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峰打算回河南嵩山。
“這幾日我一直在想,杏子林之事說不定一切都是出自一個大奸大惡知人的誣陷,目的就是要我身敗名裂,萬劫不復。”
此時趕路途中的喬峰和阿紫正坐在一家鎮上的小酒館里稍作休息,當然他們倆這樣的好酒之人免不了又對飲上幾斤烈酒。
這還是喬峰第一次主動提起杏子林身世異變一事,但他說起時英武的面容炯炯虎目里依然閃爍著理智而冷靜地光芒。
“如此我若真一時激憤下棄丐幫于不顧,正如那日一品堂偷襲給挑了,豈非正順了賊人的心意?如此我更該查個清楚。”
阿紫臉上的面紗已經揭下,露出其下異常可怖的容顏,她倒是并不太在乎旁人那些不善的目光,不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因此他們坐在角落,阿紫背對著大堂的方向。
聽到喬峰這話,她喝酒的速度慢了些。
阿紫已經聽明白了,看來大哥并沒有全然相信那封丐幫上代汪幫主留下的密信里揭發的所謂身世秘密。
紫衣少女微微垂斂下鴉羽般地長睫,擋住了眸底的憂色。
依阿紫看來那日杏子林里的事一環扣一環,若說沒有人謀劃必不可能這般陰差陽錯,因此她也傾向于的確有個針對大哥的陰謀。
但要說那封信的內容真假……
喬峰為人義薄云天,武功高強,他能做丐幫幫主其實并不是因為了上代汪幫主的嫡傳弟子,從那日杏子林里丐幫諸人口中可知。
喬峰是經受了三大難題,立下了七大功勞。
如此苛刻的考驗后令丐幫諸人心服口服,眾望所歸坐上幫主之位,而在執掌丐幫的八年里他也勵精圖治使其蒸蒸日上。
要讓這樣的一個英雄人物身敗名裂,尋常簡陋的謊言怎么能夠?必是要千思百慮,確保無一絲一毫破綻才敢動手。
更何況……
若真是陰謀,阿紫回憶起那日在杏子林里見到的諸人,丐幫六位長老、全冠清、徐長老、馬大元遺孀……
這些人可都并不像愚蠢莽撞的性子,尤其是那位全舵主,精明外露,而那日喬峰見他站出來帶頭叛亂時顯然是極為驚訝的。
此人從前應當風評不錯,可見心機深沉。
而這樣一個人若沒有絕對確鑿無疑的把柄絕不會貿然動手的。種種思緒在阿紫腦海中轉過,只不過一碗酒下肚的功夫。
少女放下空了的酒碗,丑陋的面容神情平和地乖巧問道,
“那大哥如今預備如何?”
大哥現下能如此鎮定或許就是因為這份對自身身世還未塵埃落定地懷疑,阿紫想了想到底還是沒把她的考量說出來。
她想,大哥胸有丘壑,應當已有計劃了,到時再看看吧。
的確,喬峰回嵩山就是打算查明真相,他的父母喬三槐夫婦就居住在嵩山少林寺所在的少室山下,以農耕為業。
而這次回去喬峰就是想向他們詢問自己的身世來歷,二來則是去少林寺叩問授業恩師玄苦大師請他賜示當年真相。
說到這里他臉上微現一點暖色。
“我父母和恩師待我素來愛護有加,若是他們必不會對我隱瞞,到了那時真相分明,幕后之人的陰謀想必也水落石出了。”
見他如此樂觀,阿紫便也露出一點歡欣的笑意。
“到了少室山,一切就會好的。”
真的會變好嗎?這樣說著她在內心也在問著自己,她是真心將喬峰看作兄長自然希望他好,可不知為何卻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若敵人千方百計布下陰謀,會如此簡單就破除嗎?
……
去往河南少室山的路喬峰再熟悉不過。
阿紫雖未在他面上看到明顯地憂心忡忡之色,但顯然他心下對于真相其實也是迫切的,一路上除了人疲馬累時會稍作休息。
可以說是日夜兼程了。
如此不過數日他們就從無錫進了河南地界逐漸靠近嵩山,隨著離家越來越接近喬峰神情和周身氣息也不自覺越發放松。
自從他出任丐幫幫主以來,以丐幫乃江湖上第一大幫,少林派是武林中第一大派,他若歸家便相當于丐幫幫主來到少林。
種種儀節排場,驚動甚多。
因此擔任丐幫幫主的八年來喬峰從未回來過,只每年派人向父母和恩師奉上衣食之敬、請安問好而已。
“我八年前離家時還是個毛頭小子,不似如今這般健壯魁梧,爹娘若見到我必定很是歡喜,要殺雞做菜好好做上一桌。”
說起家中事,喬峰虎目里很是期待。
可他期待中好像又有一絲晦暗,周身放松的氣息好像有時又有些雜亂,重臨故土自然是不勝欣喜的,但此時身處嫌疑,情狀尷尬。
即便平日性情再如何鎮靜沉穩,終不免有些惴惴。
阿紫腦海里突然敏銳地閃過一個念頭,大哥心思縝密,他難道真的就如此相信那封由他恩師親筆傳下的書信是陰謀偽造嗎?
