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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3章 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日漸回暖, 十鳶在拿到出府的?令牌后就在計劃著出行。

    她離開衢州城的?目的?不是要在戚府安穩(wěn)度日,公子?出現(xiàn)在衢州城一事讓十鳶不禁心底生出猜測,她害怕不能?及時拿到城防圖。

    十鳶無意識地轉(zhuǎn)了?轉(zhuǎn)她皓腕上的?銀鐲。

    在十鳶離開春瓊樓時,她手腕上的?玉鐲就換成銀鐲, 不論是在陸家?還是來是戚府都沒?有拿下來過, 她往日在春瓊樓總是烏發(fā)上纏著銀針, 但出了?衢州城后,她不敢再如此,她清楚陸行云的?目的?, 也知道她不會再自行梳妝,一旦有人伺候, 再如往日行事就會容易露出破綻。

    銀鐲是首飾, 也是她順手的?利器。

    雪徹底融化那一日, 十鳶早早地醒來, 坐在梳妝臺前, 她攬過一縷青絲,在細白的?手指上不斷纏繞著, 她情緒不佳地去挑玉簪, 令牌像是不慎地掉了?出來。

    十鳶一頓,她低眸去看那枚令牌,她忽然說?:

    “你去和?馬房的?交代一聲, 我要出府!”

    她瞪著那枚令牌, 像是透過令牌瞪向別人。

    晴雯捂住唇偷笑, 她當然知道姨娘在哀怨什么, 說?到底還是在記惱那日將軍對?姨娘的?不留情面, 但到底年齡小,再大的?脾氣也只是生悶氣。

    姨娘能?出府是將軍親自點的?頭, 晴雯當然是按著姨娘的?命令傳了?下去。

    半個時辰,馬房的?人來傳話,道是馬車準備好了?,在側(cè)門處等著姨娘。

    如她們這樣的?人家?,女主子?要出門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晴雯讓人收拾一套干凈的?衣裳,擔心姨娘會在外面弄臟衣裳,鶴氅和?暖爐都是要帶著的?,是麻煩了?點,但也必不可?少。

    這樣的?流程,十鳶前世也經(jīng)歷過,她倒是坐得住,沒?覺得隆重。

    晴雯見狀,心底嘆息了?一聲,覺得也是造孽,瞧著姨娘自小也是錦衣玉食長大的?,忽然被送來給人當妾室,心底必然是不好受的?。

    她只知道姨娘出自長安城陸家?,晴雯對?長安城不了?解,便當姨娘出身世家?,而世家?慣來重視臉面,姑娘家?又?是頂頂尊貴的?,少有給人做妾室的?。

    所以,晴雯不會覺得十鳶能?給將軍做妾室是她的?福分。

    十鳶從游廊一路走到前院,她是走偏門,不是后門,是需要經(jīng)過前院門口的?,會和?戚十堰撞上也是理所當然了?。

    戚十堰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

    十鳶見狀,有點憋屈,她輕哼一聲,偏過頭去,也不看戚十堰,傲嬌道:

    “妾身是要準備出府,可?不是特意來找您的?,爺不會反悔不讓妾身出府了?吧?”

    她故意不看戚十堰,擺明了?在鬧小性子?,但戚十堰不會哄她,也根本不在意,冷沉道:“宵禁前回來。”

    幽州城有宵禁,宵禁時是不許有行人再出現(xiàn)在街道上的?。

    見他根本不在意她,十鳶抿了?抿唇,她傲嬌都仿佛沒?了?勁頭,

    悶聲道:

    “知道了?。”

    她來府中其?實很守規(guī)矩,第一日戚十堰讓她不要妄想,她就不曾主動往戚十堰跟前湊過一次,再是鬧性子?,對?戚十堰也是敬稱,只是略有點陰陽怪氣,但現(xiàn)在,她看都不看戚十堰一眼,越過戚十堰直接走在了?前面,拎著裙擺走得很快。

    四?周一靜,眾人面面相覷,都有點愕然。

    莫說?這戚府了?,就是這整個幽州城,都沒?有一個人敢走在戚十堰前頭。

    戚十堰抬頭望了?十鳶背影一眼,他沒?有動怒,也沒?有攔住人,像是情緒根本沒?有掀起波瀾。

    柏叔瞥了?他一眼,心底也有點摸不清將軍是什么意思。

    單純地因許姑娘將陸姨娘留下來么?

    但除了?不許陸姨娘在他面前晃悠,陸姨娘便是沒?規(guī)矩或者是冒犯之?處,將軍也都不在意。

    側(cè)門處,馬車已經(jīng)停在了?門前。

    十鳶站在門前,她借著晴雯的?力道站直了?身子?,微微喘著氣,像是那短暫的?一條路累到了?她,格外的?弱不禁風,她攏了?攏鶴氅,眉眼懨懨地耷拉下來,一言不發(fā)地上了?馬車。

    晴雯坐在車轅上,她掀開簾子?看了?一眼,姨娘心不在焉地垂著頭,晴雯嘆息了?一聲,不知該怎么勸,只好問:

    “姨娘要去什么地方?”

    十鳶倉促回神,她埋頭擦了?把臉,低悶著聲:“我要去聽戲。”

    她雙手捧著暖婆子?,鶴氅將她裹得嚴嚴實實,小臉藏在帷帽的?狐絨中,整個人都顯得格外乖順小巧,耷拉著眸眼,活脫脫是個小可?憐的?模樣,惹人心中生憐。

    晴雯看得心底發(fā)軟,她知道姨娘應該是想自己安靜會兒,她沒?打擾姨娘,放下了?提花簾,對?著馬夫道:

    “去梨園。”

    這幽州城和?衢州城離得不遠,有一些?風俗也是相同?,幽州城的?戲班子?不少,梨園也是其?中一處,出了?甚多的?名角,許多高門府邸舉辦宴會都會請梨園的?戲班子?去唱戲。

    馬車標著戚府的?記號,整個幽州城沒有人會不長眼地攔路,一路順暢地抵達了?梨園,從城東到城南,也才耗費了不到一個時辰。

    梨園是一座類似莊園的存在,門口有人迎客,往里走,是一座三層高的?木樓,唱戲的?地方就在這里。

    梨園門口皆是馬車,熱鬧得不行,伙計在外低頭哈腰地迎客,能?有來梨園聽戲的?人都是非富即貴,不管梨園的?管事會這么隆重地接待。

    十鳶才下馬車,就有個人立時迎了?上來,在馬車上的戚字上著重看了眼,態(tài)度肉眼可?見地熱情恭敬:

    “夫人,快快里面請!”

    她梳著婦人髻,被一根玉簪挽住,松松散散地垂在背后,這樣的?發(fā)髻叫她眉眼再是青澀,也透著一股少婦的?風情余媚,所以伙計才會喊她夫人。

    不止是梨園的?伙計,但凡是注意到了?戚府馬車的?人,視線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她,只是極其?注意分寸,打量得十分隱晦。

    十鳶不著痕跡地掃了?四?周一眼。

    她會來選擇看戲的?理由很簡單,她出府就是找事的?。

    看戲的?地方很多,但戚府的?人只會把她送到最好的?一處,而她記得宋翎泉頗為喜歡看戲,時不時地就要來上一遭,她前世也曾被戚十堰帶著來過一次。

    她就是奔著宋翎泉來的?。

    其?次,她到了?戚府一事,晴娘必然已經(jīng)得了?消息,肯定會派人盯著戚府,等著她的?信號。

    她一出府,該和?她接頭的?人也會留意這一點,她在出門時就在銀鐲中藏了?紙條,以防不能?交流的?情況下還能?有其?余手段將消息傳出去,梨園人多眼雜,縱是她和?別人有了?接觸,也不會引人矚目。

    十鳶注意到了?四?周的?視線,她輕微地蹙了?蹙眉,似是不適,在伙計問她是要二樓雅間還是一樓大堂時,她毫不猶豫地選擇道:

    “二樓雅間。”

    十鳶繃著臉,被晴雯扶著走進了?木樓。

    二樓有人正低頭往下看,他臉色有點黑,身邊有女子?輕慢地拖長聲音道:“怎么,是什么人叫爺這么目不轉(zhuǎn)睛?”

    如果十鳶在這里,只怕會當場愣在原地,誰叫她對?這道聲音格外熟悉。

    宋翎泉聽著女子?意味不明的?話,他勾住人的?腰,往懷中帶了?帶,臉上沒?有笑,但仍是挑了?挑眉:

    “你這話,真是叫我也聽不出到底是不是醋了?。”

    顧婉余一手攀在他的?肩膀上,她漫不經(jīng)心地道:“婉余當?shù)檬裁矗睦锔医袪斅犓嵩挕!?br />
    宋翎泉輕嘖了?聲,自打那晚檢查了?她的?傷,人就一直是這個態(tài)度,再沒?了?往日的?軟和?,跟著他一起回了?府,話里也時常帶著刺。

    不過,宋翎泉也不在意。

    某種程度來說?,有刺的?美人才叫人欲罷不能?。

    顧婉余也順著宋翎泉的?視線往下望,看著熟悉的?小姑娘梳著婦人髻一步步朝二樓走來,她勾著唇角,眸中卻是沒?有一點笑意,她垂眸藏住情緒。

    顧婉余輕挑地收回視線,她的?指尖輕飄飄地落在宋翎泉的?下頜處,若有似無地滑下,聲音輕緩地落下:

    “原來是這般美人,怪不得人才進來,爺就能?在人群中一眼瞧見她。”

    宋翎泉被她弄得稍有點癢,他握住了?女子?的?手,要是平時,他也不介意陪女子?拌嘴調(diào)情,但對?十鳶那張臉,他著實沒?心情。

    宋翎泉語氣不算好:“她不是什么簡單的?人。”

    要是個簡單的?,也不會想要借著許晚辭的?臉上位了?。

    他一直關(guān)注著十鳶,沒?有注意到顧婉余頓了?一下,他滿腦子?想去戚府問問戚十堰,怎么就讓人出府來了?,還真的?把人當成了?許晚辭不成?

    人才走到門口,他直接放開顧婉余,上前推開了?門,女子?被忽然打開的?門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退后一步,受驚地偏頭看過來。

    宋翎泉動作一頓。

    雖然只見過一次,但彼此對?初見面的?印象都挺深刻,宋翎泉很肯定,她絕對?是認出他了?。

    女子?眸色稍凝,她抿緊了?唇,作勢要挪開視線,顯然不想和?他搭話。

    宋翎泉在這時開門,當然是有話要說?,他攔住了?人,毫不客氣地問:

    “你怎么在這里?”

    雅間內(nèi),顧婉余望著宋翎泉的?舉動,她瞇了?瞇眼眸,眸中閃過一抹若有所思。

    十鳶冷淡著臉,戚十堰不在,她半點也不想和?宋翎泉接觸,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的?抵觸和?排斥:“我在何處,和?宋將軍有什么關(guān)系。”

    她垂眸淡下情緒時,人也透出清冷之?姿來,讓人根本沒?法對?她說?出什么污言穢語。

    宋翎泉一頓,望著這張臉,他總覺得有割裂感,他本來是想諷刺十鳶的?,但此時原本的?話被他吞下去,轉(zhuǎn)而嗤道:

    “你一個婦道人家?,到這處來做什么,將軍就不管你?”

    十鳶沒?忍住瞪了?他一眼,氣得臉色漲紅:“宋將軍不覺得自己在多管閑事么?我既然能?出來,自是爺點頭同?意了?的?,爺都不覺得有什么,您倒是氣急敗壞起來了?!”

    宋翎泉被她懟得一頓。

    全程,顧婉余都在雅間內(nèi),沒?有露面,十鳶也沒?有發(fā)現(xiàn)顧婉余,否則,她不會這么淡定。

    話音甫落,十鳶就要繞過宋翎泉,下一刻,又?被宋翎泉再次攔住。

    宋翎泉回過神,險些?被氣笑了?,他會攔住十鳶,自是因為不想讓她頂著和?許晚辭一樣的?臉敗壞許晚辭的?名聲。

    再說?了?,誰家?姨娘會獨自出門來看戲?

    瞧這梨園里里外外,除了?被老爺們帶出來的?,哪還有女子?露面的??

    她一個女子?混在其?中,也真的?膽大妄為!

    宋翎泉:“你當我愿意管你?要不是——”

    他話說?到一半,倏然頓住。

    十鳶卻是一臉不解,她擰眉,追問:“要不是什么?”

    宋翎泉不想提起許晚辭,但他不覺得十

    鳶會不知道許晚辭的?存在,見狀,他冷笑道:

    “有必要裝模作樣么?你來戚府,不就是奔著鳩占鵲巢來的?么?”

    十鳶一頭霧水,被說?得稀里糊涂:“你到底在說?什么?”

    不待宋翎泉回答,背后就傳來女子?慢悠悠傳來的?聲音:

    “爺和?佳人聊得好開心,是將妾身忘了?么?”

    宋翎泉一頓,他轉(zhuǎn)過頭,沒?有瞧見十鳶在看見顧婉余時,陡然放大的?瞳孔,十鳶有點呆住。

    顧姐姐怎么會在這里?

    她前世從不曾聽說?宋翎泉身邊出現(xiàn)過顧姐姐這號人。

    顧婉余輕飄飄地睨了?她一眼,這一眼沒?人覺得有問題,十鳶卻是立時回神,她竭力按住心底的?情緒,偏過頭,只作好奇模樣地望向顧婉余。

    宋翎泉見到她,斂下了?脾氣,皺眉:“你怎么出來了??”

    顧婉余斜睨了?他一眼:

    “妾身再不出來,爺哪里還記得今日帶了?妾身出門。”

    這些?時日,宋翎泉已經(jīng)習慣不和?她計較這些?言語上的?冒犯了?,聞言,也沒?覺得惱。

    顧婉余掩住唇,和?十鳶對?上視線:“爺要是有事和?這位夫人說?,不如請夫人進來細談,這在走廊上,不僅攔了?別人的?路,也叫別人看了?笑話。”

    她說?得漫不經(jīng)心,但四?周隱隱投來的?視線,在這一刻徹底消失。

    宋翎泉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皺了?皺眉,再看向十鳶,十鳶謹慎地望向他:“我和?宋將軍沒?什么好聊的?。”

    十鳶再是想和?顧姐姐碰面,也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

    依著她和?宋翎泉的?第一次見面,她對?宋翎泉肯定是排斥的?,不會想要和?宋翎泉單獨相處。

    所以,她必須選擇拒絕。

    她來找宋翎泉,就是想讓宋翎泉給她難堪,讓她回去后好有理由去找戚十堰。

    但事情變成這幅模樣,讓十鳶一時也有點頭疼,相較而言,她可?以另尋機會,但絕不能?讓宋翎泉察覺到她和?顧姐姐相識。

    十鳶要略過宋翎泉,但宋翎泉決定的?事情,根本不想問過她意見。

    他冷冷地看了?給十鳶領(lǐng)路的?伙計一眼:“滾。”

    伙計額頭都冒出了?冷汗,他苦著臉看向十鳶,人都是欺軟怕硬的?,伙計不敢得罪宋翎泉,和?宋翎泉相比,十鳶一個女子?,自是要心軟得多。

    分明是宋翎泉為難他,伙計卻是把難題拋給了?十鳶。

    十鳶知道這不過是人心常態(tài),心底沒?有半分動容,但臉上卻是氣惱得不行,她不忍叫伙計因她為難,惱望向宋翎泉:“宋將軍就會仗勢欺人么!”

    看得出她是想罵人的?,但罵出的?話也是不痛不癢。

    這話一出,伙計也聽出了?她的?心軟,忙忙退了?下去,很快不見人影。

    顧婉余不著痕跡地挑了?下眉,她頭一次見十鳶這幅模樣,居然不知這丫頭做戲也是一把好手。

    晴雯扶著十鳶,忍不住替姨娘說?話:

    “宋將軍,是我們將軍讓姨娘出來散心的?,來看戲也是將軍點了?頭的?,您何必為難姨娘呢?”

    晴雯都摸不清頭腦,按理說?,姨娘也是宋將軍上官的?后宅女眷,怎么也不該被宋將軍威脅和?為難。

    但晴雯也知道將軍和?宋將軍的?交情,相較而言,一個姨娘的?分量在其?中也變得無足輕重了?。

    晴雯的?話不能?讓宋翎泉放過十鳶,只會叫他心底越發(fā)不爽,宋翎泉嗤笑了?一聲,半是威脅地挑眉道:“陸姑娘應該也不想讓我和?你在這里交談吧?”

    十鳶已經(jīng)氣紅了?眼,她出門時,根本沒?有帶人,戚十堰也沒?有這個吩咐,畢竟,誰能?想到會有人在幽州城為難戚府的?人?

