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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1. 311(一更) 益州有變

    這條消息比喬琰想象之中更快到達她的手中。

    “遼東那邊的戰局是一點都沒出現耽擱。”

    她翻看著在信報的第二頁對這趟出行戰況的匯總,看著這些少年中相對穩重的那個以總結匯報的口吻將他們三度擒獲公孫度,最終成功將其說服歸降的過程娓娓道來,露出了個輕松的笑容。

    諸葛亮在信中說道,公孫度在被他們以這種方式達成了認清自我目的之后,再不敢擺出什么遼東稱王的架子,而是主動向他們做出了示好。

    他一邊將自己麾下的兵權移交到了呂令雎、太史慈和甘寧等人的手中,一邊積極配合諸葛亮等人完成對這場遼東/突襲戰的保密工作。

    后者可能并沒有他們想象的艱難。

    遼東郡這地方,尤其是襄平縣,一直就是公孫度的一言堂,他在解除了圍城受困狀態,回到了原本的發號施令地位后,雖然也難免面對著一些質疑,但在接管此地的人可能表現得比他還要強勢的情況下,這地方依然處在一個可控的狀態。

    這個時候倒是顯示出司馬懿的作用了。

    因不必再在獐子島留守,確保那些島上被他們臨時征調的漁民打手聽從他們的指令,司馬懿也很快從南部群島啟程前來了襄平。

    在樂平書院內,他是專門選修過溝通課程的,對往來于遼東郡和遼東屬國、遼西郡以及高句麗等地的民眾做出了一番觀測問詢,以確保在遼東郡并未刻意做出對外封閉的前提下,也不至于出現什么有人前去告密的情況。

    遼東郡的人口不豐,也無疑是有利于他們開展這些事項的。

    讓喬琰更覺得欣慰的是,這些少年人在將公孫度給說降之后并沒有因此而膨脹,選擇接著這份戰果,達成對扶余和高句麗的威懾,將這兩支外族勢力也給掌握在手中。

    他們相當穩健地先讓公孫度與這兩方保持著原本的往來關系,以免激化其他矛盾。

    這個決定顯然是很明智的。

    高句麗和玄菟郡相互錯雜而居,烏桓除卻居住在遼東屬國的蹋頓一支外,也還有另外的部落居住在遼東和玄菟郡內。

    貿然讓扶余和高句麗轉而向長安朝廷稱臣,可能非但不能讓他們得到另外兩批共同行動的人手,反而是讓他們的行動計劃提前外露。

    好在,如今得算是個秩序井然的樣子了。

    這些樂平書院的學子對著她交出了一份足夠讓人滿意的答卷。

    諸葛亮在安撫公孫度心態的時候說道,這場遼東之戰相當于是在傾盡各州之力來將公孫度拿下,其實也不算是說錯。

    造船的技術來自揚州,造船的人手和材料來自徐州,船上的存糧中有相當一部分來自漢中,而那些在此戰中頭一次出現在世人面前的鉤拒木橋、拍竿和連弩,則代表著各州最高的機械水準。

    當這些先決條件被掌握在出身于各州的少年們與太史慈甘寧二人手中,所達成的,便是這樣一番讓公孫度為之所懾,甚至覺得自己已是梟雄末路的景象!

    誰若還將這些剛要從學院中畢業的少年人當做是什么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那就是真要被打個落花流水。

    像是公孫度這樣還被喬琰覺得可用的,倒還好說,起碼小命是能保住的,但像是公孫瓚這種……

    “說起來,遼東既下,君侯預備在何時發起幽州之戰?”郭嘉從喬琰的手中接過了她遞來的信報,將其上的消息也看了過去,頓時明白了喬琰的好心情從何而來。

    后繼有人這件事對于任何的一方勢力來說,都是一件尤為要緊之事。

    即便是像喬琰這樣家大業大,且下屬中大多都正值盛年的也不例外。

    同時,諸葛亮呂令雎的表現也證明了,喬琰在創辦樂平書院的種種舉措中確實沒有做錯,也成功讓這些從書院中畢業的學子在甫一亮相間,就將帶給世人以足夠的震撼。

    那么現在,他們剩下的也就只有一件事要決斷了。

    要在何時進攻幽州。

    通過她那些情報渠道的消息傳遞,讓身在上谷郡居庸關的張遼和身在遼東的公孫度,同時朝著被夾在中間的公孫瓚,發起致命一擊!

    喬琰沉思了片刻后回道:“秋收之后吧,也需要考慮一下目前我們掌握的這幾州的想法。”

    雖說人人都知道,此時關中、涼州、并州在面對旱災和蝗災的到來中表現出了災變內的抗壓能力,整體秩序也并未出現崩亂,反而因為那一串通過樂平月報所傳遞出的消息,讓民眾對于朝廷的向心歸附表現得越發明顯。

    但豫州剛“丟”,只剩下了一個潁川還掌握在他們的手中,司隸的河南尹和弘農郡也才掌握回到長安朝廷的手里,不是個合適于直接動兵的時機。

    哪怕人人都知道,在長安的糧倉中有著用兩年時間積攢起的一千五百萬石存糧,可若是不等到秋收就開始動兵,動用這部分存糧作為支援北方的軍需,還是有可能會出現一種說法的——

    這是窮兵黷武。

    若真有這樣的說法出現,已經嘗到輿論攻擊甜頭的袁紹,大概不會錯過這個故技重施的好時機。

    其他三州已經有過對輿論做出的反擊,但人口數量不少的司隸,以及到時候剛奪取到手的幽州呢?

    它們能有這樣不受影響的樣子嗎?

    反正按照諸葛亮在信中所寫,遼東郡局面的變化不會這么快為外人所察覺,在他們陸續于此地掌權后,這份消息保密起碼可以維持上四個月的時間。

    喬琰是信得過諸葛亮做出的這番判斷的。

    如此一來,在秋收之后發起進攻,完全來得及!

    只要在今年之內,就不會有問題。

    “在此之前,洛陽地界上對民眾的醫療檢查,長安那邊送過來的急就篇推廣,以及陸續在此地開展的鑿井工作,在八月之前都可以全部就位。到了那時我們也正好可以分出手來,在幽州之戰落定后,對幽州和冀州接壤之地的戍防工作做出妥善的安排。”

    在與袁紹的對峙中,還不到將所有的事情都丟在那些少年人身上的地步。

    她也得多給袁紹找點別的分心之事,以免他將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北面。

    幽州初定之時,絕沒有可能一口氣吃成個胖子,還需要循序漸進地將地盤納入掌控之中。

    “秋收……”郭嘉嘀咕了一番這個時間,在心中有了數,“確如君侯所言,得推后到此時。”

    喬琰的進軍中會起到拖后腿作用的也絕不只是一個天災和冀州擴散的輿論而已,在急就篇于半月前被分發入洛陽境內后,始終未曾脫離開她掌握的長安那邊,難免出現了一些大概應該算是詬病于此事的聲音。

    固然這些聲音很快因為天子劉虞對喬琰的支持而被壓了下去,也并不代表著她就是完全高枕無憂的狀態。

    何況,糧食要通過并州送達居庸關,也需要有一批再次越海而過,送到公孫度的手中,進一步強化這個結盟的關系。

    這個運送也是需要時間的。

    而為了讓軍糧能以更加順理成章的方式出海,就先得讓它們能以一個更說得通的理由送到徐州境內。

    所以——

    “按照君侯這個計劃,徐州在這個時間也得發生變化了吧?”

    郭嘉說的是個問句,實際上卻是用肯定的口吻說出的。

    方今天下的戰局,就像是被串連在一根繩子上,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便是如此。

    喬琰已將這種連鎖之間變化的效應看得格外清楚,也將各地聯結的樞紐都給牢牢地把握在了自己的手中,要讓徐州有變,在兩方對峙的局面早在五月就已經被打破后,并非一件難事。

    也莫要忘了,雖說諸葛亮和呂令雎等人都去了遼東,龐統、賈詡和喬氏姐妹都還在徐州、揚州的地界上呢。

    他們也都是被喬琰所看好的得力助手。

    喬琰篤定回道:“不錯,由徐州找借口送糧,以秋收安頓民心,用遼東出兵……打公孫瓚一個措手不及!”

    在這座天下所構建的棋局中,徹底到了全面混戰之時了!——

    但在喬琰和郭嘉商定這個進軍時間的時候都未曾料到,在此時會突然出現這樣的一個意外,讓他們原本的計劃又得做出調整。

    就在遼東得手的消息傳來此地的三日后,一條加急密報送到了喬琰的案頭。

    這封密信竟來自于益州!

    喬琰展開信件剛讀了兩行就不由面色一變。

    所有在她麾下隸屬于情報部門的人員,在真正被投入到實際工作中的第一步就是——

    一定要將他們所收到的情報,以足夠簡明扼要且直截了當的方式在開頭說出來。

    所以此刻這封信報中的第一句就是:劉焉病危,益州士密謀奪權。

    劉焉病危!

    劉焉劉君郎的年齡確實不算太小了,畢竟他都已經有了四個兒子,就連其中的幼子劉璋所生的長子劉循,都已經快要到了能和人結親之時。

    早在去年的時候,劉焉為了進一步拉攏東州士,為孫子劉循定下了迎娶龐羲之女的婚事。

    這位年已五十多歲的益州牧還在早年間應對益州士的反叛中留下了箭傷,更是讓他的身體每況愈下。

    就算在他徹底掌握了益州的權柄后,有了通過州郡奇珍來保養身體的可能,這種壽數將至的災劫也顯然不是他能夠輕易改變的東西。

    事實上在歷史上劉焉就是死在了今年。

    只不過喬琰先前覺得,劉焉此人并未出現兩個兒子為董卓所殺、因此心力交瘁箭創迸發的情況,按理來說是該當能多活兩年的。

    可萬沒想到,她還是在這建安三年的夏日收到了劉焉病危的消息。

    “去將郭奉孝和荀文若都給我找來。”她當即對著下屬做出了通知。

    當郭嘉和荀彧前來的時候,就見喬琰面沉如水地朝著桌案上看去,指尖還時而發出兩聲對著桌案的輕叩。

    此等表現不難讓人看出,這好像不是個發生了好事的征兆。

    她開口第一句便是,“我以為上次的漢中之戰,我們所震懾的并不只是有不臣之心的劉焉,還有那些仰仗著益州天險便覺得自己可以高枕無憂的益州士人。”

    “但如今看來,這些人不只想做益州的士人,還想做益州的主人。”

    “劉君郎病危,他們不思將此消息送抵中央,由長安朝廷對此做出一番決斷,反而將這條消息直接扣押了下來,你們說,他們此時在想些什么呢?”

    郭嘉眉頭一挑,“益州士要去取代東州士的位置?”

    這舉動不意外,再若是撞上了一個劉焉病危的情況,也就更成了極大概率會發生的事情。

    “看看吧。”喬琰將手中的信紙朝著兩人遞交了過去。

    荀彧的目光有一瞬間和喬琰接觸,見她目光坦然,好像并未在意于將她這消息渠道通達的情況直白地表現在他的面前。

    他不由在心中揣測,是否是因為他為了防止軍情為敵人所知,并未在長安將她是如何及時知道袁術之死這件事告知于朝中眾臣,恰恰切中了喬琰的心思,這才在此時對他多傳遞出了幾分對待心腹的態度。

    但在看到這張信紙上的信息后,他又先將這些立場抉擇的事情拋在了腦后。

    信上寫道,自今年四月起,益州牧的府邸中陸續采買了不少醫治箭傷的藥物,并秘密請了不少益州本地的名醫上門看診。

    這些名醫都得到了州府的封口費,并不會將他們所看到的情況給說出來,所以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然而有些藥材的稀缺,讓州府不得不朝著一些行商四方的商人做出問詢采購,也讓劉焉的情況暴露在了這些人的面前。

    如果說只是這樣的生病,對于曾經有過戎馬生涯的人來說,也算是家常便飯,但如果,隨后出現了名醫上門后被扣押,甚至是此后再未出現在外人面前的情況呢?

    那這其中就有幾分耐人尋味的意思了。

    到了五月中下旬,劉焉此人已有半個月沒有出現在人前。

    固然益州的政務還是正常地被人處理著,各項政令以及和南蠻之間的往來都沒有出現任何的異常,但劉焉不出現,就是最大的問題。

    劉焉是什么人?一個很熱衷于排場的人。

    要不是當年喬琰對漢中的進攻,他甚至有可能會將他僭越打造的那千輛車輿給派上用場,變成他巡視益州各地的工具。

    現在這些車是被燒了,劉焉也被喬琰以會獵漢中之名給教訓了一頓,并不代表他就會放棄對益州民眾展現他作為益州牧的尊榮。

    可惜益州州府進不去,讓這些情報人員無法真正地判斷出劉焉此刻的狀態。

    但看不到劉焉的情況,難道就不能迂回作戰嗎?

    這些被插在益州的探子還得說是一度得到過李儒的指導,在收集起消息上真是一點也不弱。

    他們留意到了兩個很特別的情況。

    其一就是江夏費氏的子弟被人接來了蜀地。

    這放在其他時候還沒有這么引人深思,放在此時卻很異常。

    益州牧劉焉的妻子,劉璋的親生母親,就是出自江夏費氏。

    費氏子弟也多有些能耐,歷史上的蜀漢振威將軍費觀和蜀漢四相之中的費祎都是出自這一家。

    其二就是,益州人趙韙有幾次秘密拜訪劉璋的舉動。

    如果說費氏的到訪還有可能是劉焉要在穩固益州局勢后提拔妻子的母族,讓他身邊自己人的勢力更加煊赫,以確保他在益州的統治,那么趙韙對劉璋的秘密到訪,卻很有幾分暗流涌動之感。

    隨后這些情報人員讓人和江夏費氏的子弟來上了一出恰到好處的偶遇,也從他們口中得知,從益州發來的邀約并不出自劉焉本人的手筆,而是劉璋發出去的。

    這些蛛絲馬跡,在今年本不該產生多少變動的益州,已經足夠讓人提高警惕了!

    喬琰忍不住點評道:“這劉君郎還不是秦始皇呢,那些益州士倒是當起趙高來了。”

    她都不知道是應該說,劉焉自打成為益州牧開始,對益州士的壓迫確實有點嚴重,促成了今日這樣的反撲,也得算是個另類的罪有應得,還是應該說,這益州雖被稱為天府之國,卻也沒有當真成為了一個獨立在外的小朝廷,怎么就折騰出什么秘不發喪、扶持幼子的戲碼來了。

    真是讓人又覺唏噓又覺好笑。

    但別管這事給人的觀感如何,有一個問題是如今擺在眾人的面前了。

    他們是不能真讓益州因為這樣的局面失控的。

    益州和豫州的情況有點相似。

    被劉焉所掌控的益州和被袁術所掌控的豫州都不全然聽從朝廷的指令做事。

    益州眼下這個由喬琰的人手掌握住漢中的狀態,和豫州那邊由自己人握住潁川這個要害之地的情況也有點類似的。

    可這兩地的情況又不全然相同。

    豫州那邊喬琰可以接受由曹操來執掌汝南,益州卻不能被放任成為東州士扶持劉焉幼子劉璋上位的地方!

    姑且不論益州這地方在這兩年間所給出的糧食歲貢,到底有多少的數額,也不說益州朝著漢中輸送的毛竹讓漢中的造紙廠可多產出多少竹紙——

    從明面上來說,益州的存在讓長安朝廷在明面上是一片南北貫通的疆土,要是此地在益州士的支持之下直接被獨立出去,比起豫州給了曹操,更是對長安朝廷的打擊。

    若放任著此事發展下去,他們發起幽州之戰所能起到的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

    那不是對著東面朝廷發出刀懸于頂的威脅,而是丟了一塊地盤,又要用另一塊地盤來找補回來。

    這可不成!

    但或許,這其實也是他們的機會。

    益州這邊的權力交替后,這其中的主動權若是能夠掌握在他們的手中,也就意味著他們將一片基本沒有受到旱災蝗災影響的土地完全拿到了手,甚至不必再通過劉焉這個益州牧做個中轉過度。

    這部分的糧食既可以用于供給隨后幾年還會受到天災影響的其他各地,也可以充當這次進攻幽州的軍糧。

    只要他們的速度能夠足夠快!

    快到……就像是當年的那出奇襲漢中一樣!

    喬琰問道:“以文若和奉孝看來,我若是在此時往益州走一趟,洛陽這邊的局面可會失控?”

    荀彧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大司馬準備離開多久?”

    喬琰篤定地回道:“最多一個月。”

    一個月,她要對益州的局勢速戰速決!