因是山路,兩人已經棄馬步行。
一襲紫衣的西域就走在魁梧高大的漢子身側,聞言只玩笑道,“小妹貿然拜訪,兩手空空就要厚顏偏了伯父伯母一桌好飯菜。”
“三妹放心。”
喬峰哈哈一笑道,“你我既已義結金蘭,我爹娘就是你的爹娘,我家就是你家,他們二老見了你只會高興多了個女兒。”
阿紫與喬峰相識日短,但十分相投。
她甚至可以說自己已然十分了解她這位大哥的性情了,但要說起還真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樣的父母能養出大哥這樣的英雄人物呢?
“到了。”
喬峰突然道,阿紫隨他目光看去,就看到少室山陽面的一座小山坡上露出的一間很是普通的農家小院。
既然已經到了,她想自己也沒必要問了。
很快就可以親眼見見那對養大了大哥的夫婦了,若他們真非他的親生夫婦,又是否知道大哥契丹人的身世呢?
隨著喬峰走進這間開辟了菜園,種了棗樹怎么看怎么尋常但充滿生活氣息的農家小院時阿紫還在如此有些好奇地想著。
但很快她就沒有這份悠閑了。
因為這個答案注定無法從他們口中得知了,他們已經死了。
起初阿紫和喬峰都未察覺到什么,他還在和她講述著兒時父親牽著他的小手在樹下打棗的趣事,道離開故鄉后再沒吃過這么好吃的棗子。
喬峰大聲喚了好幾聲爹娘,屋里屋外始終沒人應。
老人家上了年紀耳目不清好像也并不奇怪,但走進堂屋里也沒看到人影,直他峰探頭往臥房里一看就見到兩具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軀體。
那一瞬間喬峰幾乎目眥欲裂,急忙奔過去查看。
兩個老人都已氣息斷絕,身體尚有余溫,顯然死去還不到一個時辰,阿紫晚喬峰幾步見到這一副場景也是震驚不已。
可又隱隱有種心下擔憂之事成真之感。
喬峰將兩個老人的尸體從光線昏暗的房間內抱了出來到屋外,在陽光下細細檢視后又突然站起來,屋前屋后地找來找去。
阿紫遲疑著走過去,觀察那兩具尸體上的傷勢俱是胸口脅骨根根斷絕,顯然這竟是被江湖中的武學高手以極厲害的掌力擊斃。
喬峰是在找那個兇手。
然而無論他如何找,整座小院里里外外那兇手竟連腳印都沒留下一個,喬峰終于放棄尋找又回到了父母尸身旁。
高大如小山的漢子跪坐在地上滿臉眼淚,不得不直面父母死亡的現實,越想越悲,最后竟忍不住放聲大哭,哭聲悲痛欲絕。
事情發生的太倉促,阿紫一時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父死母喪之痛她既無法感同身受,那無論說什么都太過輕飄飄,于是只能異常沉默地無聲陪伴。
耳邊不斷傳來地慟哭聲讓她心下也不禁越來越覺沉重。
如此過了片刻,喬峰無心再留意其他,阿紫是最先察覺到周圍動靜的,她抬頭看向山上的方向又低下頭輕聲提醒道,
“大哥,有人來了。”
來的人是少林寺的僧人,并且武功并不低,因此幾乎阿紫話音剛落他們的身影就很快從山間出現并來到了院子外。
然而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們一見到院內喬峰守著父母尸身痛哭地一幕第一反應竟然是極為義憤和惋惜地指責道,
“可惜!可惜!我們竟晚來了一步!”
“喬峰你這豬狗不如的東西,喬三槐夫婦就算非你親生父母,那也有十余年的養育之恩,你怎么能忍心殺了他們?!”
他們竟然認為是喬峰動手殺了他父母!
不管是喬峰還是阿紫都還在莫名時,對面來的幾個少林僧人已經一臉要替天行道的神情直接沖上來動手了。
哪怕喬峰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多年戰斗的經驗也讓他下意識反擊,而在纏斗中通過對面的叱罵也明白了來龍去脈。
竟是有人報知音訊給少林寺,道是喬峰為了掩蓋自己契丹人的身份來歷所以要動手殺養父母,他們這才匆忙趕來救人。
于是剛剛好撞上這一幕。
以喬峰一人之力就足夠擋住這幾位少林僧,阿紫在旁看顧著兩位老人家的遺體,聽到這里時她幾乎是腦海里閃過一道靈光。
前腳他們剛發現兇手殺了人跑走不久,后腳少林寺就有人報信……
是不是有點過于巧合了。
喬峰不知是不是也想到了這點,纏斗中自然是竭力想要解釋并問清報信之人的身份,但對面的少林僧卻已經認定了真相。
只極盡丑詆辱罵,什么“契丹孽種”“契丹人狼子野心,果然行同禽獸!”仿佛只因他是契丹人就與宋人是不同的喪失了人性的物種。
足可見成見之深。
但喬峰聽著心中卻只有悲痛,殊無絲毫惱怒之意,尤其知道他們是為救自己父母而來,因此出手間只做抵御不想傷人。
“大哥,后退!
“我們先帶伯父伯母離開再說!”
阿紫看出他的意思,而眼見說是說不清了,山上又有僧人下來,到時圍攻的人數一多再想脫身手段恐怕就不得不更激烈了。
喬峰也看到了山上出現的人影,沒說什么按照阿紫的話后退了一步,同時阿紫手中揚起一把飛煙狀的細粉向對面的少林僧撒去。
這不是什么毒藥,只是最普通的迷藥。
而在對面的少林僧猝不及防吸入紛紛無力倒下時,喬峰道了一聲無禮到底還是和阿紫一人攜了一位老人尸身運起輕功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