    偏一個宋翎泉不按常理出牌。

    如此一來,就算十鳶帶著侍衛(wèi)出門,憑借宋翎泉和?戚十堰的?交情,侍衛(wèi)都不一定敢違抗宋翎泉的?命令。

    十鳶只能?忍住情緒,憋屈地踏入了?雅間,踏入雅間的?那一剎,她倏然低下頭,偏頭避著宋翎泉擦了?擦臉,再抬起頭,她深呼吸了?一口氣,硬是裝作沒?事人一樣,但她眼眸紅紅,藏著的?情緒根本瞞不過人。

    宋翎泉袖子?重中的?手不著痕跡地一動,他挪開眼,語氣不耐煩:

    “哭什么,叫你談話,還委屈你了?不成?”

    十鳶咬住唇:“這非是委屈不委屈的?事,而是我根本不知道何處得罪了?宋將軍,叫宋將軍這么看我不順眼。”

    “我和?宋將軍明明只見過兩次,不是么?”

    她終是控制不住情緒,這番話都說?得有些?抽噎。

    宋翎泉望著十鳶掉下的?眼淚,有點煩躁,又?不知為何煩躁,他將這一切歸結(jié)于看十鳶不順眼,他冷聲嘲諷:

    “不惜利用亡人牟利,陸姑娘和?我裝什么無辜,踏入戚府的?那一刻,你就該知道,不論遭遇什么,都是你自找的?!”

    他篤定了?十鳶利用許晚辭,自是不信她所言的?不知情。

    有人隱晦地拉了?拉宋翎泉的?衣袖,宋翎泉陡然回神,他也覺得自己失態(tài),他和?這等女子?廢話什么?

    宋翎泉陰沉著臉,警告地對?十鳶道: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不要再讓我看見你出現(xiàn)在這些?地方,若是給她蒙了?羞,沒?人會護住你!”

    十鳶當然知道他在說?什么,他說?得沒?錯,戚十堰的?確準許她什么地方都能?去,而一旦她真的?給許晚辭蒙羞,戚十堰絕不會護住她,畢竟,最在乎許晚辭的?人莫過于戚十堰莫屬。

    宋翎泉不過是嘴上冷嘲熱諷,只要當事人不在乎,根本無關(guān)痛癢。

    十鳶從不會懷疑戚十堰對?許晚辭的?情誼。

    十鳶仿佛被他說?得又?臊又?難堪,也有不解,她想問點什么,但宋翎泉顯然不準備給她解答,直接冷聲:

    “回去。”

    十鳶一梗,她也有脾氣,當下轉(zhuǎn)身就走,和?顧婉余擦肩而過,她走得急,連衣袖甩到了?顧婉余都沒?有注意到,連梨園都不待了?,直接出了?梨園。

    宋翎泉一路目睹著她離開。

    顧婉余將一切都盡收眼底,她手指輕推,手心的?紙條徹底被藏了?起來,她偏了?偏頭,今日的?一切叫她意外的?是宋翎泉的?態(tài)度。

    她和?宋翎泉接觸了?有一段時間,對?宋翎泉自是有一番了?解。

    也不知道宋翎泉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他對?十鳶過于有些?在意了?。

    顧婉余掩住眸中的?情緒,她勾住下頜,有點不解地問:

    “爺慣來憐香惜玉,怎么對?那位夫人這般惡語相向?”

    宋翎泉皺眉,不想提起和?顧婉余提起這些?:“沒?什么。”

    聞言,顧婉余她幾不可?察地輕挑了?下眉梢。

    她漫不經(jīng)心地想,那位許姑娘當真是了?不得呢。

    *******

    十鳶出了?梨園后,她沒?有直接回戚府,原因無他,她才出了?梨園沒?多久,外間就淅淅瀝瀝地落起了?雨。

    馬車有棚,但淋得久了?,雨水也漸漸滲透馬車,而城南和?城東隔了?將近一個時辰的?距離。

    在靠近茶樓處,馬車匆匆地停了?下來,晴雯焦急地轉(zhuǎn)身掀開提花簾:“姨娘先下來躲躲雨吧!”

    十鳶望著外間的?雨,只覺得或許是天賜良機,她順勢下了?馬車,藏起紅色未褪盡的?眼眸,和?晴雯忙忙進了?茶樓,伙計領(lǐng)著她們上了?二樓雅間。

    二人點了?兩盤糕點和?一壺茶水,雅間內(nèi)點著熏香,裊裊白煙升起,給室內(nèi)添了?些?許寂靜。

    十鳶下頜抵住雙膝,她雙手繞過腿,一言不發(fā)地望著手中抱著的?暖婆子?,整個人陷入情緒中,安靜得一言不發(fā)。

    這個時候,晴雯倒是希望她能?露出了?情緒,否則,人真的?會把自己憋壞的?。

    晴雯坐在了?姨娘身邊,她低聲道:“姨娘在想什么?”

    十鳶埋首,許久,聲音很輕很輕地傳來:

    “我在想,幽州和?長安真的?不一樣。”

    她說?:“長安才不會下這么多雨呢。”

    晴雯一怔,她知

    道姨娘是從長安來的?,而姨娘這時提起長安,讓她陡然意識到——姨娘其?實是想家?了?吧。

    晴雯漸漸沉默了?下來,姨娘才來了?府中半個月,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想家?了?,往后余生可?怎么熬過去啊。

    許是感知人的?情緒,這場雨久下不斷,雨簾擋在茶樓門前,攔住了?客人的?去路。

    日色漸漸地昏暗下來,雨色加深了?這種暗色,敲擊在磚瓦上,四?周都仿佛是靜悄悄的?。

    天邊最有一抹余暉也褪盡時,有人趁著雨幕回到了?府中。

    戚十堰持著八骨油紙傘踏入了?府中,他收起了?傘,交給了?后頭跟上來的?小廝,剛踏上游廊,就見柏叔臉有擔憂地走近。

    戚十堰停住了?腳,他皺眉:

    “怎么了??”

    他常是這個時辰回來,所以,戚十堰很清楚柏叔的?擔憂不會是因為他。

    戚十堰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府中發(fā)生了?什么事?

    柏叔在他跟前停了?下來,但視線越過他朝外看了?一眼,外間一片安靜,不見人影,他一頓,就聽柏叔道:“是陸姨娘,還沒?有回來。”

    因著柏叔心底清楚陸姨娘為何會入府,他寄希望于陸姨娘能?讓將軍走出來,加上將軍對?陸姨娘的?冷淡,柏叔知道,陸姨娘極有可?能?一輩子?都得不到將軍的?青睞,而這一切若非是他當初將信件呈給了?將軍,根本不會發(fā)生。

    他拿陸姨娘的?一輩子?去賭一絲將軍會走出過往的?可?能?,所以,柏叔對?陸姨娘存了?幾分愧疚。

    這三分愧疚,能?讓柏叔平日照顧十鳶的?日常所需,也會擔憂她的?安全,但僅此而已。

    戚十堰抬頭望了?眼天,他沉默了?一下,才道:

    “還沒?有到宵禁的?時候。”

    柏叔一頓,但見將軍神色淡淡,到底是沒?有再提起陸姨娘。

    戚十堰回了?府,就直奔書?房而去,他整日忙碌,尤其?在意識到幽王的?想法后,他心底更是繃緊了?一根弦,不敢有一點松懈。

    戚十堰翻看著輿圖,視線落在某處,久久地沒?有挪動。

    不知過了?多久,外間隱約有打更聲傳來,府中依舊沒?有傳來動靜。

    書?房內(nèi)的?熏香白煙早不知何時沒?了?,戚十堰偏過頭,外間的?雨水順著屋檐滴滴答答地落下——一直未停。

    許久,書?房的?門被從外敲響,戚十堰撂下了?狼毫筆,他閉了?閉眼:

    “進來。”

    柏叔推門進來時,他也站了?起來,柏叔沒?注意到這一點,有點著急道:“將軍,宵禁的?時辰都到了?,陸姨娘還沒?有回來!”

    戚十堰已經(jīng)朝外走了?,他聲音淡淡地撂下:

    “備傘。”

    柏叔跟著他往外走了?兩步,直到聽見這一聲,他才愣住,后知后覺地望著將軍的?背影,將軍這是要親自出府找姨娘么?

    沒?等柏叔想出結(jié)論,戚十堰的?做法顯然給了?他答案。

    他接了?傘,上了?門口停著的?馬車,頎長的?身影消失在了?深深雨幕中。

    戚十堰想過很多十鳶的?位置,第一個念頭就是梨園,因為十鳶特意提起過能?否去聽戲。

    但馬車還沒?有到梨園就停了?下來,他從馬車上下來時,就見到女子?站在茶樓的?門口,她仰著頭,望向屋檐下掛著的?燈籠,燈籠在夜色散發(fā)著朦朧的?光暈,那些?光映在她臉上,也讓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戚十堰掃了?一眼,就知道這家?茶樓早該關(guān)門了?。

    直到現(xiàn)在沒?關(guān)門,還沒?有攆她走,只是因為看見那輛屬于戚府的?馬車。

    他敢放任出她出門而不帶侍衛(wèi),自是有這個自信,在幽州城內(nèi)不會有人欺她。

    人人都會給她讓道。

    所以,戚十堰走到女子?面前,和?女子?四?目相視,一時沒?有懂她眉眼攏著的?愁緒和?難過,她本不該露出這種神情。

    雨傘擋在屋檐下,本是順著屋檐而落下的?雨滴砸在傘面上,有一滴不慎濺起,雨滴啪嘰一下落入她烏絲中。

    十鳶驀然回神,光線被遮住,她被擋在陰影中,她仰起臉時恰好撞上那雙漆黑的?眸子?,眸子?的?主人沉聲問她:

    “我記得我說?過,讓你宵禁前回去。”

    她像是哭過,眸子?仿佛被水洗過般透徹,一錯不錯地望著他,她對?他的?問題避而不答,第一次越線地直接攥住了?他的?衣袖:

    “爺是特意來找妾身的?么?”

    戚十堰頓住。

    他忽然想起,他不久也曾聽過女子?問他這個問題。

    戚十堰頭一次狼狽地避開一個人的?視線,他沒?辦法回答她這個問題,即使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他轉(zhuǎn)而問:“有人欺負你?”

    語氣的?情緒也像是冷淡了?下去。

    這是不想答,也讓是女子?不要問。

    但她仍是執(zhí)拗地盯著他看,許久,女子?的?手一點點松開了?他的?衣袖,她垂臉柔順地笑:

    “沒?有。”

    她輕聲細語地補充道:“有爺庇護妾身,沒?有人會欺負妾身。”

    戚十堰望著女子?唇邊柔順的?笑,他忽然有一種感覺,明明女子?就站在他跟前,卻在這一刻離他很遠。

    她和?之?前都不同?。

    不同?于初來乍到的?不安,也不同?于前日和?他的?生悶氣。

    她在這一刻徹底地安靜了?下來,抹平了?對?他的?所有期待,如他所愿的?那般徹底安分了?下來。

    戚十堰想,本該如此。

    她終不是許晚辭。

    戚十堰持傘轉(zhuǎn)身,他淡聲道:“回府。”

    傘底留出了?一半空間。

    有女子?彎腰踏了?進來,二人共用一柄傘,于是他不得不遷就她的?步調(diào),離馬車本來只有數(shù)步的?距離也仿佛被拉長,淺淡的?月色灑下,男女的?影子?交織在地面上。

    十鳶上了?馬車,這輛馬車和?給她準備那輛不同?,內(nèi)里空間仿佛能?放下一方軟塌。

    她發(fā)絲都沒?濕一點,拎著裙擺進了?車廂,片刻,有人同?樣彎腰走了?進來。

    十鳶側(cè)身,讓出了?內(nèi)里的?空處,她只占據(jù)了?側(cè)邊的?一點。

    沒?有人說?話,車廂內(nèi)格外安靜,馬車一路回府,中間路過巡邏的?士兵,十鳶遠遠聽見動靜,卻沒?有人敢靠近。

    馬車一路同?行,所謂的?宵禁在這一刻形同?虛設(shè)。

    戚十堰閉目養(yǎng)神,越是半個時辰后,馬車終于停了?下來,戚十堰沒?有等她,先下了?馬車,十鳶輕垂著頭,什么都沒?說?,直到晴雯掀開簾子?,她才出了?馬車。

    她站起來的?時候,雙腿鉆上一股麻疼意,她輕嘶了?聲,強忍著難受往外走,要踩上木梯時,腳下一軟,她臉色陡然生變,下意識地要扶住馬車,但晴雯被這一幕嚇得驚慌失色:

    “姨娘——”

    十鳶沒?抓住馬車邊緣,她忍不住慌亂地閉上眼,準備迎接疼痛,臉色嚇得慘白。

    戚十堰聽見聲音時就回了?頭,只見女子?臉色慘白地栽下來,他臉色微變,眾人沒?有反應過來,他已經(jīng)轉(zhuǎn)身迅速地扣住人的?腰肢,手腕用勁將人拉入懷中。

    十鳶死死地咬住唇,將驚呼都堵住喉間,她似是沒?有想到戚十堰回轉(zhuǎn)頭拉住他,以至于仰臉望向戚十堰時都有些?怔愣。

    片刻,十鳶匆忙回神,她沒?賴在戚十堰懷中,手忙腳亂地從戚十堰懷中爬起來,她站得遠了?點,還踉蹌了?一下,等站穩(wěn)了?,她才替自己解釋:

    “……妾身腳麻了?。”

    尋常而又?滑稽的?理由,讓她慢了?半拍才說?出口。

    她的?呼吸都輕了?輕,忍不住地望向戚十堰,害怕戚十堰不信她,覺得她是故意糾纏。

    戚十堰沒?有說?話,他只是掃了?眼她的?手,她依舊捧著暖婆子?,但暖婆子?早就沒?了?暖意,捧在手中,手指凍得冰涼,透出泛青的?白色。

    讓戚十堰想起適才她的?手滑過他的?脖頸時傳來的?涼意。

    戚十堰收回了?視線,他撂下了?一句“回去吧”,就徑直轉(zhuǎn)身離開,沒?有再給十鳶說?話的?機會。

    晴雯心有余悸地扶

    住姨娘,不經(jīng)意碰到她的?手,忍不住低聲:

    “天吶,姨娘,您的?手好涼!”

    戚十堰跨過門檻的?腳步一頓,又?仿佛沒?有,片刻,他的?身影消失在眾人視線中。

    十鳶垂眸,掩住情緒,她勉強抿出一抹幅度:

    “我們回去吧,好冷。”

    晴雯忙忙應聲,折騰了?一日,終于踏入了?府門,許是一片慌亂,誰都沒?注意到十鳶是跟著戚十堰一起從正門回了?府邸。

    柏叔跟著戚十堰一同?回了?前院,他看向?qū)④娂绨蛱幍?雨漬,忙聲吩咐:

    “快去打熱水來。”

    下人忙忙退下,柏叔不解地問:“將軍怎么把自己淋得一身雨回來?”

    他說?得夸張,戚十堰不過只濕了?半邊肩膀,但在柏叔看來,將軍一點雨都不該沾到,所以,他滿目疑惑。

    戚十堰偏頭看了?一眼,肩膀被淋濕的?那處顏色和?四?周格格不入,有些?刺目,他眉眼情緒寡淡了?下來,他說?:

    “不小心淋到了?。”

    這是他給柏叔的?解釋,或許也是給自己的?解釋。

    在聽見將軍的?話后,柏叔看了?看將軍的?臉色,驀然安靜了?下來,等下人送來熱水,柏叔才低聲道:“將軍派人去找姨娘就是,何必親自找人呢。”

    在柏叔眼中,自然沒?什么人比將軍更重要。

    戚十堰解了?外衫,直到進了?凈室,也沒?有回答柏叔那個問題。

    他邁入浴桶,熱水蔓延全身,在凈室內(nèi)氤氳了?滿殿的?霧水,戚十堰閉著眼,只有凈室外點了?盞燈,室內(nèi)昏暗得看不清他的?情緒。

    戚十堰不由自主地想起柏叔的?那個問題,他為什么會親自去找十鳶?

    或許是他想起許晚辭去世的?那一晚也是這樣的?雨天。

    他只是覺得,這次他總該能?將一人平安地帶回來。

    泠兮苑。

    晴雯忙里忙外,等終于伺候姨娘洗漱完,她才來得及抱怨道:

    “姨娘的?暖婆子?都涼了?,您怎么也不說?啊,要是凍出什么毛病來,可?不是姨娘自己遭罪么!”

    十鳶瞥了?眼那個涼透了?暖婆子?,她輕聲道:“是我忘了?。”

    簡短的?四?個字,卻是讓晴雯倏然噤聲。

    她將今日姨娘身上發(fā)生的?事情都看在眼底,自然知道姨娘為何心情不好。

    這種事沒?法勸,只能?自己想通。

    等泠兮苑熄了?燈,十鳶陡然在黑暗中睜開了?眼,她黛眉輕皺,忍不住在榻上翻來覆去,顧姐姐怎么會在幽州城?