    312. 312(二更) 兵出陰平

    倘若是別人說什么要在一個月內攻克益州,或許聽來還有幾分玩笑之感,可這個消息若是由喬琰說出來,便只像是個斬釘截鐵的陳述而已。

    上一次的漢中之戰對于益州來說,尤有震懾之力。

    彼時那些劉焉麾下的官員做夢都想不到,在長安的登基典禮結束后的沒兩個月,喬琰就會悍然出兵漢中,將張魯驅逐出境,奪取漢中后邀約劉焉北上來到益州會談。

    這樣一個出兵果決,且絲毫沒有被秦嶺阻隔的可怕存在,若是再次蒞臨益州,只怕真能在短短的一月半月之間在此地掀起滔天波瀾。

    何況,徐庶做漢中太守的兩年之間,并不是只在益州那地方為喬琰開辦造紙廠、造船廠,以及順便為喬琰監管身在漢中的小皇帝劉協。

    只如此的話,根本不需要喬琰將這種心腹角色給派遣過去。

    在這兩年間,他一面協助著身在漢中的將領招募益州的兵卒,一面朝著廣漢郡和臨近的巴郡遞出自己善意的信號,充分利用了劉焉此人對于益州北部地界不能全部為他所掌控的情勢,甚至和白水關附近的羌人交好。

    真要揮兵南下,能夠調動的很可能并不只有原本就屬于她的那一支勢力,而會是一場對蜀中的圍獵。

    徐庶也在同時憑借著喬琰提供給他的情報組織,將益州南部的一些勢力信息陸續整合成冊,所為的正是在朝著益州全境展開戰線后,不至于出現一步一城的艱難局面。

    這些東西在平日里看著并不起眼,好像只是那位漢中太守在跟同樣身處于益州的同僚打好關系,可實際上呢……

    那就只有在益州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之時來看了。

    荀彧對此并非全盤知曉,但在今年年初徐庶從漢中回返長安述職的時候,曾經和對方有過短暫的交流。

    正是這一出言談讓他可以確信,為何喬琰敢對這個年輕人做出這樣的放權舉動,將他放到幾乎是獨立在外的漢中。

    因為這必然是能為她守住進攻益州跳板的人物!

    而她本身的行軍風格也注定了這種千里奔襲并非一件做不到的事情!

    一個月,這就是她給自己定下的平定益州變故的時限。

    那么在她面前的兩人需要做的,就不是質疑于她這個為期一月的進軍是否可能達成,而應當回答她所提出的那個問題。

    “若只是一個月,我可以確保,洛陽這邊在君侯離開的時候是何種樣子,等到君侯回返的時候,發展的局面只會朝著更有利于君侯的方向而去。”

    荀彧鄭重其事地給出了一句承諾。

    他想了想又問了一句:“恕我操心于君侯的進軍計劃,我想知道,君侯這次兵進益州,想要從何處動兵?”

    喬琰回道:“既然是要速戰速決,直抵蜀中,那就不能走漢中了。”

    趙韙等人要選擇在劉焉病重之時,扶持其幼子劉璋上位,甚至極有可能和劉璋的母族江夏費氏做出了相應的利益交換,就必定要在劉焉的死訊傳到長安之前,讓益州的局勢完全能夠為他、為費氏的人手、為劉璋所掌控。

    這樣一來,朝廷即便當真獲知了劉焉的死訊,因此時的人力極有可能不能往益州方向抽調,也只能接受由劉璋接替劉焉成為益州牧的結果。

    這種掌控的目的驅使下,他們必須要將劉焉麾下的東州士都給嚴格管控起來,也要嚴格提防身在漢中的徐庶會留意到蜀中的變化,將他麾下任職的馬超、褚燕和姚嫦派遣南下,插足這場益州境內的繼承人之爭。

    所以喬琰若是走漢中,看似可以直接調動身在漢中的安南中郎將守軍,實際上很容易被趙韙劉璋等人發覺,到時候惹出了什么狗急跳墻的戲碼,那就有些不妙了。

    一旦時局被拖延,又怎利于她來上一出神兵天降呢?

    徐庶在漢中的籌備,是為了隨后坐穩益州,并不是用在那個打開突破口的過程中的。

    她道:“我走武都郡。”

    從武都郡南下益州,抵達廣漢屬國!

    因五斗米教,或者說是天師教這個益州道教,并沒有在喬琰率眾攻克漢中之后,就被作為此地生亂的罪魁禍首斬盡殺絕,張魯的母親盧夫人甚至被喬琰暫時抬出來作為漢中地界上協助教眾贖罪的領頭人,所以身在廣漢屬國的張魯在當年被喬琰驅趕到此地后,依然帶領著他的教眾研讀教義,以開辟道路作為集體活動的形式。

    故而這條從武都郡往廣漢屬國方向而去,又在廣漢屬國內部延伸的道路,其實沒有想象之中難走。

    “君侯當年將張魯驅趕到此地的時候就是為了今日的奇襲嗎?”郭嘉在送喬琰離開之前問道。

    若真如此的話,好像也過于神機妙算了。

    喬琰回道:“或許是,也或許不是吧。益州遲早不能保持著獨立在外的狀態,多修點路沒有壞處。”

    漢中通往長安的幾條路,是為了讓被秦嶺阻隔的漢中能夠更加便捷地和長安之間往來。

    武都郡和廣漢屬國之間的道路,以及經由廣漢屬國南下成都的這條路,一面是為了加強益州和涼州之間的聯系,另一面的話,大概是當她站在后人的肩膀上歸并歷史,很難忽略掉這樣的一條路在奇襲蜀中之時所發揮出的影響。

    廣漢屬國這個名字,可能并不那么讓人熟悉,但陰平道這個名字一定耳熟。

    國末年名將鄧艾偷渡陰平直撲成都,完成了令蜀漢后主劉禪投降的滅蜀之戰。

    明代之初,朱元璋手下的將領傅友德也是走的這條路越過摩天嶺,完成了平定蜀地之戰。

    青川解放的時候,解放軍也是從陰平道進軍的。

    讓張魯在廣漢屬國發展,將天師道的修路教義用在這樣的一條路上,即便不是為了今日,讓她在面對劉焉病危、諸子爭嗣的局面快速做出應對,也一定會對多年獨立在外的益州發揮出作用。

    現在,不過是恰逢其時而已。

    為了防止這趟出兵的消息外泄,喬琰甚至都沒跟身在河南尹的司馬防交代自己的去向。

    在司馬防的眼中,喬琰好像只是帶領著一小隊騎兵朝著長安回返,或許是因為在洛陽的某些舉措需要得到劉虞的準允,又或者是因洛陽已漸漸接受由長安朝廷對這邊做出的管理,讓她有了條件暫時離開,將豫州戰局的行動里稍有僭越之事統一在長安朝堂上做出一個匯報。

    但司馬防并不知道的是,喬琰從洛陽疾馳往長安,途徑那座都城的時候正值夜晚,她并未在此地停留,而是繼續往西而去,也就沒驚動起長安城中的任何一人。

    直到她領著部從一道策馬行到了郿塢,才在此地稍事停留。

    在此地,她通過信鴿朝著另外的兩處信鴿哨站送出去了兩封信。

    一封信送往了漢中,令徐庶即刻讓姚嫦和馬超回返武都郡,前往羌水從武都郡流入廣漢屬國的位置和她碰面。

    另一封信送往了漢陽郡,令身在此地的涼州別駕陸苑調度平涼中郎將傅干及其下屬,從漢陽轉道武都與她會合。

    兩處的調兵舉動,嚴禁引發什么讓外界察覺的動靜。

    雖說消息要從武都郡或者漢陽郡傳遞到身在成都的益州士耳中,可能還沒有喬琰抵達成都的速度快,但怎么說呢,自從她以信鴿作為消息傳播的渠道到如今,其實也有一段不短的時間了,路途上跑丟的鴿子也得是個兩位數,誰知道有沒有哪一方意識到,這并不再只是過去被作為吉祥征兆的鳥,而是最合格的信使。

    為了避免消息為敵方提前知曉,效仿了她的方法傳播,還是在這次調兵行動上小心為上。

    總之,當喬琰為這出一月之內平定益州的計劃而果斷行動的同時,收到了喬琰消息的陸苑和徐庶也絲毫都沒敢耽擱。

    這兩路隊伍一路從漢中的南鄭悄無聲息地出發抵達了武都郡內的沮縣,一路則從漢陽郡連夜興兵,率先一步到達了武都郡的郡府,和身在此地的武都太守蓋勛來了一出碰面。

    傅干并不是孤身前來此地的,與他同行的人中還有一位蓋勛的熟人,正是當年護送蓋勛前往并州的姜冏。

    故人重逢,蓋勛覺得姜冏的模樣實在是跟過去相比變了許多。

    昔日身為漢陽四姓子弟,姜冏身上那明知不可而為之的銳氣里,其實還是有幾分家族可以在背后為他兜底的底氣。

    可在如今,因漢陽四姓的倒臺與重建,這種底氣里的幾分輕浮驕狂已經徹底消失不見,只剩下了一種經歷變故后的沉穩。

    反倒是蓋勛這個相對年長的,并未發生那樣大的變化。

    早幾年間他雖還一度和張魯在武都郡內爭奪太守的位置,但比起當年的涼州叛軍作亂、羌人為禍的局面,眼下的時局已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了。

    在喬琰將涼州的秩序徹底劃定,張魯也在劉虞定都長安后被從武都郡驅逐出去,蓋勛的日子也就更加好過。

    他原本就因行事作風的緣故很是得到羌人的擁躉——昔日還作為漢陽郡屬吏的時候就是如此,在成為了武都郡太守后也就更是如此——這會兒不必操心征戰,甚至看起來還要比前兩年年輕了幾歲。

    一人相見,還頗有一番唏噓感慨之言。

    不過也并未等到他們敘舊兩句,蓋勛就問回了正事,“這是什么情況?”

    姜冏回道:“君侯有意兵出益州,還需蓋太守協助我等再調動些擅長走涼州益州山路的兵卒,隨同一道出征。”

    “君侯親自出征益州?”蓋勛險些嚇了一跳。

    像是喬琰親自抵達潁川,和曹操談判劃界而治,已經是極其冒險的舉動了。

    任何一個處在她這種位置的人,都應該很少親自做出這樣的進軍行為才對。

    可顯然,喬琰不僅這樣做了,甚至在才完成那出汝南會談之后不久,還要做一件更加冒險的事情——

    親征益州。

    要從武都郡走,還要將漢中和漢陽的兵力都調動到武都郡來配合她的行動,那就顯然不只是要像建安元年她所做的那樣進攻漢中,還要直接進入益州南部的地界了。

    “這個問題,等到君侯親自抵達的時候,還會給你一個更加明確的解釋。”傅干在旁開口回道。

    喬琰確實和傅干、姜冏等人沒相差兩天就抵達了武都郡中部,只是因為她還從陳倉方向調度軍屯糧草隨行,這才被稍稍地拖慢了一點行軍的速度。

    從關中到武都的散關并沒有對她造成任何的阻攔,讓她在收到了益州有變情況后的第六日成功地見到了身在武都郡的蓋勛。

    對于蓋勛對她所提出的“親征益州是否過于冒險”問題,喬琰給出了這樣的解釋。

    “讓漢中太守在這等冒領益州牧行徑的現場出現,所能起到的效果大概遠遠不如我這位大司馬出現在當場。如果說連這等大人物出現在益州的核心地帶,都可以是這樣一幅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誰又還有這樣的膽子謀劃這等鬼蜮伎倆呢?”

    “何況我此行也不全然是在冒險。我所帶上的安南中郎將乃是山地作戰的好手,護羌校尉是和羌人與南蠻之間溝通的渠道,彥材等人也是習慣于苦寒條件作戰的,這樣的配置足以讓我成功翻越陰平道。”

    “再者說來,我也并非是在益州境內孤軍奮戰,面對這一路上行來的各種阻礙。就比如說,我先到廣漢屬國再行南下,途徑的這個廣漢屬國,張魯到底會是我所面臨的攔路虎,還是我的助力呢?”

    張魯?

    蓋勛聽到這個名字,下意識地就想說,喬琰要想將其從廣漢屬國的地界上拔除,大概沒有當年將他驅趕出武都郡和漢中郡那么容易。

    在廣漢屬國經營的兩年多里,張魯必然要吸取先前的教訓,在戍守的關卡上多下些工夫。

    和當地羌人之間所形成的盤根錯節關系,更是讓他可以調動更多的勢力為他所用,以免被輕易驅逐出境。

    但蓋勛覺得自己好像并沒有聽錯一點,在喬琰的語氣之中,她似乎覺得張魯并不是她的敵人。

    面對蓋勛疑惑的目光,喬琰朝著他回道:“是敵是友原本就是可以隨著時局變化而改變的。我若能讓張魯不再只能受困在這小小一處廣漢屬國的地界上,甚至讓他重新奪回天師道的榮耀,他到底是要選擇被我突然入境的兵卒拿下,還是要選擇與我達成協作呢?”

    張魯是個很聰明,也很識時務的人。

    否則他也不會在天師道一度為張修所奪取后,很快就明智地選擇與劉焉合作,利用劉焉手中的權勢來達成自己重掌道統的目的。

    若說兩年之前他的手段還有些青澀,故而在被喬琰當做慶賀長安朝廷成立的賀禮打了一頓后,讓母親借著神鬼之說來向劉焉索取援助,那么到了如今……

    他也該將這個性子在艱難困苦的環境之中打磨出來了吧。

    見喬琰說得如此篤定,蓋勛便沒再對她的這個決定做出阻攔,而是按照喬琰所吩咐的那樣,將她所需要的運送糧草之人給她安排進了后勤的隊伍之中。

    從漢中前來的隊伍、傅干帶來的涼州軍,外加喬琰從陳倉帶來的千余兵卒,合計五千人上下,在這隴南之地稍事休整了半日后,就動身直撲廣漢屬國而去。

    身在此地的張魯因此地偏僻,本覺得自己格外有安全感,又因陸續在徐州、豫州等地發生的交兵,讓他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還有幾年休養生息的機會。

    到時候,等他在此地的教眾發展更多,說不定就像喬琰對那些羌人的態度一般,他也會成為被歸化吸納的一員。

    他卻怎么也沒想到,在北面已有兩年多沒有動靜的武都郡會突然殺出這樣的一支隊伍,徑直朝著他在這廣漢屬國的駐軍地鵠衣壩而來。

    為首的甚至不是統帥哪一路偏師的將領,而根本就是喬琰本人!

    這位當年以雷霆之勢定漢中的大司馬,策馬徐行至他的營寨之外,眼看著這一副將他給包圍在此地的景象,雖未曾表露出任何一點嘲諷,但自她眉眼間所透露出的,卻是好一派穩操勝券的姿態。

    也對,是該穩操勝券的。

    此刻屯扎在鵠衣壩的天師道教眾只比她麾下部從的人數稍多些許而已,可若論實際的作戰能力,對面幾乎都是涼州出身的悍卒,說是可以以一對一也不為過。

    他有何本事和喬琰抗衡!

    只聽得喬琰開口說道:“張師君,許久未見,別來無恙否?”

    313. 313(二合一) 突入成都

    張魯原本覺得自己身體挺康健的,在這句話中都要被喬琰給說得不好了。

    別來無恙?

    他要是說自己還挺能折騰,在這廣漢屬國還能發展出不少教眾信徒,總覺得會在下一刻就遭到喬琰的針對性打擊。

    她到底是為什么會出現在此地的!

    張魯在心中哀嘆。

    這可真是見了鬼了。

    明明司隸還有旱蝗災害需要她這位大司馬居中坐鎮,以免出現災情引發民亂的情況,又明明豫州那邊才發生州牧被殺、汝南丟地的情況,需要她隨時督轄豫州和兗州的敵情,再有他這個天師道的師君在廣漢屬國夾著尾巴做人,怎么看都干不出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

    怎么就偏偏是他被喬琰給盯上了,甚至讓對方親自出征來到了他的面前。

    他何德何能啊!

    能得到這樣待遇的,不應該是董卓那個水準的人物嗎?

    想到當年在漢中他被喬琰騙了個團團轉,甚至險些喪命的情況,張魯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怎么想都覺得這個疙瘩并沒有比當年堅硬多少,那他顯然也不會比起當年的處境好上多少。

    他從手下的信徒之中走了出來,站在鵠衣壩的營寨城頭,朝著喬琰問出了一句格外真摯的發問:“敢問大司馬,何以到訪此地?”

    他也不是全無脾氣的。

    屢次三番地拿他開刀,將他作為那個殺雞儆猴的“雞”,就算他真是只兔子,這個時候也應當來咬人了!

    但凡喬琰說什么要將他給斬盡殺絕在此地,以確保邪教不會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肆意傳播,張魯就算明知道自己并非是她的對手,也要給自己爭上一口氣,跟對方拼個你死我活。

    他手下的這些教眾經由過了早年間漢中之戰的篩選,又多有尊奉天師道而拋下家庭隨他遠來此地的,在拼死一搏的意志力上絕不會輸給涼州人太多,總是能給對方造成些損失的。

    可他聽到喬琰在此時不疾不徐給出的回答是——

    “我來此借道。”

    張魯茫然了一瞬,以為自己是出現了什么幻聽。

    可他很快意識到,自己并沒有出錯。

    喬琰說的確實是借道二字。

    她還接著那五個字又說了一句:“在借道之余,我還想請張師君與我同行,往那蜀中看一場好戲。”

    張魯回頭,朝著他后方的山嶺看了一眼。

    在喬琰說出借道二字的時候,已經身在此地數年的他并不會錯誤地判斷,喬琰所要借的到底是哪一條道。

    為劉焉所統轄的益州,其實更加準確的說是在成都平原的區域內,而就像漢中平原被夾在秦嶺和米倉山大巴山一樣,成都平原也是被山嶺包圍在中間的,其中的一道屏障,就是他所在的鵠衣壩后方的摩天嶺。

    摩天嶺往東延伸,就是漢中平原以南的米倉山。

    所以彼時他可以從漢中平原逃竄到廣漢屬國的地界上,畢竟這樣的遷移并沒有跨越這種阻斷南北的巨型地理屏障。

    喬琰要借道,只有可能是要走翻越摩天嶺的陰平道,從一條有別于穿行米倉山、大巴山山口的道路,進入蜀中成都地界。

    她要討伐劉焉!

