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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51章 第 51 章

    ==第五十一章==

    有江見朷引路, 青云山變得?一路通暢,十鳶和他去?了一趟山頂,不著痕跡地掃了四周一圈,木屋, 草席, 躺椅, 和滿地不曾收拾過的藥草。

    看?來,他的確不喜歡神醫的這?個身份。

    江見朷進了一趟木屋,又出來, 給她扔了一瓶藥:

    “拿著,三?日一顆。”

    十鳶看?著碧青色的玉瓶, 忍不住地蹙眉:“這?是?什?么?”

    江見朷勾著唇, 笑意漸深地看?向她:

    “見血封喉的劇毒, 怎么, 不敢吃?”

    十鳶看?著他寶貝似地將他那幾個銅錢和龜殼收起?來, 沉默了片刻,最終, 她只是?聲音很輕地問:

    “今日也要吃么。”

    江見朷的動作微頓, 他頭也沒抬,語調輕快:“自然。”

    十鳶握緊藥瓶,指骨處微微泛白, 她低聲道:

    “你要是?再?出爾反爾, 天?涯海角, 我也會追殺你。”

    話落, 不等江見朷回答, 她倒了一粒藥丸,仰頭咽下。

    江見朷偏頭望她, 見到?她眉眼的冷凝,一點也不懷疑她這?番話的真實性。

    微風拂過她的青絲,讓江見朷一時看?不清她眸中情?緒。

    但是?,為了一個外人,如此?輕忽自己的性命。

    真是?……蠢得?可以。

    江見朷掩了掩眸中情?緒,不緊不慢道:

    “放心,我可不會騙你。”

    十鳶沒說信或不信這?番話,只是?眉眼情?緒沒有半點波動。

    *******

    青山城,四周環山,仿佛是?一座山城,從青云山到?主城,十鳶和江見朷走了整整三?日。

    她們下了山不久,就到?一座臨近的小鎮。

    江見朷直言道走得?他腳底要磨出水泡了,他要休息。

    十鳶有點惱,覺得?他就是?在故意拖延時間,她都沒有叫囂著累,他一個主動要去?青山城的人卻是?磨磨唧唧。

    再?說,她見他一路走得?自在輕松,半點不似倦怠的模樣。

    但十鳶拿他沒有辦法。

    小鎮上有客棧,二人開了兩間房,十鳶沒有理會他,徑直入了其中一間休息。

    從踏入青云山起?,她就沒有好好休息過,十鳶幾乎倒床就睡,只來得?及將暗器放在枕底。

    一覺醒來,外間不見一點亮色,落日余暉被山脈擋住,仿佛是?夜幕早已降臨。

    十鳶出了房門,走到?樓梯口,就見江見朷坐在大堂內,面前?擺著兩份餛飩,他聽見了聲音,也抬起?頭看?過來,朝她招手:

    “就知道你該醒了,快來。”

    許是?才睡醒,十鳶有點懵,她遲疑了一下,才走下去?坐到?江見朷對面。

    一碗餛飩被推到?她面前?,江見朷笑著看?向她:

    “小鎮上這?個時辰吃的不多,只買到?了兩碗餛飩,有沒有忌口?”

    十鳶吃了數日的蛇膽和干糧,如今見到?一份正常的食物,她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把餛飩拉到?面前?,用行動回答了江見朷的問題。

    她吃得?有點快,但一點也不狼狽,許是?被刻意訓練出來,她一舉一動中都透著股賞心悅目。

    餛飩不是?皮薄餡大的那種,頂多一口一個,她低著頭,悶聲吃著,許是?有點燙,她總是?要吹一口再?慢吞吞地咽下,須臾,額頭溢出些?許汵汗,黛

    眉烏發?,膚如凝脂,青絲被一根玉簪隨意挽了起?來,零落了幾根碎發?在臉側,給她添了些?許說不出道不明的旖旎韻味。

    她穿的不是?從山中出來的那身便裝,而?是?換了一身簡單的青色襦裙,不是?特別好的布料,是?他趁著她睡著時,讓店小二買來送到?她房間門口的。

    這?一幕不論叫誰看?來,都只會覺得?她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姑娘,誰能想到?她敢獨身一人闖青云山呢。

    待結束后,十鳶偏頭望了眼外間的天?色,皺眉問:

    “我們什?么時候繼續趕路?”

    江見朷背地里翻了個白眼,他納悶了:“他給你一日多少工錢?叫你這?么替他賣命,連休息一下都不愿意。”

    呃——

    十鳶被堵住,答不出來了。

    她沒有工錢這?種東西?。

    十鳶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瞪了他一眼,不想和他再?說話。

    江見朷隱晦地勾了下唇。

    不過他倒是?的確守信,第二日一早就繼續出發?,第三?日的時候,他們終于到?了青山城的主城。

    十鳶也終于問他,她們來青山城的目的。

    江見朷沒時間回答她,一到?主城,他就支了個算命攤子,吆喝著四周百姓,十鳶臉都有些?黑,她這?種人最要緊的就是藏好自己的身份,最怕的就是?引人注意。

    十鳶心梗,覺得她和江見朷就是反沖。

    眼見四周百姓真的好奇地涌過來,她腳尖輕點,三?兩下消失在人海中。

    十鳶尋了個客棧落腳,直到?傍晚,才見江見朷回來,她眉眼冷淡,不想和江見朷說話。

    偏某人沒有眼力見,依舊湊過來:

    “餓死了,有沒有吃的。”

    十鳶都懶得?去?想他是?怎么找到?她的了,她已經默認了他那幾枚銅錢的作用。

    她輕呼出一口氣,讓小二上些?飯菜。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頭,低笑著道:“放松點。”

    十鳶一頓,她倏然蹙起?黛眉,臉色有一剎間的冷凝,她這?幾日是?不是?有些?過于急躁了?

    她好像過于容易情?緒化了。

    十鳶眸色徹底冷了下來,她轉頭望向江見朷,聲音微涼:“這?究竟怎么回事?”

    江見朷正在擦洗筷子,聞言,他聳了聳肩:

    “你覺得?我為什?么這?么早回來?”

    早?

    十鳶轉頭望了眼外間西?斜的落日,懶得?評價,靜等江見朷接下來的話。

    江見朷撇了撇嘴:“我的攤子被人砸了。”

    十鳶下意識道:

    “遭報應了?”

    有人忍不住地氣笑了,十鳶也回過神,她輕咳了聲,掩飾住自己剛才的失言:“那是?為什?么?”

    江見朷低頭和飯菜作戰:

    “他們青山城的人就是?這?樣,暴躁不堪。”

    他輕描淡寫地說:“或許是?四周環山,吸多了青云山的瘴氣。”

    十鳶渾身一僵,青山云的瘴氣?

    她不覺得?江見朷是?在無的放矢。

    所?以青云山的瘴氣會叫人情?緒生變?或者說是?激發?人的負面情?緒?

    她在青云山內部待了整整五日,自不可能沒有一點影響。

    或許是?發?現她沒再?說話,江見朷情?緒不明地勾了勾唇:

    “他們依賴于青云山的地勢生存,自也要付出一些?代價,不是?么。”

    十鳶沒問他,他為什?么沒事。

    他那一身醫術,或許也沒什?么能難得?到?他。

    她只是?低聲問:“這?種影響什?么時候能消失?”

    江見朷眉眼含笑,半點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

    “你又不是?常年待在這?里,等出了這?里,過了十日半月的自然會好。”

    雖然江見朷這?么說,但十鳶卻不想再?繼續在青山城待下去?了,她這?種身份一旦失去?了謹慎和耐心,等待她的只有萬劫不復。

    她扔下一錠銀子,拉著人上了樓上房間。

    江見朷猝不及防地一個踉蹌,他臉憋得?有點紅,心底格外納悶,這?妮子吃的什?么東西?,哪來的這?么大力氣?

    房門一閉,隔絕了外間的聲音,四周徹底安靜了下來。

    十鳶皺眉望向他:“現在還不能說么?你來青山城的目的。”

    江見朷好不容易站穩,他扒開袖子一看?,果然見到?手腕處一圈紅印,江見朷倒抽了一口氣,他心底暗暗給十鳶打了個標簽,盡量不要得?罪。

    江見朷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水:

    “你應該知道,我救人都是?有條件的。”

    十鳶當然知道:“只救有緣人。”

    “這?只是?其一。”

    十鳶不解,她狐疑地望向江見朷,如果這?只是?其一,她怎么沒聽說過其余條件。

    十鳶想起?了什?么:“你當初救了許晚辭?”

    江見朷很不想承認自己算錯了那么多卦象,半晌,他才板著臉承認。

    十鳶:“那她付出了什?么代價?”

    據她所?知,彼時許晚辭是?被戚十堰等人確認死亡,便是?江見朷后來力挽狂瀾地救回了許晚辭,許晚辭也不可能在醒來前?答應他的條件。

    江見朷勾唇笑:“你已經猜到?了,不是?么。”

    “是?胥銘澤替她付出的代價。”

    十鳶凝眸。

    江見朷倒是?也不瞞她,有風吹入房間內,擋住了二人的視線,于是?,十鳶沒有看?見他眉眼的溫和有一剎褪去?,仿佛透著些?許涼薄的肆意:“在救許晚辭的過程中,他每日都要向我提供他的血,供我煉藥。”

    十鳶黛眉微微蹙起?,這?聽起?來,可不像什?么正派作風。

    她猶疑地問:“你不是?不喜神醫之名么。”

    但他救人的條件,最終還是?提供他煉藥之便。

    江見朷再?沒忍住,他笑出了聲,他偏頭,眸中情?緒有片刻讓人看?不清:

    “哈——沒錯,我的確不喜神醫之名,但藥物可不止救人一用途。”

    十鳶沒有說話。

    江見朷終于圖窮匕見,他說:“現在輪到?你實行第二個條件了。”

    十鳶抬起?了手腕,她疑問:

    “我的血?”

    她覺得?沒有那么簡單,否則也不需要特意來一趟青山城了。

    果然,江見朷轉頭看?過來,他眉眼又似平日中透著不著調的溫和,不緊不慢道:“不。”

    “是?青山城城主,虞聽晚的血。”

    十鳶倏然抬起?頭,視線緊迫地望向江見朷。

    江見朷眼底笑意加深:

    “你向來是?探聽情?報和暗殺的好手,戚十堰都栽倒了你手中,想來這?件事應當也難不倒你。”

    許久,十鳶輕聲問:“為什?么是?我?”

    憑江見朷的本事,他想要誰的血煉藥,便是?那人是?青山城城主,也總會有人前?仆后繼。

    她聽見江見朷意味深長地說:

    “因為只能是?你。”

    *******

    衢州城,在岑默一行人占領幽州城后,衢州城也不再?是?戰場,雖然還沒有恢復到?往日欣欣向榮的模樣,但也有百姓敢走出家門了。

    然而?,城主府一片安靜冷清,沒有敢靠近主院。

    胥衍忱控制著輪椅下臺階,臺階頗陡,一個踉蹌,輪椅差點不穩地跌倒在地。

    雙膝仿佛磕到?了某處,他有一剎間臉色和唇色都褪去?了顏色,他忍不住地輕咳了一聲,雙手緊握輪椅手柄,指骨處白得?仿佛能看?清血管。

    他微微蹙起?眉心,一雙眉眼疏朗清雋,是?十鳶再?熟悉不過的溫和清潤,卻又仿佛藏著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暖陽灑下來,也照不暖他的眉眼。

    輪椅不穩的聲音微大,某人的聽覺慣來靈敏。

    胥衍忱下意識地回頭,但四周一片寂靜,沒有那道每次擔憂沖過來的腳步聲,胥衍忱克制住回頭的沖動,他耷拉下眸眼,情?緒淡淡地控制著輪椅前?往書房。

    他想起?數日前?,他醒來后就沒見到?某人。

    晴娘忽然來到?城主府,和他稟報女子接了任務前?往青云山一事。

    胥衍忱那時才知道某人去?了何處。

    不告而?別。

    只是?去?了幽州城一趟,和誰學來的壞習慣。

    第052章 第 52 章

    ==第五十一章==

    春瓊樓在青山城沒有據點, 十鳶

    想要得到有關城主府的情報,只能靠自己去搜集。

    青山城,十鳶在這里待了三日后?,她發覺城內各條街道?上都有一家藥鋪——安民堂, 牌匾底部有著和城主府相?同的標志。

    城內所有百姓都會出入于此?, 仿佛店內賣的藥品是他們生活中的必需品。

    十鳶靠在巷子口, 她臉上做了偽裝,輕輕皺了皺眉,混在人群中一起進了安民堂, 有人坐在柜臺前,頭也沒抬:

    “戶籍。”

    十鳶看著前面人掏出戶籍的憑證, 她心中稍微咯噔了一聲, 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他們究竟在買什么藥, 居然需要出示青山城的戶籍?

    十鳶拿著這個問題去問江見朷時, 江見朷一點也不意外, 他扔了顆梅子進口中,漫不經心道?:

    “只要在青山城生活三年, 就能拿到青山城的戶籍。”

    十鳶又不想成為青山城的人, 她不解:“安民堂到底在賣什么藥?”

    江見朷挑眉:

    “我不是說過么?青云山瘴氣環繞,城內百姓深受其苦,于他們而言, 年過四十就已經是高?齡, 而安民堂賣的藥就是壓制瘴氣所需。”

    而在青山城生活三年后?, 基本?上已經瘴氣入體, 需要時刻吃藥壓制, 所以,這些人能沒有妨礙地拿到青山城的戶籍。

    十鳶忍不住驚愕。

    江見朷見她詫異的模樣, 低低地悶笑了聲:“不是所有地方都和你們江南或是長安一樣適宜居住,再說,青山城已經算是情況尚好,起碼這點瘴氣能有藥物壓制,你若是去了嬈疆,才會明白何為瘴氣之毒。”

    嬈疆?

    十鳶知道?這個地方。

    青山城只是稍許排外,但對她們這等外來人,也不會有過多桎梏。

    但嬈疆不同,他們早不止是排外,完全可以說是封閉,很少允許外人進出。

    十鳶對嬈疆的印象,還是從春瓊樓看見的資料,嬈疆最擅長蠱毒,尋常人不敢輕易招惹。

    “至于你說的標志,”江見朷輕哼了聲:“你的確沒看錯,安民堂正是城主府的產業,里面除了解毒丸,只賣一種藥,就是清瘴丸。”

    “只能由城內百姓憑借戶籍購買,城主府對這一快管控嚴格,幾乎沒有辦法取巧。”

    但不是沒有空子可鉆,人為財死,總會有百姓私下售賣給外來人。

    十鳶皺眉,她深深地望向?江見朷:

    “你想要青山城城主的血,是否和清瘴丸有關?”