    她想起她離開衢州城時和?她擦肩而過的?宋翎泉一行人,難道是那個時候宋翎泉替姐姐贖了?身?

    十鳶腦海中亂哄哄的?,忍不住地胡思亂想。

    她忽然想起了?公子?。

    晴娘也不知道收沒?收到她傳出去的?信,公子?看見了?信件,會不會選擇相信她?

    但除了?讓公子?去查,她也沒?有其?余辦法接觸幽王后院。

    十鳶偏頭透過楹窗望向外間的?雨簾,驀然想起周時譽曾提起過公子?的?腿在雨夜時會疼得厲害。

    幽州城落了?一日的?雨,衢州城是否也是如此?

    和?戚府相距數(shù)十公里之?處,位于城南的?一棟宅子?中,有人坐在輪椅上,低聲嗆咳了?兩聲,手背上的?青筋微微暴起,他望著案桌上由顧婉余傳來的?消息。

    那是一張紙條。

    很小很小的?一張,上面的?字跡清秀也凌厲,他見過字體主人寫字時的?情景。

    于是一眼就認出了?這張紙條出自誰手。

    周時譽也在書?房內(nèi),他心疼地看向抑制住嗆咳的?主子?,主子?當初所中乃是致命之?毒,余毒都被逼到了?雙腿上,饒是如此,主子?的?身體也差了?下來,天氣冷熱都容易染病。

    親眼見過主子?病痛時的?煎熬,周時譽對?背后下手的?人恨之?入骨。

    周時譽低低地喊了?聲:“主子?!”

    胥衍忱擺了?擺手,他低聲:

    “我沒?事。”

    胥衍忱望著女子?傳回來的?消息,垂眸道:“長安的?人有傳來消息么?”

    提起這事,周時譽的?臉色不算好:

    “現(xiàn)在的?長安城都是幽王的?老本營了?,我們的?人根本寸步難行,還沒?查到關(guān)鍵之?處呢,就折了?兩撥人手了?。”

    埋在長安的?人手,每折損一個都叫人心疼。

    但也不是沒?有好消息,周時譽沉聲道:“長安傳來的?消息,幽王府中看似只有一側(cè)妃兩位良娣,但還有位位份不明的?女主子?,幽王將其?藏得很深,除了?親信和?院子?中的?奴才,從來沒?有人見過那位女子?的?面。”

    幾乎在得知這個消息時,周時譽就意識到了?十鳶姑娘想讓她們查的?是什么。

    “可?惜我們的?人,還沒?探入那個院子?,就被幽王的?人發(fā)現(xiàn)了?。”

    胥衍忱抬眸,月色落在他的?臉上,聲音也被淺淡月色襯得冷冽:

    “再查。”

    第024章 第 24 章

    ==第二十四章==

    昨日十鳶的露面引發(fā)了?后續(xù), 有人給戚府送禮時,禮單中出現(xiàn)?了?些許女子的飾品。

    其中最特殊的是一柄琉璃燈盞,外觀被雕出繁枝曇花的樣式,里頭放了?夜明珠, 燈芯被點亮時, 淺白色如同曇花綻放, 栩栩如生,不論琉璃本身還是巧奪天工的技藝,都是讓這柄六琉璃燈價值千金。

    當晚, 這柄琉璃燈盞出現(xiàn)?在了?泠兮苑。

    十鳶望著燈盞,有點怔住。

    前世不曾有過這么一出, 戚十堰對她從不苛刻, 但也?僅限于讓她吃飽穿暖, 從不會另外給她送來禮物。

    她被宋翎泉的話影響, 一度憎惡這張和許晚辭相似的臉, 自也?不會主動靠近戚十堰。

    非是必要,她絕不會出戚府, 不見外人, 戚十堰也?不會特意宣傳她的存在,就也?不會有人特意給她準備禮物。

    一啄一飲,皆有變數(shù)。

    十鳶簡單地望了?眼, 就收回了?視線, 她喜歡精致漂亮的首飾, 但也?沒有那么看重。

    對她來說?, 戚十堰的態(tài)度才是最重要。

    十鳶很清楚, 戚十堰不會對她生出別的情誼,她這些時日做的事情除了?試探戚十堰對她的態(tài)度外, 也?是想讓戚十堰對她減少戒備。

    她沒有辦法在戚府太平的時候接觸到前院,但如果戚府發(fā)生了?變故呢?

    她要做一個安分守己的人,或者說?是黯然傷神,竭力?讓戚十堰對她生出一點憐惜,即便沒有成功,能讓戚十堰不那么排斥和抵觸她也?就夠了?。

    十鳶眸色稍深了?些許。

    十鳶想起她交給顧姐姐的紙條,輕呼出口氣,希望能夠一切順利。

    *******

    長安城,幽王府。

    先帝對幽王真的厚愛,這座幽王府是先帝在時就賜給胥銘澤的府邸,占地面積極廣,碧瓦朱檐,層樓疊榭,過了?拱門和長長的一條游廊,才是入了?后院。

    其中一處院落,院門緊閉,在外有侍衛(wèi)看守,時不時地巡邏隊伍經(jīng)?過,府中的婢女都不會在這里滯留。

    青磚瓦黛裝飾,入院兩邊是抄手?游廊,中間是穿堂,石頭堆砌成的假山,里頭有七個房間,雕梁畫棟,惹草裝飾,院墻外冒出簇簇紅梅,淡淡的梅香散在院子內(nèi),四周靜謐無聲,唯有楹窗后坐著一位偏頭眺望的女子。

    她穿著華服,朱釵首飾戴在她發(fā)髻上?,不曾喧賓奪主,也?不會叫她看起來盛氣凌人,她安靜地垂目,渾身透著嫻雅安定的氣度。

    有人快步走過來,急忙地關(guān)上?窗戶:

    “王妃自己怎么待在這里,天寒地凍的,萬一有風吹著王妃了?怎么辦!”

    王爺將?王妃看得如同眼珠子一樣,王妃要真是染了?風寒,她們?這群奴才重則丟命,輕也?得被罰上?板子。

    沒人敢掉以輕心。

    玉漪這聲王妃也?就是在蕓梅苑內(nèi)喊喊,畢竟,主子沒有個正經(jīng)?身份,而?外頭還有位對正妃之位心心念念的李側(cè)妃,但王爺?shù)拿钊绱耍姓l不敢違抗。

    這蕓梅苑在整個幽王府都是特殊的存在,李側(cè)

    妃主持府中中饋,但也?不敢伸手?到蕓梅苑,甚至過問一聲都不敢。

    說?到底,李側(cè)妃還是打心底對王爺有懼怕。

    畢竟,要是惹惱了?王爺,王爺可不是什么給人留臉面的人。

    玉漪關(guān)了?楹窗,坐在軟塌上?的女子只是輕飄飄地望了?她一眼,神情冷淡,對她口中的王妃二字也?沒有反應。

    玉漪埋頭,沒敢看王妃。

    在蕓梅苑伺候了?三年,玉漪依舊在看見王妃時會覺得驚艷,王妃生得一雙含情目,輕輕睨向人時,總是仿佛含了?無盡的柔情,但玉漪知?曉,不是這樣的。

    玉漪見慣了?王爺對王妃的盛寵,但很少見到王妃對王爺?shù)暮媚樕?br />
    她隱隱清楚,王妃其實不是自愿留在王府的,而?王爺對王妃看似深情,卻是一個正經(jīng)?的名?分都不曾給王妃。

    玉漪偷看了?眼案桌上?擺著的一枚玉佩,玉佩被放在錦盒中,說?是一枚玉佩其實也?不恰當。

    那玉佩被摔成了?兩半,如今破碎地躺在錦盒中。

    玉漪還記得那日這枚玉佩被摔碎時的情景,那是她頭一次見王妃情緒那么激烈,也?是第一次見王妃和王爺爭執(zhí)得那么兇狠。

    王爺從不會對王妃強硬,通常王妃冷下臉,王爺就不自覺地退讓。

    唯獨那一日,王爺扣著王妃的手?,聲音冰冷得讓人心生膽寒,她記得王爺喊了?王妃的名?字:

    “許晚辭,我的耐心有限,別惹惱我。”

    后續(xù)的事情,玉漪也?不知?道,下人全部被攆了出來。

    玉漪一見到這枚玉佩,就忍不住地提心吊膽,她勉強地擠出聲音:“王妃,廚房送來了?朝食,您先用膳吧。”

    她瞥了眼那枚玉佩,低聲道:

    “王爺也快來了。”

    她在隱晦地催王妃將?這枚玉佩快收起來,果不其然,玉漪看見王妃的臉色冷了?下來。

    玉漪倏地噤聲,她埋下頭。

    她不敢叫王妃不高興,否則被王爺察覺到,她少不了一番皮肉之苦。

    女子終于合上?了?錦盒,或許該是叫她許晚辭,許晚辭望向錦盒的情緒讓人看不透,她手?指按在錦盒上?,用力?得指骨處透著白色,許久,她冷淡地望向玉漪:“把它?收好。”

    玉漪忙忙點頭答應。

    她小心翼翼地將?錦盒捧起,心底隱隱清楚王妃是在透著這枚玉佩懷念誰,但那又如何呢?

    王妃會和王爺爭執(zhí),也?不會對王爺柔情蜜意,情緒冷淡得仿佛從不會笑?一樣,但玉漪從沒有聽王妃提出過要離開幽王府。

    玉漪有時候都會默默地想,也?許送這枚玉佩給王妃的人已經(jīng)?死?掉了?吧。

    所以,王妃才會對那人懷念,卻不會惦記著和那人重逢。

    幽王府,前院書房。

    胥銘澤聽著屬下的稟報,他驀然笑?了?聲,聽不出什么喜怒:

    “所以,你是說?有人在試圖查蕓梅苑,而?你們?發(fā)現(xiàn)?了?人,又讓人跑了??”

    跪在地上?的下屬額頭溢出冷汗,他吞咽了?口水,不敢抬頭看向王爺,半晌,他才埋首說?:

    “是屬下疏忽!”

    他不敢辯解,也?不敢說?那老奴至少在府中隱藏了?十年,如今為了?探查蕓梅苑的情況,卻不惜暴露了?身份。

    但他不說?,胥銘澤也?猜得到,他漫不經(jīng)?心地扯了?下唇角,意味不明:“也?不知?道是本王哪位好弟弟的手?段。”

    會特意調(diào)查蕓梅苑,只會和戚十堰有關(guān)系。

    而?不惜代價至此的,除了?胥衍忱和胥岸曈,胥銘澤想不到其他人選。

    人既然已經(jīng)?查到了?蕓梅苑,再查到許晚辭只是時間關(guān)系而?已。

    胥銘澤眸中神色徹底陰冷了?下來,他不會一直藏著許晚辭,但現(xiàn)?在不是許晚辭暴露的最佳時機。

    魏池也?在書房中,他聽得滿頭霧水,不知?道蕓梅苑到底藏了?什么人,但見王爺?shù)哪樕?知?曉這個人不宜暴露身份,他斟酌道:

    “背后人不惜折損埋了?十年的暗線,后面肯定還會繼續(xù)調(diào)查王府,蕓梅苑已經(jīng)?暴露了?,王爺如果不想蕓梅苑的主子暴露身份,不如讓那位主子暫時轉(zhuǎn)移居所?”

    話落,魏池就見王爺忽然朝他看了?一眼,這記眼神讓他心下狠狠一跳。

    胥銘澤的語氣聽不出情緒:“她必須待在本王身邊。”

    魏池咽了?下口水,他只覺得背后都滲出了?冷汗,他不敢再出主意。

    但就如他所說?,王爺最終總要做出選擇的。

    如果王爺繼續(xù)留那位主子在府中,就要面臨可能會暴露身份的風險。

    胥銘澤沒再說?話,他面無表情地擺了?擺手?,底下跪著的人被拖了?下去,那人慘白著臉,求饒的話都不敢喊出來。

    一切都進行得安靜無聲,魏池看得心驚膽顫,死?死?地低埋下頭。

    胥銘澤出了?書房,魏池看著他離開的方向,是去往后院,他沒敢細瞧,忙轉(zhuǎn)身出了?幽王府。

    蕓梅苑。

    胥銘澤帶著一身風霜進來,許晚辭能察覺到他今日的情緒糟糕,但她不在意。

    她看都沒看胥銘澤一眼,置若罔聞地做自己的事情。

    平日中,胥銘澤頂多挑了?挑眉,任由她去,但今日胥銘澤望著她,忽然出聲:

    “今日做了?什么?”

    很簡單尋常的問話,但許晚辭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像是聞到了?風雨欲來的氣息,她沒有回答。

    她警惕地望了?眼胥銘澤。

    胥銘澤見她這般抵觸的模樣,往日總能按住的情緒不知?為何忽然洶涌起來,他冷不丁地問向玉漪:“你來說?,王妃今日都做什么了?。”

    許晚辭不明所以,她冷臉:“你發(fā)什么瘋!”

    胥銘澤再是有情緒,也?從不會發(fā)泄在蕓梅苑中,許晚辭不適應他今日的態(tài)度,讓她不知?為何地隱隱有些不安。

    玉漪被指到的時候,就砰一聲跪在了?地上?,她不安地望了?眼王妃,不敢有半點隱瞞,將?王妃今日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包括那枚玉佩。

    許晚辭的臉色終于變了?。

    胥銘澤的眼神一點點陰鷙下來,他望向許晚辭如臨大敵的模樣,驀然,他情緒不明地低笑?了?聲。

    許晚辭被他笑?得毛骨悚然。

    玉漪跪地埋首,就差整個人匍匐在地了?,她渾身瑟瑟發(fā)抖。

    忽然,一陣風刮過,有東西落地破碎聲,玉漪聽見王妃驚叫了?聲,像是猝不及防,也?像是忍疼,玉漪抖著膽子抬頭,就見王爺鉗住王妃的臉,將?人抵在了?桌子上?。

    玉漪從未見過王爺這樣對王妃。

    王妃或許也?是愣住,她怔怔地望向王爺,回過神來,她臉有點慘白,整個人竭力?鎮(zhèn)定:

    “胥銘澤,你做什么!”

    玉漪不敢多看,一記杯盞砸在她頭上?,劇烈的疼意傳來,片刻,她雙眼被殷紅擋住視線,她不敢呼疼,也?不敢發(fā)出聲音,連滾帶爬地出了?房間。

    在房門被關(guān)上?的最后一刻,玉漪聽見背后傳來王爺仿佛親昵的陰冷聲:

    “許晚辭,你是不是養(yǎng)不熟啊。”

    從骨子中冒出來的冷意,讓玉漪驀然打了?個寒顫。

    室內(nèi),許晚辭被胥銘澤的一句問話逼得眼淚快要掉下來,她渾身都在發(fā)抖,是害怕,也?是崩潰。

    胥銘澤到底還要她怎么樣!

    他不許她見戚十堰,將?她軟禁在這個院子中。

    她到底怎么做,才能叫他滿意!才能還了?他的救命之恩!

    胥銘澤撫著女子的臉,眼見她在他手?底下顫抖,她緊緊地閉上?眼,像是根本不愿看他一眼,胥銘澤眼底忍不住地冒出陰鷙。

    胥銘澤當然知?道許晚辭是為什么留在長安。

    可一旦戚十堰知?道了?她的存在呢?

    她和戚十堰見面后,還會選擇留在他身邊么?

    胥銘澤見過許晚辭在戚十堰面前是什么模樣,他不信所謂的救命之恩能讓許晚辭徹底選擇他。

    胥銘澤扣住人的手?,強行拉著人進了?內(nèi)室。

    許晚辭忍不住地掉下眼淚,她哭著地顫聲喊:“胥銘澤!”

    胥銘澤腳下一頓,他回頭,一點點擦掉人的眼淚,喉

    中溢出諷笑?:

    “你哭什么,你不是也?覺得舒坦,往日不是很享受么。”

    他湊近許晚辭的耳邊,壓低了?聲,似是纏綿:“將?我和戚十堰玩弄于掌心,難道你沒有一點得意?”