    張魯難以置信地朝著喬琰看去。

    這種驚人的計劃被她以何其輕描淡寫地口吻告知于他,好像也是在無形之中對他說出了另一句話:如果他同意借道,甚至是為這個翻越陰平道的計劃添磚加瓦,那么他就可以真如同她在話中所說的那樣,去蜀中看一場好戲。

    可如果他不同意會怎么辦呢?

    大概在成都那邊見到這支奇兵之前,他張魯會先變成一個笑話!

    在這樣的威脅面前,張魯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才會一點都沒考慮到喬琰有可能會做出卸磨殺驢的舉動,直接打開了營寨的大門,將人給直接迎了進來。

    直到和喬琰在同一個屋子之中就坐,朝著上首的那張臉看去的時候,張魯都還覺得有點恍惚。

    “張師君何必做出這種行將取義的樣子,”喬琰笑了笑,“昔年你我立場不同,加之你不能為我所用,我自然要讓你們長長記性,但你可曾見我對你母親和弟弟做出什么誅滅之舉了?”

    那倒是還真沒有。

    按照張魯所收到的消息來看,他的母親盧氏和他的胞弟張衛,都還在那漢中活得好好的,只是讓天師道變成了徐庶以及他背后的喬琰用來治理漢中郡民的一種特殊手段而已。

    喬琰若是要對道教一桿子打死,根本不需要費這樣的心力。

    他思忖之間又聽得喬琰問道:“借道之事我已開門見山地告知于你,其他的話我也不妨問得直白一些。張師君鞏固天師道在益州的地位,必須要仰賴于真正掌握益州權柄之人,可劉君郎顯然在我當年的會獵之中已經將你當做了棄子,這才在這數年間對廣漢屬國置若罔聞。你要想復起,依賴他是沒有用的。”

    “那么,將希望寄托在劉君郎的繼承人身上有用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和劉璋此子的關系并不太好,因為你母親兼挾鬼道方才博取了劉焉的信任,讓你雖是益州本地人士,卻和益州士的晉身走了截然不同的路子,也和劉璋背后的益州士分道揚鑣。”

    喬琰話音剛落,張魯就脫口而出:“這和劉璋有什么關系?”

    劉焉明明有四個兒子!

    但他這問題剛一出口,便對上了喬琰似笑非笑的目光,“這不就是我要請你一道去看的好戲嗎?”

    這句話讓張魯驟然意識到,自己明明距離成都平原只有一山之隔,卻可能要比喬琰還要不清楚此刻成都的局勢。

    喬琰會忽然轉道出兵益州,顯然不是要在毫無緣由的情況下與劉焉決裂,而是因為此時的成都,已經在發生益州牧權柄的轉移了。

    在張魯被這個消息打了個措手不及之時,就聽喬琰問道:“張師君現在可以準確地回答我這個問題了,你是否愿意借這個道,又是否愿意隨我同行呢?”

    張魯覺得自己很可能沒有其他的選擇。

    若劉焉在和漢中的交鋒之中占據上風,張魯或許還有重新博取他的信任,在益州牧的支持下繼續傳教的機會,但現在劉焉何止是沒有這個反攻的機會,他還極有可能將要不久于人世了。

    要是真如喬琰所說的那樣,益州的下一任接班人是劉璋的話,一想到他和益州士之間微妙到家的關系,張魯可以確認,在喬琰不插手于此地的情況下,他可能無法在這廣漢屬國的地界上生存下去。

    既然這樣,他又為何不接下喬琰遞出的這個橄欖枝,讓自己從偏居一隅的狀態轉為前途無量呢?

    干了!

    他試探性地問道:“大司馬除了讓我領路之外,還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喬琰回道:“很簡單,我說什么是天師道的教義,你就以師君的身份將其加入進去。”

    要是喬琰在兩年前說出這樣的話,對張魯來說無疑是對他這教義的褻瀆,可在經歷了在廣漢屬國這地方艱難地開拓教宗后,張魯已經深刻地意識到了一個事實。

    所謂的政教合一,如果沒有政,在方今這個局勢下,教也就只剩下了一句空談而已。

    張魯心思急轉,知道已再沒有比這更好的去路。

    他起身,朝著喬琰拱手行了一禮,“愿聽憑君侯差遣。”

    喬琰笑道:“也算不上差遣,那就先為我帶個路吧。”

    這條路是真不好走。

    如果說從長安往漢中的子午谷、駱谷道、斜谷道因行在秦嶺之間而難走,那么這條陰平道就實在是不逞多讓。

    前者還時常會有益州的本地人為了抵達關中而通行,后者就當真是人跡罕至之地。

    該說不說,她將張魯驅逐到此地,讓他為了可以和成都平原之間偶爾進行物資交換,又為了有個符合教義之中贖罪原則的渠道,不得不行修路之舉,實在是她做出的最正確的一個決定。

    即便張魯手中的人力不足,不夠在陰平道上七百里的區域全部鋪設起嶄新穩固的道路,但在其中必要之處“鑿山通道,造作橋閣”卻還是能做得到的。

    有了這些至關重要的連接樞紐,和被張魯帶來同行的數百名士卒開路,這出橫渡摩天嶺的行軍在效率上何止是翻了數倍。

    雖說在一些道路狹窄之地,依然只能讓將士魚貫前行,但在開辟出的那些山間道路上,在最為通達的一段區域,甚至可以讓人奔馬而走。

    張魯不無羨慕地朝著喬琰軍中的糧車看了一眼,這些獨輪推車顯然就是為了讓士卒在這樣的山道上搬運物資所用。

    要是他能有這樣的東西,又哪里還有必要讓人一次次地依靠著人力背負,才能將供給他在廣漢屬國生存的東西運過來。

    他又朝著這些翻山路途上表現得尤為輕松的士卒看去,對喬琰麾下的這些涼州悍卒又有了一番認知,覺得自己并未選擇跟她作對,而是趁著此番借道的情況和她達成合作,很可能是他做出的一個最正確的決定。

    所以現在,享受到那獨輪車運載工具,沿途翻山中也未曾短了吃喝的,就成了他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喬琰進軍蜀地,該當算是王師駕臨,這條陰平道上常見的蛇蟲都并未出現在山道上發起襲擊,剩余的也就是行軍速度被窄道所阻攔,和翻山所帶來的疲累而已。

    但這些困難對于已經訓練有素的士卒來說,還在可以承受的范疇之內。

    在張魯和他們閑談為何能有此等士氣的時候,姚嫦瞥了他一眼,說道:“你難道以為并州軍在這種吃苦耐勞上就會遜色于我們多少嗎?他們之中多得是拿塞北鮮卑練手的。這次君侯選擇讓出兵之人幾乎都出自于涼州,實則是給我們建功的機會。”

    “既是少有的立功機會,決定了我等能否在君侯的其他幾支隊伍中抬起頭來,我等當然要竭盡全力一戰才是。”

    “不錯,”馬超在旁接話道,“何況我等早被安排在漢中,正要用我等涼州兵之精悍以抗衡南蠻,為此蓄勢待發兩年之久,早憋著一口氣了。”

    “君侯威及四野,多有將帥來投,那新州新郡能否讓我等老將參與戰事,完全就是看君侯的心情,這種既定的任務總不能跑了。”

    馬超對于趙云跟隨喬琰出兵,現下屯兵于洛陽,隨時可能出兵作為潁川后援,別提有多羨慕了。

    但他也知道,趙云追隨君侯的時間更久,加之一直負責中央統兵之事,這個職責交給他可以說是理所應當。

    他就指望著一件事,原本定給他的職責不能便宜了別人,最好也別出現什么劉焉因為恐懼于長安的威勢直接投降的情況。

    正是因為這種想法,當馬超收到消息,讓他和姚嫦一道帶兵前往武都郡秘密與君侯會合的時候,他當即摩拳擦掌,就等著打出足夠漂亮的一仗。

    “區區摩天嶺想要將我等攔截住,簡直是個笑話。”

    張魯對于馬超這種年紀的人,居然管自己叫做“老將”,很是無語了一陣,但又不得不對他們表現出的這種競爭上流的心態,覺出幾分艷羨來。

    這種態勢好像從未在劉焉的手下人中出現過。

    畢竟,這樣的競爭只有可能在待遇的公平面前出現。

    公平啊……

    有功必賞而非靠著喜好來做事,放在益州其實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張魯想到這里,又覺得自己這選擇何止是正確,還可能是很正確!

    “愣著做什么呢,集隊口令都響了。”張魯還沉浸在思緒之中,就被馬超把他給拉拽了起來,朝著前方輕輕一推,“五斗米,該你到前頭帶路去了。”

    張魯的教眾頓時朝著馬超怒目圓瞪,“你怎么跟我們師君說話的!”

    哪有這么稱呼人外號的?

    張魯擺了擺手,“行了行了,聽說這位馬孟起將軍曾經想刺殺大司馬,結果沖著呂奉先去了,是跟常人的思維不太一樣的,沒必要對他苛責。”

    馬超:“……?”

    一聽這話,姚嫦忍不住在旁笑了出來。

    見馬超朝著她看過來,她連忙回道:“這可不是我跟他說的,你少賴我頭上。君侯喊我了,我先走了。”

    喬琰遠遠看見姚嫦朝她奔了過來,留下馬超站在原地又愣神了片刻,才賭氣跟上了隊伍,不由為這等鬧騰的場面頗覺無奈而好笑。

    但怎么說呢,張魯既然在這番奇兵忽至和益州有變的局勢面前做出了抉擇,往后就得算是她的下屬。

    下屬之間還是要相處好關系的,不是嗎?

    她摸了摸自己所騎的朱檀馬,便見朱檀刨了兩下馬蹄以示同意,讓她臉上的笑意不覺更深。

    自中平二年這匹馬到她的手中,到如今已快十年了。

    四歲到十三歲之間的戰馬還能算是在服役的黃金年齡,這么算來,朱檀居然已經在戰馬的服役晚期了。

    雖說因朱檀是她的坐騎,自然會有專人為其保養,將它的服役年限給延長,可生老病死不僅是人之常情,馬也是如此。

    這么看來,她果然還是該當讓這一場場的戰事,在這五六年內結束才好。

    “總得讓你們也看看天下統一的盛世……”

    姚嫦行到她面前的時候,喬琰這話的尾音已經低到了幾不可聞的地步。

    “君侯在說什么?”

    “沒什么,”喬琰抬眸朝著前方看去,從姚嫦的角度正見她眸光中的一抹輝光金影,“我在說,我們該給成都平原一個驚喜了!”

    “走!”

    這陰平道的路線,若不是有張魯這樣的領路人在側,喬琰根本不敢隨便走。

    以摩天嶺中處在陰平道路線上的一座山嶺為例,其海拔逾兩千米,光看其北坡還算和緩,南坡卻幾乎一條懸崖峭壁,也就是那些天師道教眾為了達成師君的目標,才有這樣的膽子在此地修建出一條通行之路。

    好在,當他們跨摩天嶺陰平山而過,跨越岷江,再行出去一段就是馬轉關。

    最后的一段路程已不算難走。

    而再往前,就是江油關。

    群山環抱,涪水中流,險峰林立之前涪江急湍流過,這便是陰平道的終點。1

    一過江油關,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就是成都平原。

    一望無際的成都平原!

    喬琰望著這一片和關中平原以及漢中平原都不太相同的景象,多日來因行走險關而緊繃的面色終于在此時微微舒展,露出了一個笑容。

    別看此時距離成都等地還有數百里的路程,可到了這里,他們已經可以用全速朝著那益州州府前去了。

    最多兩天多的時間,他們就可以兵臨成都城下!

    張魯這個負責帶路之人甚至很有眼力見地告知了喬琰,在江油關的附近何處有個馬場,可以讓他們先劫掠過來一批馬匹,便能以更快的速度抵達成都。

    “彥材,你讓人和張師君走一趟。”喬琰吩咐道。

    見馬超也表露出了幾分躍躍欲試,喬琰擺了擺手,干脆讓他也跟著一起去了。

    但她轉頭面對著這條通往成都的坦途之時,卻并未如同張魯所猜測的那樣,打算橫沖直撞抵達成都境內,而是露出了幾分深思之色。

    她朝著剩下的幾人吩咐道:“整頓軍隊,步兵先行,先取涪縣,我要與縣中一人聊一聊他的路。”

    涪縣這地方,到了后世就是綿陽,在如今,這里是從江油關前往成都的必由之路。

    她并不只是因為攻城掠地不能將后背交給這些城池,這才必須要對涪縣動手。

    而是因為——

    此刻駐扎在此地的,便是劉焉的得力下屬吳懿。

    劉焉第三子劉瑁的妻兄,兗州陳留人氏,吳懿——

    此時的成都中,或許是因為身為最高統領者的劉焉近來少有出現,讓此地在平日里的運轉之余還有著幾分緊繃的氣氛。

    頗得劉焉所看重的東州士中,吳懿早早被調派到了涪縣戍守,作為成都的一方屏障,此人沒在成都出現并不奇怪。

    可另一位時常頗為劉焉所看重的龐羲,卻也有數日沒有露面了。

    這總不能是劉焉讓他去執行什么特殊的任務了吧?

    也正是因為龐羲的銷聲匿跡,讓人不得不將目光投在了這益州州府之地,揣測到底在此地發生了何事。

    而此時身在風浪中心的一名男子,在屋中踱步許久,頂著頭上因心焦而冒出的冷汗,徑直沖向了站在一邊的另一人,“趙先生,咱們真的要這么做嗎?那到底是我未來的親家!”

    趙韙滿不在乎地回道:“親家?你拿他當親家,準備在你長子到成婚之時便與對方按照州牧所指派的那樣成婚,但他當你是親家嗎?我想你已經在他那里得到一個答案了,若是讓你和你兄長同時出現在他的面前,他會選擇誰來成為未來的益州之主。”

    趙韙的眼中閃過了幾分嫌棄,但想到對方好拿捏的脾性才恰恰對他們有利,能讓他們這些益州人士既繼承下來劉焉的聲名又壓過東州士的風頭,他在繼續開口的時候又只剩下了一番好言好語。

    “四公子,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你已將母族拉攏到手,又有我們這些益州豪強的支持,若州牧病體可愈,或許還有回退回來的機會,大不了便是和州牧請罪而已,可現在你有嗎?”

    劉璋遲疑著咬了咬牙,想到已經氣若游絲氣息奄奄的父親,按照醫官的說法,他最多也就是再活上日了,他確實已經沒有了退回來的機會。

    一旦父親身故,讓大哥成為接任的益州牧,對他這個已經干了不少混賬事的弟弟,可能根本就沒有放過的可能。

    父親又不是他殺的,他……他也沒有耽誤對方就醫的機會,他到底有什么可內疚的。

    想歸這樣想,他還是又小聲地朝著趙韙問道:“可龐將軍早在去年就被父親委任作了巴郡太守,令他負責督查漢中動向,我等貿然在他回蜀述職之時將他拿下,是否破壞了父親在蜀地的戍防計劃?”

    趙韙語氣從容:“四公子這話說的就錯了,最了解益州布防的難道不是益州人嗎?龐將軍初為議郎,后為州牧從屬,從司隸入蜀且從文轉武,在他擔任巴郡太守的這一年間,巴西地界上多有他專權攬士之舉,卻何曾聽到過他成功打擊那漢中太守的威名!”