    他對這等消息如數家珍,顯然是早有調查,十鳶不覺得他會為了無關緊要的事?情耗費心神?。

    果然,江見朷勾起了唇角:“是,也不是。”

    “我對清瘴丸不感興趣。”

    憑他能耐,想要制出解藥,不受青云山的瘴氣影響,根本?不值一提。

    否則,他在青云山上也不會有住處。

    江見朷倒了一杯茶水,茶水清透,映出他的眸子,眸中情緒不明,十鳶聽見他說:

    “我想要的,是嬈疆蠱毒。”

    十鳶腦海中閃過什么,她倏然抬頭:“虞聽晚和嬈疆有關?”

    江見朷和往常一樣笑了笑:

    “進出嬈疆條件艱難,但其祖父曾出入過嬈疆,后?來,他回到青云山,從此?青山城內有了清瘴丸。”

    十鳶掩住眸中情緒,出入嬈疆的條件再艱難,但只要有人出入,總能想到辦法。

    江見朷寧肯耗費心神?從青山城謀血,也不肯踏入嬈疆。

    他和嬈疆有淵源?

    十鳶現在無從得知,但她知道?江見朷能替胥衍忱解毒,而她需要將江見朷帶回去。

    所以,她必須得將虞聽晚的血帶給他。

    但十鳶心底仍有疑惑,為什么江見朷說,能拿到虞聽晚血的人只能是她?

    十鳶出了客棧。

    她垂眸一掃,手中出現了一個藥瓶,在回客棧找江見朷前,她就已經找城內百姓買了一瓶清瘴丸。

    街道?上,十鳶和人錯身而過,手中的藥瓶已經消失不見,她輕聲飄過:

    “告訴晴娘,讓人查明這藥丸的成分。”

    她對江見朷的話?只信了五分,和江見朷相?處越久,她越覺得江見朷口中的有緣人不是什么好事?。

    他排斥神?醫之名,所行之事?卻?和醫術息息相?關。

    也不盡然。

    十鳶瞇了瞇眼眸,他究竟在練什么藥?居然需要各種人血做引。

    江見朷此?人過于危險,她不能全然信他。

    *******

    日色漸漸轉暗,青山城沒有夜間生活,各個街道?都呈一片暗色。

    十鳶抬手正了正臉上面具,她站在城主府的不遠處,冷眼望著城主府漸漸陷入死寂,一刻鐘后?,她終于動了,翻身上了屋檐,悄無聲息地闖入了城主府。

    她在青山城的三日,不是什么事都沒有做。

    前三日的夜晚她也潛伏在城主府上,親眼見到廚房的人是在何處打水,暮食前,她已經在井中下藥。

    藥效不重?,一個時辰后?才能見效,但足以讓人睡上一個晚上。

    她沒有時間耽誤,城主府也不招下人,她沒有其余辦法潛入,只能兵行險著。

    但十鳶心底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如果此?番行事?就能成功,未免也太簡單了,江見朷自己就能做到這一點。

    十鳶眸色冷靜,她沒有遲疑,一路悄無聲息地翻入正院,室內的燈還亮著,但沒有見到人影,守夜的奴婢也昏睡在屋檐下。

    十鳶手指一點點收攏,暗器在指縫間出沒,她縱身潛入了正院。

    幾乎一站穩,十鳶驀然轉頭望向?床榻上坐著的女子,她呼吸驟輕,心底卻?沒覺得有什么意外。

    她早料到不會如此?簡單。

    但十鳶還是忍不住地納悶,難道?虞聽晚沒有吃晚膳?

    不然迷藥怎么對她一點作用都沒有。

    女子一身華服,她雖是在青山城掌權,卻?是未曾學那些男子一般玉冠束發,床幔緋紅,她坐在床榻上,額間首飾琳瑯,勾著唇角,望向?不速之客的眼神?卻?是透著冷意,她輕笑一聲:

    “佳人做賊?”

    十鳶沒有說話?,她謹慎地望向?四周。

    虞聽晚站了起來,衣擺驟然拖地,十鳶在這時,才看見她背后?有一條緋紅的細蛇潛伏在她發間,她抬了抬手,紅蛇一路爬行到她指尖,驀然雙眼對準了她。

    十鳶心下駭然。

    控蛇?

    她一眼就看得出這條紅蛇劇毒無比,論速度,她也未必比得上。

    虞聽晚也不在乎她沒有回答,低笑了聲:

    “我在青山城數年,還不曾見過你這般莽撞的小賊,派你來的人,難道?沒有告訴過你,便是城主府沒有一人,也不是那么好進的!”

    幾乎她話?音甫落,十鳶就覺得眼前有人影閃過,她來不及思考,身體下意識地一偏,匕首驟然出現在手中,素手翻轉,恰好抵在了紅蛇口齒之間,有水漬落地,十鳶只聽見刺啦一聲,石板立時被消融出一個洞。

    十鳶甩開紅蛇,余光瞥見影子,迅速轉身抬手擋住虞聽晚掃來的腿鞭。

    ——仿佛撞上了一堵墻!

    十鳶手臂一顫,幾乎要拿不住匕首,她沒去看傷口,但猜也猜得到,必然早就青紫,十鳶沒有慌亂,但心底也在疑惑,她便是力道?和尋常人不同,此?人怎么也有如此?力道??!

    虞聽晚的攻擊被擋下來,她輕挑眉:“哦?”

    十鳶來不及細想,虞聽晚的下一輪已經襲來,于此?同時,紅蛇也一同逼近,十鳶只能擋其一,她選擇——擋住蛇口!

    背部被腿鞭狠狠一擊,十鳶悶哼一聲,看都沒看虞聽晚一眼,只專注眼前紅蛇,她必須先解決其一!

    匕首橫轉,切在紅蛇口器間,她趁機迅速抬手一掐,捏在了紅蛇七寸之處,雙眸驟然一冷,指尖發力之時,紅蛇驟然伸直身子,蛇口發出嘶嘶叫聲。

    背后?傳來一聲:

    “你敢!”

    與此?同時,襲來的是虞聽晚的長鞭,長鞭上有倒刺,她要是受了這一鞭,不死也得去掉半條命。

    十鳶迅速閃開,匕首被長鞭纏住,她沒有要紅蛇性命。

    她要取血,而不是要和虞聽晚成為死敵。

    她指尖有松麻散,幾乎在紅蛇身破那一刻,毒素就已經滲入,察覺到紅蛇身子發軟,她將紅蛇甩到一邊,長鞭再次襲來,她不退反

    進,順著長鞭襲向?虞聽晚,匕首本?就是近身武器,一寸短一寸險!

    眼見匕首快要逼近虞聽晚脖頸,但她一點也不在乎,反而狐疑地望向?她的手指,驚疑道?:

    “你究竟是誰!”

    十鳶沒聽懂,但不妨礙她先拿下虞聽晚。

    虞聽晚冷呵了一聲,沒有抵抗,她被麻繩捆在床上,見十鳶仿佛和啞巴一樣,不由得翻了個白眼:

    “喂,和你說話?呢,你究竟是誰?”

    “便是你背后?勢力再是強盛,和青山城一城為敵,想來也不是一件易事?。”

    十鳶聽到這里,終于肯說話?了:“我只要一碗血。”

    甚至她還故意壓低了聲音,不想讓虞聽晚從聲線中聽出她是誰,即使二人此?時不認識,但沒人知道?她們會不會再見面。

    聞言,虞聽晚猜到她要做什么,下意識地道?:

    “別動!”

    但她提醒得晚了!

    十鳶話?落之時,就已經手起刀落,虞聽晚手臂上被劃開一道?血痕,紅蛇分別中了藥,格外虛弱,依舊一點點地從虞聽晚的肩膀上爬下來,十鳶瞥見這一幕,身體快過腦子,瞬間起身退開。

    只見,從虞聽晚手臂上流出來的不止是血,還有無數細小的蠱蟲,這一幕,足叫眾人駭然。

    十鳶亦然如此?!

    她驚愕:“這是什么?”

    虞聽晚惱怒:“叫你來的人難道?沒告訴你么?我身有蠱毒,外人根本?不能靠近,一旦受傷流血,蠱毒也會順血而出,若是有人碰到蠱蟲,除非能和我一樣成為蠱蟲載體,否則會立即生機盡失!”

    十鳶信她的話?。

    但她在仍是足尖輕點,踩在沒有蠱蟲的地方,將已經裝滿血和蠱蟲的竹筒收起。

    十鳶這一刻瞬間知道?江見朷想要的是什么。

    ——正是這些蠱蟲!

    十鳶眸色變得晦暗,她拉住虞聽晚,低聲問:“它們的弱點是什么?!”

    “火!”

    撕拉——

    十鳶撕開衣擺,她將止血藥灑在虞聽晚的傷口處,將傷口綁好,縱身一躍,將燭火打翻,腰間再扯出幾個火折子,一一吹起,扔在床榻、衣柜,在四周灑滿火油,她迅速反身,將紅蛇扔在虞聽晚身上,一手攬住虞聽晚,退身而出。

    在躍出房門那一剎,十鳶腰腹在空中一轉,抓住昏睡在屋檐下的婢女,腳下動作未停,終于在火勢襲來前,退出了院子。

    虞聽晚見她沒有忘記婢女,冷哼了一聲,終究是別過頭,咬牙道?:

    “你知道?我這院落值多少錢嗎?!”

    十鳶放下她,偏頭平靜回應:

    “我不缺錢。”

    虞聽晚驟然梗住。

    第053章 第 53 章

    ==第五十三章==

    十鳶會賠虞聽晚院落的?損失的?, 但不是現?在。

    她將虞聽晚安置好?,眼見火勢引起了城主府的?注意,十鳶松手,剛要打算撤退, 她就意識到手腕處被人抓住:

    “你究竟是誰?”

    虞聽晚直勾勾地望著她。

    十鳶眼中閃過一抹疑惑, 這是虞聽晚今日第三次問她這個問題了。

    如果?不是虞聽晚因為這個問題分神, 或許她還沒有這么容易捆住虞聽晚。

    十鳶想起什么,她低頭?望向指尖,她指尖殘余了些許殷紅, 不是她的?血,而是那條紅蛇的?, 好?像就是從她掐破紅蛇的?表皮后, 虞聽晚才對?她的?身份生出?了好?奇。

    這一刻, 江見朷的?那一句“只能是你”驀然閃過十鳶的?腦海。

    她意識到了什么, 但她沒辦法告訴虞聽晚她的?身份, 聽見外間腳步聲越來越近,十鳶手腕一轉, 她翻身上了屋頂, 低聲撂下?一句:

    “我會賠償的?。”

    虞聽晚被困住,沒有辦法攔住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

    城主府的?人在這一刻終于趕到, 見到她被捆在地上, 都不由得大驚失色:“城主?!”

    虞聽晚被松綁, 她偏頭?望了眼肩頭?上虛弱的?紅蛇, 再次看向十鳶離開的?方向, 眼神稍閃,低聲呢喃:

    “她究竟是誰。”

    倏然, 虞聽晚眸色一瞇:“來人,肅查近來城中的?外來者,傳我命令,不許外來者踏出?城門一步!”

    “是!”

    院落被燒得只剩下?灰燼,虞聽晚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不需要救火,控制火勢,不要讓火勢蔓延。”

    此話一出?,城主府立即不敢再往前踏入一步,顯然,他們了解這大火中有什么。

    有人擔憂地看向她:

    “城主,您受傷了?”

    虞聽晚低頭?,她掃過被包扎好?的?傷口,布帛下?早就感?覺不到疼痛了,在接過父親的?重?擔后,她早習慣了和常人不同?。

    父親膝下?有三子一女。

    城主之位會輪到她的?原因很簡單,在接受蠱蟲時,她的?三個哥哥死了,而她活下?來了。

    她的?三位哥哥都在她登上城主之位的?前一日暴斃,青山城外都在傳她為了城主之位對?三位兄長下?了毒手,虞聽晚懶得去辯駁解釋。

    沒有意義。

    她虞家世世代代守護青山城,受青山城百姓愛戴,自然也會擔得起屬于她們虞家的?責任。

    偏她是女子,種了蠱蟲后,不會再有子嗣,但她的?身份注定了要替青山城培養出?一位繼承人。

    虞聽晚指尖一點點撫摸過紅蛇,她低聲道:

    “我會找到她的?。”

    *******

    十鳶不知道她走?后發生的?事情,她如今已經?回到了客棧,江見朷沒有休息,站在客棧的?窗戶邊,望向城主府升起的?火光,在聽見背后腳步聲時,他也沒有回頭?,嘖嘖稱贊道:

    “好?大的?動靜。”

    十鳶一言不發,其實心底也覺得憋悶。

    她一直信奉低調行?事,誰能想到今日會放火燒了城主府。

    如今再聽江見朷一副看戲的?表情,心情算不上好?,她拿出?一路上被她妥善收好?的?東西,扔給了江見朷:“你要的?東西!”

    江見朷手忙腳亂地把竹筒接住,他夸張地擦了一把虛汗:

    “萬一灑了,你我都還活不活了。”

    十鳶眸色冷凝,他果?然早就清楚虞聽晚的?情況,但他一個字都沒有提前向她透露。

    要知道,她今晚一個不慎,就可能栽在城主府。

    但十鳶沒有埋怨和仇視江見朷,兩人之間不過是一場公平交易罷了,她心底只是對?江見朷越發警惕。

    十鳶見他收好?了竹筒,才冷淡出?聲:

    “我答應你的?事情已經?做到,你也該兌現?承諾了。”

    江見朷仿佛很好?說?話,他聳了聳肩:“當然。你準備什么時候出?發?”

    十鳶轉身就走?:

    “現?在。”

    她不覺得虞聽晚會坐以待斃,今晚如果?不離開青山城,再想離開青山城恐怕就要難了。

    江見朷望著她的?背影,微不可查地勾了下?唇。

    他沒有廢話,跟著十鳶一起出?了客棧,沒有打草驚蛇地選擇退房,借著屋檐登上城門,在守衛沒有發現?時,幾個躍身,兩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青云山內。

    在二人離開的?半個時辰后,他們居住的?客棧被人闖入。

    士兵在看見房間空無一人時,立刻意識到不對?勁,為首的?領隊轉頭?交代:

    “傳消息給城主,他們不見了!”