    他故意出言嘲弄她。

    許晚辭臉上?的血色在這一刻褪得一干二凈。

    一夜無眠。

    翌日一早,有人跨下床榻,他沒看向地上?的狼藉和散落的衣裳,他彎腰拿起被下人準備的朝服,一件件地穿在身上?。

    在蕓梅苑時,他慣來自力?更生,不會要奴婢伺候。

    后來,習慣成自然,他很久不曾讓婢女近身伺候了?。

    穿好朝服,胥銘澤轉(zhuǎn)身,床幔被撥開,床榻上?的女子緊閉著眼,眼角的淚痕未干,脖頸和鎖骨上?印著紅痕,他居高臨下的望著這一幕,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曾在街頭撞見的女子。

    她和許晚辭有著一張相似的臉。

    胥銘澤知?道她沒有睡著,他俯身擦掉她臉上?的淚痕,低頭親吻她的唇,明知?她沒睡,卻不是一觸即離,他逼著她呼吸混亂。

    許久,他終于放過她,見人還是不睜眼,他也?不強求:

    “今日,會有人送你離開。”

    女子倏然睜開眼,她驚疑不定地望著他。

    胥銘澤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眼底陰霾未退,嗤笑?了?聲,毫不猶豫地打破了?她的奢望:

    “過段時間,我會派人接你回來。”

    他語氣溫柔了?下去,像是毒蛇故意裝得溫順,但冰涼的身子依舊讓人生出寒顫:“等你再回來的時候,便會是本王名?正言順的王妃了?。”

    許晚辭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她因?為這番話愣住。

    她忍不住地攥住了?錦被,她很清楚,一旦她真的成了?幽王妃,事情就真的成了?定局,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許晚辭有些迷惘,她到底應該怎么做。

    ********

    幽州城梅雨不斷,淅淅瀝瀝地落了?數(shù)日,仿佛是要將?整個幽州城淹沒,有人在這種天氣中過得艱難。

    但再艱難,也?總有好消息。

    通常情況下,胥衍忱總會得到他想要的消息。

    這一次也?不例外。

    胥銘澤了?解他,胥衍忱也?同樣了?解胥銘澤,在他的人暴露后,胥衍忱就沒再打算在幽王府浪費人手?。

    胥銘澤不是個有耐心的人。

    胥銘澤會很快地做出選擇,或者說?,胥衍忱會逼得胥銘澤做出選擇。

    于是,他的人守在了?幽王府,輕而?易舉地得到了?消息。

    在看見被送回來的畫像時,胥衍忱都忍不住地搖了?搖頭:

    “怪不得。”

    周時譽都驚呆了?:“這不是——”

    他想起來十鳶姑娘為何會到戚府臥底,沒忍住地咽了?咽口水,許晚辭沒死??

    不僅沒死?,人還在幽王府,被幽王藏了?起來?

    嘶——

    周時譽想起戚十堰的至今未娶,想起戚府被立起的牌位,想起一向防守嚴密的戚府讓十鳶姑娘輕而?易舉地混了?進去,又想起了?戚十堰對幽王的忠心耿耿。

    周時譽忽然有點同情戚十堰了?。

    周時譽忍了?忍,還是沒忍住:“他瘋了?不成?自古名?將?難求,西北的那位覬覦戚十堰的心思都擺在明面上?了?,他就這么自信戚十堰不會背叛他?”

    此舉,應當是奪妻之仇。

    聽聞戚十堰和那位許姑娘青梅竹馬,兩人感情甚篤,這種情況下,戚十堰知?道真相后,能會對胥銘澤依舊忠心?縱是戚十堰真的能忍,胥銘澤難道還敢繼續(xù)用他不成?

    在胥銘澤做出這件事后,此二人再沒君臣佳話的可能。

    胥衍忱也?無言。

    周時譽覷了?眼那副畫像,低聲嘀咕了?聲:“真是紅顏禍水。”

    胥衍忱忽然看了?眼周時譽,他了?然地搖了?搖頭:

    “我終于知?道,為何你和婉余姑娘心意相通,至今仍未有結(jié)果了?。”

    周時譽渾身一僵,想起顧婉余,他情緒平了?些許,皺眉望向主子,他不懂主子何出此言。

    胥衍忱收起了?畫像,這幅畫像會讓他想起某位女子,他不會認錯人,但不欲再看:

    “你我皆知?,這世間女子多是身不由己,尚不知?內(nèi)情,你能隨口說?出紅顏禍水四字,想來在婉余姑娘面前也?是口不擇言。”

    胥衍忱平靜地提點了?一句,沒有再多言,有些事情,別人不宜插手?,他說?得再多,周時譽自己想不通,也?不能改變事情的走向。

    周時譽聽懂了?,不由得啞口無聲。

    胥衍忱沒有管他,想起那日女子傳回來的紙條,輕頷首:“讓他們?行動吧。”

    外間雨水不斷,雙腿不斷地傳來疼意,胥衍忱早已習以為常,他拉起狐裘蓋住微微顫抖的雙腿,偏臉望向窗外:

    “十日內(nèi)將?人帶來,別誤了?她的計劃。”

    十鳶不知?道胥衍忱已經(jīng)?查到許晚辭的存在,她正驚愕地望向柏叔,遲疑地問:

    “你是說?,爺讓我和他一起去赴宴?”

    她的遲疑肉眼可見,戚十堰根本不愿見她,怎么會愿意讓她陪著一起赴宴?

    柏叔知?道她的疑惑,沒有給她解惑,只是提醒道:“將?軍在門口等您。”

    十鳶眨了?下眼,她咽下追問的聲音,轉(zhuǎn)身回了?房間,稍頓,她又匆忙地跑出來:

    “是赴誰家的宴?我該要鄭重打扮么?”

    她其實想問,她只是去當個擺件就夠了?,還是要她盛裝出席給戚十堰長臉?

    但轉(zhuǎn)念一想,在幽州城,戚十堰的地位哪里需要她給其長臉。

    果然,柏叔笑?著道:“邱家的宴會,邱大人是幽州太守,至于其他的,姨娘順心就好。”

    總歸和將?軍一起出去,別人只會圍著討好她,沒有叫她去遷就別人的份。

    十鳶懂了?。

    戚十堰領(lǐng)兵駐扎幽州城,縱是太守,也?得對著戚十堰低頭,畢竟太守之位只是朝堂派下來的官職,未必能掌握到實權(quán),而?這幽州城里里外外可以說?是戚十堰的一言堂。

    今日的宴會是邱太守四十歲壽宴,同僚之情,戚十堰不至于半點臉面都不給。

    邱太守府中有位嫡女,恰是去年及笄,邱太守一直有意將?嫡女許配給戚十堰,他心底也?清楚,這根本不可能實現(xiàn)?,但不妨礙他想要試探一下戚十堰的態(tài)度。

    他年過四十,在太守之位上?不知?道還能待多久,明眼人都看得出戚十堰未來會得勢,他當然想要邱家能攀上?戚十堰這條大船。

    會選擇帶上?十鳶,是戚十堰忽然冒出的念頭。

    他想,帶著府中女眷赴宴,也?是在告訴邱家他的態(tài)度。

    戚十堰像是忘記一件事——他拒絕一件事,什么時候需要拐彎抹角了??

    戚十堰在府門口等了?不到一刻鐘時間,就聽見身后傳來一陣輕巧的腳步聲,她走得有點快,戚十堰轉(zhuǎn)頭,果然見女子拎著裙擺,微微小跑而?來,待走近,她漸漸慢下腳步,平緩著呼吸,許是鶴氅厚重,讓她額間溢出了?些汵汗。

    她今日穿了?一襲青黛色的百花云織錦緞裙,外間披了?件靛色鶴氅,烏發(fā)被一支玉簪挽起,朱釵是紅梅樣式,后院只有她一人,沒人在乎規(guī)矩,也?不會有人拘著她不許著紅色。

    她其實很適合紅色,秾艷到極致的顏色和她格外襯配。

    她止住腳步,和他有一段距離,微微仰起臉,眸中有他的身影,她輕聲問:

    “爺?shù)攘?很久么?”

    戚十堰沒有選擇和她對視,他轉(zhuǎn)身朝外走,同時回答她:“沒有。”

    十鳶像是早料到他的態(tài)度,一點難受和失落都沒有,她安靜地跟在他身后,拎著裙擺,擔心地上?未干的雨水會染臟她的裙裾。

    她低垂著眼,刻意地和他保持著距離。

    戚十堰有一剎間低下了?眼。

    邱府離得不遠,半個時辰都沒有到,馬車就停了?下來,十鳶下馬車的時候,戚十堰還等在馬車邊,她正要下馬車,一只手?伸了?過來。

    十鳶驀然睜大了?眼,錯愕地望向戚十堰,停了?一下,才遲疑地扶著戚十堰的手?臂下了?馬車。

    站穩(wěn)了?腳跟,十鳶忍不住地想問點什么:

    “爺——”

    她堪堪地止住了?聲,想起了?前幾次的經(jīng)?歷,不想再自取其辱。

    戚十堰像是沒聽見她的停頓,望了?她一眼,淡淡道:

    “跟上?。”

    十鳶也?不覺得意外,他要是會追問,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十鳶沒能安穩(wěn)走到邱府,在邱府前,宋翎泉和二人迎面撞上?,宋翎泉的臉直接黑了?下來,他走到戚十堰跟前,壓低了?聲:

    “將?軍帶她出來做什么?”

    十鳶裝作沒聽見,偏過頭,仿佛是在欣賞風景。

    幽州城對戚十堰來說?沒有秘密,他當然也?知?道那日女子出門遇見了?誰。

    戚十堰眸色稍深地望向宋翎泉:“和你無關(guān)。”

    在宋翎泉還要再說?什么的時候,戚十堰沉眉打斷了?他:

    “宋翎泉。”

    宋翎泉堪堪閉嘴,但他臉色不是很好。

    只是戚十堰置若罔聞,十鳶也?不在乎,十鳶還偏頭偷偷地掩住了?唇,她做得不隱晦,小動作被人盡收眼底。

    戚十堰平靜地挪開視線。

    第025章 第 25 章

    ==第二?十五章==

    十鳶和戚十堰進了?邱府, 邱府內(nèi)今日?很熱鬧,邱太守的長?子在門口迎客,一見到戚十堰的身影,忙忙地迎了?過來, 在看見他身邊的十鳶時?, 臉上的笑容頓了?下, 但很快恢復如常。

    “戚將軍快里面請,家父正在等您。”

    考慮到客人會待家中?女眷而來,邱府是準備兩份席面, 男女分席而坐,恰有婢女領(lǐng)著十鳶去女眷之?處。

    十鳶偏頭看向戚十堰, 等戚十堰點頭后, 才跟著婢女離開。

    宋翎泉見她真沒有一點防備地跟著婢女走了?, 他沒忍住低罵了?聲:“白癡。”

    邱家有心和戚十堰聯(lián)姻, 其中?嫡女定然是知情人, 尋常世家女子都是及笄前就?會相看親事,定親后通常再等一年半載才會出嫁, 而邱姑娘及笄一年依然沒有婚約在身, 懷著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這種情況下,十鳶作為?戚十堰帶來的女眷,必然會受到邱府十二?分的關(guān)注。

    和嫉妒心沒有關(guān)系, 僅僅是利益驅(qū)使也足夠讓邱姑娘對十鳶不喜, 而這里是邱家的地盤。

    十鳶一路跟著婢女到了?女眷之?處, 她遙遙望見邱姑娘時?, 眸中?神色輕微一閃。

    她前世和這位邱姑娘有過接觸, 自也是知道邱家對戚十堰的那點想法,邱姑娘和戚十堰只見過數(shù)面, 談及愛慕之?情有些言之?過早,但對于邱姑娘來說,戚十堰的確是一位不錯的聯(lián)姻對象,年輕有為?,樣貌俊朗,還手握權(quán)勢。

    于是,這個時?候出現(xiàn)戚十堰身邊的她也就?顯得?礙眼起來了?。

    今日?聽見柏叔說是邱家的宴會,十鳶就?隱約意識到今日?會發(fā)生什么了?,前世邱姑娘不是沒有針對過她,但一來她不欠邱姑娘的,對邱姑娘當然不會忍讓。

    晴娘沒教過她忍氣吞聲,前世,她不會和宋翎泉計較,一是她認得?清自己身份,二?是她也抵觸替身的身份。

    后來在她跟前數(shù)次碰壁,邱姑娘也就?漸漸不來招惹她,或許其中?也有她不常出門的原因。

    十鳶懶得?深究,她看見婢女和邱槿淑低聲說了?兩句話?,邱槿淑立時?微變了?臉色,轉(zhuǎn)頭朝她看來,她很快作為?主人家迎她入座,臉上還有笑地問:

    “聽聞姑娘是和戚將軍一起來的,不知姑娘是戚將軍什么人?”

    女眷宴會依著水榭而設(shè),十鳶低頭看了?眼湖水上自己倒映的身影,她梳著婦人髻,偏偏邱槿淑還能睜眼瞎地喊她姑娘。

    十鳶輕蹙了?下黛眉,像是不喜這個問題:

    “府中?姨娘罷了?。”

    她的確有理由不高興,戚十堰沒有成親,府中?梳了?婦人髻的女眷還能是戚十堰的什么人?

    妾室又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身份。

    但凡是明眼人也不會特意挑出這個問題問,某種層面上,會問這個問題本有藏了?輕視的心思。

    聽見姨娘二?字,邱槿淑放松了?些許,下一刻,她臉色又不著痕跡地僵硬。

    姨娘的確不妨事,畢竟兩姓聯(lián)姻,邱槿淑也不是奔著做妾去的,但戚十堰為?什么會帶著一位妾室來赴宴,用意不言而喻。

    邱槿淑的心情當然不會好,到底是剛及笄的姑娘家,平日?中?又被府中?嬌慣著,情緒有些藏不住了?,她忍不住有意無意地打?探,裝作一臉驚訝: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怎么不曾聽聞戚將軍的后院有人?”

    十鳶是戚十堰帶來的,就?沒人敢把她放在邊緣的位置,她坐的是女眷這邊的主桌。四周婦人都圍著她坐,在聽聞她只是妾室時?,眾人臉色都是不著痕跡地微變。

    十鳶當做沒看見,直到聽見邱槿淑的再次問話?,她臉上情緒淡了?下來,她直接撂下木箸,垂眸輕慢地擦拭著手指:

    “瞧邱姑娘的打?扮,應當是未出閣,怎么對一個外男的后院這么好奇?”

    話?音甫落,四周都安靜了?些許,邱槿淑的臉色難堪下來,被戳穿了?那點心思,只感覺臊得?慌。

    邱夫人桌子下拉了?她一把,笑著打?著圓場:“小女被我和老爺寵壞了?,慣來心直口快,夫人別和她一般見識。”

    她到底是聰明一點,沒管十鳶的身份,稱呼也換成了?夫人。

    但這番話?也沒好聽到哪里去。

    十鳶抬起頭,她勾了?下唇:“既然是寵壞了?,就?好好教,總不能指望著日?后讓別人來教。”

    這一下,邱夫人的臉色都掛不住了?,她家老爺是幽州城太守,誰家女眷見了?她不是恭恭敬敬,如今被一個姨娘撂了?臉面。

    邱夫人皺起眉:“夫人說話?也太刻薄了?點。”

    十鳶直接推開了碗,她站了?起來,她也被氣得?冷下臉,咬聲道:

    “刻薄又怎么了,我來你?府中?是赴宴,不是受氣來了?!”

    四周眾人都驚呆了?,沒想到她會直接掀桌子,忙有人給邱夫人使眼色,別管人家是不是姨娘,底氣這般足,就?不是尋常人能招惹的。

    這件事說到底是邱姑娘先戳人肺管子的。

    怎么說,這位也是戚將軍親自帶來的女眷,若是她是個軟的,被刺一兩句自己忍下也就?罷了?,但她不肯忍,就?算再看不起姨娘的身份,別人也得?任由她囂張。

    宰相門前還七品官,遑論?人家還是同床共枕的關(guān)系。

    邱夫人心底也咯噔了?一聲,戚將軍帶了?人來赴宴,結(jié)果人哭著離開,豈不是打?了?戚將軍的臉?

    但今日?好歹是她家老爺壽宴,這女子直接吵嚷開來,也太不給她們邱家的面子了?。

    邱夫人心底埋怨,她正要?按住情緒,說兩聲好話?哄哄這位夫人,但十鳶沒給她們機會,她轉(zhuǎn)身就?走,只能看見她抬手擦了?把臉。

    眾人愕然地看著這一幕。

    邱夫人眼前一黑,險些直接倒了?下去,邱槿淑臉都白了?,她沒有想到十鳶會是這么烈的性子,被隱晦地刺了?兩句都受不了?。

    邱夫人回過神,氣急敗壞:

    “愣著做什么,快攔住人啊!”

    仆從忙忙動了?起來,四周婦人對視了?一眼,也有些人心底不由得?搖了?搖頭。

    十鳶不過一介姨娘,她再是不著調(diào)或者小性子,也當不得?什么。

    但邱夫人是太守夫人,邱姑娘也是府中?嫡女,日?后也會是名門主母,今日?這般作風如何可取?