    “龐羲此人未必是益州戍防之藩籬,卻可能是我方之禍害,倘你父親身故之后,那詭計多端的大司馬和漢中太守直接拉攏龐羲,難保他不會為之所用,將益州門戶獻上。與其如此,還不若如我等現今所做的那樣,直接用嚴將軍將其取而代之。”

    劉璋訥訥,“是……趙先生說的是。”

    被趙韙舉薦來頂替龐羲的將軍嚴顏,確實是個難得一見的武將人才,且比起龐羲更有統兵御下之才。

    正是因為嚴顏的這番表現,才讓劉璋被趙韙說服,覺得劉焉對益州勢力的打壓更多的還是出自于私心,而不是因為益州人的能力上有缺。

    按照趙韙的說法,益州武將里還有一位槍法好手名為張任,可惜此人還未來得及得到劉璋的“慧眼識珠”,將其從那從事的地位上提拔上來,就已經被劉焉打發給了途徑此地的樂平書院師生,讓其做了護衛對方東行的保鏢。這舉動聽來何其荒唐。

    這第二個問題得到了回復,讓劉璋臉上的緊張之色稍稍和緩了幾分。

    他伸手抹了把自己前額的冷汗,長出了一口氣。

    自從決定要趁著父親病重奪權開始,他就沒有哪一天睡過好覺。

    父親早年間說自己不如前面三位兄長能擔事,幾乎斷絕了他繼承益州牧位置的可能,但趙韙等人信誓旦旦他要比前頭的幾位兄長更加合適于這個位置,又讓他找回了不少信心。

    益州的富饒促成了益州各方勢力盤根錯節、弄權斂財之風盛行,他或多或少也知道一點,他怎么想都覺得,自己沒有這個改變此局面的能力,可或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對于眼下的益州來說才是最合適的狀態。

    等他將來適應了益州牧的位置再發起變革也不遲。

    他想了想,又問出了第三個問道,以打消自己心中最后的疑慮:“以趙先生看來,若是長安那頭因我父親之死,派出了另外的一位益州牧,我等又該當如何應對?”

    這真不能怪劉璋會對長安心存恐懼。

    他那位父親當年能想出復立州牧制度,占據益州這種獨立在外的天府之國,又屢屢統兵行鎮壓分化之舉,已可算是梟雄人物,可他還不是對那位大司馬敬畏有加?

    做父親的比他這個做兒子的有本事得多,尚且如此,他也無法免俗。

    趙韙卻只是嗤笑了一聲,“四公子不必擔心此事,若是長安不肯將州牧的位置給您,有人會愿意的,只要有一個正名在手,您就可以和北面一爭。何況,您難道不是漢室宗親嗎?喬燁舒權柄日盛,要是再容不下您這個大漢血統的準州牧,有的是人反對她進攻益州的舉動。”

    劉璋目光一亮。

    趙韙話中的意思,便是要用鄴城的袁紹和長安城中跟喬琰唱反調的存在來限制她的舉動。

    此事可行嗎?當然可以!

    趙韙清楚地看到了劉璋臉上這番神情的變化,便知道這劉焉的四公子已經徹底為他所用。

    他拍了拍劉璋的肩膀,鼓勵道:“四公子,這些顧慮都可以在現在暫時放下,我們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扼住那些反對聲音的唇舌,讓州牧名正言順地將您冊為繼承人。在長安那邊有所察覺之前,把生米煮成熟飯!”

    他又忽而一笑,“不對,我說錯了一點。”

    在劉璋茫然于他何處說錯的時候,趙韙朝著劉璋拜了下去,“該當稱您為州牧了。”

    “先生……先生不必行這等大禮。”劉璋扶起趙韙之時,已再難從他的臉上看到那些忐忑的情緒,只有大權即將在手的激動。

    想到州牧的名號、府君的稱呼都將要從他父親的身上轉移到他的頭上,又想到在漢中以南還有米倉山、大巴山這樣的山嶺和巴郡這個緩沖地帶作為屏障,劉璋此時只想時間快一點到兩日后。

    那是趙韙等益州士給他選出的上位吉日!

    誠然,州牧是由朝廷委任,從刺史發展而來的,按照常理上來說,并不存在什么劉焉將益州牧的位置繼承到劉璋的頭上。

    但劉焉是漢室宗親,這就給了趙韙等人操作的空間。

    如果劉焉在四個兒子中,將承嗣家業的繼承人定為了自己最小的兒子,那么一旦劉焉身故,他的勢力從屬都會先聽從劉璋的號令。

    若是在這個時候還出現了什么益州士和東州士的抗衡,劉璋又像是當年平定郄儉之亂的情況一般將這種對峙壓下去,對益州有了一份平亂的功勞,再由他們這些益州豪強對他表現出支持,那么——

    就像是趙韙和劉璋所說的那樣,長安朝廷就算并不想要他做這個下一任益州牧,也只能認下這個事實。

    現在就是他們完成第一步的時候。

    對外公告劉焉選擇的繼承人。

    為了防止有人詬病他們是在劉焉病中做出了篡權舉動,甚至可能在劉焉之死上也動了手腳,趙韙和劉璋一番商定而后,還是決定讓劉焉“親自”對外公告這個結果。

    劉璋對這種過于冒險的舉動有些擔心,可趙韙卻說,只要讓劉焉“活著”出現在公共場合,要達成這樣的目的也并不很難。

    反正,讓劉焉距離那些聽到宣讀的人夠遠,就可以防止別人發覺,劉焉是昏睡而不是清醒的狀態。

    再只要他們能找到一個在聲音上和劉焉很相似的人,在外人看來,這就會是劉焉自己在宣讀這樣的旨意。

    至于劉焉的其他幾個兒子,只要在這樣的場合下出現,別管是被人押著過來的還是正常出場的,就跟劉焉的身體狀況可以跟人糊弄一樣,這些都是可以折騰出障眼法的。

    在最后籌備的兩天內,劉璋牢牢地盯著父親的呼吸,生怕對方會在忽然之間咽氣,讓他先前所做出的種種準備工作付諸東流。

    好在,老天似乎是對他有所眷顧的。

    趙韙告知于他,蜀中的這一連串變化和將巴郡太守都給換了個人的操作,并未引起那漢中太守徐庶的注意。

    對方年紀太輕,或許也只是喬琰留在漢中這地方的傳聲筒而已,不必真將其當做一回事。

    而劉焉的命在醫官的救治之下,還維持著氣若游絲的一口氣,并未因為發病之急而直接過世。

    他甚至還在中間醒來了一次,聽到守在床前的劉璋告知于他,他們四兄弟是輪流守衛在病床前面,不疑有他地帶著欣慰的神情又昏睡了過去。

    在前頭還有三個兒子都在世,第四個兒子的本事還遠遠不及前頭三個兄長的情況下,劉焉怎么會對這個兒子有所懷疑呢?

    可也就是這個兒子,在這“吉日”到來之時,將他給帶到了高臺之上,放在了一把有些寬的坐榻之上,而后將他固定在背靠之上,讓他看起來依然有著行動能力。

    然而在這尊坐榻之下,被錦緞所遮蓋住的下方鏤空之地,竟還藏著個聲音的音色和劉焉極其相似的人。

    而在高臺的另外一頭,比起這一邊稍矮一些的臣屬席位之中,劉焉的前三個兒子都以有些精神恍惚的樣子被人攙扶著入座。

    消失了許久的龐羲也落了座,只不過并未在此時說出任何的一句話。

    雖然這幅情形有點怪異,可想想從劉焉生病到如今也已有幾個月的時間了,如此漫長的醫治時間里,劉焉的那些下屬和兒子覺得遭受著長久的壓力和痛苦折磨,也很能讓家中有病患存在的人所理解。

    隨后入座的便是劉焉的幼子劉璋,和劉焉的其他臣子。

    別管狀態如何,人總歸是來齊了。

    “宣讀個承嗣之事而已,怎么還要搞出這樣的一副場面。”被吸引來此地的民眾瞧著上頭有些看不清的人影,不由嘖嘖稱奇。

    “那可是州牧,跟你這種家中只有農田的哪里是一回事。”另一人當即回道。

    “這話說得倒也對,何況這也真是咱們這位州牧的做派。”

    劉焉好排場,好臉面,此事人人知曉。

    上次長安朝廷那邊來了人將他冊封為當朝大將軍,他也弄出了不小的動靜,把人都聚攏到了身邊,今日再搞出了個相似的場面,只能說是他初心不改。

    但讓在場之人中除了那些早通過了氣的益州士外都未曾想到是,劉焉在此刻宣讀出的繼承人名字,并不是他在名義上的嫡長子劉范,也不是他曾經在朝中擔任過治書御史的次子劉誕,也不是他那在父親的安排下迎娶了吳懿之妹的三子劉瑁,而是他向來沒有多少存在感的第四子劉璋。

    劉璋為繼承人!

    這安排一出,全場嘩然。

    就算是不一定非要按照嫡長繼承的規則,那按照繼承人選賢的規則總還是應當的吧!

    無論是哪一條都不沾邊的劉璋忽然登上這個位置,只要是腦子還沒壞的人都知道其中不對了!

    若是劉焉此人原本就是這樣憑借著喜好做事的人,會出現這樣的安排或許還情有可原,可劉焉在早年間給益州人留下的印象都是他擅長于權力制衡之術,絕不是個意氣用事的性子,他又怎么會做出這種匪夷所思的舉動?

    也當即就有人從自己的席位上站了起來,朝著端坐在上頭的劉焉質問道:“敢問府君,您輕描淡寫的一句幼子可托,就要讓我等相信他是繼承您事業之人,是否過于兒戲了!”

    劉璋憑什么成為這個繼承人?他連長得都沒他上頭幾個兄長體面!

    但他話還未說完就被趙韙的一句“放肆”給打斷在了當場。

    趙韙面色不善地朝著他看來,冷聲說道:“足下是以何種立場來提出這句質問?府君已將話說得明明白白,四位公子也對這一安排無有疑義,足下卻偏要覺得此舉兒戲,意圖挑起我益州矛盾,實是將府君之威嚴置于不顧!”

    “難道是要足下說出個繼承人的名頭,由府君來承認不成?”

    那人搖頭,“我并無這個意思。”

    他只是覺得這一切安排都發生得太過突然了。

    可如果說他之前只是有三分懷疑的話,那么在趙韙做出了這等過激表現之時,這種懷疑卻幾乎到了十分。

    然而沒等他接著開口,他卻忽然耳聞一陣猛烈的撞擊之聲從遠處傳來,打斷了他繼續對此提出質疑的話。

    不只是撞擊聲!

    隨著撞擊聲而來的還有奔馬來襲的踢踏聲和在一瞬間爆發出來的喊殺聲。

    在場大多有過交戰經驗,絕不會分辨不出這到底是什么聲音。

    可為何這種聲音會出現在此地?

    在眾人從這驚變之聲中反應過來當下情況的那一刻,都紛紛朝著對方看去,卻在所有人臉上看到了茫然不解,或者說是驚疑不定的神情。

    即便是先前還掛著穩操勝券之色的趙韙也不例外。

    很顯然,他也不知道此時到底發生了何事。

    而那喊殺聲并未持續多久,馬蹄聲就已根本沒給他們反應時間地朝著此地迫近。

    他們下意識地朝著那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便赫然見到,在那些四散奔逃的群眾避讓開的方向,一列精甲騎兵伴隨著煙塵飛揚朝著此地奔襲而來。

    為之開路的,竟是兩個對他們而言的熟人——

    吳懿和張魯!

    任何一個身在高處的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在他們手握的刀兵之上還殘留著血跡,分明是在方才經歷了一出快速興起又快速結束的交鋒。

    誰讓跟在他們后方的,是一道無人可擋的鋼鐵洪流。

    “你們怎敢……”趙韙面色一變,豁然朝著騎兵來襲的方向走出了兩步。

    如果說吳懿的出現已經讓他足夠意外,只因他在將吳懿調走后,一直讓人將消息封鎖,嚴禁其傳遞到對方的耳中,那么張魯的出現就更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這家伙合該在廣漢屬國那地方繼續做他的修路工傳道士,來成都做什么?自取其辱嗎?

    可在這開路之人后方真正的騎兵隊伍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那種興師問罪的神情頓時凝固在了臉上。

    這一行騎兵竟是一邊騎行一邊張開弓/弩的動作,保持著騎行間穩定瞄準的樣子,被日光照出的弓弩尖端倒映著令人膽寒的幽光,直刺入人的眼中。

    在這一群人中打眼望去,頗多涼州悍卒模樣的存在,甚至還有為數不少的羌人。

    但騎術的精湛大概并不只是他們唯一的優點。

    趙韙哆嗦著唇,一眼看到了人群之中那個最為醒目的存在!

    對方并不像是其他騎兵一般行動倉促,只是任由她所統帥的隊伍在她的后方分成兩列,流向了前方的高臺,在下方形成了由騎兵和弓/弩組成的包圍圈。

    可當對方撥馬止步于臺下,不疾不徐地撥開了被風吹亂的斗篷,朝著臺上看過來的那一刻,趙韙只覺對方不是在從臺下望著臺上,而分明是在從一個更高的位置俯瞰著臺上的這一出鬧劇。

    在這一刻,她不需要開口,就已經足夠讓人猜測出她的身份。

    哪怕對方此時并不應該出現在此地,像是跨越了從漢中到成都的千里之遙直接飛過來的,也絕不會讓人錯誤地判斷出她的身份。

    大司馬,喬琰。

    她是喬琰!

    認出她身份的那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而后,順著她目光看向的方向,齊齊地朝著劉焉看去。

    他們這才驚覺,從城門那邊的撞擊聲傳來到喬琰出現在臺下的這一段時間內,劉焉非但沒有說出過一句話,也沒有做出過任何的一點移動。

    再如何遇事從容不迫的人,好像也不該是這樣的表現才對……

    也正是在他們心中疑竇叢生之時,喬琰忽然開了口:“劉益州遭逢動亂也巋然不動,好風度啊。”

    她拊掌輕拍了兩下,眾人卻絲毫也未曾見到在她的臉上出現任何的尊重之色,“只是,有貴客遠來,為何不親自出迎說上兩句,以顯示閣下的待客之道呢?”

    藏在劉焉坐榻下方的那人在這短短數息內,冷汗都要浸透脊背了。

    這要讓他怎么回答!

    在趙韙給他安排好的臺詞腳本中,根本就沒有這樣的一出!

    314. 314(一更) 誰的時代

    何止是那喬裝劉焉出聲的不知道該當在此時說出什么話來,就連對眼前這出冊立繼承人的大戲該當負起主要責任的趙韙也不知道。

    他該說什么,說他作為眼前一幕的始作俑者該當親自恭迎大司馬嗎?

    連趙韙這種膽大包天的就是此種表現,更遑論是在下一刻就被喬琰牢牢盯住的劉璋。

    劉璋又眼瞧著她問道:“還是說,因諸位的擁躉,讓劉益州覺得,我這位大司馬到了你蜀中成都的地界上,也是要按照你們的規矩來辦事的。”

    “劉益州不親自與我說道一二嗎?”

    這“親自”二字上所加的重音,在周遭兵卒的包圍之下,越發展現出了一派意味不明的樣子。

    在喬琰過分銳利的眸光之下,劉璋這原本就是被趙韙的蠱惑才坐到這個位置上的庸碌之人,直接驚恐地后退,甚至坐到了地上。

    劉益州,劉益州……

    在此刻,那些因為吳懿和張魯領路的涼州兵卒,已經越發徹底地占據了城中的主導權,甚至因為吳懿頗得劉焉信任的緣故,在城中所能調動起的勢力進一步奠定了優勢局面。

    可到了這樣的程度,劉焉依然端坐在那里,沒有做出一點讓人覺得像是正常人的表現,誰都該知道他絕非處在清醒的狀態了。

    喬琰會看不出來這一點嗎?絕不可能!

    但她依然發出了這樣的問題。

    那么這劉益州三字,到底是在說真正的益州牧劉焉,還是在說他這個冒名篡位之人,在她的目光轉圜中,分明有著歧義,還極有可能指代的是后者!

    劉璋哆嗦著唇,沒敢說出話來。

    在他幾乎空白一片的腦子里已經顧不得去想,那段從漢中出兵到成都的千里之途到底是如何被她在瞬息之間度過的,只知道他在城中的警報信號也被敲響的那一瞬,比任何時候都要后悔——

    后悔他為何會被趙韙說動做出了這樣的舉動!

    若是喬琰沒來到此地,讓他們當真按照計劃所說的那樣先將生米煮成熟飯也就算了,頂多就是面對隨后從長安發起的征討,可現在生米都還在淘洗的狀態,對方就已經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在這聲威赫赫的當朝大司馬面前,他們難道還有從中翻盤的機會嗎?

    喬琰將目光從這瑟瑟發抖的劉璋臉上收回,心中腹誹了一句,益州人倒是選了個頗為“合適”的新任益州牧,便已緊接著開口道:“將趙韙、劉璋拿下,封鎖成都,凡參與此事之人全部革職查辦,將劉益州和其他人員安頓進州府之中。吳將軍隨我來。”

    這前面的安頓指令,明擺著是沖著姚嫦、馬超這些人說的。

    除了個劉焉因為奄奄一息而得到了個妥帖輸送的待遇之外,其他人別管到底是不是這出移花接木戲碼中的受害者,都直接被跟他們不熟的涼州兵給扣押進了劉焉的州府之中。

    那藏匿在劉焉座椅之下的家伙就不必說了,直接被投入了成都的大牢里。

    頗有意思的是,在他被押解下去之前來上了一出對自己的伸冤和對趙韙等人的控訴,因他的聲音和劉焉實在相似,倒像是又在替劉焉完成了一出發言一般。

    喬琰嗤笑了一聲,小聲說了句什么。

    而后便擺了擺手,示意隨軍的軍醫跟上往州府去的那一行人的腳步。

    進軍益州這等南方瘴氣之地,讓喬琰絲毫也不敢松懈。

    即便他們所走的進軍路線讓益州人始料未及,又在途徑了廣漢屬國后有了個合格的帶路之人,但疾病這種東西又不會因為行動的速度快慢和攻占成都的速度而避讓開。

    不過大約是因為此番行軍中的主力乃是涼州軍,論起身體素質,就算是并州軍也未必能與之相比,加上其中還有相當一部分已在這兩年間習慣了益州的氣候,竟沒讓軍醫發揮出多大的作用,反而是讓他們負擔起了給劉焉看診的職責。

    看著這朝著兩個方向走去的隊伍消失在她的視線中,喬琰也朝著一個方向走了出去。

    因她先前的那句“吳將軍隨我來”,吳懿跟上了喬琰的腳步,聽她問道:“成都附近的軍營權限你能拿到手嗎?”