    領隊的?剛要退出?去,就聽見有個士兵喊道:“隊長,這里有字!”

    領隊一驚,轉身回去,就見桌面上被留下了一個字,待看清是什么組成那個字的時候,領隊呼吸一顫,蠱蟲尸體?

    領隊趕緊將這個消息上報,不到一個時辰,虞聽晚親自出?現?在了這個客棧,她低頭?望向案桌上的?字,眼神漸深:

    “云?”

    僅有一

    個字的?指向,虞聽晚只能聯想到燕云。

    虞聽晚眸中漸漸泛起了冷意,她想起臨走?前對?她說?會給賠償的?十鳶,低聲道:

    “看來叫你來的?人對?你也是不懷好?意啊。”

    她不管背地里的?人是誰,但只憑這人能如此輕易地叫蠱蟲斃命,顯然對?青山城內情了如指掌,虞聽晚冷笑,敢這么算計她,算計青山城,她不會輕易放過此人!

    虞聽晚撥倒燭火,將蠱蟲尸體燒得一干二凈,她輕輕抬起下?頜:

    “在找到你前,我不介意替你先除了這個麻煩。”

    *****

    十鳶不知道江見朷又坑了她一把,五日的?跋山涉水,她和江見朷終于到了洛霧城,她沒有帶著江見朷去駐地,在洛霧城買了兩匹馬,就和江見朷繼續趕路。

    出?乎她意料的?,江見朷很聽話,她讓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連夜趕路也沒有一點怨言。

    事情變故是出?現?在她們從洛霧城離開的?第五日夜晚。

    彼時,她們正在林中休息,她便是想要日夜兼程趕路,馬兒也是要休息的?。

    暗殺在這一刻悄然而至。

    江見朷躺在馬背上優哉游哉地休息,一枚暗器劃破空氣直沖他而去,十鳶在意識到不對?時,就立時閃身到江見朷面前,匕首翻手一轉。

    咚——

    暗器撞上匕首,偏了角度,射入一旁樹木中。

    十鳶偏頭?一掃,是染了劇毒的?暗器。

    她一路都有隱藏行?蹤,任務也秘密接下?的?,知道的?人寥寥無?幾,也都是晴娘的?親信,所以,十鳶很快得出?結論,來人不是沖著她來的?——有人想要江見朷的?命。

    十鳶眸色一點點冷靜下?來,她護在江見朷前面,聲音平靜地問:“你得罪了誰?”

    江見朷也不再躺著,聞言,他挑了下?眉梢:

    “那可太多?了。”

    他見死不救的?人太多?,其中總會有人把他恨上,再說?,他行?事慣來隨心所欲,得罪人這種事早是尋常。

    十鳶覺得些許窒息。

    眼前出?現?六位黑衣著身的?刺客,來人剛將十鳶擋住暗器的?那一招看在眼底,如今警惕地望向臉上做了偽裝的?十鳶,警告道:

    “小姑娘,別多?管閑事!”

    十鳶一手握緊了匕首,另一只手早捻住了數根銀針,她冷聲道:

    “我需要他救人,待救完人后,你們對?他要殺要剮都和我無?關,但現?在你們要殺他——”

    “——不行?。”

    十鳶壓低了身子。

    江見朷驚愕地睜大了雙眼,他憋聲:“喂,你也太絕情了吧!”

    他好?歹也是要替她救她家主子的?。

    十鳶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懶得提醒他這是個交易,所以,她不欠他人情。

    兩方說?不通,來人人數占優,立時攻了上來,十鳶撂下?一句“別死了”,下?一刻如同?離弦之箭般沖入了人群,比她人先到一步的?是她手中的?暗器,細如毫毛,在夜色中悄無?聲息,在她沖到人群中時,刺客已經?倒下?了一人。

    她踩在刺客的?肩膀上,利用腰腹的?力量將整個身子一轉,手中握緊匕首,朝身下?人脖頸刺去,鏗鏘一聲,匕首被擋住,十鳶看都沒看一眼,她不知按在何處,匕首陡然變長一截,直直刺入刺客脖頸,瞬間斃命!

    江見朷距離戰場不遠,他挑眉望著這一幕,一路上女子為了不引人注意,她將容貌遮掩住,只穿了身最方便趕路的?勁裝,有三人朝她襲去,她不慌不退,轉頭?攻向兩人的?方向,長刃捅穿了眼前人的?腰腹,猛地上前兩步,刀刃穿過身體沒入第二人身體,長刃將二人捅了對?穿,硬生生地釘在樹木上!

    但她只有一個人。

    在她殺了眼前兩人時,背后之人的?攻勢已經?到來,刀刃狠狠砍在了她肩膀上,鮮血迸濺而出?,江見朷親眼看著她臉色驟白,她一手攥住了刀背,讓背后刺客寸步不得進,另一只手飛快拔刃而出?,鮮血濺了她一臉,這一刻,她眸色在黑夜中亮得灼人。

    她硬生生地將看在肩膀上的?刀刃拔出?,轉身時匕首縮短,袖子中暗器叢出?,整個過程中,她臉色格外平靜,偏越是如此,越顯得她手段狠辣,血腥在淺淡月色下?給她添了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味,叫江見朷眸色不由得稍暗。

    片刻后,所有刺客都倒下?。

    十鳶只來得及偏頭?看了一眼江見朷,仿佛是在確認他安然無?恙。

    她終于支撐不住地栽倒在一片血泊中。

    江見朷平靜地望著這一幕,許久,他才上前,低頭?望向沒有意識的?女子。

    她臉上的?偽裝被血水洗掉了些許,肩膀處血流不止,渾身狼狽不堪,偏她臉色和唇色都煞白一片,仿佛要消融在淺淡的?月色中。

    饒是江見朷,也不得不承認,她在這一刻美得驚人。

    江見朷俯下?身,輕笑了一聲:

    “真是個好?姑娘。”

    可惜不是他的?。

    他從女子袖子中拿出?藥瓶,是他曾在山上給她的?那一瓶,拿出?一枚塞到女子口中。

    他偏頭?望了眼女子的?肩膀,烏發雪肩,偏染著一抹殷紅,凌亂卻又仿佛是透骨生香,惹得夜色中也是一片旖旎。

    江見朷忽然伸手按住傷口,本是灑了藥粉漸漸止血的?傷口又滲出?血來。

    他眼神漸漸晦暗下?來,仿佛是看見了什么叫他感?興趣的?事情一樣,眉眼間再沒往日的?一點溫和。

    許久,江見朷才終于有了動作,他取出?一個竹筒,放在女子的?傷口下?,他垂眸望向逐漸被鮮血裝滿的?竹筒。

    等將竹筒收好?,他終于肯將十鳶從血泊中抱起,他把人放在了馬背上,從袖子中取出?銀針,黑夜中看不清他動作,只見銀錢穿過了傷口,他又捻碎了什么藥丸灑在了她傷口上。

    隨后,江見朷上了另一匹馬,一手拎著一條韁繩,慢悠悠地道:

    “走?了。”

    他半點不擔心十鳶會掉下?來。

    反正有他在,便是掉下?來,傷口被顛開,也不會死的?,不是么。

    馬蹄不緊不慢地在往前走?,馬蹄聲掩藏了夜色中隱晦的?動作,有人袖子中藏著的?銀針被悄無?聲息地收回。

    第054章 第 54 章

    ==第五十四章==

    傷可見骨, 十鳶從未受過這么重的?傷,往日在春瓊樓訓練時,再是下狠手,也不會想要致對方于死地。

    十鳶是在翌日才醒來的?, 她的?衣裳破了一個口子, 隱約可見內里春色, 江見朷任勞任怨地去替她買來衣裳,不止如此,她們的?馬也換成了馬車。

    十鳶醒來后, 一路上都是安靜。

    江見朷將?買來的?燒餅遞給她,伸手在她眼前?晃悠:

    “怎么傻了?”

    十鳶瞥了他一眼, 接過燒餅還沒咬上一口, 就聽江見朷賤嗖嗖地說:“嘿, 你要是在意被看見了身體, 我可是愿意負責的?。”

    貞潔二字是世上桎梏女子的?枷鎖, 少有能掙脫者。

    江見朷不知?道她是不是其?中之?一,但是, 江見朷唇角勾了抹幅度, 誰都聽不出他這番話是真心還只是逗樂。

    十鳶眸色一冷,她都懶得再看他,臉上的?偽裝去掉, 她低頭吃著燒餅, 只是輕飄飄地跳出一句:

    “聽聞當年許晚辭中箭之?處是胸口, 你替她療傷后, 豈有負責?”

    江見朷被她的?話冷不丁地嗆住。

    他要是真的?對許晚辭說這番話, 胥銘澤那個瘋子可不會管他是否是神醫,能直接要了他命。

    江見朷嘟囔了一聲沒意思?, 沒再和十鳶掰扯這個話題。

    十鳶也安靜地吃著東西?,對所謂地被看了身子一話,眉眼抬都沒有抬一下。

    難道她當初以姨娘身份入戚府,是篤定戚十堰不會碰她么?

    縱是戚十堰對許晚辭深情不悔,但真有人會去賭一個男人替個死人守身如玉么。

    江見朷側身躺下,視線卻是忍不住地落在了她身上。

    十鳶仿若不知?,青絲垂面,掩住了她半張臉。

    她胳膊稍一有動?作?就會有疼意,見她蹙眉,江見朷收回了視線,他頭枕在雙臂上,慢悠悠道:

    “好好養上數日,不會留疤的?。”

    馬車一路東西?,十鳶最終還是沒能好好養傷。

    十鳶在衢州城照顧公子時,都沒有經歷過這么多次刺殺,結果這一路上卻是遇到了。

    前?仆后繼的?殺手,讓十鳶越來越心驚,她忍不住地質疑:

    “你是挖了他們祖墳么?”

    江見朷摸鼻:“或許不止如此?”

    十鳶瞪了他一眼,恨不得趕緊回到衢州城,待治好公子后,將?這個麻煩盡早脫手。

    眼見衢州城就在眼前?,但十鳶在城門外十里處又被攔住了。

    十鳶不著痕跡地望了江見朷一眼,心底不由得罵人。

    十鳶沒有和這群人浪費時間,她拋出一樣東西?,信號在空中炸開,她一手拎著江見朷踩住馬背騰空閃過殺手的?襲擊,沒再反身而回,將?殺手遠遠拋在身后。

    被她拎著的?江見朷挑眉:

    “他們會追上來的?。”

    十鳶冷淡地瞥過來一眼:“會有人處理。”

    江見朷了然地哦了一聲,驀然有人狠狠砸在了他頭頂,江見朷被砸得一懵,他驚愕地望向十鳶。

    十鳶:“你真把我當傻子不成?”

    她們一路隱藏行蹤,但這群人仿佛空中長了眼睛,一路緊緊追著她們。

    “你故意將?他們引來,借我之?手除掉他們,我不管你們什么恩怨,也不管你有什么算計,治不好主?子,這段時間的?招待,我都會讓你一一償還。”

    江見朷臉上的?驚愕漸漸褪去,他挑了下眉梢:

    “真是難騙。”

    到了城門口,后面的?人果然沒有跟上來,十鳶松開了江見朷,她有月余不曾回來,也不知?戰況如何?,但見衢州城允許進出,心底也是松了口氣。

    至少衢州城內還算安穩。

    十鳶將?人一路帶回了城主?府,她那記信號彈讓晴娘早有了準備,她沒有過來,卻是把消息傳了過來。

    周時譽也在城主?府,他見了江見朷,立時黑了臉,顯然是想到了他被戲耍的?那些日子。

    但他什么都沒說,畢竟,現在什么都沒有替公子解毒重要。

    十鳶也看見了他,她許是想到了什么,腳步有些許的?遲疑:

    “公子呢?”

    周時譽:“在等你呢。”

    十鳶的?腳步越來越遲疑,她低低地應了聲:“嗯。”

    周時譽沒發現不對,他還在問:

    “他行蹤飄忽不定,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只出去了不到兩個月,就將?人帶回來了,顯得他之?前?數年的?尋人有點不堪用。

    怎么找到的??

    十鳶又想到了那群殺手,忍不住地皺了下臉:“他自己透露的?行蹤。”

    否則,誰能找到他?

    十鳶越想越覺得憋悶,偏如今她還指望江見朷救人,只能自己把情緒往下咽。

    十鳶沒有發覺,她在回到城主?府后,明顯整個人要松弛許多。

    但江見朷意識到了這一點,他視線在周時譽上停頓了一下,很快又重新回到十鳶身上,最后,他想到十鳶口中的?那位公子。

    祁王,胥衍忱么。

    正院前?,十鳶堪堪止步,她想起她當時的不告而別,一時間有些不敢踏進去。

    直到里面響起胥衍忱的?嘆息聲:

    “回來了,也不肯見我?”

    十鳶下意識地踏入了院子,越過院門,她撞上等在游廊上的?公子的?視線,立時埋下頭,甕聲甕氣道:“公子,十鳶回來了。”

    眼前?一幕仿佛和當初在幽州城時重合。

    十鳶心底驟然涌上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叫人酸澀,她也忽然意識到,或許她也是能期待在她外出時,總會有人在等她回來的?。

    她腳步由慢漸漸變快,最終,她走到胥衍忱身邊,握住了輪椅的?手柄,低聲埋怨:

    “您怎么又出來等著了。”

    幾乎就在她抬手的?那一刻,胥衍忱眸色一頓,他發現了什么:

    “你受傷了?”