    十鳶披著鶴氅,她耳聰目明,當然聽見了?邱夫人的吩咐,她沒有走得?很快,后面仆從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十鳶隱晦地掃了?眼水榭外的湖面,在有奴仆將要?她攔下來時?,她佯裝惱怒地退后了?一步。

    下一刻,眾人就?都聽見女子的一聲驚叫和落水聲,抬頭看去時?,正好看見湖面上濺起的水花!

    有婦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無意識地呢喃:

    “天吶——”

    十鳶在水中?起起伏伏,她不斷掙扎著:“救、

    救命……我不會……水……”

    大冷的天,邱夫人卻是被驚出了?一身汗,她驟然拔高了?聲音:

    “救人!快救人!”

    場面混亂得?不行?,有人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誰能想到來赴宴,結(jié)果還沒開席,就?發(fā)生這等變故。

    她們都清楚,這下子根本瞞不下去了?,必然會驚動戚十堰。

    和眾人想得?沒錯,沒人敢瞞,十鳶落水的消息在第一時?間就?傳到了?戚十堰耳中?,來人跌跌撞撞,他踉蹌地倒在了?地上,額頭溢出冷汗,慌亂地指著背后:

    “戚、夫人……落水了?!”

    戚十堰臉色驟然一沉,眾人都未反應過來,他已經(jīng)轉(zhuǎn)身直奔水榭而去,經(jīng)過之?處掀起一陣寒風。

    宋翎泉也是臉色冷下來,他掃了?眼還未反應過來的邱家父子,聲音寒冷地逼出:

    “這就?是邱家的待客之?道么?”

    水榭處,一片混亂不堪,十鳶還沒有被救上來,她當然不會被救上來。

    她學過鳧水,屏住呼吸能在水下待半刻鐘之?久,她在眾人面前掙扎了?幾?番后,眼見仆從下了?水來救她,十鳶呼吸稍輕,她掙扎的動作變小,仿佛是沒有了?力氣,整個人往下沉去,湖面上再看不見她的身影。

    她折騰這么一出,可不是要?做白用功。

    水榭和前院離得?不遠,十鳶在等,終于等到岸上的喧雜聲某刻倏然一靜,她知道她等的人來了?。

    十鳶任由她的身體往下沉,逐漸沉到湖底的那一剎,她見到有人破開了?湖面。

    是戚十堰。

    十鳶徹底放松下來,湖水淹沒了?她的口鼻,一點點地奪走了?她的呼吸,肺部的脹痛讓她想要?向上游,求生本能被她竭力克制住。

    直到她被人摟在了?懷中?,有人把她帶出了?湖面。

    嘩啦——

    “上來了?!上來了?!”

    有人給她渡氣,手掌按住她的后背一處,內(nèi)勁猛地一推,十鳶驀然噴出一口水,她艱難地睜開眼,引入眼簾的就?是渾身濕透的戚十堰,四目相視時?,他渾身似不再那么緊繃,十鳶雙眸迅速躥紅,控制不住地哭了?出來。

    她猛地抱住戚十堰,戚十堰渾身又緊繃。

    她太狼狽,渾身不斷地滴著水,鶴氅被脫了?下去,被浸濕的襦裙擋不住她的身軀,緊緊地貼在她身上。

    他沒辦法在這個時?候推開她。

    十鳶哭得?格外兇狠,像是要?把不安和害怕都哭出來,身子不斷顫抖,她哭著喊:

    “爺!爺……”

    四周一片安靜,只剩下女子的抽泣聲,戚十堰低頭,許久,他僵硬著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啞聲:“……沒事了?。”

    有人送來了?鶴氅和披風,十鳶像是受驚般地緊緊抱住戚十堰,她眼淚不斷地掉下來,一雙眸子哭得?緋紅,仰起臉望向戚十堰:

    “我要?、回府……爺帶我回府……”

    戚十堰扯過鶴氅,將鶴氅把女子遮住,他打?橫抱著女子站起來,冷眼望向邱太守:

    “今日?一事,我等著邱家給我一個交代。”

    戚十堰撂下這句話?,沒有管臉色倏然慘白的邱太守一家,直接轉(zhuǎn)身抱著女子離開,四周人忙忙給他讓出了?一條道,望著還滴著水的戚十堰背影,眾人噤若寒蟬。

    十鳶摟住戚十堰的脖頸,全程沒有抬起頭,只時?不時?傳來一聲壓抑的抽噎聲。

    戚十堰臉上情緒越來越冷,直到徹底沒有了?情緒。

    她像是不止在哭后怕,還有一些情緒混在其中?一起被她發(fā)泄了?出來,戚十堰聽不懂。

    許久,戚十堰聽見女子問他:

    “爺是不是只喜歡許姑娘?”

    許晚辭在戚府中?不是秘密,只要?她留心,她會得?知許晚辭的存在,從而知曉她為?何會進府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女子仰起臉,眸中?藏著濕意,她沒有得?到回答,依舊不肯放棄,她斷斷續(xù)續(xù)地抽噎著,鼻音很濃地問:

    “爺……是不是會一直喜歡許姑娘。”

    “……也永遠不會喜歡妾身。”

    戚十堰腳步一頓。

    他終于知道她在哭什么了?。

    這一刻整個幽州城仿佛都安靜了?下來,風裹著落葉飄在空中?,落在地上,馬車的轱轆聲音也變得?清晰可聞,一切都顯得?安謐。

    她落了?水,整個人很狼狽,臉龐又是蒼白又是緋紅,病色懨然,仍是固執(zhí)地睜著那雙眸子一錯不錯地望著他。

    于是,戚十堰不得?不去想她的問題。

    他喜歡許晚辭么?毋庸置疑。

    活著的人會消磨愛意。

    但許晚辭死在了?最好的年齡。

    于是此情綿綿無期。

    所以,她的最后一個問題,沒有答案,也沒有必要?。

    第026章 第 26 章

    ==第二十六章==

    長安城, 郊外的一座莊子中,許晚辭下了馬車,她環(huán)視四周一眼?,里里外外全是侍衛(wèi)看守。

    許晚辭身上披著鶴氅。

    她的身子很差, 自醒來?后, 稍有一點風寒都能要了她的命, 也讓胥銘澤病態(tài)地將她看護起來?。

    三年前她替戚十堰擋箭,所有人都覺得她死了,連她自己都想到自己還能醒過?來?, 她不知道胥銘澤為了救她到底做了什么,但能讓戚十堰篤定她已經(jīng)身死, 只?能說明當時所有人都斷定她救不活了。

    她不后悔救了戚十堰, 但人都有求生本?能, 在死過?一次后, 她下意識地畏懼死亡。

    她再醒來?時, 時間已經(jīng)過?了一年,她在所有人的眼?中早已是個死人。

    胥銘澤不是個好人, 但他?也的的確確救了她, 許晚辭想要報答胥銘澤的救命之恩,可是胥銘澤只?接受一種報恩的方式。

    許晚辭掙扎過?。

    而?救命之恩橫在兩人中間,讓許晚辭沒辦法拿最傷人的話刺向胥銘澤。

    胥銘澤對她很好, 好到了一種讓許晚辭不可思議的地步, 他?仿佛可以?為了她退讓很多?, 但許晚辭心底清楚, 所謂退讓都是在胥銘澤的底線上。

    二人關(guān)系看似是許晚辭占主導位置, 只?有許晚辭自己知道,她心底對胥銘澤的懼怕。

    她害怕胥銘澤——那是個瘋子。

    這是她醒來?后, 第一次見到蕓梅苑外的風景,胥銘澤救了她,也困住了她。

    她不知道事情發(fā)展到這一步要怪誰。

    怪她貪生怕死?

    怪胥銘澤救了她?

    還是怪戚十堰沒有發(fā)現(xiàn)她還活著?

    許晚辭扯唇自嘲,她誰都怪不了,她了解戚十堰,那是個責任重過?情感的人,如果戚十堰知道她能被救活,不論付出什么代價,戚十堰都會救她。

    除了認命,許晚辭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她只?是偶爾會冒出一絲不甘心。

    如何能甘心呢?

    她等了戚十堰十二年,為了戚十堰連命都不要了,依舊沒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結(jié)果。

    明明戚十堰已經(jīng)承諾她,等長安之亂結(jié)束,二人就成親,數(shù)年期盼終于等到結(jié)果,卻全部被那一箭徹底毀了。

    玉漪看了看四周的侍衛(wèi),心底的不安褪了點。

    王妃忽然被王爺送出王府,她心中不可能沒有一點猜測,畢竟王妃終歸到底沒有一個正經(jīng)的名分。

    她都要覺得是那日王妃徹底惹惱王爺,被王爺厭棄了。

    但見四周的守衛(wèi),玉漪就知道事實和她猜得不一樣,王爺根本?沒有厭煩王妃。

    意識到這一點,玉漪松了口氣,她轉(zhuǎn)頭扶著王妃下了馬車,將王妃的鶴氅攏得緊了點:

    “王妃,您小心腳下。”

    許晚辭垂眸望向木梯,她是父母唯一的掌上明珠,自小受盡寵愛,但她并不是肩不能抗的人,她也學過?騎射,最危難時,她甚至也有過?一箭穿敵,而?如今,她這身子莫說是騎射,便是快跑兩步,都要氣喘吁吁,讓她覺得疲憊不堪。

    城中到郊外有一段距離,馬車都坐了兩個時辰,許晚辭疲累得很,情緒也不由得冷淡,玉漪不敢亂搭話,她額頭還有道傷疤,正是那日胥銘澤砸出來?的。

    院子早就安排好了,玉漪見她倦色,忙忙伺候她休

    息。

    許晚辭沒有推辭,等四周沒了人,許晚辭也覺得放松了些許。

    從她醒來?后,除了最初養(yǎng)傷,擔心她會郁結(jié)在心,不利于養(yǎng)病,胥銘澤沒有暴露什么,后來?等她身體逐漸轉(zhuǎn)好,胥銘澤再不掩飾狼子野心,每晚都會留宿蕓梅苑。

    許晚辭不覺得胥銘澤會真的放任她一個人在外面,但為了避人眼?目,至少前兩日,胥銘澤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

    許晚辭讓自己不要再想,閉上眼?休息。

    日色漸漸落幕,許晚辭夜間被渴醒一次,她正要坐起身,忽然聽見外間一陣細微的動靜。

    許晚辭倏然轉(zhuǎn)過?頭,她扭頭朝窗外看去?,警惕地屏住呼吸。

    她皺了皺眉,壓住慌亂的心思,借著月色她看了眼?室內(nèi),輕手輕腳地起身藏在了床榻和柜子中的空蕩,她握緊了手帕,腦海中閃過?思緒。

    許晚辭的確想過?逃離胥銘澤身邊。

    最終沒有實施,除卻救命之恩和所謂強權(quán),還有一個原因——她很清楚戚十堰對胥銘澤的忠心。

    她不能確認戚十堰知道胥銘澤對她的心思后,會做出什么選擇。

    許晚辭知道如今天下局勢,三足鼎立,能這么費盡苦心對付胥銘澤的,只?有晉王胥岸曈和祁王胥衍忱。

    而?不論是因胥銘澤,還是因為戚十堰,她的立場都只?會是幽王。

    許晚辭不知等了多?久,她怕鬧出聲音,是赤腳下的床,如今夜間格外涼,她只?覺得雙腳被凍得沒有了知覺,在她以?為這一夜或許要過?去?了的時候,房門忽然被推開?。

    許晚辭一顆心驟然提了起來?。

    有人掀開?了床幔,沒發(fā)現(xiàn)人,立即低聲:“人不見了!”

    “快找!”

    許晚辭的一顆心瞬間沉到了谷底,不止一人,而?且,他?們敢鬧出這么大動靜,只?說明一點,外間的侍衛(wèi)都被擺平了。

    她沒有辦法求救。

    許晚辭聽見了腳步離去?聲,就在她要松口氣時,驀然眼?前出現(xiàn)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許晚辭渾身立時陷入一片冰涼。

    ——她被發(fā)現(xiàn)了。

    許晚辭抬頭,才見門口站著一個人。

    根本?沒有人離開?。

    抓住她的人,低聲道:“在下不想對姑娘動粗,姑娘還是不要掙扎,難道姑娘不想見戚將軍一面么?”

    許晚辭所有掙扎的動作在聽見最后一句話時,徹底僵住。

    等許晚辭被黑衣人帶上馬車時,她忍不住地回頭望了一眼?陷入死寂的莊園。

    她似乎看見了胥銘澤在發(fā)現(xiàn)她不見時發(fā)瘋的模樣。

    許晚辭雙手仿佛要攥出血來?,她閉上了眼?,啞聲道:

    “長安城距離幽州城有數(shù)千里,你們帶不走我。”

    “一旦被他?找到,等待你們的結(jié)果,只?會是五馬分尸。”

    她不是在說妄言,她見過?胥銘澤的手段,活生生的一個人被扒皮抽筋,而?長安城地界是胥銘澤的地盤,想從長安城帶走她,根本?不是一件可能完成的事情。

    黑衣人沒有被她的話影響,也沒給她猶豫和思考的空間,捆住人的雙手,封住嘴,將人請在了馬車中,多?虧了胥銘澤將人安排了郊外,否則,他?們想要帶著人出城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馬車中,許晚辭埋頭在膝蓋上,她自嘲地想,也許她該感謝一下背后的人,推了她一把。

    許晚辭沒有說假話,在莊子有第一個人醒來?時,立即慌亂地前往幽王府報信。

    夜深人靜時,幽王府倏然燈火通明。

    書房中,胥銘澤低頭望向地上躺著的人,他?的太陽穴出被杯盞碎片硬生生地貫穿,鮮血流淌了一地,魏池跪在血泊中,渾身發(fā)寒,卻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忽然,胥銘澤低低地笑?起來?:

    “哈、哈哈——”

    魏池被笑?得渾身發(fā)冷。

    胥銘澤鼓了鼓掌,他?笑?著說:“好手段,好手段。”

    魏池恨不得立即消失在幽王眼?前,要知道讓蕓梅苑的那位主子搬出王府躲起來?,正是他?的提議。

    他?背后冷汗不斷掉落,生怕王爺會想起這件事。

    胥銘澤卻是看都沒看他?一眼?,他?一腳踩在了地上那人的頭骨上,魏池好像聽見了咔嚓一聲,不等他?渾身發(fā)寒,胥銘澤的聲音就陰冷地砸了下來?:

    “追!把人帶回來?,我要把他?們碎尸萬段!”

    數(shù)隊兵馬從長安城而?出,幽王命令從長安向四周城池傳去?——所有城池戒嚴,任何人不許進出!

    凡此期間收留他?人者,全家待斬!

    消息一層層地傳下去?,以?長安城為中心,四周城池不敢有任何馬虎和敷衍了事,他?們都知道,相較于晉王和祁王,胥銘澤就是個瘋子!

    當年李氏祖宅正是在宿城,在宿城,李氏就是土皇帝,諸侯兵入長安時,李氏下令,宿城滿城抗敵,而?幽王正是攻入宿城的那支隊伍,為防李氏有漏網(wǎng)之魚,他?直接下令屠城,滿城血腥味數(shù)月不散,眾人如今想起那個情景,依舊聞風喪膽。

    而?如今胥銘澤的這個命令,讓眾人又?都仿佛嗅到風雨欲來?的氣息。

    長安城郊外,胥銘澤站在莊子中,他?看向許晚辭住過?的那間房,女?子的鶴氅和鞋子都不見蹤影,他?語氣不明地低笑?:

    “……你早盼著這一日了吧。”

    帶走許晚辭的人,目的只?會有一個。

    半晌,他?望向西?北和東南兩個方向,唇角扯出一抹陰冷的幅度。

    *******

    十鳶不知道她的計劃正在被執(zhí)行,她回來?后,像是悲傷過?度,又?像是受到驚嚇,染了一場風寒,喝了數(shù)日的藥。

    邱府已經(jīng)登門數(shù)次,是要向她賠禮道歉。

    那日水榭的對話一五一十被整理到了戚十堰的桌前,他?當然看得出邱家母女?問話中藏著的惡意。

    邱家本?來?的賠禮是沖著戚十堰來?的,戚十堰沒有見邱家的人,他?只?是平靜道:

    “落水的人不是我,賠禮也該找準受害人。”

    于是,邱家母女?一日一登門,聽聞十鳶病了不宜見客時,也不曾落下一日。

    十鳶對此沒有什么感觸,她或許真是冷心冷情,很難對人感同身受,況且,那日邱家母女?對她惡意是真切存在。

    十鳶病懨懨地窩在床榻上,從那日回來?后,她和戚十堰就沒再見過?面。

    府中對她卻是一點沒有怠慢,什么藥膳燕窩的每日都往泠兮苑送,這日,柏叔帶著大夫來?給她診脈。

    十鳶透過?楹窗朝外望,再沒有瞧見其他?人,她伸出手讓大夫診脈,許久,她悶聲自嘲:

    “他?連見我一面都不肯么。”

    柏叔嘆了口氣:“姨娘不要亂想,將軍只?是忙,沒有時間而?已。”

    誰都聽得出來?這是借口。

    十鳶不由得安靜下來?,一頭烏發(fā)柔順地披散在肩頭,就如同她這個人一樣,仿佛沒有一點棱角。

    柏叔見她這樣,不由得想,陸姨娘其實和許姑娘一點也不像。

    而?柏叔口中十分忙碌的人正在書房,宋翎泉仰著頭靠在椅子上,他?來?時沒看見柏叔,納悶地問:

    “柏叔呢?”

