裙勾勒著她的曲線,皎白的膚色格外灼眼。
“床上?”眉尾輕輕挑起,幾分散漫,“那我倒是有些期待了。”
面上微燙,沈洛怡推開面前的男人,暗啐一句:“不正經。”
剛睡醒第一頓飯已經是晚餐了,菜色豐盛,可能是睡得久了,沈洛怡每道菜只嘗了一口,便放下了刀叉。
程硯深慢條斯理地切開牛排,清冷的視線望去:“怎么吃這么少?”
幾乎只動了個表面,是大概再添上個尖就可以再給別人上桌的程度。
平心而論,晚餐的大廚手藝不錯,是符合她口味的,歐洲的夏天其實也不熱,但沈洛怡思慮著些其他事宜,確實不太想吃。
頂著他的視線,她只好重新拿起刀叉,又寥寥吃了兩口。
程硯深見她吃得艱難,也不勉強:“是沒有魚就不想吃飯了?”
“也不是。”沈洛怡表情寥寥,眉心蹙起,似乎幾分為難的樣子。
原以為她只是挑食,現在看感覺是真的吃的少,即便是喜歡的魚類也只是草草多吃兩口。
程硯深冷白指骨遞過去一張餐巾,嗓音淡漠,直白地評價:“你太瘦了。”
沈洛怡略略抬眸:“我也沒特意保持身材,天生的。”
她不太想糾結在這個問題上,隨意回了句。
端起檸檬水漱口,程硯深一派端?*?雅淡定,繼續說:“有的時候抱著你像抱著一堆骨頭。”
直白得有些不太好聽了,雖然那是實話。
沈洛怡當即斂起眉頭,微笑勾唇:“那你可以不抱的。”
“多少人想要的機會,我以為程先生是該好好珍惜的。”綴上幾分涼意。
起身,沈洛怡居高臨下地望著她對面的男人,語帶諷刺:“程硯深,你該好好珍惜你還能躺在我結婚證上的時間,指不定什么時候就變成豪門棄夫了。”
有的時候她不留情面的時候,連名帶姓一起喊,什么程先生程總全都拋之腦后。
“豪門棄夫?”程硯深略略整理衣衫,跟著站起,“昨晚太太纏著我不放的架勢,不好意思,還真沒給我什么棄夫的危機意識。”
“那你現在有了。”沈洛怡努力忽視面上的灼燙,哼笑出聲,“我單方面宣布,你已經進入豪門棄夫預備役行列了。”
不過沈洛怡的單方面宣布,似乎沒什么用。
晚餐后,她才有空第一次去參觀這棟古老的莊園,被程硯深牽著手。
地窖里堆疊的橡木桶,鱗次櫛比,那種屬于Nebbiolo葡萄獨特的香型,帶著點焦油和花香,是會讓人沉迷的。
只不過,吸引她注意力的是酒窖外的展臺上擺放的機車。
“你的?”
停在展臺上的哈雷戴維森CVO街道滑翔,似乎和他風度翩翩的氣質幾分不符,可細想一下又覺得沒有半分違和感。
程硯深點頭,拿出一張帕子,簡單擦拭著車身上的浮灰。
這里每天都有人定期打理,但他依然習慣自己動手。
嫵媚的眼睛輕眨,沈洛怡靠近兩步,眸光落在車身上驚艷涂裝,那之上印了屬于他的專屬印記——Ethan Cheng
“原來你喜歡這種風格。”
古典奢華的機型,現代化設計的曲線輪廓,引人注目的顏色設計,低調中的華麗。
她有些躍躍欲試,擰了擰把手:“有油嗎?”
自然是有的。
只是,程硯深回視她專注著迷的目光,漫不經心問:“你會?”
還有點巧,她確實會。
在倫敦的時候,她騎過,在空無一人的馬路上。
但也僅限于倫敦。
漂亮眉尖翹起,她松了把手,退后半步,溫婉笑起:“你覺得我這么溫柔淑女的女孩子應該會嗎?”
虛虛晃過,沒給出準確答案,但聽著像一眼就可以看出她的語義,程硯深沒拆穿她。
側身,薄唇貼過她的耳廓,近乎于氣聲的磁性嗓音悠悠落下:“那帶你去跑一圈?”
沈洛怡眼睛一亮,驀地又想到什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短裙。
聽說她的行李已經在路上了,故而今日的連衣短裙還是程硯深替她準備的。
她自然是想去的,只不過今天裙子似乎并不太適合出門兜風。
程硯深根本沒給她猶豫的機會,修長的指骨解下西裝外套,長臂攬過,黑色的外套已經圍住她的裙子,壓下任何走光的機會。
“跟我走嗎?”那只清健有力的大手懸在她面前,卷上幾分暗昧。
酒窖里的光線昏暗,可他如墨玉般沉靜的眸格外明亮。
沈洛怡神色一怔,瞳孔失焦又逐漸聚攏,那怦然跳動的心房幾乎沒有給她任何猶豫的時間,深呼一口氣,醉人的酒香充溢在鼻尖,帶著蠱惑的味道。
纖細的手指已經輕輕搭在他的掌心。
沖動的。
由心的。
無所顧忌的。
笨重的頭盔被壓在她的頭上,隔了一層厚重的玻璃,他的話音似乎也含糊不清。
“你說什么?”她琢磨著他的口型,沒聽清他的話。
隔著頭盔,程硯深忽然低頭抵住,頭盔相靠,雙眸之間隔著兩層玻璃,模糊的面部輪廓,還有薄涼的唇形,漸漸朦朧。
她只能看見玻璃罩上,一點暈開的呼吸霧氣。
仿佛周遭一切背景都漸漸褪去,只有他,還有他深邃的眼瞳。
下一瞬,玻璃罩被打開,低啞的聲線靜靜將她包圍,絲絲縷縷。
“babe,準備好未?”
沈洛怡被抱上后座,她低頭靠在他的頸窩中,手臂靜靜環上他的腰。
發動機聲轟隆,所有酒香余味向后拂過,只有飄揚的長發留下一點風的印記。
她的指節不知何時已經探入他的襯衫中,加速中她的心恍然墜下,像是撿起曠野之中的果實,甜的。
沈洛怡靠著他的耳邊,給出了剛剛答案:“當然。”
這大概真的是私奔,路邊盛開的成片的藍鈴花,像是藍紫霧色籠罩,從街角一直遍布天邊,她無端想起《羅馬假日》。
短暫的浪漫,與永恒的愛。
深呼一口氣,她大聲喊:“開快點,程先生。”
綿軟的聲線透過凜凜風聲,穿透耳膜:“你這可是CVO街道滑翔。”
自然要像滑翔般的速度。
“叫我什么?”隔了幾秒,清冷閑適的聲音悠然遞來。
沈洛怡抬眸,望著后視鏡里的男人,唇線漸漸彎起:“Ethan。”
眸色微深,卻沒有加速,程硯深透過后視鏡,他的瞳孔里啜著隱約的笑痕,即使隔著擋風玻璃,她也看清了。
吐出胸口濁氣,沈洛怡抱著了他腰身的手臂又緊了幾分,靠在他的肩上,她的笑容弧度越發瀲滟。
“老公,再快點。”
機車一瞬間地加速,像是一道閃電疾行,劃過靜夜。
“你老公聽見了。”
【??作者有話說】
下章回國啦,短暫假日結束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