    十鳶堪堪一頓,她解釋道:“只是輕傷,無礙。”

    江見朷將?眼前?一幕盡收眼底,他倏然明白了什么,不由得輕挑眉,最終,他和胥衍忱的?視線撞在了一起。

    江見朷偏移視線,他語調拖長:

    “喂,程十鳶,解毒可不是簡單的?事,你不得叫我先休息一番。”

    回答他的?不是他口中的?程十鳶,而是抬眸溫和平靜地望過來的?胥衍忱,他潤朗道:

    “辛苦先生撥冗前?來,我會讓人給先生安排住處。”

    江見朷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會讓人安排,但不會讓程十鳶安排,是么。

    江見朷看向十鳶,她握住輪椅,如今尚是辰時,有晨露濃重,她皺眉擔心地望著某人雙膝,在胥衍忱接話后,根本沒有出聲的?打算。

    江見朷眸色漸漸深下去,他倏地勾唇:

    “算了,也不是什么難見的?毒,還是盡早解了,也省得別人替公子擔心。”

    他學?舌程十鳶,也叫著公子二字。

    他笑瞇瞇的?,態度良好得不行,仿佛話中沒有暗指胥衍忱是個累贅的?意思?。

    胥衍忱不得不喟嘆,同樣的?稱呼,換一個人說出來時,居然會變得有些刺耳。

    偏他話音甫落,十鳶和周時譽都是雙眼一亮,他們等這一日,等了許久,讓胥衍忱的?話也堵在了口中。

    胥衍忱隱晦地抿了抿唇。

    周時譽迫不及待地問:

    “先生需要什么東西??我立刻讓人去準備。”

    江見朷走近了胥衍忱,還不待接近,十鳶陡然伸手攔住他,她皺眉謹慎:

    “把你身上的?東西?都放下。”

    江見朷仿佛被氣到:“我們好歹也是幾度共經生死的?關系,至于這么防備我么?”

    共經生死?

    胥衍忱眸色稍稍凝住,抬眸時有剎那間眸眼閃過些許涼意。

    十鳶覺得他真是會潤話,她平靜地指出:

    “是你在一旁看我經歷生死。”

    每一次殺手來襲時,都是她一人對敵,他躲在背后看戲,這也叫共經生死?

    江見朷呃了一聲,他覺得這人真沒意思?,什么都要說得這么明白。

    江見朷當然知?道她在堤防什么,搖了搖頭,將?竹筒拿了出來,放置在一旁,他低頭意味不明地說:

    “我是經常自找麻煩,卻不會找死。”

    胥衍忱又扛不住蠱蟲,他又豈會在胥衍忱身上浪費?

    若胥衍忱當真在他手下身死,他日后要面對的?就是燕云窮追不舍地追殺,他再是不怕麻煩,也不至于如此挑事。

    十鳶未必不清楚這個道理,但她只是以防萬一。

    竹筒都被拿了出來,十鳶終于肯讓步,胥衍忱疑問的?眼神看向十鳶,十鳶也沒做隱瞞:

    “竹筒里藏有蠱蟲,入體人亡。”

    江見朷也沒攔她,她又不是他的?人,豈是他能管得住的??

    她話音甫落,周時譽就忍不住地退讓了些許,再望向江見朷的?眼神不由得有些狐疑。

    蠱蟲?

    胥衍忱陡然想到了什么,他輕咳了一聲,不緊不慢道:

    “原來先生不是出自青山城。”

    十鳶和江見朷相?伴一路,第一次見江見朷徹底冷下臉來,他緊緊地盯著胥衍忱,許久,他唇角才勾起一抹幅度:

    “祁王的?情報網真是令人駭然。”

    江見朷沒了玩笑的?心思?,他沒看那些竹筒一眼,畢竟除了他,也沒人敢碰那些竹筒,他大步跨入房間內,頭也不回地撂下一句:

    “把人推進來。”

    十鳶掩住眸中的?情緒,公子知?道江見朷的?真實出處?

    她視線從竹筒上一掃而過,心底隱隱約約得了一個答案。

    她什么都沒說,推著公子進了房間內。

    江見朷臉色尚有不好,仿佛氣鼓鼓一樣,看都不看十鳶一眼,俯身掀開了胥衍忱雙膝上的?狐裘,衣擺也沒有放過。

    胥衍忱臉色一變,來不及讓十鳶出去,他那雙腿已?經暴露在了空氣中。

    常年忍受劇

    毒帶來的?疼痛,他的?雙腿早變得有些畸形,也不恰當,而是雙腿上有血絲在浮動?,就仿佛里面有什么活物?在涌動?一樣。

    讓人忍不住地覺得毛骨悚然。

    十鳶看得呼吸一輕。

    這時再讓十鳶出去已?經晚了,胥衍忱眸色沉沉地望向江見朷,半點不懷疑他是故意的?。

    江見朷手中不知?何?時拿了一柄細長的?刀,動?手前?,他瞥了眼十鳶:

    “退后。”

    至于周時譽,他管都沒管。

    十鳶有些猶疑,胥衍忱卻是也在這時偏頭道:“十鳶。”

    十鳶終于退了兩步,但也將?眼前?情景看得越發清楚。

    江見朷被掩住的?眸子中情緒莫名,他沒再停頓,刀尖毫無預兆地劃開胥衍忱的?雙腿,他眼都不眨一下:

    “你既然調查那么多情報,想來也早該知?道,你不止是中毒。”

    胥衍忱沒有說話,但這一刻,也相?當于默認。

    十鳶不解,什么意思??

    但在親眼見到公子腿上流出的?鮮血時,她陡然睜大了雙眼,明白了二人對話是何?意,順著血液一并流出的?還有細小?蠱蟲。

    這一幕,和她在青山城見到的?那一幕何?其?相?似。

    而這時,江見朷偏頭望向十鳶:

    “我答應你的?只有解毒一事,可不包括蠱蟲。”

    十鳶臉色微微一變,她黛眉倏然皺起,還不待說話,就聽胥衍忱仿佛早有所料,他語氣淡淡道:

    “足夠了。”

    十鳶著急:“公子!”

    第055章 第 55 章

    ==第五十五章==

    胥衍忱無聲地對著十鳶搖了搖頭, 十鳶只?能咬住唇噤聲。

    怎么會?

    十鳶震驚不解地望著這一幕,公子怎么會身中蠱毒?

    但很快,十鳶察覺到不對之?處。

    在青山城時,虞聽晚意識到她?或許會流血時, 第一時間給出了警告, 那細小的?蠱蟲不亞于劇毒, 碰之?即死,而江見朷對蠱蟲顯然有了解,如今, 他卻是避都不避,他只?取了一點血, 便在傷口處撒上藥粉。

    他甚至都沒有貪心地等滿一個竹筒。

    十鳶眸中有恍然, 便是劇毒也有不同, 蠱蟲自然不會都是一種。

    江見朷拿銀針在血中一試, 再是低頭輕聞, 很快,他訝然地挑了挑眉:

    “西北的?噬腸藤?”

    十鳶對毒藥不了解, 聽得一知半解, 周時譽卻是忍不住驚喜:“正是此毒!”

    他一口一聲先生?,半點沒有之?前被戲耍的?不爽,只?要能救主子, 便是再被戲耍上數次, 他也甘之?如飴。

    江見朷抬起下頜, 有點意外地看向胥衍忱:

    “噬腸騰, 人若食得一點, 便會陷入昏迷,三日不服解藥, 便會腸斷而亡,你居然中了此毒后?,還能身活數年,看來祁王身邊能人不少?。”

    不止是能人不少?,門道也是頗多,居然能讓嬈疆替他種蠱抑毒。

    江見朷忽然瞇了瞇眼?,他刻意重提:“噬腸騰可是西北獨有。”

    西北?

    十鳶不由得蹙起黛眉。

    傷口不再流血,胥衍忱就放下了衣擺,遮住了雙腿,他情緒淡淡,語氣依舊溫和:

    “本王知曉下毒者是誰,無需先生?挑撥離間。”

    那人在下毒前就已經身死,卻不代表此仇注定不得報。

    聽他咬重了挑撥離間四字,江見朷興致缺缺地撇了撇嘴,他把?銀針收了起來:“待毒解后?,你也就能站起來了。”

    稍頓,江見朷話鋒一轉:

    “不過,你該是清楚,有毒在身時,這蠱蟲是壓制毒藥發揮的?良藥,而一旦毒解了,它便會立時變成?要人命的?劇毒。”

    十鳶和周時譽都是臉色微變,唯獨胥衍忱低垂著臉,讓人看不清他的?情緒。

    江見朷見沒戲看,他懶得再說些駭人聽聞的?話:“一時半會死不了,你既然有嬈疆的?門道,便去找嬈疆人來給你解毒就是。”

    不過江見朷很是好奇,嬈疆和外界少?有聯系,尋常百姓尚有可能來往,但那些蠱師都是藏于人后?,胥衍忱是如何?讓一位蠱師替他種蠱的??

    周時譽忍不住地皺眉:

    “先生?沒有辦法解蠱么?”

    江見朷只?是瞥了他一眼?,沒說能也沒說不能,他寫?下一張方?子:“準備好上面的?藥材,三日后?,我會替你解毒。”

    十鳶全程埋首,一言不發。

    江見朷和她?錯身時,偏頭瞥了她?一眼?,他幾不可察地垂斂了下眼?眸。

    在踏出房門時,江見朷聽見背后?傳來的?聲音:

    “十鳶過來,讓我看看你的?傷。”

    江見朷腳步一頓,片刻,他驀然扯了下唇角,神情如常地往外走。

    周時譽在給他指路,一時間,室內只?剩下十鳶和胥衍忱兩個人。

    十鳶埋著臉,情緒都被藏了起來,她?坐在胥衍忱腳邊,衣裳半褪不褪地掛在臂彎上,雪肩存瑕,卻也是春色無限,她?一路不曾好好休養,偏還要和人動手,不免撕扯過幾番,便是有江見朷的?良藥,傷勢也至今不曾好全。

    她?能察覺到公子的?視線停留在她?肩膀上,許是有風吹了進來,她?指尖忍不住地輕顫了顫。

    胥衍忱在看見傷勢的?那一刻眸色就不由得凝住,他語氣微微冷沉:

    “這就是你說的?輕傷?”

    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印在她?肩膀上,如今尚能看出一點血肉的?紅色,再重上一點,她?這條胳膊還要不要了?

    十鳶吶吶地不敢頂嘴,含糊不清道:“……已經快好了。”

    她?埋著頭,連和他對視都不敢,自然也看不見胥衍忱些許晦暗的?眸色。

    許久,胥衍忱替她?拉上了衣襟,室內安靜得落針可聞,他沉默得沒有說話,十鳶忍不住地抬頭望了他一眼?。

    十鳶將衣襟一點點扣好,她?好像沒覺得這種場景有什么不對,如果忽視她?有些絞在一起的?手指的?話。

    半晌,十鳶輕聲問:“公子是生?十鳶的?氣了么?”

    胥衍忱偏過頭,他口吻淡淡道:

    “我豈敢生?你的?氣,否則,某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又要不告而別。”

    舊事重提。

    他還說沒生?氣呢。

    十鳶情不自禁地癟了癟唇。

    最?終,她?沒辦法,只?能保證地說道:“不會有下一次了。”

    某人終于肯轉過頭來:

    “當真?”

    十鳶忙不迭地點了點頭:“十鳶何?時騙過公子?”

    胥衍忱掃了一眼?她?的?肩膀,十鳶下意識地想要藏起肩膀,她?眼?神閃爍,堪堪咬聲道:

    “這個不算。”

    胥衍忱沒忍住地嘆了口氣:

    “好,我信你。”

    ********

    是夜,衢州城沒有宵禁,但或許是因為不久前才有過戰爭,街道上也沒有行人來往。

    十鳶獨自一人走在街道上,她?穿著最?簡單的?雪青色襦裙,烏發被一根玉簪挽起,余下青絲披散在身后?,叫夜色中腳步聲不輕不重,和尋常人一樣。

    不遠處的?街道有打更人經過,此時恰是三更時。

    忽然,街道上的?腳步聲變成?了兩個人。

    十鳶仿若未覺。

    腳步慢慢逼近,在來人準備碰她?時,十鳶驟然抬手擋住,她?沒有意外地偏頭看向來人:“你到底要和我說什么。”

    江見朷勾了勾唇,他依舊穿著那身白衣,仿若半點不覺得這身衣服在夜色中很是引人注意。

    他雙手枕在頭后?,忽然轉身倒退而行,和十鳶對上視線,他輕描淡寫?:

    “你喜歡你主子啊?”

    十鳶眸色驟然一厲,利器瞬發而出,江見朷慌忙地錯身閃過,下一刻,有人掐住他的?脖子,將他狠狠地砸在了墻上,背部受到重擊,江見朷忍不住地嗆咳出聲。

    十鳶沒有松手,她?皺眉,一錯不錯地望著江見朷:

    “你在胡說什么!”

    十鳶覺得她?就是自找麻煩。

    偏這段時間相伴而行,她?也的?確了解他幾分?,既然他能解公子的?毒,就根本不需要三日時間準備。

    那不是說給胥衍忱和周時譽聽的?,而是在說給她?聽。

    江見朷好像真的?不怕死,他也不在乎命脈還握在別人手中,不僅沒有收斂,繼續火上澆油:

    “這么大反應啊。”

    他眸眼?的?溫和徹底消失,肆意妄然,他笑著道:“他是個瘸子不好么?”

    “反正有蠱蟲壓制,他便是身中劇毒,也不會死,不是么?”

    江見朷漫不經心地說:

    “他出身皇室,身份尊貴,和你天壤之?別不是么,他身有殘疾,你才能接近他,所以,我真是不解,你作何?煞費苦心地替他解毒呢?”

    十鳶沉默地望著他許久,她?一點點松開了他。

    江見朷一點也不意外,誰會沒有私心呢?

    但女子緊接著的?話打斷了他的?想法:

    “你只?需要替他解毒,就夠了。”

    江見朷眸色稍變,他唇角的?幅度一點點抹平,抬眼?望向程十鳶:“哦?”

    十鳶偏頭望他,眸中情緒甚至比他還覺得奇怪:

    “在你們眼?中,是只?有情愛二字么?”

    她?是否喜歡公子?

    她?不知道,她?也不需要知道。

    她?初見公子時就知曉他的?矜貴自持,她?比誰都清楚她?和公子是天壤之?別。

    她?也從未想過要妄攬明月,她?只?希望公子能坐臥高堂之?上。

    不僅僅是為了報恩。

    十鳶驟然想起她?去往青云山的?前一晚,她?和晴娘的?對話——

    兩個月前,春瓊樓。

    “十鳶想請晴娘給十鳶下令。”

    晴娘聽完她?的?話,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你要去青云山?”

    晴娘很快搖了搖頭:

    “青云山有我們的?據點,讓她?們將江見朷帶回來就是。”

    十鳶深呼吸了一口氣:“周大人找了他數年,也不曾把?人帶回來,晴娘覺得他會輕易露面么?”