    戚十堰的回答格外簡短:“領(lǐng)大夫去?給她診脈了。”

    宋翎泉聽懂了,他?忽然想起那日戚十堰跳下水救女?子的畫面,不由自主地沉默了一陣,他?說:

    “將軍真的能認得清她是誰么?”

    戚十堰倏然掀起眼?,和宋翎泉對視,他?平靜沉聲道:“你想說什么?”

    書房內(nèi)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凝固。

    宋翎泉在問出這句話時,就覺得后悔了,他?不該懷疑將軍對許晚辭的情誼。

    他?移開?視線,不和戚十堰對視,片刻,他?轉(zhuǎn)移話題:

    “你怎么讓她拋頭露面地去?梨園那些地方?萬一被人認出來?了,豈不是辱了她的名聲?”

    他?口中的她指的是兩個人,但他?知道戚十堰聽得懂。

    戚十堰撂下筆,他?忽然覺得好笑?:

    “為什么會辱了她名聲?”

    宋翎泉皺眉,覺得戚十堰明知故問。

    戚十堰只?是望著他?:“她是她,許晚辭是許晚辭,你會覺得她辱了她的名聲,你

    和我之間,究竟是誰把她當成了許晚辭?”

    宋翎泉臉色忍不住地驟變:

    “我——”

    宋翎泉想要狡辯,但撞入戚十堰的眸子中時,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戚十堰的目光平靜,仿佛早就洞悉了一切。

    宋翎泉忽然不敢對上他?的視線。

    戚十堰沉默下來?。

    他?從不禁止十鳶去?任何地方,是因為在十鳶進府的第一日,他?就知道,她不是許晚辭。

    他?的確是為了那副畫像失態(tài)過?,但在見到十鳶后,他?沒辦法自欺欺人地把她們當做一個人。

    她們完全不同。

    正是因為他?分得清,才會不去?見她。

    ——他?沒有理由去?見她。

    第027章 第 27 章

    ==第二十七章==

    幽州城, 有一行人在暗中四處尋訪,城內(nèi)各處都快被他們翻了底朝天。

    城南宅院,周時譽來?回不斷踱步,他雙手抱胸, 氣得冷笑連連, 咬牙切齒道:“我們被他耍了!”

    “我們的人自那日就再沒見?過江見?朷, 之前?的住處也被翻遍了,我們來?了幽州都快十日了,他倒好, 直接找不到人了!”

    主子和幽王不對付,幽州城和衢州城氣氛也是微妙, 在幽州城待得越久, 隱患危機越大。

    他們找到江見?朷的人時, 雖然沒有明說身份, 但天底下能不惜代價也要找他求醫(yī)的, 江見?朷猜也猜得到是誰。

    讓他們前?來?幽州,卻又消失不見?, 再聯(lián)想江見?朷往日的不見?蹤影, 讓周時譽很難不生出警惕和懷疑。

    江見?朷會不會是幽王或者?晉王的人?

    江見?朷神出鬼沒,從不會長時間滯留在一個地方,也不曾聽說過他替誰人效力, 否則, 周時譽也不敢讓他替主子解毒治病。

    胥衍忱輕輕咳嗽了聲, 幽州城常年?陰雨連天, 對胥衍忱來?說, 每時每刻都是折磨,他靠在輪椅上?, 清雋的眉眼染著病色,沉眸打斷周時譽出猜想:

    “他如果真的是引我們而來?,這段時日我們不會度過得如此平靜。”

    周時譽堪堪咽聲,他也明白這個道理,不然根本不會讓主子繼續(xù)在幽州城待下去。

    但他還是費解:“那他到底在搞什么,不都說醫(yī)者?仁心么?我們?nèi)拇吻筢t(yī),他連見?都不見?!”

    胥衍忱低笑了聲:

    “他從未說過他是位大夫。”

    他于世人的說法一向都是個算命的,行醫(yī)不過是他偶爾見?人病重可憐才會出手,再不濟也是長久不開張,接一兩單富人的病單以解燃眉之急,不過是各種疑難雜癥到他手中都能化腐朽為神奇,時而久之,他神醫(yī)的名?諱才會傳遍天下。

    周時譽話頭被堵住,他沒忍住嘀咕:“也沒聽說他算得有多準,好好的神醫(yī)不當,非得去當騙子。”

    胥衍忱偏頭望向他,他眉眼深處凝著不易察覺的疲倦:

    “惟之。”

    周時譽噤聲,他知道,一旦主子叫他的字,就是不許他再說下去了。

    周時譽垂頭喪氣道:“屬下就是著急,他久不出現(xiàn),難道我們要一直待在幽州城等他么?”

    胥衍忱安靜下來?,他的手指在狐裘下碰到自己常年?處于疼痛中的雙膝,許久,他低聲道:

    “不會。”

    “再有三日,還是找不到他,我們就回去。”

    他身上?擔的是無?數(shù)人的性命,便是這雙腿舍棄不要,他也不能將自己的性命置于險地。

    周時譽臉色變了變,他想勸解什么,但最終什么都沒能說出來?。

    他望向主子臉上?的蒼白和郁色,心想,不論是捆還是綁,他都會把江見?朷找出來?,將人帶到主子面前?!

    而在幽州城的某一處,有人背著一方旗子,上?面寫著算命和問?卜四個字,仿若是最尋常的算命攤子,但他一身白衣翩翩,身姿頎長,踩著不緊不慢的步伐,悠閑地穿巷而過,須臾,他手指掐算了兩下,驀然笑了聲:

    “原來?是在這里。”

    他對自己鴿了別人的求醫(yī)之約,沒有一點愧疚和負罪感,他有答應過,人來?了就一定會救么?

    要是誰都救,他整日該是要泡在藥房中。

    白衣男子扔著銅錢,意味不明地搖了搖頭,仿佛是苦惱至極:“這些人,怎么總是忘記我的身份,難道我的算命之術(shù)這么差勁么。”

    慢悠悠地再走了兩步,他忽然出聲,拖長了聲音:

    “算命嘞,三文錢一卦,不準不要錢!”

    人逐漸到了街坊鬧市,他穿梭在其中,很快又仿佛隱在其中,再去尋他時,總是難見?其身影。

    十鳶今日出門了,即將換季,戚府給她送來?數(shù)匹新緞料給她做衣裳,柏叔還從庫房給她支出一千兩銀錢,讓她添點新首飾。

    這正是十鳶今日出門的原因,她隱約聽見?有人喊算命的聲音,十鳶訝然地挑眉,心底難免覺得奇怪,她掀開簾子朝外看?了眼。

    果然,這四周皆是府宅,是幽州城最清凈之地,和坊市還離著一條街呢,怎么會有人在這里喊算命?

    十鳶看?了許久,都沒有找到人,再過一條街,終于到了坊市,十鳶只能將這點疑點壓下。

    馬車在金玉閣前停了下來,十鳶被晴雯扶著,自邱府一事?后?,晴雯就一直跟著她伺候,再沒有離身過,晴雯和她介紹這金玉閣:

    “金玉閣是幽州城最大的首飾鋪,聽聞東家是長安城那邊的人,里面很多樣式在長安城貴人間都甚是流行,一定會有姨娘喜歡的。”

    十鳶和晴雯踏入金玉閣時,有一輛樸素簡單的馬車和她們錯身而過,朝著城東而去。

    十鳶被領(lǐng)著上了二樓,她看?中其中一套首飾,步搖垂著紅梅流蘇,十鳶眸色一閃,晴雯見?狀,出聲詢問?:

    “店家,這套步搖首飾是多少錢?”

    掌柜聞言,有點為難:“不瞞夫人,這套首飾是別人典當給店中的,那人估計是急需錢,道是三日后?,如果她沒有回來?取,這套首飾就徹底歸店家了。”

    話落,掌柜的忽然拍了下腦袋,哎呦了一聲:

    “差點忘了,今日已經(jīng)過了三日的期限了!”

    聽見?三日期限已過,卻沒人來?尋時,十鳶不著痕跡地垂了下眼眸。

    掌柜的臉上?瞬間堆滿了笑:“夫人好眼力,這套首飾價值三千兩,如果夫人喜歡,待會親自替夫人送到府中去。”

    聽見?價格,十鳶有點遲疑,晴雯低聲道:

    “出府時,柏叔說過,如果姨娘看?中了什么,讓直接送到府中即可,姨娘莫要有顧慮,這幽州城中沒有將軍府買不起的東西?。”

    聞言,十鳶不再猶豫,她輕聲細語道:“煩請店家將東西?送到戚府中。”

    一聽戚府二字,那掌柜的神情都變得恭敬了些,立刻應下,只道在她回府時,就能見?到這套首飾。

    十鳶出府的目的已經(jīng)達成,她正準備要回府,余光瞥見?小巷拐角處的人影時,她眸色稍稍一變,倏然,她腳步一頓,晴雯有點不解:

    “姨娘怎么了?”

    十鳶輕皺了皺鼻子,悶聲道:“難得出來?一趟,不想這么早回去,總歸回去了也是我一人而已。”

    晴雯聽出姨娘話中的意有所指,一時也不知道該說點什么。

    十鳶朝坊市的一處攤販看?去,她輕聲道:

    “你去替我買份米糕,我到茶樓等你。”

    茶樓離得不遠,就在兩步外,晴雯看?了眼,也不想再叫姨娘不順心,便應了下來?:“姨娘尋個雅間等奴婢,莫要獨自在大廳內(nèi)。”

    十鳶應了聲。

    在晴雯去買米糕后?,十鳶扭頭朝小巷子看?了眼,她掩住眸中情緒,轉(zhuǎn)身去了隔壁的茶樓。

    等到二樓雅間,十鳶才坐下,就聽見?楹窗外傳來?輕微的響聲,十鳶立刻開了楹窗,有人翻身上?了二樓。

    十鳶謹慎地四周看?了又看?,確認這處楹窗對著湖景,沒人發(fā)現(xiàn)后?,才忍不住地蹙眉:

    “你怎么會在這兒??”

    十鳶的視線落在來?人身上?,他抱胸而站,距離她有數(shù)

    步之遠,赫然是周時譽。

    十鳶的一雙黛眉蹙起,在幽州城看?見?周時譽著實出乎她的意料,她不敢想周時譽的出現(xiàn)代表了什么,低聲問?:

    “你是來?找婉余姐姐的?”

    她抱著一絲希望,希望周時譽是獨自行動。

    周時譽只是瞥了她一眼,沒忍住呵了聲:“你覺得她會在任務期間見?我?”

    十鳶梗住,這聲回答也是肯定了她的猜想,十鳶蹙緊了眉頭:

    “這里幽州城,你怎么能來?讓公子來?這里?”

    她隸屬于晴娘麾下,除了公子外,不聽任何人命令,加上?私人情感,她對周時譽的確恭敬不起來?。

    或許有自己人的概念,讓十鳶的抱怨自然而然地透出來?。

    周時譽瞥了她一眼,覺得這妮子不愧是晴娘教出來?的,對他的態(tài)度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周時譽沒和她計較,簡單地講述了他們來?幽州城的目的。

    十鳶閉嘴了。

    她當然也希望公子能重新站起來?,如果那位神醫(yī)真的能解了公子的毒,那冒再大的險也是值得的。

    得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十鳶就開始攆人了:

    “你快走吧,戚府的人要來?了。”

    周時譽被她用過就扔的態(tài)度梗住了,二人會遇見?是個巧合,周時譽轉(zhuǎn)身就要走,在跳窗離開前?,他忽然停了下來?,低聲問?:

    “……她怎么樣?”

    十鳶知道他問?的是誰,沉默了一下,才道:“這個問?題,還是等任務結(jié)束,大人親自問?她吧。”

    周時譽沒再停留,身影徹底消失在雅間內(nèi)。

    或許他會來?見?她,目的只是想要問?最后?那個問?題。

    十鳶輕抿了抿唇,她沒有問?胥衍忱身在何處,她不能保證她在這個任務中能全身而退。

    萬一她真的身份暴露,落在了戚十堰或者?胥銘澤手中,她也不知道她會面對什么。

    如此一來?,她知道得越多,對公子越是不安全。

    越是等了半刻鐘,十鳶終于聽見?一陣腳步聲,十鳶聽得出是誰,她坐在案桌前?,轉(zhuǎn)頭望向門,下一刻,晴雯推開門,拎著米糕走進?來?,聲音飄過來?:“奴婢買的是剛出鍋的米糕,姨娘快趁熱吃,涼了就不好了。”

    十鳶斂著眼眸,輕應了聲,在捻起一塊米糕時,她轉(zhuǎn)頭看?向湖景,姣姣黛眉都微微耷拉下來?,外間被落日余暉染上?一抹秾艷的顏色,從楹窗透進?來?時,晴雯只覺得姨娘仿佛處于煙青色墨畫中一樣。

    晴雯沒忍住地安靜下來?。

    她忽然不解,為什么將軍能面對姨娘而無?動于衷?

    姨娘是她從未見?過的絕色,在某一剎間秾麗得仿佛是世間僅存的顏色。

    便是身為女子,她有時都會對姨娘生出憐惜。

    晴雯頭一次對那位早已逝去的許姑娘生出好奇,那究竟是什么樣的女子,才能叫將軍對這樣的姨娘熟視無?睹?

    在十鳶和周時譽見?面的同一時間,有一輛馬車在戚府門口停下,敲響了戚府大門。

    一位女子戴著帷幔站在門前?,她仰起頭,眸中恍惚地望向戚府的牌匾。

    門內(nèi)傳來?聲音:

    “來?了。”

    門被打開,柏叔看?見?了站在門口的女子,他四周看?了看?,只見?得女子的身影,其余什么都沒有,柏叔不解地問?:“姑娘來?此做什么?”

    女子停頓了許久,在柏叔皺眉懷疑的時候,她掀開了帷帽的輕紗,在柏叔震驚的眼神中,女子掩住眸中情緒,出聲:

    “……柏叔,是我。”

    第028章 第 28 章

    ==第二?十八章==

    日色漸沉, 流水入湖面,湖上畫舫,岸邊垂柳,和城中的?一座斑駁古舊的?橋形成?一幅難以形容的?畫, 十鳶安靜地望著這一幕, 她陡然?想?起了公子?。

    幽州城常是落雨, 公子?當真受得住么?

    十鳶稍凝了眸色,她輕呼出一口氣,只盼著周時譽能早點找到那位神醫(yī)。

    落日余暉將?要落幕時, 十鳶二?人才回?到了戚府,一跨入戚府, 二?人腳步一頓, 只覺得今日戚府的?氣氛有些不對。

    守門的?小廝望著她的?視線摻雜了些復雜的?情緒, 欲言又止, 最終還?是說:

    “陸姨娘, 您回?來了。”

    十鳶意識到了什么,她立時攥住了手帕, 但她沒?有表現(xiàn)出來, 眸眼濃了疑惑:“府中怎么了?”

    府中上下透著點兵荒馬亂地凌亂和小心翼翼的?謹慎,每個人望向她的?眼神都讓她覺得不安,似有三?三?兩兩的?議論聲傳來。

    小廝吶吶地干笑了聲, 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他吞吞吐吐道:

    “今日府中來了一位女子?, 她自稱姓許, 在姨娘回?來前, 將?軍就得了消息回?府了。”

    府中沒?人不知道許晚辭的?存在,縱使沒?人見過她的?畫像, 但也清楚將?軍對她的?一往情深和許晚辭對將?軍的?救命之恩。

    也因此,在見到許晚辭后,眾人立即意識到一向不近女色的?將?軍為?什么會忽然?納入一門妾室。

    十鳶的?腳步徹底僵硬在原處,半晌,她姣好的?臉龐陡然?失色:

    “姓許?”