    他心中本還有幾分因見到劉焉這受制于人景象的唏噓,在聽到喬琰這話后又當即回道:“可以。”

    “只是要勞煩君侯將趙韙伙同劉璋將府君扣押的消息在成都地界上廣泛傳開。”

    劉焉固然在對益州士和東州士兩個陣營上差別對待,進而引發了趙韙等人的不滿,但他自中平年間在益州擔任益州牧到如今的時間,也已足夠他在此地形成積威,甚至有相當一部分益州人因為劉焉和郄儉對比,覺得此人有值得擁戴之處。

    若要收攏益州人的人心,打著為劉焉來掃平內亂的旗號無疑是很有必要的。

    見喬琰頷首,吳懿接著說道:“此外就是,君侯最好能盡快讓龐將軍和府君的幾位公子出現在人前,也好……”

    “此事先不急,就說他們被趙韙等人以南蠻毒物控制,還未到清醒之時。”

    初聞此言,吳懿的臉上露出了幾分錯愕之色,可他陡然想到,喬琰在先前蒞臨他所鎮守的涪縣之時說過,他與其寄希望于在將妹妹嫁給了劉焉的兒子后,可以通過劉焉兒子的飛黃騰達,來實現算命之人對她那貴不可言的命格闡釋,為何不兄妹二人都在她的手下奮斗出個位置來,爭一個更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貴不可言,便只是問道:“那么君侯此時需要我什么?”

    “將成都的軍營掌握在手后,以協助劉益州平叛為由,我將馬孟起和其部從也一并交給你統領,即刻北上,與漢中太守一道——”

    “夾擊身在巴郡的嚴顏!”

    早在她成功說動張魯協助她偷渡陰平道后,就讓人朝著漢中送出了消息,令徐庶在十日之后揮師南下,越過米倉山和大巴山的山口,從巴郡這邊向著成都方向進軍。

    徐庶在漢中招攬到的士卒和與他同在漢中的褚燕所率領部將,必須也得抵達成都,形成對喬琰的后備支援,否則光是靠著她所統領的這一支奇兵,要想同時壓制住吳懿和張魯,甚至是隨后的龐羲部從,實在是有點艱難。

    大軍進發,只能走巴郡,而如今鎮守巴郡的,就是在趙韙協助劉璋奪權中,被派去取代了龐羲那巴郡太守位置的嚴顏。

    此人確實是有真本事的,為了減少在突破巴郡防線中出現過多的傷亡,還是來上一出令人猝不及防的兩面夾擊為好。

    不過在吳懿領命離去后,依然率著一部分騎兵跟在她身邊的傅干問道:“君侯讓吳將軍帶著成都坐鎮的兵卒前往巴郡與褚中郎合兵,可是為了防止成都兵力過多,在此地鬧出什么反叛動亂的情形,不利于我們控制局面?”

    喬琰笑了笑,“為何不能是我想要給他一個立功的機會?”

    在她麾下的隊伍抵達涪縣之時被她說動投誠,一道揮兵進入成都地界,可以算是一件功勞。

    與徐庶、褚燕南北夾擊嚴顏,等同于是鏟除掉反叛益州勢力的武裝力量,當然也得算是一件功勞。

    這兩件功勞必定會被她“如實”地上報到長安朝廷。

    益州此番的變故,隨著劉焉的行將退場,也恰恰給了她一個將劉姓州牧逐一鏟除的機會,所以她絕不可能讓劉焉的子嗣繼續繼承益州牧的位置,而需要用一個在益州有一定的聲望,卻并不是益州人的存在。

    但準確的說,吳懿不會是益州牧,因為益州這種極容易獨立在外的地方,已不適合再將軍政大權都給統一地放在一個人的手中。

    所以吳懿最多也就是一個益州刺史了。

    益州各郡的太守才是她要操縱的重頭戲。

    她轉移了討論對于吳懿安排的話題,朝著姜冏說道:“叔明,昔日你在金城郡協助過仲德處理過那頭的軍屯事務,如今在成都這邊?->>乙步??聳陸喚癰??恪!?br />

    姜冏本以為自己此番跟隨,其實還是君侯想要看到他們漢陽四姓在經歷了當年的清洗后的態度,卻沒料到,喬琰在帶出這支涼州人組成的隊伍中,其實還是對他的職務有所考慮的。

    只聽得喬琰接著說道:“在元直等人從巴郡抵達成都,劉君郎的幾個兒子和下屬被我放出來之前,將益州州府府庫中的存糧和趙韙等人被查抄出的物資清點明白,等我們的人手足夠了,不必過問于長安,直接將糧草自長江水道送向海陵。”

    這些將會是遼東郡那邊用于拉攏公孫度的利誘,和對方出兵的開銷用度。

    意識到這益州之行引發的很可能會是一連串的變革,而他在其中有了更進一步出頭的機會,姜冏臉上閃過了一抹喜色,回道:“君侯放心,此事我必定辦妥。”

    至于查抄趙韙等人的府庫所涉及的交涉,其中與益州世家豪強之間的潛規則,在姜冏從喬琰對涼州各家的態度中,已能找到一個參考答案了。

    在吳懿將成都的兵卒帶走后,這座城市便是徹底由他們說了算了。

    “我們也可以走了。”喬琰最后對著傅干說道,“當年成都的一把大火燒掉了劉焉所打造的上千車輿,又有另一把火燒掉了綿竹董扶的故居,但我想這位益州牧留給我們的把柄,大概并不只是被燒掉的那些才對。”

    他的夫人和子嗣有沒有像是他在被喬琰出兵漢中威懾之后所做的那樣謹小慎微,還是個未知數。

    總能找出些割據一方后的不妥之處的。

    就算沒有,為了取締掉劉焉在益州的州牧地位,并讓民眾接受益州的管理方式發生一番變化,它也得是有。

    所以這樣的查抄,只能交給對她來說的心腹來做。

    傅干對喬琰的言外之意心領神會,并未多加言語就跟了上來。

    這樣一番安排下去,便該算是各司其職了。

    對這些身在成都的益州民眾來說,城中負責戍守的人員忽然都換了一批,好像根本沒影響到他們的生活,這讓他們一面懷著忐忑的心情,擔心自己會否在這番權力更替面前遭到波及,一面又探頭探腦地打聽起了這城中發生的一連串事情。

    人總是有好奇心的,尤其是當這種八卦還跟子嗣爭奪繼承權有關的情況下。

    再加上當日那“劉焉選定了劉璋最為繼承人”還專門搞出了個高臺展示,讓人看了個清楚分明,也就越發有了討論的話題性。

    喬琰翻看著劉焉在此地留下的卷宗典籍之時,就聽到負責在城中巡視的姚嫦和她匯報道:“今日在街上聽到他們在說,別看益州距離長安千里之遙,但做了壞事就要被君侯從天而降,來上一出懲處的。”

    “上次劉益州的違制車輿暴露于外,君侯不顧長安那邊剛進行了登基典禮,就突至漢中,今次劉璋那小子擅奪父親權柄,位置就還沒坐上去,君侯就又到了。雖說君侯管不到那些瑣事,但也不妨礙這些人用來警告孩子。”

    姚嫦說到這里,越想越覺得好笑。

    她模仿著那些大人的語氣說道:“大概就是這樣的,如果不敬君王不敬父母,明天大司馬就到你門前來,帶著那些涼州兵一起。”

    喬琰回道:“那你不是也在這個行列之中?”

    姚嫦笑道:“還別說,這體驗挺新奇的。”

    但已被關入了囚牢之中的趙韙、劉璋等人大概是不會覺得他們這處境和待遇可以叫做新奇。

    被當場揭發的篡權會遭到何種的懲處,完全是由喬琰來決定的事情。

    他們所能知道的,只是喬琰相當惡趣味地將他們給關押在了相鄰的囚牢之中,給了他們互相推諉責任,甚至是供出彼此更多秘密的機會,另一面,他們在監牢之外的田產和府庫資產都被收繳了個干干凈凈,連藏匿在什么別莊小院里的都不例外。

    誰讓姜冏在對趙韙所在的宗族所用的手段,和喬琰當年對漢陽姜氏的,分明沒有什么區別。

    而在這種近乎于軟刀子割肉的煎熬中,他們聽說了一個被獄卒好心帶來的消息——

    劉焉醒了。

    但他并不是被喬琰手下的醫官來上了一出妙手回春,從原本瀕臨死亡的處境之中被救了回來,當喬琰在收到消息后抵達對方病床前面的時候,聽醫官匯報的意思便是,這很可能是劉焉的回光返照了。

    臨終關懷這種東西,在喬琰這里大概是沒有的,最多就是在面對劉焉的時候,比起將劉璋嚇得癱坐在地上之時的表情看起來溫和可親一點。

    可對劉焉來說,她再怎么神情柔和,面帶笑意,在他睜開眼看到的人并不是自己的兒子,而是本該在洛陽的喬琰之時,也只有驚愕震悚這一種情緒。

    而當喬琰揮退了眾人,坐在對方的床邊,將他先前所遭逢的一切變故都給娓娓道來的時候,劉焉的眼中更是透露出了一種驚愕和狐疑同在的神情。

    他極力掙扎著起身,“我要見我的兒子……”

    然而回光返照也并不能讓他身上的氣力支撐他下床,喬琰的下一句話更是將劉焉給定格在了當場,“你是想看到一個在牢獄之中還死不悔改、覺得自己只是被旁人所蠱惑的兒子,還是想要看三個在此時還沒有恢復神志,在變故當前連那個愚蠢的弟弟都比不過的兒子呢?”

    “我沒有必要瞎編一些謊言來騙你,若非真有其事,以眼下的局勢我為何要放棄洛陽那邊的開拓與守備局面,跑到你這個道路不通的益州來。”

    劉焉的面上閃過了幾分深思。

    這數月來箭創的發作讓他的身體和精神都遭到了極大的破壞,但他的頭腦還沒有因為病重被摧殘,當想到他上一次醒來之時劉璋有些異常的表現,他心中已經有了幾分評判。

    喬琰說的話極有可能是真的。

    而她此刻不疾不徐地開口更是讓劉焉意識到,她已經不打算跟將死之人說謊了。

    “何況,我是該謝謝你的,何必騙你呢?”

    “當年若非你提出了那番州牧重啟的建議,我也不可能借著你的說辭提出駁斥之言,既讓我名揚京師,得到了許子將的評價,還得到了孝靈皇帝的信任。”

    “又若不是你的堅持讓州牧制度最終還是得以出現,我也無法有禮法可循地坐上并州牧的位置,卻從未有人覺得這個位置也是我爭出來的。”

    “再若不是你在這益州生出了僭越之心,我要實現登臨大司馬位置的目標,還不知道需要謀劃多久。”

    “今日又是你沒能教好自己的兒子,甚至讓其中一個成為了益州人意圖掌控益州全境的傀儡,這才讓我有了名正言順將益州地界重新收回手中的理由!”

    凡此種種,都仰賴于劉焉的傾情助力,又怎能不說一句拜他所賜,所以——

    “就為了這份感謝,我也必定會善待你留下的三個兒子。”

    為何是三個兒子,已不消多說了。

    因為劉璋一定要為他所為之事付出代價,作為喬琰向著長安朝廷的交代!

    在這一刻,劉焉從這至今也不過雙十年華的當朝大司馬眼中,看到了一種近乎無情的政治博弈,更是因她的這份感謝而覺一種寒氣入骨的冷意。

    這哪里是什么感謝,分明是對對手步步緊逼的凌遲,唯獨剩下一句“善待”,還能算是最后的一點憐憫。

    而唯一的一點欣慰竟然是……他在生命的最后時間里,沒有被全盤蒙在鼓里。

    還在和她拉鋸對峙的袁紹,怎么可能會是她的對手。

    此刻坐鎮長安的劉虞有這樣的一個臣子,又真的是幸運嗎?

    在他已經有些模糊的意識中,隱約聽到喬琰說出了對他的最后一句話,“現在已不是你劉君郎的時代了。”

    315. 315(有貓了,加更字數) 益州安排……

    這已不是劉焉這些上一輩的時代。

    也或許,這話中還有另外一層意思——

    這已不是劉姓宗族的時代。

    在天下動亂民生疲敝之時,也正是能讓民眾有所依托之人取代大漢宗室之際。

    喬琰并不介意于告知劉焉真相,總歸當她從劉焉所在的屋舍走出的時候,這位漢末最早的州牧之一已經停止了呼吸,徹底從這個時代退場。

    “將益州牧過世的消息在成都宣布,就說趙韙和劉璋等人拖延了劉益州醫治的時間,如今清醒過來聽聞幼子所為,傷病發作而亡。”

    要說喬琰對劉焉之死所該付的代價實在沒有多少,對方早前被醫者診斷的舊案也證明了,他在這舊傷復發后的身死也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被趙韙和劉璋扣押在州府中的醫者同樣佐證了喬琰的這番說辭。

    可劉璋在聽聞劉焉病發過世的消息后卻像是被一道驚雷劈到了頭上,隨后便像是瘋了一般撲向了這囚籠的欄桿:“這不可能!我父親明明還能將繼承之事對外宣告,我才是他名正言順的繼承人,怎會這就死去!”

    劉焉可以是因為病重而過世的,卻絕不能是因為他的坑害才撒手人寰的。

    在大漢以孝治天下的環境下,擔負上謀害父命的罪名,遠比謀奪州牧權柄之事還要致命。

    也無疑是將喬琰朝著益州的突如其來發兵,提供了一個更加合適的理由。

    一個殺害父親的人,有何權利接掌一州之地呢?

    即便是頂上梟雄之名,他也沒有這個資格!

    劉璋已顧不上對喬琰的懼怕,朗聲喝道:“為何我父親早前無事,在大司馬到來后就出了事,這分明不是我的過錯。”

    可他在此時說這些話又有何用,當日那出宣告繼承的戲碼,正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展開的,而早前為劉焉診治的醫者也做出了判斷,若是劉焉能處在合適的靜養環境下,或許還能有再延續幾日壽數的可能。

    以樂平醫學院那邊所出醫者的救治能力,能不能救活,確實不是可以直接下定論之事。

    難保就能有奇跡呢?

    若是大司馬想要謀害劉焉,早在當年就不必將自己已唾手可得的大將軍位置讓給劉焉,作為對他的拉攏;也不必在獲知到劉焉有不臣之心的時候,只是出兵漢中作為警告。大可以直接給成都一個教訓,就像是她在此番出兵中所做的那樣。

    百姓不會在意于陰平道這條路線如果沒有張魯等人的修路結果,到底是不是一條可以走通的進取成都之路,也不會在意于喬琰對于劉焉所懷著的到底是一種何種態度——

    總之被她披露給劉焉那將死之人的真相,在劉焉死后就只剩下了一個知情人。

    為百姓所知的,是劉璋作惡不成,反而被大司馬空降此地擒拿。

    隨后在巴郡那頭,從漢中郡南下的徐庶和褚燕,與攜成都守軍北上的吳懿,在巴水河邊的宣漢縣合擊嚴顏,將這位將軍擒拿回返了成都。

    在嚴顏所提供的供詞之中,他取代龐羲成為巴郡太守,只是拿到了出自劉焉之手的委任,卻并沒有真正見到病中的劉焉,這又是一出劉璋等人軟禁劉焉行篡權之舉的證據。

    也徹徹底底地將劉璋給定了罪。

    當被姜冏協助著完成的益州府庫數據遞交到喬琰面前后,她朝著東面和北面各自送出了一封書信。

    往東的書信是同一批物資一道出發的,也將益州府庫中囤積著的一部分糧草通過長江水路送往海陵,由馬超和戴罪立功的嚴顏一道負責這趟運輸的安全。

    抵達海陵后這部分糧食將被分作兩份。

    一份用于支援徐州的戰事。

    在淮河以南的張懿勢力并不占據太多優勢的情況下,通過糧草填補旱災中的收成損耗,以增進民眾的守城戍衛之心。

    同時將益州之變告知于依然身在徐州的賈詡和龐統,讓他們二人斟酌何時將此消息透露到徐州以北的地界上。

    若有益州源源不斷地給徐州和揚州提供后備支持,徐州北部是絕不能去打什么持久戰的。但他們若想行劍走偏鋒之道,也得看看自己是不是賈詡這老狐貍和龐統這鳳雛的對手。

    而另外的一份則和喬琰重新交換出的定位裝置一道,從徐州經由海船出行送往遼東。

    前一份糧草的用途正是為了給后者繼續做出掩護,可后者的存在意味著——

    一旦這批糧草被成功送達了幽州遼東,那么對公孫瓚的圍獵也將正式拉開序幕!