    江見朷特意和她?說上那番話,便是要她?親自前往青云山。

    晴娘臉色微變,她?掌管春瓊樓,豈會不知青云山的?地勢險峻?

    許久,晴娘終于松口,她?緊盯著十鳶的?雙眼?:

    “你確定你能將人帶回來?”

    十鳶抿唇:“總要試一試的?。”

    晴娘冷靜道:“好,我會傳令給青云山附近城池的?據點,讓她?們全力協助你。”

    恰好外間有人鬧事,晴娘咒罵了一聲,她?轉身就要出去處理,十鳶見她?急躁躁的?模樣,她?忽然有點不解。

    晴娘縱是再嘴硬,慣來待她?不錯,也待樓中其余人慣有憐惜,但十鳶很清楚,如果在她?和公子中做選擇,晴娘絕對會選擇公子。

    她?是被胥衍忱救過一命,所以,她?心甘情愿替胥衍忱出生?入死。

    晴娘呢?

    她?為什么對胥衍忱如此忠心?

    十鳶不解,她?也問了出來。

    晴娘一頓,她?站在門口,頭也沒有回,十鳶聽見她?的?聲音:

    “你知道么,燕云城是天底下唯一一座設立女子學堂的?城池。”

    外間月色如洗,落入了晴娘眼?中,她?眼?角不知何?時生?了細紋。

    她?為什么不惜在春瓊樓耗費一生?,也要效忠于胥衍忱?

    “或許是因為他不覺得女子生?來就該被困于后?院相夫教子。”

    他肯答應她?在燕云城內設下女子學堂,或許這只?是他的?虛偽作態,但只?需要窺得一點星星之?火,就便足夠令她?們飛蛾撲火。

    十鳶徹底怔住,她?問:“女子也能入學堂么?”

    “為什么不能呢?”

    ——為什么不能呢。

    ***

    月色如水灑下,籠罩天地,江見朷聽見女子認真地說:

    “我從未貪求過兒女情長。”

    她?替公子賣命不再只?是為了報恩,她?也不需要胥衍忱喜歡她?。

    她?過于認真,認真到江見朷也不由得沉默下來。

    江見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如你所愿,我會替他解毒。”

    第056章 第 56 章

    ==第五十六章==

    在江見朷準備給胥衍忱解毒的同時, 長?安也不是一片太平。

    當初十鳶被送到幽州城后,陸家有女被納入戚府的消息也就不是秘密,陸行云本來也順利地入了禮部?為吏,縱是官職不高, 但總有一步步往上爬的機會。

    但是在入職的那一日?, 他?忽然昏迷, 再醒來時,卻是癱瘓在床,再也站不起來了。

    陸家只有這么一個嫡子, 消息傳出?來時,整個陸家陰云密布, 陸夫人和三姑娘都只覺得天斗要塌了。

    對于她們來說也的確如此, 陸行云癱瘓, 就代表他?這個人是廢了, 日?后陸家只會由?庶子繼承, 到時還?有她們嫡出?一脈什么事?

    本該是是陸行云的禮部?之位也被庶子得到,陸行云整日?躺在床上, 脾氣愈發陰沉暴躁, 院子內整日?傳來噼里啪啦的玉器破碎聲。

    這一日?,陸垣曲和庶子一起當值結束回家,卻在這時, 有一群人闖入陸家。

    大門被封住, 陸行云一家人全?部?被圍住, 陸行云也被生生地拖出?來, 兩條腿分明沒有直覺, 他?卻是嚇得腿都有些軟了,他?震驚慌亂地望著眼前人, 腦子好像清楚了一下,口不擇言:

    “我妹妹可是戚將軍的侍妾!你們敢動陸家,戚將軍不會放過你們的!”

    聞言,來人冷呵了一聲,下一刻,陸行云就被壓在了地上,臉面貼地,冰涼的觸覺傳來,陸行云驚恐地睜大眼,再不敢胡亂叫囂。

    為首的領頭人冷聲問:

    “陸十鳶到底是什么人?”

    陸家當初給十鳶造了個假身?份,只道是家中養女,對于十鳶來自春瓊樓一事半字沒提,如今陸行云也下意識地要辯解,卻被了陸垣曲打斷:

    “敢問大人是誰派來的?”

    一群人裝入陸家,陸家被困,京兆府卻是一點消息都沒有,只能代表這場行動早被默許。

    陸垣曲的一顆心不斷地往下沉,在聽見領頭人道出?戚將軍三字時,他?一顆心瞬間沉到了谷底,他?沒有試圖掙扎,很果斷地將十鳶的消息交代出?來:

    “她是犬子從春瓊樓帶回來的女子,下官見她出?身?可憐,便收其做了養女,不知她犯了何錯,但陸家全?然不知情,望大人明鑒。”

    領頭人聽著他?撇清關系的話,眼中不由?得出?現一抹諷刺:

    “賣女求榮,把你兒子送入禮部?的時候,怎么不見你撇清關系?”

    適才陸家嫡子還?企圖拿嫁入戚府的“妹妹”耀武揚威,仗勢欺人,如今卻是一口一個全?然不知情。

    真是可笑!

    領頭人可不管他?們是否知情或者是無辜,隱瞞陸十鳶出?身?,導致戰事有變,陸家在責難逃!

    至于陸家該如何處置,待他?稟明將軍和王爺后,自會有發落!

    “收好陸家,沒有將軍和王爺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進出?!”

    陸行云尚不知輕重?,陸垣曲卻是臉色控制不住地灰敗下來,他?是知道幽州城兵敗一事的,難道這件事和十鳶有關系?

    消息被快馬加鞭地送到軍營。

    而在衢州城,周時譽也準備好了所有藥材,只待江見朷替胥衍忱解毒。

    這三日?,十鳶和往日?一樣,安靜地跟在胥衍忱身?邊,替胥衍忱推著輪椅來回走動。

    夜色濃郁得化?不開?,周時譽來催胥衍忱休息,胥衍忱正要控制輪椅出?去,卻被門檻卡主,他?自然而然地偏頭望向十鳶。

    十鳶握住輪椅,毫不費力地一抬,輪椅輕而易舉地越過了門檻。

    十鳶忍不住地垂眸掃了一眼胥衍忱的側臉。

    她腦海中忽然閃過江見朷的話——他?身?有殘疾,你才能接近他?,不是么?

    十鳶不易察覺地一點點抿緊了唇,將所有的情緒都藏在了眸中。

    翌日?,天際不過曉白,周時譽已?經?站在了院子中,他?不敢叫醒主子,只好自己來回不斷地踱步。

    十鳶也是睡不著。

    今日?是江見朷承諾給胥衍忱解毒的日?子。

    在聽見室內有動靜時,十鳶就敲響

    了房門,周時譽帶著小廝進入,替胥衍忱換好了衣物,十鳶才踏入房間,她一眼就瞧見了胥衍忱。

    暖陽落下下來,灑在她身?上,恰是叫滿室生輝,二人四目相視,他?眉眼溫和了些許,朝她招手:

    “是不是沒睡好?”

    十鳶下意識地偏頭朝室內銅鏡望去,她眼底的確有一片濃影,十鳶伸手擋了擋,只露出?了一雙眸眼,她甕聲翁氣道:“有一點。”

    她毫不掩飾自己的擔心。

    她有時直白得叫人不知如何是好,胥衍忱也不由?得低笑了一聲。

    周時譽將一切盡收眼底,唇角不由?得抽了抽,懶得評價這種掩耳盜鈴的行為。

    此時外間天色還?未徹亮,由?此可見三人心底的不平靜。

    便是胥衍忱也很難冷靜。

    但會有人叫她們冷靜下來,早早約好的某人一直不曾出?現,三個人空等?到日?上三竿,十鳶有些忍不住了,都懷疑江見朷是不是又要言而無信時,外間終于傳來一道不疾不徐地腳步聲。

    十鳶聽出?來是誰,她惱瞪了一眼踏入房間的人。

    江見朷仿若不知道這三人等了許久,他?滿臉疑問不解:

    “怎么了?”

    十鳶早就看透他?的惡趣味,此時根本不搭腔。

    江見朷見沒人搭腔,他?撇了撇嘴,又重?新笑著道:“等?久了?這才剛剛辰時,是你們起得太早了。”

    他?去看周時譽準備好的藥材,仿佛漫不經?心道:

    “治病時,心浮氣躁可不好。”

    簡單的一句話,十鳶若有所思地朝他?看了一下。

    江見朷推了她一下,十鳶告誡自己要謹遵醫囑,默默地松手順勢被推開?,就見江見朷毫不客氣地指使周時譽:“把他?搬回床上去。”

    這個他?當然指的是胥衍忱。

    再見江見朷將所有藥材分成三份,隨意吩咐道:“去熬藥,再備上一桶熱水。”

    十鳶疑問:“藥浴?”

    江見朷沖她頷首,不吝嗇地替她講解:

    “沒錯,他?中毒多年,別看一直是被壓制在腿上,但全?身?血液流通,這毒當然不可能真的安分一直待在一個地方,藥浴能替他?將全?身?的毒素都逼出?來。”

    胥衍忱一言不發地看著這一幕。

    他?眸色漸深,江見朷是不是對她的關注太深了一點?

    如果江見朷真的出?身?于那個地方,他?一直尋找的有緣人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見朷一點也不客氣地將胥衍忱腿上的衣擺掀開?,須臾,他?想到什么,偏頭去看十鳶:

    “喂,待會還?要替他?脫衣服,怎么,你要一直看下去?”

    十鳶被說得一噎,許久,她看似冷靜地問:“不行么?”

    她不相信江見朷,不可能真的把公子交給江見朷。

    這下子輪到江見朷被噎住了,他?忍不住地冷笑:“行,當然行,十鳶姑娘不拘小節,有什么不行呢。”

    驀然,胥衍忱沒忍住嗆咳了一聲,他?臉上仿佛被嗆咳逼得些許潮紅,他?袖子中的手指不著痕跡地一動,最?終,他?還?是沒忍住地轉頭看向十鳶,半晌,低聲道:

    “……十鳶,先出?去。”

    許是他?咳得有點狠,不止是臉,耳根和脖頸也染了些許潮紅,偏他?眉眼依舊溫潤疏朗,讓十鳶一時間說不出?拒絕的話。

    她只好郁悶地轉身?出?去。

    她一走,室內終于能有進展了,江見朷再沒了十鳶面前的溫和和不著調,對于知道他?來歷的胥衍忱,他?眉眼情緒冷淡,格外平靜道:

    “祁王真是治下有方。”

    胥衍忱輕微闔眸,聞言,情緒依舊穩定不變:“先生謬贊。”

    江見朷輕扯唇,看著某人仍有潮紅的臉頰,只覺得頗為刺眼,他?毫不猶豫地拿刀尖挑破了胥衍忱腿上的皮膚,下一刻,有鮮血流出?,胥衍忱疼得臉色驟白,他?驀然握緊了雙手,悶哼一聲,卻不曾呼疼。

    江見朷終于覺得順眼了,他?快速地在幾?處穴位上施針。

    周時譽有點懷疑這是否是正常的解毒流程,但他?見到被挑破的地方逐漸變黑,流出?的血色也是黑稠一堆時,默默地咽下懷疑。

    逐漸的,傷口處血色變得殷紅,江見朷依舊沒有停下施針的動作?。

    江見朷才不想給一個男的脫衣服:

    “把他?衣服脫了。”

    周時譽二話不說地上前。

    江見朷施針的速度很快,在天突穴、鳩尾穴、中脘穴、天樞穴等?各處穴位手起落針,胥衍忱只覺得常年憋悶的胸腔中瞬間順暢,與此同時,江見朷將他?腿上的銀針收起,扔了一顆藥丸給周時譽:

    “叫他?吃下。”

    胥衍忱全?程都是安靜配合,在藥丸吞下的下一刻,他?臉色微變,驟然一手捂住胸口,吐出?一灘黑血。

    周時譽呼吸驟停,他?急忙上前:“主子?!”

    這一口血吐出?后,胥衍忱只覺得渾身?輕松不少,他?輕瞇了眼眸望向江見朷:

    “先生不是說,只答應了替我解毒?”

    江見朷頭也沒抬,情緒冷淡:

    “毒解的那一刻,你就會被蠱蟲要了性命,我可不想被她說言而無信。”

    話落,江見朷唇角勾起一抹幅度:“再說,我也沒替你解蠱,只是壓制而已?,祁王想要解蠱,還?得另請高明。”

    胥衍忱卻是在他?這番話中聽出?了什么,許久,他?冷靜地指出?:

    “你解不了蠱蟲。”

    江見朷落針的動作?停頓了一剎,才繼續落下,他?低下頭冷聲道:“祁王,有些時候知道得太多,不是一件好事。”

    胥衍忱唇角依舊殘余了血痕,他?對江見朷的話置若罔聞,眸中情緒格外平靜:

    “江見朷,不論你在做什么,別把她牽扯進去。”

    江見朷終于正眼看向胥衍忱:

    “我和她的事,你管不到。”

    第057章 第 57 章

    ==第五十七章==

    十鳶在外?等了一個時辰, 終于見房門被推開,江見朷第一個走出來,十鳶立刻上前:

    “怎么樣?”

    江見朷見她臉上的著急有點刺眼,一路回?來時, 便是遇到生死危機也不見她如此緊張, 江見朷擦著帛巾一點點地?擦凈手指, 拉住某個要踏入房間的人:

    “急什么,他還?在藥浴。”

    最后?兩?個字讓十鳶不由得站住。

    知曉里面沒事,十鳶穩住心神, 不由自主地?擔心起?另外?一件事:“公子身上的蠱蟲——”

    話音未盡,就被江見朷打斷:

    “他手底下是只有你一個人了?”

    什么事都讓她來操心, 祁王手底下的其余人都是吃白飯的?