    小廝再也不敢說話,他吶吶道:“這是金玉閣給您送來的?首飾,奴才還?沒?來得及讓人給您送去。”

    十鳶怔怔地拎起錦盒,像是個木然?的?傀儡。

    晴雯也擔心地看向姨娘,她遲疑地勸慰:“姨娘不要胡思亂想?,許姑娘三?年前就去世了,怕不是什么江湖騙子?來冒名頂替的?。”

    她的?話不無道理,一個早就死?了三?年的?人,忽然?死?而?復生?地冒出來,怎么想?都會讓人覺得可疑。

    十鳶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她忽然?朝前院的?方向走去。

    她入府后,從未去過前院,這是第一次,而?前院的?人也是第一次不知道該不該攔她。

    前院早亂成?了一團,其實也不是,戚十堰被柏叔派人傳消息趕緊回?來,他從未想?到會在府中再見許晚辭。

    她就那么活生?生?地站在那里,聽見動靜,一點點地轉(zhuǎn)過頭來,四?目相視,戚十堰的?腳步被徹底地釘在了原處。

    女子?忍不住地紅了眼:

    “……阿堰。”

    戚十堰不會認錯許晚辭,這世間只有她一人會喊他阿堰。

    戚十堰在這一刻不知道在想?什么,腦海一片空白,許晚辭在看見他的?那一剎間,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她終是紅著眼撲入了他懷中。

    戚十堰渾身僵硬,他只能任由許晚辭撲向他。

    柏叔在看見這一幕時,不由得想?起了陸姨娘,她慣來心思敏感,如果她知道許姑娘回?來了,恐是又要傷心不安了吧。

    他了解將?軍,將?軍越是不肯見姨娘,才越是說明問題。

    陸姨娘性子?柔順,偏柔以克剛,柏叔心底清楚,總有一日水滴穿石,況且將?軍從不是心硬之人,府中一切都在漸入佳境。

    可現(xiàn)在許姑娘回?來了,所有事?都會亂成?套。

    許姑娘沒?有死?,為?什么現(xiàn)在才出現(xiàn)?如果她早出現(xiàn)一個月,也不會有現(xiàn)在的?情形。

    可惜沒?有如果。

    前院內(nèi)沒?有人說話,只有許晚辭壓抑的?哭聲,沉默成?了一片死?寂。

    直到外間傳來侍衛(wèi)為?難地阻攔聲:

    “陸姨娘,沒?有將?軍的?命令,任何人不能進入前院。”

    這一聲打破了前院的?安靜,所有人都聽見女子?的?聲音,她安靜了許久,輕聲自嘲地問:

    “……是任何人都不能進,還?是只有我不能進?”

    戚十堰驀然?轉(zhuǎn)過頭,他站在門口,輕而?易舉地看見院前的?女子?,她也在朝這邊看來,對視的?那一剎,她一點點地紅了眼,視線下移,終是白了臉。

    這一刻,攔在二?人中間的?門檻仿佛成?了天塹。

    她手中拎著的?錦盒啪嗒了一聲落地。

    她望向他的?眼神像是在問——不是任何人都不許進么。

    她一言不發(fā),濕意悄無聲息地從眼角落下,臉色白,唇色也白,像是看透自身處境,她終于不肯再

    留下自取其辱,轉(zhuǎn)身跑著離開。

    戚十堰袖中的?指骨微微泛白,錦盒落地聲音仿佛延遲地落入他耳中。

    有人松開了他,許晚辭像是被當頭一棒,腦海一片空白,許久才回?過神,她確認自己聽見了姨娘二?字。

    等她回?神,再轉(zhuǎn)頭看向院門口時,只來得及看見女子?的?背影。

    兩個容貌相似的?人,在這一刻臉色都是驟白。

    柏叔將一切都盡收眼底,只覺得世事?難料,他心中嘆了口氣,上前一步:

    “姑娘,您和將?軍久別重逢,情緒難耐,但時辰不早了,不若早些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說也不遲。”

    許晚辭什么都沒?有說,她只是望向戚十堰,許久,她艱難地扯唇一笑:

    “柏叔說的?是。”

    許晚辭心底自嘲,她在期待什么?

    期待戚十堰這個悶嘴葫蘆給她解釋么?

    但解釋什么呢?

    這世間男子?都是三?妻四?妾,況且,她已經(jīng)死?了不是么,她死?后三?年,戚十堰身邊有了新?人,難道有什么不對么。

    許晚辭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沒?錯。

    但她還?是控制不住情緒。

    怎么能甘心呢。

    她和戚十堰年少相知,數(shù)年間,她不曾矜持、不曾保留地將?情誼剖析給戚十堰聽,終于讓戚十堰對她生?出不同。

    別人怎么就輕而?易舉地能陪在他身邊了?

    柏叔親自領(lǐng)著許晚辭離開,許晚辭和戚十堰錯身而?過時,終于忍不住地閉了閉眼。

    府中一直有許晚辭的?院落,她死?前的?東西都被妥善地收在了在這里,她在前院等待戚十堰的?期間,柏叔早讓下人打掃好了房間。

    柏叔把一切安排妥當,要離開時,許晚辭叫住了他:

    “柏叔,那位陸姨娘……”

    她還?是在意。

    許晚辭想?,她沒?有辦法不在意。

    柏叔停頓了一下,片刻,他把一切責任攬在了自己的?身上:“是老奴自作主張……”

    柏叔將?這件事?簡短地和許晚辭解釋了一番,許晚辭怔住,她堪堪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胥銘澤從不會和她提起戚十堰。

    所以,她不知道戚十堰這三?年來都不近女色,她也不知道戚十堰將?她牌位擺在戚夫人的?位置上,她更不知道,戚府中唯一的?女眷也是因為?她而?入府。

    許晚辭忽然?覺得格外難過。

    為?她,為?戚十堰,為?胥銘澤,也為?陸姨娘。

    沒?人會愿意被當做替身,也沒?人會想?要愛而?不得。

    *******

    前院,柏叔回?來的?時候,看見戚十堰正站在門口,他彎腰撿起了那個錦盒。

    柏叔忽然?站住了。

    錦盒有些松了。

    戚十堰將?其一撿起,錦盒自己就打開了,他也看見了里面裝的?是什么,是一套首飾,其中的?一支紅梅步搖被摔成?了兩段。

    戚十堰看得出這支紅梅步搖的?精細,也想?得出女子?在買下步搖時的?歡喜。

    但現(xiàn)在,一切都沒?了。

    戚十堰也不由得陷入沉默。

    他站立了許久,柏叔終于看不下去:

    “將?軍,許姑娘已經(jīng)安排好了。”

    戚十堰將?錦盒合上,他站好,低低地應了聲。

    人是安排好了,但不解和疑惑的?地方太多,柏叔也不由得問:“她……當真是許姑娘么?”

    柏叔不覺得自己會認錯人。

    但一切都太詭異和不尋常了。

    三?年前,是將?軍親自把許姑娘下葬的?,甚至,他也在現(xiàn)場。

    早亡人忽然?復生?,還?偏偏挑在了這個時候。

    他心底其實還?藏著疑惑。

    他今日見到的?許姑娘身穿云織錦緞,這一匹緞料價值千金,非勛貴人家不可得,便是陸姨娘也是來了戚府后才穿得了這種布料。

    三?年時間,許姑娘行走自如,不可能是剛醒過來。

    只瞧她身穿綾羅也不見一點不自在,臉有病色卻養(yǎng)得身子?不單薄,就可以知道她的?處境絕非不好,沒?有虐待一說。

    既然?如此,許姑娘為?何從前不現(xiàn)身?

    只要她傳出一點消息,將?軍絕對會拼盡全力將?她帶回?來的?。

    夜色濃郁,風吹過樹葉發(fā)出輕微響聲,戚十堰聽見柏叔的?問題,他只是抬起頭,望著天空許久。

    柏叔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過了很久,戚十堰才低啞著聲道:

    “既然?存疑,那就開棺找答案。”

    柏叔愕然?,但戚十堰神色一點波動都沒?有,他眸色沉沉,也凝著不容置喙。

    泠兮苑,十鳶沒?讓晴雯伺候。

    她不想?要一直演戲,打發(fā)走晴雯后,卻忍不住陷入回?憶。

    她想?起前世許晚辭也是忽然?出現(xiàn)在戚府。

    那時,她整日窩在泠兮苑中,排除那點心底膈應,不得不說,她的?日子?過得還?算舒心。

    她那時已經(jīng)在戚府待了一年左右的?時間。

    依著戚十堰的?性格,不會在納她為?妾后,再將?她送回?去,縱是吃穿不愁,彼此不碰面,他也會妥善照顧她一生?。

    也因此,十鳶對戚十堰其實感觀格外復雜。

    前世,她不想?背著替身的?身份,對著戚十堰和宋翎泉一等人也慣來冷淡,戚十堰或許也看得出她心底的?排斥。

    十鳶只記得是在許晚辭回?來后的?某一日,戚十堰找上了她。

    她在戚府一年,和戚十堰的?見面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

    那是戚十堰極少的?踏入泠兮苑,他在泠兮苑待了很久,久到十鳶都要生?煩,他終于問她:

    “你想?回?陸家么?”

    她轉(zhuǎn)頭看他,半點不覺得意外。

    正主回?來,她這個替身自然?要退位讓賢。

    “你要是想?回?陸家,從此,沒?有陸家女成?為?戚家婦一事?。”

    沒?有名聲受損,她會是初嫁女,憑她容貌,再嫁一事?根本不難。

    他一直都知道她不喜歡戚府,不喜歡宋翎泉。

    也不喜歡他。

    十鳶記得那日好安靜,安靜到她都覺得有些壓抑,她問他:“要是我不回?呢?”

    他望了她好久,眸色深沉,直到如今十鳶也看不懂那個眼神,她只記得他說:

    “你如果留在戚府,我會護你一生?榮華富貴,性命無憂。”

    榮華富貴,性命無憂。

    那時天下亂象群生?,世人畢生?追求也莫過于這八個字,想?要達成?這個目標何其艱難。

    這世間唯獨能有底氣承諾于此的?只有幾個人,偏偏戚十堰是其中之一。

    但她有自知之明,她仿佛是個小偷,借著相似的?臉偷得一段安生?時光,怎么可能在正主回?來的?情況下,礙眼地繼續(xù)留下來?

    她最終選擇回?了陸家。

    戚十堰給了她兩個選擇,她沒?有告訴戚十堰,她其實也不想?回?陸家。

    這世間早沒?了她歸身之處。

    第029章 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

    夜色漸漸濃郁, 十鳶輕微蹙著黛眉,她讓公子把許晚辭帶回來?本身就是一步險棋。

    她沒有撮合苦命鴛鴦的愛好,讓許晚辭回來?,目的只是要讓戚府亂起來?, 或者說是讓戚十堰心底亂起來?。

    她來?了戚府將近一個月, 都不能踏進書房半步。

    她沒有時間再和戚十堰耗下?去。

    必須有人打破府中?的平靜, 給她一個靠近書房的借口。

    她今日出府,也是久而不得消息,出去打探情況罷了, 她曾經(jīng)在春瓊樓見過一次那支紅梅步搖,所以才能一眼認出來?。

    在她聽見掌柜的說三日之期已過時, 十鳶其實已經(jīng)料到許晚辭抵達戚府了。

    十鳶輕呼出一口氣, 她準備睡了。

    她前世?和許晚辭交集短暫, 不是很清楚許晚辭的為人, 但有一點, 她非常明確——許晚辭愛慕戚十堰。

    這就夠了。

    室內(nèi)的燈火沒熄,她既然要演戲, 便要做足了姿態(tài), 自然不會叫人熄燈,一盞油燈擺在黃梨木圓桌上,給予了室內(nèi)淺淡的一層暖光。

    戚十堰心硬如鐵, 可不是什么憐香惜玉的主, 她還有得磨呢。

    十鳶這般想著, 所以在聽見外間傳來?腳步聲時, 忍不住眸眼凝出愕然。

    她練過耳目, 聽得出這是誰的腳步聲。

    戚十堰?

    他怎么會來?尋她?

    有人扣響了房門,不輕不重地兩聲, 室內(nèi)陡然陷入了沉默,十鳶不懂他在做什么,許久才悶悶出聲:

    “誰?”

    外間人盛著月色,他沉默寡言地站在門口,除了女子落水那日,他將女子送回來?,這是他第?一次踏入泠兮苑,他聽見女子有些?悶啞的嗓音,半晌,他低聲:

    “是我。”

    室內(nèi)安靜了片刻,忽然,響起一陣倉促慌忙的腳步聲,木門被從里面打開。

    女子胡亂地披了外衫,鞋都未穿,整個人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他眼中?,她眸中?藏了些?不敢置信,輕聲微顫:“……爺?”

    她像是不敢相信他會來?,整個人都有點慌亂和意外,偏那雙眸子一錯不錯地落在他身上,片刻也不肯挪開。

    她應是哭了許久,姣姣的一雙眼眸都泛著緋紅,眼角微腫,烏發(fā)凌亂地披在肩頭,和頸間露出的一截白皙肌膚交融在一起,令人晃眼,她仍是有情緒,咬聲自嘲道:

    “爺今日怎么會來?看妾身?”

    話落,她沒忍住偏過頭,鼻音在這一刻又重了起來?。

    她情緒滿滿,話音皆是含著刺,竭力貶低自己?也要刺傷別人:“許姑娘回來?了,爺居然還能記得妾身,妾身真是好大的榮幸。”

    偏生?四周安靜,她話中?藏著的細微抽噎和眼淚砸下?來?時的聲音也都清晰可聞,叫她的利刺瞬間變得外厲內(nèi)荏。

    戚十堰從沒有見過這么愛哭的女子,以至于他有些?拿她沒有辦法。

    戚十堰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他只是解下?了鶴氅,將其披在了女子肩上,她抽噎聲頓了一剎,愕然迷惘地抬頭看他,戚十堰垂眸,外人瞧不清他的神色,他沉聲淡淡:

    “夜間風涼。”

    像是在解釋自己?的舉動。

    十鳶像是被他氣笑了,又氣又惱,恨他不解風情,卻又覺得難過的情緒被揮散好多。

    她白凈的臉上淚痕未干,不忿地咬聲道:

    “爺真是好生?有恃無恐。”

    她入門為妾,只能依附他生?存,他便是什么都不做,她最終也得妥協(xié),可不就是有恃無恐?

    戚十堰當然聽得出她的言下?之意,他越發(fā)沉默寡言。

    十鳶話說得那么狠,人卻是偏開了身子,讓戚十堰能夠進來?。

    戚十堰望向她,她低眸不和他對視,手指纏上鶴氅的領(lǐng)口,指骨白嫩和褐色鶴氅交纏在一起,戚十堰陡然想起這件鶴氅適才還披在他身上,他眸色稍頓,似有難言的情緒生?起,堪堪移開視線。

    深夜入閨房,怎么都不會妥當,戚十堰想說點什么,但十鳶站在門口,她沒動,也沒催促戚十堰,只是握著鶴氅的指骨處有些?泛白。

    戚十堰最終還是踏入了房門。

    十鳶站在門口,她偏頭看著戚十堰的背影,眸色不著痕跡地稍閃。

    房間內(nèi)。

    十鳶坐在床榻上,她腳底被凍得冰涼,偷偷地踩在暖炕上焐熱,那盞油燈還在燃著,十鳶也依舊披著那件鶴氅,她抱起被擱置在一旁的暖婆子,沒有人說話,室內(nèi)陷入了一陣沉默。

    十鳶埋首,她扯著暖婆子外間裹著的狐絨,似是在一根根數(shù)著。

    總歸不肯說話。

    但她又時不時地瞥一眼戚十堰,像是在確認他還在不在。

    她那雙眸子不哭時,總似含著無盡的柔情蜜意,如今偷偷地睨著人,仿佛是在期盼對方先開口。

    但比起沉得住氣,再來?一個十鳶,也是沒法和戚十堰相提并論的。

    十鳶憋不住了:

    “爺深更?半夜地來?尋妾身,難道就是要和妾身相對而坐,直待天明么?”

    她瞧著乖順,但也是有性子的,否則不會在入府的第一日就哭著轉(zhuǎn)身就走。

    但她的性子來?得快,也消得快。

    叫人很難生?出惡感。

    戚十堰也是沉默太久,他終于出聲:“有人來?報,你未用暮食。”

    如果是平時,也不會有人特意拿此事來?煩戚十堰,但今日特殊,滿府的人都見到她哭著跑回院子,本就傷心,再不吃點東西,再好的身子骨也扛不住。

    尤其是在許晚辭出現(xiàn)后,眾人就算嘴上不說,心底難免對她的來?歷有猜測。

    她傷心與否,如果他今日表現(xiàn)得無動于衷,日后,外人總會忍不住看輕她一些?。

    十鳶低下?頭,她說不清自己?的情緒,悶悶得叫人難受,她扯唇堪聲:

    “爺居然會在意這一點么。”

    其實她想說的是爺居然也會在意她么,但她說得不清不楚,也是免得自取其辱。

    戚十堰沒辦法回答她的問?題。

    十鳶也仰起頭,她和他對視:“當初爺讓妾身進府,就是因?妾身和許姑娘容貌相似,借此懷緬許姑娘。”

    將自己?說成懷緬她人的物件,女子的臉色和唇色一剎間白了下?來?,她不笨,一直心知?肚明自己?的處境,事實叫人難堪,但她不肯停下?來?。

    戚十堰一顆心驀然沉了下?來?。

    她吸了口氣,扯唇笑著問?:

    “如今許姑娘回來?了,爺要怎么處置妾身呢?”