    還不到秋收之時!

    “為何我只能負責押送糧草,而不能參與徐州的戰事?”馬超不忿地問道。

    他剛聽到喬琰讓他前往徐州的消息之時,還以為自己在先協助君侯威懾張魯,進而攻取成都,隨后又北上擒拿嚴顏的過程中表現得極為出彩,也早不是當年那個魯莽非常的樣子,故而君侯覺得他可堪大用,對他做出了一番額外的委任。

    可緊隨其后的話卻讓他意識到,他沒有想象中的那般有發揮空間。

    他嘀咕道:“我是性子直了些,也說過幾句賈文和這叛而復降之人的壞話,覺得他丟了我們涼州人的臉面,真到了要竭誠配合之時我又不會犯渾。”

    怎么能只讓他當個運輸官卻不讓他出手呢?

    聽聞那徐州北部由鄴城朝廷委任的徐州牧手底下,還是有那么幾個能打的將領的,若非如此也不會在先前能從諸葛亮等人設下的陷阱中強行脫身,這豈不是正給他施展發揮的機會?

    該當讓涼州人再在君侯麾下立個戰功的。

    喬琰看著馬超這一副主動請戰的姿態,回道:“我并非不給孟起發揮之處,只是孟起有此心,難道益州這邊的人便沒有嗎?嚴將軍和早前就隨文和等人前往徐州的張將軍都是益州人士,又陷入益州或是奪權、或是有反叛之心的罪名之中,急需一份戰功來立身,我又如何能不給他們這個機會?”

    馬超想了想自己和父親馬騰其實也得算是有過叛亂之名,也確實是靠著實績才抹消掉的那些指摘之聲,將自己還想用于請戰的話給收了回去。

    又聽喬琰接著說道:“何況,我也并非只是讓你擔負起運糧這一件事而已,何必這么早就心存失落呢?”

    “我有兩件事需要你做,其一,在抵達徐州后做出整頓徐州騎兵之態,配合身在徐州的將領制造出益州之變后徐州為突破口的假象。”

    這種進軍方略真是聽來順理成章。

    益州這個相對不聽詔令一些的地方重歸長安朝廷掌控,而同樣在南邊的荊州與揚州也都是尊奉長安這邊為尊的,既然徐州的淮河戰線有成為著眼突破之處的可能,為何不能在此地一鼓作氣呢?

    “其二,在途徑荊州之時,和劉表打個招呼,警告他嚴禁將船只過境的消息傳到荊州之外。”

    舟船過境,劉表不可能不知,雖說這次和張楊前往徐州之時的路徑不同,并未先途徑漢水而過,行經襄陽,但總還是在荊州境內。

    這所謂的警告他將消息傳到荊州之外,在劉表這里會以何種方式來理解呢?

    那大概就只有劉表自己知道了。

    至于為何要將這警告之事交給馬超來做,大概是因為,在眼下她還適合于派遣的人中,只有馬超能拿出這等溢于言表的盛氣凌人吧。

    在某些時候這種傲氣不是好事,在這種時候卻顯然是。

    馬超其實沒全明白喬琰話中的意思,但這又是其一又是其二的,好像并不是要讓他做個押糧官,當即領命而去。

    而另外一封往北的戰報,則被喬琰交到了傅干的手中,由他朝著長安送出。

    這封信經由漢中來到了長安,交到了劉虞的手中。

    “奪取成都?!”劉虞剛看到這封信的開頭便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這怎么可能?

    當年益州何以要設置州牧,還不是因為這地方有著格外閉塞的環境,朝廷早已失去了對此地的掌控之力。

    就算喬琰上一次走駱谷道直擊漢中,在絕大多數人看來,她能震懾住劉焉的野心也只是因為對方心中還存有對漢室朝廷的畏懼而已,并不意味著她能夠直接抵達益州的核心地帶,在勞師遠征的情形下還能達成這樣的戰果。

    可現在她做到了!

    別管她是如何做到的這一點,起碼在這封送到長安的書信中已經說得明明白白了。

    益州牧劉焉箭傷復發病倒,其最年幼的兒子在益州本地不服從于劉焉的豪強支持下篡奪權柄,竟將其囚于屋舍中,不予其妥善醫治,意圖先行接管益州全境,而后在向朝廷的上報中隱瞞事實,只說由其接掌益州之事。

    益州實為天高僻遠之所,如有此變,朝廷根本無從應變。

    幸而有昔年敗于王師之手的張魯,于廣漢屬國行修路歸化之舉中仍對蜀中有所觀望,在發覺其中異常之處后將消息送到了喬琰的手中。

    劉焉雖一度有僭越王權之念,但其益州牧之位已得朝廷認可,便是名正言順的益州最高長官。一旦益州牧的位置變遷可以通過這樣子奪父位的方式發生,朝廷對益州的掌控就可以說是名存實亡了,所以必須對其做出遏制。

    為防消息敗露,令益州可以提前做出應對,喬琰一面令荀彧替她坐鎮洛陽,一面親自從武都郡出兵進攻益州,從張魯所在的廣漢屬國直撲蜀中。

    誰能想到會走出這樣的一條路?

    即便有人反應過來她可能前往益州平亂也絕想不到,她會寧可選擇放棄自己在漢中已經經營出的優勢,也要走那條山高谷深的未知之路。

    要不是當年她對張魯先從武都郡驅逐出境、又險些將其圍殺在漢中的種種舉動都是眾人有目共睹,絕無可能有弄虛作假之處,真要讓人覺得她和張魯其實是做出了一番協商演戲了。

    “燁舒此舉,是否對那張魯太過信任了。”當劉虞將這封信在朝堂之上宣讀出來的時候,即便是早知她脾性的皇甫嵩都不由做出了這句感慨。

    可他話剛出口又意識到,他在此時說出這句擔憂,實已是沒多必要的舉動,畢竟若非喬琰做出的這種對舊敵的信賴,他們根本無法取得這種顯赫的交戰成果。

    在這封送來長安的書信中寫道,在她抵達成都后,劉焉病體不支過世,劉璋和其同黨趙韙等人已全部被拿下,從成都北上的隊伍和漢中守軍聯手一舉平定了巴郡。

    這樣一來,除了為南蠻所掌控的數郡外,絕大多數的益州郡縣都可以輕易地掌握在他們的手中。

    比起先前劉焉獨立于蜀中的情況,眼下的局勢儼然已經有了突破性的進展!

    更讓人為之振奮的,是喬琰提及,她于料理劉焉家務事以及益州士作亂之余,對益州各地尤其是蜀郡的府庫做出了一番清點。

    其余金銀硬通貨姑且不論,在蜀郡所囤積的糧草竟多達一千多萬石,幾乎能追得上關中在這兩年間通過收繳稅收和在關中屯田之數!

    這還是在喬琰讓姜冏清點了其中不合理的繳稅和土地侵占后,還回去了相當的一部分后剩余在府庫內的。

    而這就是劉焉在益州的十年間,于種種內戰和高開銷之外還能積攢下來的庫存。

    光是這個數字就讓人不得不感慨,益州當真無愧于其天府之國的稱呼。

    也難怪……掌握著此地的劉焉居然會生出一些對漢臣來說不該有的想法。

    在他人還會天災所困擾的時候,益州有都江堰水利工程作為其中的支撐,又有天生肥沃的土地用作耕作,還有著與四鄰隔絕的地理條件作為安保屏障,誰又能不看著府庫之中日益增長的錢糧,任由自己的權力欲望肆意滋生?

    等等!

    原本就對喬琰有所提防的司徒王允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問道:“大司馬對益州這地方隨后的安排是如何的?”

    這地方放在劉焉的手中,是朝廷極難深入管理之地,放在喬琰這等用兵如神的人手中,也就更是一處堅不可破的基地了!

    這地方甚至比并州和涼州在她的掌控之下還要危險太多了。

    危險到……讓人懷疑她可以在那地方重新建立起一個小朝廷的地步。

    王允覺得,這實在不能怪他在此事上多心。

    這場益州之戰從發起到籌備,都沒有讓長安朝廷有任何一點參與感,有且僅有這一個令人為之心驚的結果砸在了他們的頭上。

    如果說益州內部的盤算是沒將長安朝廷當做一回事,甚至有在長安和鄴城之間左右逢源的意思,那么看似以扶持劉虞興復漢統為己任的喬琰,通過這趟雷厲風行的行軍,又表現出了幾分對劉虞的尊重呢?

    即便喬琰已經在這封信,或者說是奏表之中說得清楚,此番行軍中的不確定因素太多了,讓她在迫于無奈之下才選擇了將所有的計劃都對長安保密。

    可此地的朝堂建立到如今已快三年,其中的一應班底對她而言都是知根知底的,總應當有那么三兩個人可以獲知到消息才對,但事實上——

    沒有。

    連皇甫嵩都沒有。

    偏偏在此時好像只有他在這樣的大勝之勢跟前表現出了這樣的憂慮,讓他開始懷疑這到底是喬琰對自己的形象經營得過好,還是他這人非要在人人都為益州之變的好處而歡欣鼓舞之時,跟大家唱個反調。

    起碼作為天子的劉虞就并未聽出王允話中的潛臺詞,回道:“燁舒已在蜀中為劉益州舉辦了葬禮,雖在他的妻妾子嗣用度和府庫庫存之中發覺了一些并不合乎典儀的東西,但人已過世,再去細究其中的錯漏之處反而顯得我等斤斤計較,便仍以州牧之禮厚葬。”

    “因劉君郎統治益州十年之久,啟用與他有密切關聯的人物在益州平穩過度本為上上之選,可在益州府庫清點之中,此人在民眾賦稅中所玩的些許花招都被曝光了出來,說是民心有損也不為過。”

    “加之劉璋此子和趙韙聯手行權柄更替之際,為將其兄長都牢牢掌控在手,不惜對其行毒害之舉。人是救回來了,精神狀態卻大不如前,顯然也難以擔負重責。”

    “倒不如廢置益州牧之位,令跟隨劉益州入蜀地的東州士擔任益州刺史的位置,讓出兩郡給益州人擔任太守,行就地監管之職。”

    喬琰在這封信中的安排顯然是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的。

    也在劉虞的話中對著朝堂上的眾臣講了個清楚。

    這個接任益州刺史位置的東州士絕不能在同僚關系上和其他的益州士人相處得過于僵化,也最好是和前益州牧劉焉之間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還得對長安朝廷來說有功,能有一番合理的有功必賞說辭。

    很巧的是,還真有這么個人。

    正是被喬琰選定的吳懿。

    他為劉焉麾下的東州士代表不錯,但因他在職權上要更接近于武將而非文官,其實很少對于益州的一些利益爭端問題發表自己的建議,起碼要比龐羲更討益州士的喜歡。

    他的妹妹嫁給了劉焉的第三子劉瑁,算起來還和劉焉是親家,要調度劉焉遺留在益州的勢力,還有點關系可攀。

    最要緊的是,在喬琰進攻成都之前,戍守在涪縣的吳懿就已經被朝廷平定益州之亂的深明大義所“說服”,參與到了此番進攻成都的行動之中,又在隨后協助徐庶平定了巴郡。

    若這樣的人物還不配太守或者刺史的位置,朝廷在益州的管控又如何能夠服眾呢。

    王允:“……”

    這一番話說得真是不要太冠冕堂皇。

    可一想到吳懿出自兗州陳留,和喬琰的鐵桿忠臣典韋乃是同鄉,又顯然是跟喬琰達成了一番利益交換這才出現了他出兵協助的情況,王允就覺得自己有種如鯁在喉之感。

    那么與其說這是要完成益州政權的平穩過度,所以依然啟用了劉焉的東州士下屬,還不如說這就是喬琰用了一種迂回的方式,將益州的權柄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這個不可能有偏差的主基調,讓王允在聽著隨后的種種安排之時,都不免有些分神。

    但即使他沒有將全部的心神都投入到其中,也必須感慨于喬琰在操縱這等邊陲勢力中所用的手段高明。

    她提到,益州現如今要重新收攏到手中,又要對益州當地的勢力做出一定的遷就,這兩個太守的位置是該給出去,不過在此之前,不如對益州內部的各郡做出一番劃分。

    益州南部原本就不受控的牂牁郡、益州郡等地就不必考慮劃分之事了,倒是那巴郡可以劃分為巴東和巴西,將其中一半讓給益州本地人管轄。

    巴人與劉焉有仇的不在少數,尤其是在巴郡大姓為劉焉鐵血鎮壓以立威權之后更是如此,長安朝廷卻做出這等讓步,無疑有利于巴蜀的穩定。

    但在同時,漢中和巴東二地的實權又掌握在長安朝廷的手中,加上一個位居蜀中的吳懿,對中央的巴西郡足以形成包圍裹挾之勢,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分化。

    而在蜀中,一面是誅殺趙韙這等篡權謀逆的亂臣,以正長安正統,一面又是將嚴顏和張任等人派往徐州戰線給予其立功的機會,在確立州府的中心地位之余,與益州地界處理往來的關系,可說的上是收心之舉。

    種種舉措羅列在前,讓人只覺若要論起權力制衡,喬琰在三州各地上的實操,已到了讓人望塵莫及的地步。

    最有意思的就是她在隨后提出的最后一條舉措。

    劉焉并未多加涉及的益州南部,在她看來也未嘗沒有碰一碰的可能。

    但做出這個嘗試的前提,是要對一個人做出個官職的委任——

    姚嫦。

    原本的護羌校尉姚嫦。

    “這個護羌校尉的位置為何不能做出一些調整呢?”

    姚嫦都沒想過自己在接下了官職委任后還能出現職位的變動,可當喬琰將話說出來的時候,她卻覺得這其中確實有可行性。

    喬琰說道:“羌人與南蠻相似,在一州之內便有數十支種族,其中或為友鄰結盟,或早因河流山川之爭而互為仇敵,同樣可行殺伐鎮壓與征服拉攏并行之舉,你知我在涼州的態度,便也知道該當如何對待南蠻了。”

    姚嫦接話:“若如君侯所說,這益州北部的羌人也可為我之助力,同往南部一行。”

    “不錯,所以這個職位,該當從原本的護羌校尉,變成……”喬琰說到這里頓了一頓,笑道:“你看,既然能有護匈奴中郎將這個職位,你又為何不能從校尉變成中郎將,非要算起來,你比王叔優所立的戰功更多,便叫其護羌蠻中郎將好了。”

    “可長安那邊會對這個委任做出批準嗎?”姚嫦忍不住問道。

    她不只是羌人也是女子,即便有喬琰這位大司馬,要在軍中出現一位女中郎將,和協助涼州牧理政的益州別駕、掌握星象歷法的太史令是女子,絕非是同樣的難度。

    然而她看到的只是喬琰眸光堅決,“那么在此之前,他們有辦法收復益州南部嗎,我要以羌治蠻,所走的是一條從未有人走過的路,職權之分也有當世之首創又有何妨!”

    “此外,我也會讓人來協助于你的。我意在讓漢陽趙氏的趙昂接任牂牁郡太守的位置,協助你平定南蠻。”

    喬琰目視南方,目光中閃過了一抹希冀之色。

    但愿趙昂的那位夫人王異也能成為姚嫦的助力。

    而只要益州南部有打開一道突破口的可能,因弘文館選拔考試入選到她麾下的法正,也會被她派遣到此地來作為助手。

    姚嫦雖不知曉喬琰的這番謀算,還是果斷回道:“若如此,我必定為君侯盡心竭力,達成此事!”

    成都這邊是諸事順遂,上下相得,在長安這邊就沒有這般舒坦了。

    王允懷著憂心從紫宸殿走出,心中思忖著益州那邊的情況。

    益州一下,眼看著司隸東部、并州、涼州、益州這四處,竟是將長安朝廷給牢牢地包裹在了當中,不由越發覺得身上壓著千斤的負累。

    到了這一步,喬琰若想要扼住長安朝廷的唇舌,讓自己的政令代表著劉虞的命令傳檄于天下,已再不是一件難辦之事。

    她真的……沒有什么別的想法嗎?

    他剛想到這里,忽聽有人在后頭喊著他的名字,打斷了他的思緒。

    為防自己的憂思為人所看出,王允連忙收拾了一番自己的神情,這才轉頭朝著后方看去,就見大鴻臚從屬的齊周朝著他快步走了過來。

    王允不覺有些好奇。

    這人向來和他沒什么交情,為何會突然找上門來?