    十鳶的話音被堵住, 她聽出江見朷不想提這?件事, 她忍不住地?咬住唇。

    她沒有忘記那日江見朷和胥衍忱的對話, 噬腸騰一旦被解, 平衡被打破,剩余的蠱蟲也會變成要人命的毒藥。

    十鳶執行要在外?等胥衍忱出來, 江見朷沒有作?陪, 背著他的卦旗直接出了城主府。

    不久有人來報,江見朷在坊市支了個攤子,正在替人算命。

    十鳶眸中?情緒稍閃, 她隱晦地?瞥了眼傷勢未愈的肩膀, 片刻, 眸中?情緒重新歸于平靜。

    終于, 里面傳來周時譽驚喜的聲音, 十鳶按捺不住地?推門而入,在看見房間內的情景時, 十鳶倏然怔住。

    胥衍忱正撐著輪椅站起?來,臉和唇都是慘白,撐著輪椅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即使過程很是艱難,但?他的確是站起?來了。

    他只穿了一身里衣,房間內充斥著藥浴的苦澀味,聽見聲音,他轉頭看過來。

    四目相視間,十鳶忽然有些不敢靠近他,他眉眼清雋溫和,身姿頎長,像是褪去了一層壓抑,明朗如朝陽,和十年前的那道身影仿佛重合,十鳶呼吸稍輕,一時間很難說清心底的情緒。

    直到他出聲疑問:

    “怎么不過來?”

    十鳶瞬時仿佛越過記憶長河,眼中?情景回?歸現實?,驀然涌上些許真切和安定感,她不著痕跡地?握緊了雙手,一如往常地?靠近了胥衍忱。

    十鳶低聲道:

    “主子的毒解了?”

    胥衍忱望向她,他眸色溫潤,和往日相同,又仿佛有些不一樣,他說:“嗯,一切都會好的。”

    他仿佛是在說他的身體,又仿佛不止如此。

    十鳶聽不懂,卻是忍不住呼吸稍輕。

    三日后?。

    胥衍忱體內余毒徹底清除,江見朷也來和十鳶請辭,十鳶回?來時無數次想要脫手這?個麻煩,但?

    如今見他要走,卻是忍不住地?抿唇:

    “你要走?”

    十鳶是知道江見朷在替胥衍忱壓制蠱蟲一事的。

    他一走,公子體內的蠱蟲該怎么辦?

    江見朷肩上背卦旗,漫不經心地?倚墻而立,他這?幅皮囊生得秀逸清雋,一舉一動?都是格外?出挑,眸中?星河瀲滟,望向十鳶的神情似笑非笑:

    “你是舍不得叫我走,還?是舍不得叫你主子受苦?”

    十鳶呃聲,覺得他簡直是莫名其妙。

    如果不是公子體內還?有蠱蟲,她有什么舍不得他走的?

    江見朷不需要她回?答就有了答案,他沒好氣地?輕嘖了聲,覺得自己來請辭就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他背著卦旗轉身,懶散地?背對著十鳶揮手:

    “走了。”

    十鳶沒有再攔住他。

    江見朷卻是在踏過門檻時堪堪一頓,他轉身,撂下一句:“程十鳶,要是有一日,你覺得你的命不重要了,也別?浪費,記得來找我。”

    十鳶眸中?閃過不解,她一時沒聽懂這?番話。

    但?不等她詢問,江見朷已經跨過門檻,身影徹底消失在她視線內。

    十鳶抿唇。

    她覺得她的命不重要了?

    或許是心底對江見朷存了警惕,她反而不會去懷疑江見朷留下的話。

    她自覺自己是個貪生怕死之輩,能?讓她舍棄性命……

    許久,十鳶轉頭望了一眼正院的方向,暖陽恰好,落在她身上,但?十鳶沒有察覺到一點暖意。

    她堪堪垂眸。

    *******

    幽州城,在岑默拿下幽州城后?,戚十堰數次反擊,都被劉將軍帶兵擋了下來。

    直到今日,岑默已經徹底掌握幽州城,在城內扎營駐兵。

    而在幽州城的數十里外?,戚十堰帶兵退到了虎牙嶺,身后?是渠臨城,軍營已經在此駐扎了數月,而戚十堰也終于拿到了來自長安城的消息。

    “……春瓊樓。”

    戚十堰沉眸望向案桌上的信紙。

    這?是戚十堰的私營,柏叔也在其中?,他仿佛衰老了很多,整個人的脊背都垂了下來。

    春瓊樓雖然只是個尋歡作?樂之處,但?在四周城池的名聲卻不小?。

    戚十堰當然知曉春瓊樓位于衢州城。

    所有脈絡在這?則消息下都變得一目了然。

    戚十堰也沒法再自欺欺人。

    如今的軍營全靠戚十堰做主,在退兵不久后?,胥銘澤忽然病倒,一度昏迷不醒,是胥銘澤隨隊而行的御醫救下了他,但?饒是如此,整個軍營也是陰云密布。

    戚十堰久攻幽州城不下,他的不敗神話在士兵心底徹底破碎。

    再加上胥銘澤在大本?營忽然中?毒昏迷,所有得知消息的人心底都是沉甸甸的。

    營帳外?響起?一道聲音:

    “將軍。”

    戚十堰沒出聲阻止,很快,來人掀開簾子進來,她端著茶水,茶水被泡得格外濃郁。

    如何整個軍營都由戚十堰操心,他根本?沒有時間休息,茶水也不是解渴,而是解乏之效。

    晴雯將茶水放下。

    她退出來前,只聽見背后?傳來對話聲。

    “是老奴的錯,沒有查明陸姨娘居然出自春瓊樓,如果不是老奴——”

    晴雯腳步幾不可察地?一頓,下一刻,她握緊了端著托盤的手。

    戚十堰打斷了他的悲聲請責,低沉冷聲道:

    “我記得軍營中?還?有一個來自春瓊樓的人。”

    “——拿下她。”

    晴雯不斷地?遠離主帳,腦海中?卻是不斷地?想——

    陸姨娘來自春瓊樓?

    她還?有同伴在軍營中??

    是誰?

    她是女眷,也常常混跡在女眷中?,得到的消息其實?一點也不少,只是瞬間,她就想起?了曾和宋府婢女一起?閑聊時,曾聽說過宋將軍不久前在勾欄院替一位伶人贖身,回?府后?,還?百般寵愛。

    晴雯腳步倏然一轉,立刻朝宋將軍女眷之處的營帳走去。

    晴雯唇色發白,目光卻是格外?堅定,她幾乎要跑起?來,她必須要趕在命令下達前把消息告訴姨娘的同伴!

    她躲著士兵的視線,幾乎是踉踉蹌蹌地?跌入顧婉余的營帳。

    詩情也看見了她,驚愕:

    “喂,你是誰?”

    顧婉余便是在軍營,也是一身勾人心神的打扮,只穿了掛脖的里衣,外?套著一層輕紗,唇角勾著若有似無的笑,她見到有人狼狽跌進來,心中?生起?警惕,面上卻是掩唇訝然:

    “這?是怎么了?詩情快將人扶起?來。”

    詩情和她對視一眼,立刻上前扶人,但?晴雯抓住詩情的手,唇色發白,慌亂地?壓低聲音道:

    “快跑!”

    顧婉余和詩情眸色都是不著痕跡地?一厲。

    晴雯來不及解釋,只能?三言兩?語簡短道:“將軍發現姨娘來自春瓊樓了,他在懷疑姨娘,也在派人來捉拿你們,快跑!”

    晴雯在意顧婉余的性命么?

    她說不清,但?她不想讓將軍拿住顧婉余來要挾姨娘。

    晴雯不知道她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但?或許在她給胥銘澤下毒的時候,她就已經是叛徒了。

    顧婉余二人臉色都是一變,她面上沒有了勾人的笑容,謹慎地?打量晴雯一眼,她已經猜到晴雯口中?的姨娘是誰,她沒有質疑,而是給了詩情一個眼神,只問了晴雯一句話:

    “你呢?我們走了,你怎么辦?你和我們一起?走!”

    說到最后?,顧婉余要上前拉住她,晴雯忍不住鼻尖發酸,或許是她冒險來通風報信得了回?報,叫她心底情緒難言。

    也或許是她想到了晴念,明明盡忠盡責,卻沒有得到一個好下場。

    一面之緣的人尚且擔心她的性命。

    晴雯搖頭拒絕:“帶上我,你們走不遠的,再說,我還?要留下來。”

    顧婉余深深地?看了她一下,塞了一堆東西給她,沒有再廢話,眼見軍營還?未生亂,撂下一句:“保護好自己。”

    她和詩情若無其事地?出了營帳。

    這?里是女眷之處,士兵只守在最外?層,卻不會有人時刻守著每個營帳。

    晴雯也趕緊地?爬起?來,她快步遠離顧婉余的營帳,甚至手中?的托盤在過程中?都沒有放下。

    但?也就在晴雯快要到后?勤的營帳時,她聽見不遠處傳來嘈雜聲。

    她和其余人一樣,仿佛好奇地?探出頭,就見一隊人闖入了顧婉余的營帳,在看見里面空無一人時,立刻道:

    “人跑了!搜查全營!”

    晴雯只覺得一顆心砰砰亂跳。

    她強行逼迫自己鎮定下來,皺眉和一旁婢女低聲議論:“那是宋將軍府中?女眷的位置,是出什么事了么?”

    和她搭話的婢女搖了搖頭,也一臉驚慌不解:

    “這?誰知道呢,只希望不要牽連我們。”

    晴雯轉頭看向顧婉余她們離開的方向,她低垂下頭,她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希望她們能?逃得過去。

    但?是晴雯不敢抱太大的希望,畢竟這?是軍營,到處都是士兵,她們要是想要逃,或許只能?往山嶺上逃跑。

    顧婉余跑掉的消息也傳到了戚十堰耳中?,戚十堰眸色沉沉:

    “看來,這?軍營不止一個耳目。”

    只要在軍營內,他總能?找到人的。

    他還?有一件事要辦。

    戚十堰沉眸道:“來人,傳我命令,嚴查所有城池的青樓!”

    第058章 第 58 章

    ==第五十八章==

    ——春瓊樓暴露了。

    在渠臨城的春瓊樓據點被搜查后, 這個消息被她們?的人拼死送出來。

    十鳶得知消息的時候,整個人都徹底僵硬在原地?。

    春瓊樓暴露?戚十堰下令搜查全國青樓?

    十鳶呼吸驟然急促起來,她轉身朝春瓊樓飛掠而去,見到晴娘的第一時間, 她什么都顧不得, 抓緊了晴娘的衣袖, 急忙

    地?問:

    “晴娘,顧姐姐呢?有?沒有?顧姐姐的消息?!”

    顧婉余是宋翎泉從春瓊樓贖身帶回去,春瓊樓一暴露, 顧婉余也就暴露在了戚十堰眼下。

    如今情況,戚十堰必然是寧可抓錯, 不愿放過任何可疑之人的!

    十鳶沒了平日中的冷靜, 她緊緊地?盯著晴娘, 生怕得到她不想聽到的答案。

    晴娘沉默了很久, 在十鳶快要?松手時, 她才語氣沉沉道:

    “傳來消息,戚十堰正在捉拿她, 她不知從而提早得到了消息, 和詩情一起在虎牙嶺上消失了。”

    十鳶木然地?松了手,她怔怔地?重復:“……消失?”

    消失是什么意思?

    虎牙嶺難道是什么比青云山還要?險峻之處么?顧姐姐沒辦法從其中脫身么?

    十鳶想問的問題太多,她嘴唇顫抖了兩?下, 轉身就要?離開。

    晴娘厲聲叫住了她:“站住!”

    十鳶堪堪停住了腳步。

    晴娘皺眉看著十鳶的背影:“你這是要?做什么?不聽命令私自行動么?”

    十鳶閉上雙眼, 她當然聽得出晴娘言中的阻止之意, 但她難道要?對顧姐姐的處境袖手旁觀么?

    她做不到。

    十鳶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頭也沒有?回, 咬聲回答:

    “晴娘,我現在沒有?任務, 能夠自由活動。”

    晴娘被她一堵,又生怕她當真沖動行事?,中了別人的圈套,不由得氣急敗壞:“你給我站住!”

    晴娘不是不擔心顧婉余,但她看得清楚,戚十堰為何要?捉拿顧婉余。

    “戚十堰高調下令,一點也不在乎我們?得知顧婉余的下落,難道你還不清楚,他的真實目的么?”

    就是想要?逼程十鳶回去。

    她欺騙戚十堰,最終偷得城防圖,一旦她落入戚十堰手中,下場絕對要?比顧婉余要?慘得多。

    而且……

    晴娘忍不住地?閉上了眼,人的分量也是有?輕重的。

    顧婉余和程十鳶之中,如果讓她選擇只能保全一人,她只會?選擇保全程十鳶。

    和她是否偏心無?關,程十鳶和顧婉余的重要?性早不能相?提并論。

    十鳶握住門,雙手的指骨都在泛著慘白,聞言,她覺得荒謬:

    “所以呢?晴娘的意思是讓顧姐姐替我去死么?”

    晴娘眸色冷靜,也是冷漠道:“不是替你去死,任務是她自愿接下的,她會?陷入險境,也是她沒有?審時度勢提早探明情況。”

    “戚十堰退兵時,她不是沒有?回來的機會?,是她自己選擇了繼續待下去。”

    最后,晴娘冷聲質問:

    “在你們?踏上這條路時,難道還沒有?做好赴死的準備么?!”

    十鳶忍不住地?掉了眼淚,淚水涼意滲骨,讓十鳶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她那雙被晴娘稱贊最是會?哄騙人的雙眸緋紅一片,她忍住聲音中的哽咽:

    “我們?是做好準備了,但顧姐姐她還有?救,不是么?”