    戚十堰忍不住皺起眉頭,因?為她說:“有了許姑娘,爺應該是不需要妾身了吧?”

    她直直地和他對視,眼淚洶涌地掉下?來?,她也不在乎,自嘲道:

    “妾身本就是贗品,如今正品回來?,妾身再留下?來?,便是要礙眼,不是么?”

    戚十堰想打斷她:“沒人這么說過。”

    十鳶不聽他的,她擦了把臉,急促地吸著氣,不斷抽噎道:

    “妾身本來?覺得做妾已經(jīng)是一道坎,但事實總是叫人更?難堪,妾身入了戚府,自當以爺為主,便是替身,妾身也一直覺得,許姑娘不在了,總有一日妾身能守得云開見月明,但現(xiàn)在呢?”

    她哽咽地問?:“如今許姑娘回來?了,難道爺還能越過許姑娘看見妾身么?”

    她問?他,她如今連當替身的資格都沒有了,他還能看見她么。

    她的話如同驚木,也如同沉石,毫不留情地嵌入心臟,柔軟的血肉倏然泛起一陣難言的疼意,隱秘卻也真是存在。

    戚十堰想告訴她,這世?間沒人會是真的鐵石心腸。

    他只是個俗人,看得見她的難過和歡喜。

    但最終,戚十堰只是低眸沉聲道:

    “陸十鳶,你從來?不是替身。”

    十鳶握住了手帕,她臉色微白地閉上眼,根本不信他這番話。

    她不肯交流,自顧自地陷入情緒。

    戚十堰也陷入沉默,他要解釋什么呢?她說得沒錯,許晚辭既然回來?,只要許晚辭想,戚夫人的位置便只能是許晚辭。

    ——他欠她一條命。

    戚十堰起身:“好好休息。”

    他從袖中?拿出一樣東西放在了圓桌上,見女子仍是垂眸不肯說話,他也不再停留,轉(zhuǎn)身出了泠兮苑。

    房門被打開,又被關(guān)閉。

    十鳶終于抬眸,她轉(zhuǎn)頭往圓桌上看去,眸色倏然一頓。

    那是她白日中?買的那支紅梅步搖。

    十鳶起身,她走近圓桌,終于看清楚紅梅步搖和白日中?見得不太一樣,應是斷過,中?間有瑕疵,卻是被人妥善地處理好,精雕細琢出數(shù)朵繞枝紅梅,于是,縱是有細微不同,這支紅梅步搖仍是完好無損地出現(xiàn)在了她面前。

    十鳶安靜下?來?。

    她望向室內(nèi)沙漏,距離她從前院回來?,也不過三個時辰,他這期間便是做此事去了么。

    十鳶迷惘,也不解。

    許晚辭回來?了,戚十堰的心神思緒不該是都在許晚辭身上么。

    這一晚,很多人徹夜難眠。

    戚十堰夜入泠兮苑的消息不是秘密,翌日就傳遍了府邸,眾人也立即明白這是個訊號,府中?對泠

    兮苑自是不敢有一點怠慢。

    許晚辭當然也得知?了這個消息。

    她只是怔了一下?,許久,她垂眸呢喃:

    “他本就是這樣的人……”

    他重情義,也重責任。

    那位陸姨娘既然入了戚府,戚十堰便不會棄她于不顧。

    許晚辭曾歡喜他這一點,如今也因?這點難過,但她又覺得有些?高?興,心底的酸味苦澀難與人言。

    她終究是沒有看錯人。

    其間的陰差陽錯,怪不了任何人。

    天際才泛白的時候,晴雯來?伺候了,她偷摸地和十鳶道:

    “奴婢聽說那一位昨日就住進了菱榮苑,就再也沒出來?過。”

    十鳶懨懨地耷拉著眸眼,什么都沒說。

    不止這一日,再往后,許晚辭也不曾出過菱榮苑,她安靜得仿佛沒有出現(xiàn)過。

    直到三日后,宋翎泉直奔戚府而來?,他直接入了前院,呼吸不穩(wěn):

    “當真是許晚辭?她沒死?!”

    戚十堰抬頭看向宋翎泉,宋翎泉驟然一頓,激動的情緒稍褪,他頓了一下?,才道:“我就是覺得難以置信。”

    數(shù)年舊識,許晚辭死后,也是他們一起把許晚辭下?葬的。

    他今日一得消息,就立刻來?了戚府。

    他對許晚辭的情感莫名,他慣來?憐香惜玉,但許晚辭不同,他初見她時,就知?曉她愛慕戚十堰,也覺得她和戚十堰天生?一對,縱是許晚辭再生?得好顏色,他也對許晚辭從未有過非分之想。

    他敬于許晚辭敢豁出性命去救戚十堰。

    或許是那日的情景過于慘烈,所以,宋翎泉久久不曾忘懷,讓他也難以接受有人冒名頂替許晚辭的存在。

    戚十堰垂眸,沉聲平靜:

    “柏叔開棺檢查過了,棺木腐朽,里面除了陪葬品,空無一人。”

    墳地不曾有崛起的痕跡,如果有,戚十堰不可能沒有發(fā)現(xiàn)。

    所以,答案很明顯。

    還未下?葬時,就有人開棺,將許晚辭帶走了。

    戚十堰驀然閉上了眼。

    第030章 第 30 章

    ==第?三十章==

    泠兮苑里頭沉寂了三日, 十鳶終于出?了泠兮苑,她發(fā)髻上簪著?那支紅梅步搖,直奔廚房而?去。

    晴雯趕緊追過去,這三日姨娘一直抱著?那支紅梅步搖,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今日仿佛下定了決心一樣, 終于肯踏出?泠兮苑。

    想通也就罷了。

    晴雯擔心的是姨娘會?想岔了,一時賭氣做出?叫自己后悔的事情。

    這世?間女子哪有那么多順心如意的時候。

    眼見姨娘踏入了廚房,晴雯一頓, 下一刻意識到姨娘要做什么,陡然松了口氣。

    整個廚房的人看見十鳶都是一愣, 十鳶也頓了一下, 她絞著?帕子, 眸中藏了點不自在, 道:

    “我?借用?一下廚房。”

    廚房內(nèi)的李大娘上前道:“姨娘有什么要做的, 直接吩咐奴婢們就是了。”

    十鳶不愿意,她耷拉著?眸眼, 悶聲道:

    “我?要自己做。”

    有人扯了扯李大娘的衣袖, 李大娘也反應過來,這陸姨娘是要討好將軍呢,李大娘忙笑著?道:

    “那奴婢們給姨娘打下手, 這燒鍋燒灶的也是件麻煩事。”

    十鳶沒有再拒絕。

    她才入府時, 就裝模作樣地向柏叔打聽過戚十堰的喜好, 柏叔或許是因?為真的希望撮合她和戚十堰, 對此是知無不言, 因?此,十鳶也了解戚十堰飲食上的喜好, 很?意外的,戚十堰喜歡甜食。

    十鳶還記得當時柏叔心疼嘆氣的神情。

    柏叔是戚十堰初次上戰(zhàn)場時救下來的孤寡老人,從此一直留在戚府照顧他。

    戚十堰不是出?身世?家,他自幼時也貧苦,能填飽肚子就是不錯了,一點甜味都能叫人回?味許久。

    十鳶也曾體會?過這種滋味。

    十鳶是下過廚房的,在沒進春瓊樓前,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這一點自是沒錯的,她又是個女孩,幾乎是從記事起,就要跟在娘親身后撿草根,五六時就真的進了廚房。

    但時過境遷,她再站在廚房時,難免覺得陌生。

    好在她如今的身份是陸家女,對廚房陌生才是正常,有人幫忙打下手,十鳶要輕松好多,她做足了生手的姿態(tài),面粉甫一倒出?,她就被嗆得直咳嗽。

    在場的人見狀,都不禁擔心起她做出?來的成品真的能吃么?

    晴雯抵了抵口鼻,也有點不忍直視。

    偏十鳶格外認真,叫眾人也不敢阻攔,半個時辰后,十鳶終于在眾人幫忙下,手忙腳亂地做出?一盤桃花糕。

    瞧著?廚房內(nèi)的狼藉,晴雯愣是在二月天生出?了一頭冷汗。

    十鳶將一切盡收眼底,她忍不住地臉紅,吶吶道:

    “辛苦你們了。”

    沒人敢應承她的客氣,十鳶將糕點仔細裝盤,再裝入食盒,才有點赧然地拎著?食盒出?了廚房。

    晴雯緊跟著?她,眼見姨娘走?的路線是朝著?前院去的,忍不住地低聲問:

    “姨娘是要去前院么?”

    十鳶拎著?食盒的手指稍微用?力,她眉眼情緒寡淡了些許,低聲問:“我?去不得么?”

    晴雯不敢再說話了,生怕再揭姨娘傷疤。

    那日將軍都親自泠兮苑看望姨娘了,姨娘今日應該不會?再被攔下了吧?

    十鳶是特?意挑的戚十堰在府中的日子,來的前院,但她不知道的是,宋翎泉也在前院。

    戚十堰一聽見陸姨娘求見,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女子的自嘲,他眸色微不可?查地稍凝,沉聲道:

    “讓人進來。”

    宋翎泉忍不住地皺起眉頭:“許晚辭都回?來了,將軍還留著?她做什么?”

    宋翎泉看得清楚,不論陸十鳶是否無辜,她再留下來,遲早會?成為將軍和許晚辭之間的一根刺。

    十鳶進來時,就聽見了這一句,她雙腳仿佛被釘在了門口,直直地望向戚十堰。

    書房內(nèi)的二人察覺到什么,都轉(zhuǎn)過頭來,意識到她聽見了宋翎泉的話,戚十堰忍不住地額角作疼。

    宋翎泉的話音也戛然而?止。

    許是才廚房忙碌了一番,女子烏發(fā)有細微的凌亂,下頜處沾了點不易察覺的面粉,她被宋翎泉的話刺得臉色微白,稍頓,她咬著?唇硬是踏入了書房。

    像是強行闖入了他們的世?界。

    不管他們是否愿意,他們都得承認,她的確是留下了痕跡。

    十鳶拎著?食盒的手指都有點泛白,她將食盒放在了書房內(nèi)的案桌上,就擺在戚十堰眼前,她垂著?白凈的臉,話音軟綿含刺:

    “妾身差些以為自己是宋將軍府中的人了,來去與否的命運居然是掌握在宋將軍手中的。”

    宋翎泉被懟得噎住。

    十鳶將桃花糕端出?來時,戚十堰第?一眼就認出?那并非是廚房所出?,廚房人精細,連擺盤都要精致,而?這盤糕點連大小都不一。

    再見她模樣,戚十堰立時意識到這盤糕點出自何人之手。

    宋翎泉睨了眼她端出來的桃花糕,嗤笑了聲:

    “這等手藝也拿得出手。”

    十鳶的動作一僵,她再受不住這番冷嘲熱諷,眼都紅了。

    戚十堰冷下了臉:“宋翎泉。”

    誠如十鳶所言,她是他府中的人,由不得宋翎泉一而?再地打壓。

    宋翎泉也煩了,在他看來,十鳶根本不該再留下來,偏生當事人不這么認為,只?留他一個人干著?急。

    宋翎泉也甩袖子起身,離開前撂下一句話:

    “孰輕孰重,望將軍好自為之。”

    許晚辭和陸十鳶放在一起,該選擇誰,難道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么。

    宋翎泉搞不懂將軍在做什么。

    書房內(nèi)沒有了別人,十鳶許久沒有動,戚十堰沉默地去接她手中的糕點,被十鳶一躲,她埋頭悶聲,鼻音有點重:

    “妾身手藝不好,不要臟了爺?shù)难邸!?br />
    他還是接下了糕點,十鳶那點力氣根本攔不住他,戚十堰垂眸道:“你不需要做這些。”

    她不需要討好他。

    像往日一樣,做她自己喜歡做的,不論是在府中賞梅,還是出?府聽戲都好。

    起碼叫他覺得讓她留下來,不是一件叫她痛苦的事。

    戚十堰嘗了塊糕

    點,忍不住地一頓,過于甜膩了些,他非是嬌生慣養(yǎng),再是不適,也能沉默地下咽。

    他年少時的確喜歡甜食,但時過境遷,在他得勢后,甜食于他唾手可?得,也就變得尋常。

    她會?做出?這種甜食,只?能是找柏叔打聽過他的喜好。

    他情緒管理得好,沒讓十鳶看出?不妥,十鳶聞言,安靜了好一陣,陡然說:

    “爺讓妾身留下來,便是把妾身當作一個閑人養(yǎng)著?,最好不冒頭不出?聲,做個透明人不打擾您和許姑娘恩恩愛愛才好,是么?”

    口中過于甜膩的糕點忽然變得沒滋味起來。

    她太容易鉆牛角尖,或許是心底有哀怨,便變得格外容易曲解別人的意思。

    戚十堰沉默了一陣子,最終只?問:“當個閑人不好么?”

    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管做她喜歡做的事情,吃穿不愁。

    戚十堰想過十鳶的回?答,或許是能想通,或許是繼續(xù)扭曲他的意思,但他怎么也沒有想到女子會?直白地看著?他,冷不丁道:

    “所以,爺是要妾身守一輩子活寡。”

    驟然,書房內(nèi)響起一陣嗆咳聲,戚十堰一手按住案桌,被糕點嗆住,他低著?頭,不斷咳嗽,臉和脖頸都被逼得通紅。

    十鳶口出?狂言后,也覺得臊得慌,但見戚十堰這幅模樣,她立即慌了,忙忙替他倒了杯茶水,有點怯怯地:

    “爺……沒事吧?”

    佳人手忙腳亂,臉上忍不住地染上緋紅,一雙招人的眸子都溢了羞怯,一點也瞧不出?是會?說出?那么大膽之言的人。

    戚十堰嗆咳了好一陣,才平穩(wěn)下來,他抬頭望向女子,忽覺得好一陣無力。

    許久,戚十堰似沉著?臉,憋出?一聲:

    “你……怎什么話都往外說。”

    女子慣是會?嗆他:“妾身難道說錯了么。”

    戚十堰端起了杯盞,將茶水一飲而?盡,杯盞很?快又倒入一杯茶水,若細看的話,會?發(fā)現(xiàn)他藏在發(fā)下的耳根還冒著?紅。

    半晌,戚十堰按了按有些作疼的額角,他沒再回?答女子的問題。

    他也回?答不上來。

    戚十堰要說點什么,便見女子埋著?頭,一抹緋紅順著?脖頸入了衣裳,他陡然意識到她的赧然不會?比他少,能叫她說出?這番話,何嘗不是一種豁出?去的表現(xiàn)。

    她只?是要求一個安穩(wěn)罷了。

    這個念頭順著?血液嵌入心臟,剛才還在血液中躁動的情緒,在這一剎間消失得干干凈凈。

    戚十堰和她平視道:

    “你不用?胡思亂想,也不用?把別人的話放在心上,只?要你想,你盡可?一輩子待在戚府。”

    這是承諾。

    十鳶忽然知道許晚辭為何會?那般喜歡他了。

    他一諾千金,只?要被他視作責任,便會?被他一輩子背負在身上。

    他沉默寡言,卻是赤誠得叫人心驚膽戰(zhàn)。

    如果不是他認為許晚辭已經(jīng)死了,縱使她在他面前再出?現(xiàn)千百回?,他也不會?多看她一眼。

    她的確是鉆了空蕩。

    十鳶咬住唇,許久,她輕撫著?發(fā)髻上的紅梅步搖,低聲道:

    “妾身之前也想過認命。”

    她說:“但現(xiàn)在妾身不甘心。”

    她明知戚十堰對她有心軟,如何再肯甘心地窩在小院子中?

    十鳶扯唇,她眸子很?紅,卻是在這一刻彎著?眸笑著?道:

    “爺就當是再憐惜妾身一次,許了妾身的這點妄想。”

    “萬一呢。”

    “萬一爺當真喜歡上妾身了,叫妾身得償所愿了呢。”

    她那雙勾人的眸子在這一剎間格外溫柔,也格外灼人,仿佛盛著?細碎星光,叫和她對視的戚十堰驀然沉默下來。

    戚十堰能聽見心跳聲。

    他也知道,他這個時候說不出?來拒絕她的話。

    他沉默,也仿佛是在默許。

    十鳶終于彎眸笑,數(shù)日的苦悶在這一刻徹底褪去,暖陽灑在她臉上,似鍍著?一層盈光,叫人有些不敢直視。

    她的視線在某處一閃而?過,于是,唇角的笑意越發(fā)姣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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