    當齊周行到了他的面前,王允就見齊周神神秘秘地將他拉到一邊,朝著他小聲說道:“王司徒,我想向您請教一件事,不知您可否為我參謀一二。”

    齊周朝著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留意到他的舉動,這才接著開口:“是關于我當年往益州一行的事情——”

    “我懷疑,當年之事有些隱情。”

    316. 316(一更) 幽州在望

    要說這隱情,也不是齊周到今日才發覺的,只是隨著今日益州戰局有變,在忽然之間被他全部聯想了起來。

    他原本是想將此事告知鮮于輔的,起碼這是個絕對跟他在一個陣營之中的存在,但又擔心他一跟鮮于輔提及,就會被這位金吾衛總領將消息告知到劉虞那里。

    按照陛下所表現出的態度,大有可能會將他訓斥責備一番。

    齊周思前想后,覺得心中的疑慮還是該當得到個解決,便留意起了離開紫宸殿眾人的神情。

    王允私以為他那“憂國憂民”的神情藏匿的很好,卻不知對于有心觀察之人來說,這就跟一盞明燈沒有太大的差別。

    齊周旋即三步并作兩步追了上去,這才有了他和王允之間發生的這一段對話。

    見齊周好像真有要事要談,王允同樣小聲地回道:“此地不是你我說話的地方,且等分開后你尋個機會上我府中走一趟。”

    在臨近中午的時候,王允從宅邸后門接到了齊周,將他迎入了會客的書齋之中。

    “不知齊令丞所來何事?”王允令人將茶湯給送了上來后揮退了左右。

    齊周定了定心神后方才說道:“您是知道的,當年我往益州出行前去頒布敕封劉益州為大將軍的敕令,彼時出現了些變故,讓他那些似有不臣之心的舉動暴露在了人前,這才有了敕封并州牧為大司馬,并由她出兵討伐之舉。”

    “要說劉益州的那些舉動其實也是事實,但我如今想來,這些事實若非有人刻意引導,也不該出現在我的面前。劉益州還沒有蠢鈍到這個地步,在朝廷立足于長安之時就貿然將這些跡象展露出來。”

    劉焉當然不可能是個蠢貨。

    趁著大漢對四方的掌控力削弱,從中一番操作給自己謀求到益州牧位置以待時變的人,怎么可能愚蠢。

    他索要益州牧的位置中或許確實附會了董扶所說的讖語,卻大概沒有直白到人盡皆知的地步。

    否則他這個益州牧的名頭本身就有失大漢權威。

    王允當年就覺得其中有些不對,可齊周對他在益州的所見所聞信誓旦旦,那些僭越舉動也已經被蓋章定論,而隨后那出搶占漢中的出兵不只是讓長安朝廷的奠基有了一份戰功,也給關中帶來了足夠數額的存糧,對他們這些既得利益的獲取者來說,對背后之事可能沒有尋根究底的必要。

    可如果,他們不是享受利益的人呢?

    這時候就不得不翻舊賬了!

    王允問道:“為何此時提起這個?”

    齊周眉頭深鎖,“因為我發現與我同去益州的有一個人不對!”

    “當年和我同往的人里,有一個是得到大司馬委任前來的,自稱名為李蒙。”

    這是個對王允來說很陌生的名字。

    齊周解釋道:“此人在那趟出行中表現得很像是個出人不出力的閑人,還帶著個弟子一道往蜀中游山玩水,看起來像是大司馬為了不搶占陛下的風頭,才在人手的安排上做出了讓步,專門找了個不太醒目的從屬。但我在半年前發覺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早在兩年前徐州的南北對峙局面形成之后,李儒和賈詡就因為誰都無法說服對方,到底是誰的弟子在這趟徐州之行的表現出更加出色,于是兩人都前往了長安來協助喬琰。

    當然,準確的說,這是必定要出來做事的賈詡毫不猶豫地把李儒給拉下了水。

    但不管怎么說,這兩人都到了大司馬府中。

    李儒此人深居簡出,齊周這個職位歸屬于大鴻臚,也和大司馬府沒什么職權重合,按理來說他們是遇不上的。

    可京城畢竟也就是這么大個地,出去吃個飯總還是有幾率撞上的,齊周就是這么發現了李儒的存在。

    “半年前我遇上他的時候發覺他根本不像是當年這樣得過且過,反而看起來像是……像是個深沉老辣之人。”齊周努力形容道:“我也很難描述那種感覺,大概比王司徒您看著更像是個政客。”

    王允:“……?”

    突然被拉進了這么個對比之中,王允都覺得自己怪無語的,但總歸齊周想表達的意思他聽明白了。

    “你將此人的外貌特征和你二人往益州之地所經歷之事的細枝末節都告知于我,我來看看他的底細。”

    齊周當年在朝堂上確實已經將情況都說了出來,可朝堂上的時間就只有這么點,在當時他并未對李儒多加懷疑的情況下,更不會將兩人之間的對話說出來,直到此時才將那些乍聽起來無妨,實則存有誘導意圖的話披露在了王允的面前。

    齊周說完后小心地問道:“以王司徒看來,我是否是多想了?”

    多想?

    王允的眉頭都要打結成一團了。

    若齊周這樣的揣測叫做多想,那也實在不必有什么朝堂博弈一說。

    他分明就是被人給一步步地誘導到了陷阱之中,直到今日才窺破些許端倪!

    這人的舉動一點都不尋常,起碼不會是個還真要在敕封旨意中混日子的人會拿出來的表現。

    王允道:“我要去查一查他,你先別將今日到訪的消息外傳,也別將這件事再告知于旁人,等我獲知了具體的情況后再同你說。”

    長安朝廷立足于此地的兩年半里,因王允此人位居三公,祁縣王氏中已有不少子弟從屬來到了這里,讓王允如有什么事情要辦,總還能是找到人手的,何況只是要查探一個只有大司馬府府掾名頭的人。

    這名為“李蒙”的人在并州的蹤跡也算是有跡可循,于是這份關于此人的調查結果,很快擺放在了王允的面前。

    但饒是他已經做好了準備,諸如對方可能是由喬琰秘密培養的人手之類的,他也完全沒料到會收到這樣的一個結果——

    李蒙只是對方的假名,而他真正的名字應該叫做李儒。

    昔日替董卓出謀劃策的李儒!

    時隔五年,當年和李儒有過幾面之緣的王允都已經有點想不起來對方的名字了,但當他按照調查所得的行動軌跡,守在了李儒在長安城中的必經之路上故作偶遇的時候,他卻猛然將自己記憶之中的那張臉和這張被齊周稱為老謀深算的面容對上了號。

    在確認了這一點后,王允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

    李儒會投誠于喬琰這件事本身不可怕。

    距離董卓之死已經有三年了,甚至在董卓領死之前的兩年,在喬琰領著并州軍攻破洛陽的時候,李儒就已經被喬琰所俘虜,隨后關押了起來。

    效忠于亂賊的履歷并不能當做給對方宣判死刑的理由。

    但李儒有可能忽然成了個清淡無為的角色,在出使益州之中什么事也沒做嗎?

    王允一點兒也不相信這種可能。

    這么一看,齊周所說的其中別有隱情越發有了可信度。

    那么有沒有這樣的一種可能,李儒的存在就是為了讓齊周順水推舟地做出一個劉焉有叛逆之心、需要有人對他做出節制的判斷,所為的正是讓喬琰在聲討劉焉的過程中得到那個大司馬的位置,將她給一舉推向權臣巔峰!

    當年的李儒可以建議董卓在合適的時機下入主洛陽,在盧植和袁氏兄弟所領兵卒在洛陽的對峙中斡旋,直到成為洛陽的掌權者,今日的李儒也可以在暗中為喬琰謀劃,讓她名正言順地成為長安的執掌者!

    因此人的前科,一度深受董卓之害的王允也就越發覺得不寒而栗。

    一想到喬琰謀奪大司馬之位是踩著劉焉上去的,再想想今日在益州所發生的事依然是在用劉焉的性命來成全喬琰,王允越發給自己心中的那番懷疑找到了立足的證據。

    不行,若再放任對方繼續發展下去,遲早要出現前漢為王莽所篡奪這樣的情況,偏偏在位的天子劉虞也沒有一個在能力上拿得出手的子嗣,王允就算是想要協助天子發展勢力,也覺得其中的局勢大為不妙。

    說不定對關中來說,這樣的發展還比不上喬琰在位之時。

    在這一刻,王允要比任何時候都后悔,當年的長安變故中為何會被李傕這樣輕易地將劉協給帶走了。

    若是劉協還在,以對方的潛力和年齡優勢,他便是將這些發覺的不妙之處都給遮蓋下來,行沉潛隱忍之舉又有何妨?

    但這世上并沒有如果一說。

    王允在將這個調查結果告知于齊周后閉門陷入了沉思,思考著當喬琰在將巴蜀平定回返長安后,她攜此等大勝到來偏偏封無可封的情況下會做出何種舉動,卻渾然不知,喬琰想要帶回的根本不只是一個勝果。

    傅干并不只是要將書信送往長安。

    在完成了這一出報信之后,他已打著要回返涼州駐扎戍守的名頭,從長安以北的高陵走秦直道北上。

    這秦直道是劃分開的涼州并州二地,所以他并未回涼州去,而是轉道往東進入了并州地界,也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到并州州府,他當即聯系了戲志才,自并州府庫調動存糧,隨同另外一條密令一道抵達了云中郡,交到了呂布的手中。

    “君侯真讓我出兵?”呂布目光發亮地站了起來。

    天知道他等這個消息等了多久,還以為自己除了在運送鹽鹵和震懾塞外之外都沒什么作用了,顯得他這個平北中郎將一點也不像是依靠著戰功上位的,反而看起來像是個閑職。

    尤其是一想到后一輩中的英才人物層出不窮,也就更讓他生出了被取而代之的危機感。

    今年初的時候,喬琰其實給他寫過一封信,提到呂令雎在武力值之外還有頭腦,呂布也得跟著努力。同時還提到了一句話,說的是要讓他做好準備,在今年可能就有出兵征戰的機會。

    因旱災災情的緣故,呂布已經做好了計劃會出現變更的準備,反正他真到了手癢的時候還可以跟戲志才申請,到漠北草原上去打一打不太聽步度根指令的鮮卑游弋散部,還得和赤兔繼續磨合感情,以求在實際作戰中起到最佳的配合效果。

    這么說來,就算是將計劃再往后推遲一年也不是不能理解的決定。

    可顯然喬琰向來都是答應了下屬何事,就不會做出違約的。

    既然答應了給呂布在今年出兵的機會,當然得讓他出去逞兇!

    傅干回道:“中郎將還是先將這道密令看全吧,君侯對您是做出了一些限制的。”

    “限制有什么好怕的,”呂布渾不在乎地說道,“就算是把我的一只手捆著,我也照樣能夠取了那公孫小兒的首級。”

    他一邊說著一邊拆開了喬琰給他的密令,然后就苦起了臉,“真要如此?我覺得父女協作圍獵公孫瓚,說出去也得算個美名。”

    在這封密令上赫然寫著,由呂布帶著并州府庫之中的存糧,與身在居庸關的張遼會合,在七月的尾聲發兵征討公孫瓚。

    如若不能成功將公孫瓚攔截在漁陽郡內,便由張遼繼續追擊,呂布即刻回師。

    這趟回師并不是回返到張遼原本所在的上谷郡,而是前往和冀州鄰近且沒有山脈阻隔的涿郡境內,以防袁紹對于喬琰的幽州征伐舉動做出任何不利于戰局的攔截。

    要說打公孫瓚不成轉而去打袁紹,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喬琰在信中專門說道,在呂布戍守于漁陽期間,不得越過拒馬河和白洋淀的范圍,換句話說,他甚至都不能出涿郡的邊界,甚至因拒馬河的位置,涿郡中的一部分會被移交給冀州。

    “君侯說你是個成熟的將領了,要從中郎將變成將軍總得表現出穩重的一面來,給后面的將軍做好一個典范。”

    傅干和呂布是平級,此刻這話說出,呂布一點也沒懷疑這套說辭中是否有什么誘騙于他之處,只覺得這真是喬琰對自己的期許。

    他梗著脖子忍下了這份可能要跟袁紹隔河相望還不許出兵的不快,又聽傅干接著說道:“君侯也未必就是想要對呂將軍做出節制,一來呂將軍與赤兔配合堪稱天下武藝冠絕,若是陳兵于拒馬河北,冀州必定人心惶惶,生怕將軍揮兵南下。二來——”

    “呂將軍為何要先預設,自己無法將公孫瓚擒獲在漁陽郡境內呢?”

    這個“二來”的說法,張遼在和呂布會師于居庸關的時候也是這樣說的。

    “我自駐守居庸關到如今,已經快有三年的時間了,公孫瓚遵照君侯當年所說之話,始終距離居庸關退避一射之地外,也一直覺得我們沒有出兵討伐的可能。”

    張遼伸手朝著關外指去,呂布便瞧見了那支沒石白羽箭,正是喬琰當年在接應劉虞又來到居庸關后射出的。因風吹日曬的緣故,這支羽箭的尾端已經顯得有些殘破,卻依然像是一個地標留存在那里。

    呂布雖未親見喬琰將這支箭射出,但從張遼那“退避一射之地”的說辭中,他還是聽出了一種令人神懾的豪情。

    張遼又道:“呂將軍,公孫瓚不知我等會在此刻發兵,還是你我聯手,為何不敢想一點,直接將人攔截在漁陽境內呢!”

    他們的全力出手,也會讓公孫瓚更加對東面包抄而來的敵人,不做任何的防備!

    傅干還未抵達長安的時候,馬超和嚴顏就已經朝著海陵而去了。

    像是喬琰對馬超特意囑咐的那樣,劉表還在疑惑喬琰的部將為何會直接進入長江水道,就收到了來自馬超有些得意洋洋的宣稱,說的便是那益州易主、嚴禁劉表將其外傳之事。

    可別說外傳了,劉表簡直恨不得自己沒有聽到這回事。

    先前喬琰過分及時支援潁川的舉動,已經讓劉表覺出了危險,現在益州不聲不響地就出現了劉焉為劉璋所害,喬琰及時趕到將劉璋捉拿的情況,隨后就有益州的糧草大批地調度往徐州的方向。

    等等,這其中真的沒有釣魚執法的可能嗎?

    劉表一邊思忖著這個問題,一邊盯著自己那個更偏向于小兒子劉琮的繼妻蔡氏看了許久,直看到蔡氏以為自己臉上的妝容花了,也沒聽到劉表說出個所以然來。

    她只從蔡瑁的口中得知,有一批從益州出發的船隊朝著徐州方向而去,似乎是徐州方向要有異動的表現。

    但這涉及的又哪里只是徐州。

    護送諸葛亮等人前往遼東的航船中最大的兩艘在羅盤與海航地圖的指引下,早在公孫度為他們所說降后就已經朝著徐州回返,此時就等在海陵那處造船廠之中。

    馬超和嚴顏剛到,便將那批糧食中的一半送上了船,令其朝著遼東重新進發。

    也幾乎就是在喬琰和呂布張遼等人約定的出兵時間前幾日,這兩艘滿載軍糧的大型戰船停在了幽州的沓氏港口。

    呂令雎早守在此地了,也當即和甘寧一道將這批軍糧送到了遼東郡的襄平。

    送到了公孫度的面前。

    公孫度原本都已做好了此次進攻公孫瓚需要他自己出人出糧的準備了,若非這群年輕人在這三次對他的勝利中表現出了讓他難以招架的手段,讓他拿出這樣的站隊開支,與在用刀子割他的肉沒有半點區別。

    但今日軍糧送到,甚至可能在此番出兵之后猶有剩余,可以用來補充己方的府庫,他也對那位素未謀面的大司馬生出了幾分好感。

    就是下次可千萬別用這等出人意料的方式出現在遼東了。

    那些少年人渾然未覺,或者說就算發覺了也懶得管公孫度此刻復雜的心情。

    預定的作戰時間已到,軍糧已到,盟軍也已就位——

    正是他們一展身手,拿下幽州全境之時!