    不能因為她們?肯赴死,就不管她們?的生死了。

    她轉過頭,沖著晴娘祈求地?喊:“晴娘,求您了,讓我去吧。”

    晴娘沉默。

    她一手養大的小姑娘如今哭著求她,讓她去救另一個被她養大的小姑娘性命。

    晴娘不知道該如何拒絕她。

    許久,晴娘低聲道:“十鳶,前?往幽州城的任務在你接下后,她本不該再執行的,但宋翎泉給了她機會?,后來她又百般懇求,我才會?許可她接下,即使?她如今暴露了,她也不會?這么輕易回來的。”

    十鳶徹底怔住。

    她沒聽懂晴娘的言下之意。

    晴娘沉默了好久,才和十鳶提起顧婉余的背景來歷:

    “婉余和我們?都不同,她曾是官家?小姐,家?父官從兵部?侍郎,后來全家?十三口人盡數死于幽王胥銘澤之手,唯獨她被主子救下帶出了長安城,她也是自己要?求來的春瓊樓。”

    晴娘說:“我們?得到消息,胥銘澤如今中毒昏迷,她等這個機會?等了太久太久,不親眼見到胥銘澤喪命,她是不會?回來的。”

    顧婉余會?消失在虎牙嶺,眾人都不得而知她的消息。

    晴娘不得不懷疑她是在伺機而動。

    ——顧婉余做夢都想親手報仇。

    她身負血海深仇,對胥銘澤的恨意,比她們?都要?深刻。

    顧婉余已經失去了蹤跡,她不能讓十鳶再因此?事?也落入危險之中。

    十鳶相?信晴娘的話,但同樣的,她也知道晴娘必然有?所隱瞞——例如,如今的虎牙嶺被重兵層層圍住。

    她沒有?得到相?關的消息,但她了解戚十堰,他既然知道顧婉余消失在虎牙嶺,就不會?輕易讓顧婉余從中逃脫。

    十鳶一錯不錯地?和晴娘對視,她仿佛要?望進?晴娘的眼底身處,她心底倏然一涼。

    ——晴娘不會?同意她去虎牙嶺的。

    十鳶袖子中的手一點點握緊,指骨透著青色的白,她的臉色和唇色有?一剎間失去顏色,卻又在雨夜皚皚下美得驚人,她后退了一步,晴娘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聽見女子輕聲說:

    “晴娘,我慣來聽您話。”

    晴娘心底的不安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她腦海中閃過什么,驟然喊道:“攔住她!”

    在綠詣等人出現的時候,十鳶也縱身越出了房門,她站在屋檐上,和晴娘一眾人相?對而立,她眸子中格外冷靜,她說:

    “如今,便?請晴娘許我任性一次。”

    話音甫落,綠詣等人倏然覺得渾身發軟,不等她們?回神?,眼前?驟然射來一抹冷色,堪堪躲閃過去后,十鳶早不見了身影。

    晴娘也躲過了一根銀針,她被氣笑了:

    “不愧是我一手教出來的人。”

    她教過的最出色的學生,如今卻將暗器對準了她們?。

    綠詣服下解藥,也輕嘆了口氣:“是松麻散,她怕是早就知道您不會?答應她前?去,故意和你說話,也是在拖延時間讓藥效發揮。”

    晴娘沒好氣地?拍了下桌子。

    她氣惱得不行,綠詣卻是忍不住地?笑了聲:

    “姐姐教導有?方,也該高興,不是么。”

    綠詣望向晴娘:“她既然有?這能耐,你便?讓她去就是了,難道你真的要?不管婉余姑娘不成?”

    便?是困得住十鳶姑娘一時,也不可能永久困住十鳶姑娘。

    晴娘偏過頭,最終,她還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不然呢,難道真的讓人去攔住十鳶么?憑十鳶如今的能耐,便?是她派了人去,也不一定帶得回程十鳶。

    翌日,晴娘去了一趟城主府。

    胥衍忱筆墨一頓,他偏頭朝外看去,許久,他收回視線,慢條斯理地?在某本被翻開的話本中放了一枚書簽,低聲道:

    “第二次了。”

    晴娘聽得一懵。

    胥衍忱沒和她解釋,他只是從位置上站了起來,看了眼某個魂不守舍的人,淡淡地?命令:

    “備馬車。”

    晴娘和周時譽都是一愣:“主子準備去哪兒??”

    “幽州城。”

    晴娘下意識地?要?阻攔:“幽州城豈有?衢州城安全?”

    胥衍忱平淡地?望了她一眼:

    “燕云更安全。”

    如今戰事?已起,如果他只想要?安全,為何不回到燕云去。

    晴娘噤聲。

    她知道她勸不住主子,主子尚且不良于行時,他都敢遠赴衢州城,如今他已經能夠獨立行走,又豈會?被攔住?

    一刻鐘后,馬車已經準備好了。

    周時譽今日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馬車駛出衢州城時,他才回過神?。

    主子在身體好轉,能夠離開輪椅時,其實就能離開衢州城了,周時譽清楚主子停駐的原因。

    周時譽沉默了很久,他忽然低聲問:

    “主子覺得十鳶姑娘如何?”

    馬車內安靜了許久,仿佛沒有?聽見這聲問話,在周時譽覺得胥衍忱不會?回答時,馬車內才傳出來平淡的聲音:

    “我覺得她如何不重要?。”

    周時譽皺眉不解。

    簾子被清風拂起一角,周時譽轉頭,恰好從被掀開的提花簾下看見主子,車廂內燈影昏暗,他臉側輪廓濃影,微微闔著的雙眸也在這一刻緩緩睜開,周時譽聽見他說:

    “感情一事?某些時候和交易一樣,誰有?意就注定誰讓步。”

    他對她有?意,所以他覺得十鳶如何,不重要?。

    她覺得他如何,才是其中關鍵。

    周時譽驀然一怔。

    馬車沒有?停頓,一路朝幽州城趕去,幽州城和衢州城相?隔不遠,在傍晚時分,周時譽一行人抵達幽州城。

    和上次來時的低調不同,馬車直接朝城主府而去。

    相?較于衢州城,幽州城的氣氛要?慘淡許多,人們?行走間也要?更謹慎,但岑默軍隊駐扎幽州城數月,也不曾燒殺搶掠,讓不少百姓放下心,于是,起碼胥衍忱抵達幽州城時,街道上也出現了行人。

    途徑某個巷子時,周時譽不由得想起那次他闖入戚府后的情景,忍不住地?問:

    “主子,您說十鳶姑娘現在會?在何處?”

    從衢州城去虎牙嶺,必然會?經過幽州城,她總不能半刻不停留,直接莽入虎牙嶺吧?

    車廂內,胥衍忱掀了掀眼,他淡淡道:

    “她比你想得要?聰慧。”

    周時譽一時沒聽懂。

    胥衍忱眸色平靜:“將我們?抵達幽州城的消息傳出去。”

    他說:

    “她會?來找你的。”

    ******

    十鳶一路都在隱藏行蹤,雖然岑默占領的幽州城,但她不覺得戚十堰在幽州城待了數年,會?一點后手都沒有?。

    她正要?趕赴渠臨城,畢竟相?較而言,虎牙嶺離渠臨城更近。

    而且,最危險的地?方有?時候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這個計劃在她聽說祁王到了幽州城后立時發生了變化,晴娘會?阻止她前?往虎牙嶺,所以她才會?連夜離開衢州城。

    衢州城是晴娘的大本營,她敢在衢州城久留,晴娘就能一夜找到她。

    但有?一人絕對不會?阻止她去救顧姐姐。

    日色漸暗,夜色濃郁得化不開,四周有?風聲拂過竹林沙沙作響。

    城主府的某個院落,悄無?聲息地?攀上一個人影。

    周時譽才回到院落,就在屋檐下看見程十鳶,她穿著一襲暗色勁裝,半點沒有?在主子前?的乖順溫柔。

    十鳶見到他時,也是松了一口氣,她沒有?浪費時間,開門見山:

    “我要?去渠臨城,你有?沒有?什么辦法讓我能悄無?聲息地?潛入?”

    如今的渠臨城被重兵把守,只憑她自己的能耐,未必能闖得進?去。

    但讓她意外的是,周時譽沒有?回答她,而是一臉欲言又止地?讓開了身。

    回答她的是另外一人,他站在門口,眉眼清雋,卻許是被一抹暗色擋住,于是那抹清雋也變得不清晰,他聲音如常地?清潤:

    “十鳶為何不來問我?”

    第059章 第 59 章

    ==第?五十九章==

    認出來人?, 十鳶渾身頓住,她有一種?心虛,讓她下意識地轉身就跑。

    但十鳶竭力按住了這種?沖動,胥衍忱望過來的視線輕輕淡淡, 卻?是?讓她雙腳釘在了原處, 十鳶咬住唇, 堪堪道:

    “……公子?。”

    周時譽愛莫能助地退了出去,霎時間,院落中內只剩下十鳶和胥衍忱二?人?。

    十鳶心底苦惱, 她怎么一時腦子?抽了,自投羅網了呢?

    胥衍忱緩步靠近, 屋檐下的燈籠也照亮了他的臉, 他語氣不輕不重, 仿若含了些許自嘲, 也仿若只是?平常:

    “原來十鳶還記得我這位公子?。”

    這話……

    十鳶沒法?當他沒有情緒, 她有點吶吶地埋下頭:“公子?……您明知我要做什么……”

    胥衍忱偏頭問:

    “所以呢?”

    十鳶沒聽懂,她遲疑地說:“我怕您會和晴娘一樣?攔住我。”

    話音甫落, 院落內變得安靜下來, 許久,胥衍忱輕笑了一聲,十鳶卻?未從中聽出什么笑意, 她有些不安地咽了咽口水。

    胥衍忱耷拉下眼皮, 懨懨道:

    “你肯來見周時譽, 卻?不肯信我。”

    她如果信他, 在晴娘阻攔她時, 她就不會以這種?方式離開,她完全可以來找他下令。

    她明確知曉晴娘不會抗令。

    十鳶呆住, 半晌,她才能理解胥衍忱的話是?什么意思,她微微睜大了雙眼,不敢確認地問:“公子?的意思是?,您不會阻攔我去救顧姐姐?”

    胥衍忱反問:

    “為什么要攔?”

    這次和她去青云山不同,那僅僅是?在幫他求醫,所以,他能有立場和理由去阻止她。

    十鳶呼吸稍輕,終于知道自己是?鬧出了烏龍。

    她頗有點不敢對上胥衍忱的視線,她難得有點臊得慌,臉上緋紅一片,她快速走了兩步,下意識地走到胥衍忱身后?,抬手?之時又落個空。

    她忘了——解毒后?,胥衍忱已經不需要輪椅了。

    她想討好他,一時都沒有辦法?。

    胥衍忱的位置恰好將她眸中藏著的局促不安盡收眼底,叫胥衍忱心底不輕不重地堵了一口氣。

    她承諾他不會再有下次,結果沒有做到,臨到頭來,卻?仿佛是?他欺負了她一樣?。

    許久,胥衍忱仿若被?風吹得嗆咳了一聲,他偏頭,臉色透著些許白,十鳶不由自主地蹙起黛眉:

    “夜深露重,公子?怎么不披一件披風?”

    胥衍忱不著痕跡地掃過她和他衣袖交纏的手?指,垂眸低聲道:“是?我一時疏忽。”

    兩人?仿佛都忘記了適才的話題,十鳶匆忙地拉著他往他的院落去,胥衍忱也順從地和她往外走。

    期間,胥衍忱替她指了方向,一路通順地到了胥衍忱的院落。

    胥衍忱的侍衛看見她忽然冒出來,也沒有覺得詫異,胥衍忱每晚都要喝藥,十鳶親眼見他喝藥躺下,他脫了外衫,越發顯得身姿單薄羸弱,淺色的里衣衣襟未攏嚴實,隱隱約約露出些許冷白的肌膚。

    十鳶沒敢細瞧。

    春瓊樓是?有小?倌存在的,那些小?倌能在一群才情出眾的伶人?間出頭,姿色自是?格外了得,她見得多,便也不覺得有什么。

    有那么一剎間,她好像意識到尋歡作樂的那些人?的樂趣,未褪盡的衣衫和冷淡矜貴的眉眼相襯,格格不入又恰到好處地相得益彰。

    胥衍忱仿佛察覺到了什么,他視線輕掀:

    “怎么了?”

    十鳶手?指微不可查地一顫,她瞬間矢口否認:“沒有。”

    胥衍忱半信半疑,他順著女子?適才的視線往下看去,視線一凝,他忽然覺得嗓子?有些癢。

    十鳶沒在胥衍忱的寢室久待,身后?傳來某人?意味不明地囑咐:

    “夜深了,別亂跑。”

    十鳶聽得懂。

    出了房門,她找人?給自己安排了一個房間,在婢女退下后?,下一刻,她也消失在了房間內。

    須臾,她出現在之前的院落。

    一枚暗器打破了院落的安靜,周時譽低罵了一聲,從房間內出來,他看見了游廊上的十鳶,低罵聲堪堪停住,些許不自在地問:

    “你怎么在這兒?”

    十鳶瞪了他一眼,惱得臉都飄上些許薄紅:

    “沒義氣,虧我還特意來尋你,你明知公子?在等我,也不知暗中給我提個醒!”

    周時譽替自己不平:“我想給你提醒,也得有個機會。”

    她入城后?就將行蹤隱藏起來,他能找得到人?么?

    十鳶依舊覺得郁悶。

    周時譽卻?是?逐漸沉默下來,他這個時候也知道了為何主子?會篤定十鳶會來找他。

    周時譽抬頭朝虎牙嶺的方向看去,他聲音冷靜:

    “你即使找到她,她也不會和你回來的。”

    他比誰都知道顧婉余想親手報仇的決心。

    十鳶聽煩了這種?話,她眸色也冷淡了下來:“她不肯回來,我們就對這件事熟視無睹?”

    周時譽沒反駁她的話,他不在乎外人?怎么看待她,許久,周時譽低聲道:

    “主子?昨日就答應了我,讓我帶人?

    去接應她。”

    換而言之,如果不是?十鳶鬧了這一番,他現在早該出發了。

    十鳶呃聲。

    她偏頭看向周時譽,其實她一直都不怎么了解周時譽,她只知道顧姐姐和周時譽有過糾纏,這番糾纏因誰而起,她也不清楚。

    依著她的性?格,她本不該來找周時譽的。

    因為她對周時譽不了解,在她忤逆晴娘的命令而行時,對她來說,周時譽也都在這時變成了她不信任的人?。

    但她相信顧姐姐不會看錯人?。

    至少在想讓顧姐姐活下來的這件事上,她和周時譽應該會達到共識。

    在得知周時譽也會前往虎牙嶺后?,十鳶老老實實地在城主府睡了一夜。

    翌日醒來時,她就聽見外間公子?和別人?的對話聲,出了房門,她也瞧清了和公子?談話的是?誰。

    氣溫早漸漸回暖,岑默手?中搖著一柄折扇,配上他一襲不變的青衫,頗有點文?弱之態,他臉上是?一如往常的笑:

    “十鳶姑娘醒了。”

    位置的原因,讓岑默先發現了十鳶,胥衍忱也轉頭望過來。

    十鳶自然而然地站到了胥衍忱身后?,她對著岑默點頭示意,下意識地望了眼胥衍忱面前的茶杯,在見到杯中不再冒著熱氣時,習慣地替胥衍忱重新倒了杯茶水。

    岑默見十鳶習慣成自然的舉動,輕微地挑了下眉梢,他握住他那杯微涼的茶水啜了口。

    嘖。

    岑默放下杯盞,他問向十鳶:“聽主子?說,十鳶姑娘想去渠臨城?”

    十鳶終于知道岑默為何這么早會出現在這里了。

    “岑大人?有辦法??”

    岑默自然有。

    說到底,十鳶的目的就是?要救那位婉余姑娘,如果他趁機發兵,戚十堰自顧不暇,當然沒有精力再去圍困顧婉余。

    但岑默不會這么做。

    任何一場戰爭都會有無數人?喪命。

    顧婉余或許對十鳶來說很重要,但不值得他拿手?底下數萬士兵的性?命去救。

    岑默平和道:“想混入渠臨城不難,十鳶姑娘在快到渠臨城時,會有人?接應你的。”

    周時譽這時也不由得朝岑默看過來。

    岑默陰惻惻勾唇:“十鳶姑娘混入渠臨城,自是?容易,我可沒辦法?叫周將軍也能領人?一起進去。”

    那么容易就能叫一堆人?潛入,他還需要等待什么時機,不如叫渠臨城直接打開城門迎接他入城算了。

    周時譽暗自堵了口氣。

    他有理由懷疑岑默還在記恨他。

    胥衍忱放下杯盞,杯底和石桌相碰發出輕微的響聲,叫四?周談話聲一頓,眾人?都安靜下來,胥衍忱轉頭望向十鳶,他或許有很多話要說,最終只化?成一句低聲:

    “我在幽州城等你,平安回來。”

    十鳶如今滿腦子?都是?顧婉余,堪堪應聲,就轉身離去。

    她走后?,院落中有一時間的安靜。

    岑默挑了挑眉,他意有所指道:“主子?今年二?十有七,也是?當立王妃的年齡了。”

    這話說是?試探,不如說是?挑明胥衍忱的心思。

    胥衍忱淡淡地斂眸,沒有回應也沒有否認岑默的話。

    岑默心底了然,卻?未必認同。

    王妃二?字說得輕松,但如今主子?已經解了毒,身體無恙的情況下,一旦此戰贏了,外界對主子?只會越來越關注。

    同樣?的,對王妃之位虎視眈眈的人?家也會越來越多。

    說到底,十鳶姑娘即使功勞再甚,她依舊勢單力薄,想要坐上王妃之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主子?到底不是?胥銘澤,能殺得所有人?不敢冒聲。

    但要說艱難,也不至于。

    如今到底不是?和平時期,在戰爭四?起期間,某些人?的聲音也不是?很重要,這件事終究是?要看主子?的心意。

    拋開這些不提,便只說十鳶姑娘,她對主子?的確忠心,但她當真愿意當這個王妃么?

    人?一旦有能力,是?不愿再被?拘于一片窄小?天地間的。

    將她困于后?宅,對十鳶姑娘來說,未必是?一件幸事。

    于岑默而言,如果是?他,他絕不會讓十鳶姑娘重歸于后?宅,浪費掉如此人?才,這絕對是?一個得不償失的決策。

    胥衍忱撥了一下杯盞,里面的茶水又有些涼了,他臉上也有些意興闌珊的冷淡,和在十鳶面前時些許不同。

    片刻,胥衍忱朝周時譽看去:“你該出發了。”

    周時譽領命而去。

    岑默也準備退下,轉身之際,他聽見胥衍忱不輕不重的聲音:

    “如今的進度有些慢了。”

    岑默微不可查地一頓,他低垂下頭:“屬下知道了。”

    四?下沒了人?,胥衍忱一人?獨坐在石桌前,輕微往后?靠去,仿若依舊坐在輪椅上一樣?。

    他望向那杯徹底放涼的茶水,杯中茶水清淡,仿佛能照清人?的模樣?,他眸中情緒意味不明地低聲:

    “晴娘么……”

    第060章 第 60 章

    ==第六十章==

    在十鳶一路趕往渠臨城的時候, 江見朷的日子也不好過。

    他穿梭在人群中,身上的掛旗都不見蹤跡,時不時地回頭朝后?看一眼,待看清一路不停追逐他的人時, 不由得低罵了一聲。

    一路跑到城外郊區, 江見朷的路被徹底圍堵住, 他驀然停住。

    前后?左右都是人,顯然在此等了很久,江見朷額角輕微抽疼, 他轉身朝某人拱手:

    “青山城城主從?不踏出青山城,江某何處值得虞城主親自來?一趟?”

    虞聽晚坐在樹干上, 她背后?趴著一條紅蛇, 不止如此, 四周地面草叢中也隱約傳來?蛇信吞吐的聲音, 聞言, 她掩住唇笑了笑,眸眼卻是冷極:

    “讓人夜闖城主府時, 我以?為江神醫就已經算到今日結果了。”

    江見朷嘴角一抽。

    他最不喜別人叫他神醫, 他不信虞聽晚不知道?,偏她故意?掛在嘴邊。

    虞聽晚跟蹤江見朷一路了,最初十鳶和江見朷一路而行時, 她是沒有找到二?人的, 但她不傻, 不論二?人從?哪條路而走, 最終都會到達一個目的地。

    她雖不解江見朷為何留下燕云的線索, 但兩城開戰后?,祁王身在衢州城的消息不是秘密。

    她甚至比江見朷二?人還要?早到一步衢州城。

    虞聽晚很清楚, 在祁王和幽王正對峙的情況下,祁王沒有必要?再招惹一個青山城,所以?她沒有打草驚蛇,在見到江見朷后?,一切脈絡就變得清楚了。

    虞聽晚居高臨下地望向江見朷:

    “小賊,你要?我的血做什么?”

    江見朷見她陣仗這么大,知道?自己逃不過去,也笑了:“我給你送了一個你心心念念的繼承人,虞城主不該感謝我么?”

    虞聽晚的臉瞬間冷了下來?。

    青山城城主繼位的秘密,他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拿下他!”

    虞聽晚不是一人出城,她有貼身而行的侍衛隊,命令一下,圍住江見朷的人就倏然上前逼近。

    江見朷不慌不忙,他扔出一個藥瓶,瓶身落地崩碎,藥粉灑了一地,四周毒蛇慌亂地退去,虞聽晚臉色微微一變,她身上的紅蛇也不安地直起身子,蛇信不斷發出嘶嘶的聲音。

    虞聽晚的視線不由得望向灑在地上的藥粉。

    江見朷的武功不行,但一身毒粉讓想?接近他的人也是束手無策。

    虞聽晚臉色不是很好看,她的紅蛇本就是致毒,結果一個江見朷居然就讓她的紅蛇產生?了危機感。

    下一刻,虞聽晚親自翻身而下,她最擅長使用長鞭,恰是最適合對付江見朷的人。

    長鞭破風而來?,江見朷見其上倒刺,冷不丁地吸了一口?涼氣,這要?是被抽中,便是不死,也絕對不好受。

    江見朷慌忙地躲開,再不復從?容淡定,急忙忙地喊道?:“喂喂喂,虞城主,有事?好商量,何必打打殺殺的?”

    虞聽晚理都沒理他,一鞭子橫掃而出,江見朷再是匆忙躲過,也被鞭尾抽得哇哇亂叫。

    一刻鐘后?,江見朷被捆得嚴嚴實實的。

    他手腳都被捆住,除了嘴,沒一處能動彈的,整個人不斷全身挪動,他一臉喪氣地叫喚:

    “虞城主有話不妨直言。”

    虞聽晚收起長鞭,她撫了撫適才有些凌亂的發髻,輕抬下頜問:“你要?我的血做什么,特意?讓她在我面前露面,又有什么目的?”

    她不信江見朷是什么好人。

    江見朷唇角的笑一斂,又仿佛如常,他說:

    “虞城主何必追根究底,對于你來?說,這也是一件好事?,不是么。”

    “至于你的血,我苦研醫術十數年,但從?未見過嬈疆蠱蟲,不過一點好奇心罷了。”

    虞聽晚信他就有鬼了。

    她沒管江見朷的廢話,朝江見朷的臉上伸出手,她指尖不知何時出現?一枚蠱蟲,順著她的指尖一點點往下爬,江見朷的臉色微微一變,他急促低聲道?:

    “虞城主這是想?要?我的命?”

    他呼吸些許混亂,但與其說他是害怕蠱蟲,不如說是他在擔心會暴露什么。

    虞聽晚理都沒理會他,任由蠱蟲爬到江見朷的臉上,片刻,無事?發生?,她輕扯唇:

    “果然如此。”

    和她相比,江見朷的臉色是從?未有過的難堪。

    虞聽晚站直了身子,她輕飄飄道?:“嬈疆之人么。”

    江見朷沒有再否認,因?為他知道?,他的否認不會再有用。

    “嬈疆之人很少出入中原,但你神醫之名傳出來早有數年,我青山城和嬈疆素有淵源,江神醫是想重返嬈疆?”

    江見朷扯唇,他冷淡道?:“虞城主想?再去一趟嬈疆嗎?”

    聞言,虞聽晚不適地皺起眉頭。

    她沒去過嬈疆,但只聽父親隱晦提起過,就對嬈疆避之不及。

    江見朷沒有半點意?外,他只是道?:

    “虞城主都不愿再去一趟嬈疆,怎會覺得我會想?重返嬈疆?”

    虞聽晚被堵住,她掃了一眼江見朷,輕微頷首,有人上前砍斷了捆住江見朷的繩子,虞聽晚退后?了一步,不肯再接近江見朷,她稍微瞇眸道?:

    “我不管你要?做什么,她從?今以?后?便是我青山城的人,你若想?對她不利,下次可不會再這么好運了。”

    江見朷揉了揉被勒出紅痕的手腕,沒再和虞聽晚說話,轉身就走。

    他走后?,松嵐上前低聲:

    “城主,咱們就這么輕易放過他么?”

    虞聽晚摸了摸紅蛇的身子,眸中情緒深淺不一,她淡淡道?:“你知道?什么情況下,蠱蟲才會失效么?”

    松嵐一怔,她不解地看向自家城主。

    虞聽晚斂下眼眸,她語氣平靜:

    “他體內有更厲害的蠱蟲,只有如此,我的蠱蟲才不敢接近他。”

    松嵐愕然。

    虞聽晚擺了擺手,讓眾人退下,她望向江見朷離開的方向,許久,她輕呼出一口?氣。

    希望她今日的決定不會有錯吧。

    ******

    渠臨城,一輛馬車悄無聲地入了城門,在進入街道?后?,里面有人下來?,她一身簡單的雪青色襦裙,進了最近的一家首飾鋪。

    片刻,女子重新回到馬車上。

    在馬車離開的一炷香后?,首飾鋪又走出一位女子,她臉上有些許被曬出的雀斑,穿著西子色的上襦下裙,腳步輕快地并入了人流中。

    她正是十鳶。

    她在渠臨城十里外的梅林只等了一刻鐘,就遇到這輛從?城外寺中上香回來?的馬車,一枚令牌叫她確認了來?人的身份,正是岑默口?中會接應她的人。

    馬車將她送到首飾鋪前,一位和她打扮相似的女子和她對視一眼,偷龍轉鳳,替換她上了馬車,便是有人盯著這輛馬車,也會被引開視線。

    十鳶掃了眼渠臨城,或許軍營是戚十堰駐扎在了數十里外的虎牙嶺,這渠臨城雖受到了影響,但影響甚微。

    十鳶沒有引人注意?地繞到了一條巷子中。

    她隱蔽身影,抿唇望向巷子中的某個建筑,這里往日是渠臨城夜間最熱鬧的地方,但數日前的查封,叫這里門可羅雀,再不見往日喧鬧。

    十鳶心底微微下沉。

    她沒有久留,擔心四周會有人監視,她很快轉身離開。

    十鳶沒有住客棧,趁著夜色,她潛入了太守府,駐軍離渠臨城這么近,她不信太守府會沒有一點消息。

    太守府把守森嚴,但和當?初的戚府相比,依舊漏洞不少。

    十鳶很快找到書房,書房內還亮著燈,她伏在瓦片上,盡量讓自己不要?發出聲音,她輕掀開一塊瓦片,里面的情景和聲音都傳來?。

    書房內坐著兩個人。

    她在公子那里見過這二?人的畫像,正是渠臨城的太守宋瑋和管理監獄和治安的城尉程運。

    程運:“那些女子被關入牢中,我手底下的人已經被折損數人了。”

    程運臉色有點難堪。

    有牢獄之災的女子不好過,尤其是一堆姿容出眾的女子,即便是看管牢房的獄卒也沒人擔保會不會有惡徒,但她們也的確有能耐,或許是身份暴露了,便也懶得再裝下去,第一個靠近她們的人被她們折斷了脖子。

    程運心底暗罵他手底下的人,真是色字頭上一把刀,也不看看對方身份,真覺得對方是什么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么?

    不過她們再是有能耐,也不是沒有叫她們服軟的手段,但這群人明明做的那檔子買賣,這個時候卻是烈性子起來?,有一獄卒是被活生?生?地咬碎了喉嚨。

    經此一事?后?,被色欲迷了眼的人也終于清醒了,不敢再去占便宜,或許是惱羞成怒,程運已經聽見數次讓他下令問斬的話。

    笑話,說得輕松。

    這群人身份特殊,程運一時間還真的不敢要?了她們性命。

    且不提他一言不合地砍了人,戚將軍找他要?人時,他拿不出怎么辦,就只看這群人的身手,后?面萬一有人來?報復,憑他府中那三瓜兩棗,誰攔得住?

    宋瑋也聽說了消息,他皺眉:

    “好好看著人,別讓人跑了,也叫你手底下的人管好自己,在這事?上丟了性命,沒人會替他們做主。”

    程運啞然失聲。

    片刻,程運嘆了口?氣:“希望戚將軍趕緊抓到那細作,圍山耗費人力?物力?太多,這么下去也不是辦法?。”

    房頂上的十鳶悄無聲息地退走。

    她已經得到她想?要?的消息——戚十堰還沒有抓到顧姐姐。

    如此一來?,十鳶倒是沒有那么緊迫了,顧姐姐倚仗山脈存活數日不是難事?,她視線轉向了渠臨城內的牢房。

    渠臨城據點被查后?,其余據點得了消息都很快撤離,等搜查的士兵前去時,早是人去樓空。

    也就是說,唯一被困的同僚都在渠臨城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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