    317. 317(二更+49w營養液加更) 蹋……

    “自襄平過大遼水便接近遼東屬國地界,欲圖公孫瓚需先取的烏桓蹋頓就在那里。”諸葛亮看著面前由公孫度提供的遼東勢力分布圖,面上閃過了一絲沉思。“我有個想法,不知諸位可敢一試。”

    公孫度是已經親身見識過這些少年人的厲害了,至于剩下的那些人則是對諸葛亮的水準心中有數。

    見眾人都示意他接著往下說,諸葛亮道:“君侯令我等與文遠將軍合擊公孫瓚,正是為了防止其遠走遼東,甚至北出塞外,遲早還要成為此地的禍患,那烏桓蹋頓也是如此。雖說烏桓內部在單于之下三王分立,蹋頓依靠從鄴城朝廷處博取正名凌駕于余下各人之上,一旦失勢必定被群起而攻之,依然要防止其茍延殘喘而逃,又或與公孫瓚合兵一處,行魚死網破之舉。”

    “不若我等先行圍剿蹋頓,高懸其首以示警告,后攻入遼東地界。”

    諸葛亮所說的圍攻,顯然是和“圍攻公孫瓚”一樣的兩頭夾擊,而不是尋常的圍城。

    他道:“按照公孫太守所說,居于遼東境內的烏桓人中有自遼東屬國避禍而來的,彼時蹋頓居于昌黎,如今也并未進行過遷移。而我觀昌黎之所在,雖并非易守難攻之地,然城中如有變,可即刻順渝水入遼西,逃奔公孫瓚設有駐軍的柳城,又或往渤海灣方向撤離,轉入濱海道,追兵不若他熟悉地形,便絕無追捕之可能。”

    “不如我等自襄平分兵兩路,一路往西北行至無慮山,翻山而過后從北面進攻昌黎,斷絕其逃奔柳城之念,另一路自襄平往西南,于遼河口入海至于錦西,于渤海灣濱海道上對蹋頓中道攔截。”

    “我等欲取公孫瓚,本也需海船巡航于岸,以防其度渤海至冀青二州,轉投于袁紹,為對方羽翼,如今正好在進取蹋頓之際先行派上用場。”

    無慮山也就是醫巫閭山,雖是北方幽州之鎮山,最高處的海拔也不過是八百多米,比起喬琰那出疾走陰平道的操作還是要容易不少的,再加上有公孫度這個對遼東遼西地形熟悉的領路人,也就更沒有那么難走。

    眾人一番商討后,都覺得諸葛亮的分兵方略可行。

    除卻留下鎮守遼東郡的陸議和郭淮之外,由公孫度、呂令雎、諸葛亮和太史慈走無慮山路線,由司馬懿和甘寧走沿海線。

    “小子,現在是聽你指揮的時候了,我看你向賈文和那家伙在從益州到海陵的路上和在徐州境內的時候都學了不少東西,可別讓蹋頓從我們的眼皮子底下跑了。”甘寧一把拍上了司馬懿的肩膀,頗有一派戰前鼓勁的意思。

    但他話音剛落,就聽到另一頭的呂令雎說道:“我說甘興霸,你要這么說豈不就是希望我們進攻昌黎失敗?興兵之前可不能搞這種唱衰。”

    “蹋頓不逃也成,直接把公孫瓚那個戰功讓給我就是了。”甘寧理直氣壯地回道。

    司馬懿實在看不下去這兩位的幼稚爭功了,忍不住在旁插了一句,“你們要是再不行動的話,我覺得公孫瓚的首級就要落在張將軍的手中了。”

    這話一出,倒是讓這兩位同仇敵愾了起來。

    他們好不容易遠渡重洋而來,甚至連運送軍糧之事也用海航冒險跑了一輪,若是讓西邊戰線的搶了先,那也未免太郁悶了。

    不管是誰拿到的公孫瓚人頭,只要是他們這邊得手,就不算是他們這前來遼東的畢業實習失敗。

    甘寧和呂令雎對視了一眼,在對方眼中不容錯認的勝負欲之余,還看到了點總算達成的合作共贏之意。

    這兩路負責指揮的諸葛亮和司馬懿頗為無奈地扶了扶額頭。

    但又不得不說,當武將有此等沖勁的時候,在這隊伍之中所能起到的帶頭作用實在驚人。

    他們這出翻越無慮山的行軍進展得格外順利。

    在無慮山的另一頭,就是烏桓人所霸占的遼東屬國了。

    烏桓素來是好戰的種族,在這幽州境內雖一度為劉虞的歸化政策所吸引,卻也始終帶著難以為人所馴服的桀驁。東北的極寒氣候和遠不如鮮卑所擁有的水土豐饒,更是讓他們有著對大漢疆土的覬覦。

    蹋頓自當年協助公孫瓚擊敗劉虞后,便在鄴城朝廷的敕封之下領了那個遼東侯的位置,領著遼東屬國的歲貢。

    但這還不足以讓他感到滿足。

    要知道,原本在他和公孫瓚的計劃中,公孫瓚該當替他向鄴城朝廷討要的封賞乃是遼東王,而不是遼東侯,可不知道是公孫瓚在那封送交鄴城的書信中偷偷夾帶了什么私貨,還是鄴城朝廷對他們烏桓存有歧視之心,讓這個獎賞出現了降級。

    數月之后,鄴城天子對難樓、蘇仆延等烏桓王做出的列侯敕封,讓蹋頓越發怒火中燒。

    偏偏他在漁陽郡內一度蒙受的人手損失,讓他不得不將烏桓內部的矛盾先行解決,再考慮找公孫瓚或者袁紹算賬之事,等到這一切解決,竟已到了建安三年的夏末。

    蹋頓解決了內憂,吞掉了難樓的部眾,壓下了那些質疑他向著大漢稱臣的質疑聲音,隨后便盤算起了在這個秋天撈上一筆的計劃。

    公孫瓚為了證明自己并無離間烏桓引發內斗的意思,并未因其身為幽州牧的緣故將遼東屬國的稅收再瓜分走一部分,但這片范圍有限的土地上,不擅種田的烏桓人并不能給蹋頓帶來多少的財政補貼。

    他的目光理所當然地落向了一個地方——

    袁紹的冀州。

    他左邊的鄰居公孫瓚是他的合作對象,而他右邊的鄰居公孫度曾經和他交過手,還得算個硬茬子,這么一看也就剩下南邊的冀州了。

    說是說的今歲大旱,冀州州郡損失嚴重,但在蹋頓看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冀州再損慘重總也要比他富裕得多。

    何況,損失慘重好啊。

    這也就意味著在他們完成劫掠之后,冀州要拿出足夠用于討伐他們的錢糧,將會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情。

    蹋頓越想越覺得其中很是有可行性,于是趕在秋收之前將遼東屬國境內的烏桓部落,都給朝著昌黎征調了過去。

    呂令雎等人剛翻越無慮山就撞上了一支烏桓隊伍,在將其正面擊潰后就聽到了這樣的消息。

    “我有一個有點大膽的想法……”呂令雎忍不住開口說道。

    但其余幾人還沒來得及開口,就已聽她接了下去:“不過還是算了,如果君侯知道了肯定也不會選擇這種手段的。”

    在收到這個消息的第一時間,她還真有點想讓蹋頓當真去執行那個讓烏桓部落聚合后進攻劫掠冀州的計劃,等到對方得手之后在半道上完成對蹋頓的伏擊。

    這么一來,蹋頓的存在必定會讓袁紹覺得頭疼萬分,其對冀州的襲擾也無疑是在讓那頭的情況雪上加霜。

    蹋頓劫掠而回的軍糧則可以作為他們這頭的補充,還能將其在滿載而歸的防備懈怠中給擊潰。

    但這樣就勢必要耽擱對公孫瓚的圍剿任務了。

    再想想他們在樂平書院就學以來的種種,以及君侯在三州之地實行的舉措,連帶著她有意通過樂平月報這個載體向外傳遞出去的消息,呂令雎有一種奇怪的直覺——

    君侯已經提前將冀州的民眾視為了自己的子民。

    她大概不會希望看到這些渤海郡的冀州民眾遭到蹋頓的劫掠。

    “換個方式想,這些烏桓人聚集在一起,倒是還省了我們四下里尋找所要耗費的心力了,直接來個一網打盡就好!”

    呂令雎摩拳擦掌地決定大干一場,就見一旁的公孫度投過來了一個看怪人的眼光。

    但再一轉頭見太史慈和諸葛亮都對她的表現回以認可,她又覺得奇怪的人顯然不是她,而是公孫度這個長年身處遼東、不知中原風尚的家伙。

    “勞煩公孫太守為我等引路,選出一個合適的攻破敵營之處。”諸葛亮朝著公孫度說道,打斷了他對于這伙樂平學子的品評考量。“我的意思是,在被我等進攻之后最容易引起全營動亂的營寨。”

    公孫度想了想回道:“蹋頓既然要召集各方部落,以示其在吞并了難樓部從之后在烏桓的統率地位,進一步消弭其在上一任單于丘力居身死之中可能做出過的危險舉動,就勢必會把此時處在劣勢地位的蘇仆延也給請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沖突,加上劫掠冀州的舉動對烏桓人過冬有著重要的意義,蘇仆延一定會來。”

    “選他的營寨最容易在短時間內造成混亂。”

    諸葛亮笑道:“那就是他了。或許,我們還可以等一個合適的風向。”

    大概是他們為了阻斷烏桓南下劫掠漢人的想法也得到了上天的庇佑,當他們即將發起朝著烏桓三王之一的蘇仆延營寨發出進攻的時候,風向正是他們所需的。

    見諸葛亮給出了動手的信號,呂令雎和太史慈當即展開了行動。

    這些烏桓人剛在蹋頓的號召之下聚攏在一處,還有幾方的營地未曾完成最后的搭建。

    這出混亂的聚居讓他們對周圍的防備非但沒有增強,反而因覺得會有烏桓部落陸續抵達,無人會在此時來找他們的麻煩,恰恰處在了比原先還要松懈的地步。

    也正是在這樣的一片夜色中,一支由弓箭手和遼東騎兵組成的隊伍,從蘇仆延所在的位置殺入了營地之中。

    騎兵的沖殺伴隨著手中火把的拋擲,讓火勢迅速蔓延了開來。

    弓箭手的推進更是在看不清敵我的環境中帶來了最大程度上的殺傷。

    在這突如其來的動亂中,蘇仆延剛被下屬從營帳之中救了出來,就險些被夜空中疾射而來的箭矢給奪去了性命。

    他一邊頂著豎起在他周遭的盾牌,一邊朝著火光中的黑影看去。

    在這喊殺沖天的奔走場面里,即便他這位烏桓三王之一在早年間身經百戰,也難以輕易地將來犯的敵人看個分明。

    他唯一能夠看清的也只是火光之中的馬匹剪影。

    那分明是幽州大馬的特征!

    這樣的好馬在近年間幾乎是被一分為三的,分別被公孫瓚、蹋頓和公孫度所壟斷。

    那公孫度還遠在無慮山以東的地方,也向來多跟扶余和高句麗打交道,甚少出現在他們烏桓的地界上,直接被蘇仆延給丟到了考慮的范疇之外。

    那么還在他猜測范圍內的,也就只剩下了公孫瓚和蹋頓。

    可無論是哪種可能,歸根到底還是蹋頓!

    “混賬!同為烏桓部落,不守望相助也就算了,還打著什么劫掠冀州的名頭將我等給騙到此地來,卻為的是將我等一網打盡,好叫他更方便地做他的烏桓單于。”

    蘇仆延耳聞他下屬在這出沖殺之中的所發出的慘呼,心中怨氣大增。

    此前難樓被吞并和丘力居之死,都讓蘇仆延清楚地意識到這位自領烏桓單于的蹋頓是何種人物。

    可他蘇仆延既然選擇了前來此地,便是對蹋頓還存有幾分認可之意。

    這正該是雙方修復關系之時,怎成了痛下殺手的好時機?

    他真是瘋了!

    蘇仆延一邊從混亂的人群中勉強爬上了自己的坐騎,一邊在這一瞬間在心中做出了一個決斷——

    既然蹋頓如此不顧及他們之間得算是同族的情誼,非要清除掉所有對他而言有威脅的烏桓領袖,他也當然不是個坐以待斃之人!

    “立刻聯絡與我等關系尚好的烏桓部落族長!”

    蘇仆延朝著依然在和己方纏斗但優劣勢已分的敵方看去,火光中影綽的身影正顯示出了一把長戟砍下了他那下屬的頭顱,心中越發果決,“我等快速聚攏兵卒反攻蹋頓,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難道他們指望蹋頓賊子只殺我蘇仆延一個不成!”

    要殺當然是一鍋端。

    何況這火勢早已在風力的推動之下,朝著下一處營盤擴張了,一點也沒有要停歇下來的意思。

    營帳燒起便彤云漫天的景象,何止是擴散到了下一方營盤,也早有人將消息告知了蹋頓。

    他絲毫不敢耽擱地起身,生怕是公孫瓚那狡猾的家伙要跟他撕毀合作的協定,決定一人獨占幽州,故而挑選了這樣的一個時間動手,連忙點齊了兵將出門意圖發起對蘇仆延的救援。

    可他怎么都沒想到,在他出門的這一刻迎面而來的,就是只剩了殘兵敗將的蘇仆延領著和他交好的數個部落撲面而來的攻擊。

    “他瘋了嗎!”蹋頓躲避不及,肩頭已中了一箭。

    為防被下屬看出他受傷的情況,他毫不猶豫地一把將箭拔了出來,對著下屬下達了進攻的指令。

    雖然不知道為何蘇仆延會在此時轉而對他發出攻擊,但烏桓人好戰的天性注定了他不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選擇認輸,只會趁著己方的實力比對面的任何一方都要強,打出足夠具有震懾效果的攻勢來!

    可他對著其中一方能輕易造成壓制,對著這些為求活命而聚集在一處的人,還能起到這樣的效果嗎?

    只怕是沒有的!

    在這樣的多方混戰中,夜色的掩護和外貌打扮上的相似,甚至讓人極容易在一個照面之間出現敵我不分的情況。

    奈何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若他不在此時一鼓作氣鑿穿蘇仆延等人的隊伍,就像被群起而攻之的野獸只要在身上出現了一道血痕,就會被撕裂吞吃得一點不剩,他也只有這樣的結果。

    然而當蹋頓成功維護了自己狩獵者的地位之時,他卻看到在那一片又擴大了燃燒范圍的火光之前,一列隊伍正在朝著自己襲來。

    那并不是他的烏桓同胞,也并不是和他有過合作關系的公孫瓚下屬,而是一支對他來說既陌生又熟悉的隊伍。

    說熟悉是因為對方的遼東郡騎兵打扮,在他位居于遼東屬國之前和期間,都曾經多次和他們打過交道。

    說陌生是因為對面的士氣甚至要比早前數年間所見的任何一次都要旺盛,為首的將領也并不是那遼東太守公孫度,而是一個只有十來歲的姑娘。

    這個年歲絲毫也沒讓蹋頓對她有所小視,誰讓他此時已在這出讓人于每一步中都始料未及的變故里處在了下風的狀態。

    他一點都不信對方只是湊巧地出現在了此地,只覺得她完全就是有備而來,甚至先前蘇仆延對他發起的進攻很有可能也是對方促成的。

    但直到蹋頓的尸體被從他所騎乘的馬匹上橫掃下去,他都還被蒙在鼓里,這些忽然出現的人居然并不是公孫度的下屬,而是喬琰派出征伐幽州的存在。

    他更不會知道,在他身死之后的追殺戰結束后,呂令雎抹了把臉上被濺上的血跡,將蹋頓的頭顱正式砍了下來,同時下達了一道指令:“凡騎馬行軍之人,均將一烏桓頭顱懸于馬前,西行遼西郡,如有意圖阻攔之人,殺無赦!”

    昌黎這頭對烏桓的得手只能說是恰好趕上了他們的集會,真正代表著幽州主事者身份的還是公孫瓚,所以他們必須以盡快的速度與張遼的隊伍會合。

    不過她行到了半路上又忽然放緩了騎行的速度,將自己從先前斬首敵將的熱血上頭狀態給抽離了出來,說道:“我是不是又忘記了點什么事情?”

    諸葛亮回道:“甘將軍和仲達那邊我已經讓人去通知了,不會讓他們白白守在渝水下游苦等的,直接去前頭沿海巡查就是。柳城那邊也已分出人去了,公孫瓚在柳城的下屬絕無機會從我等背后追來。”

    呂令雎輕咳了一聲,故作鎮定地回道:“還是孔明考慮得周到。”

    她就是稍微缺乏了一點經驗而已,不是真像她爹一樣顧前不顧后!

    當她看向自己馬前懸著的那個蹋頓人頭時,又不由露出了個滿意的笑容。

    她這番表現,得算是有君侯當年為固陽塞民眾報仇之時的精髓了吧……

    而在另一頭,張遼和呂布連帶著身在此地的于夫羅和麴演等將領,在出兵所用的糧草器械都整裝就位之時,絲毫不給公孫瓚反應余地地從居庸關出兵,連奪廣陽郡的昌平和薊縣,將公孫瓚用于防備居庸關的前哨都給盡數瓦解了。

    廣陽郡在幽州各郡中的面積最小,原本就是在上谷郡、涿郡和漁陽郡之間的中轉地帶,一旦薊縣到手,廣陽郡幾乎就完成了易主。

    屯兵于漁陽的公孫瓚收到消息之時,張遼呂布等人甚至都已經從薊縣再次出兵,拿下安樂縣了。

    公孫瓚大驚失色。

    “為何會這么快?”他猝然離席,臉上是絲毫不加掩飾的愕然。

    那就要怪喬琰對呂布給出的那個限制了。

    喬琰多了解如何讓呂布發揮出最高昂的戰意啊!

    要么就是讓他拿到一個對他而言尤為重要的獎勵——

    這在他已經擁有了赤兔之后所能起到的效果有限了。

    要么就是讓他擁有滿意的排場——

    他現在已經是平北中郎將了,再往上升遷的難度稍微有一點大,除非拿下擊殺公孫瓚的首功。

    要么就是像現在這樣反向操作。

    呂布若不能將公孫瓚給擊殺在漁陽郡境內,他就得轉道去涿郡守拒馬河和白洋淀,還不許越界半步,說不定就會被袁紹的部從在河對面嘲笑他是個無膽鼠輩。

    這處境能忍?

    顯然不能!

    要不是這幽州境內的攻城也得遵照著一步一城的規矩,呂布都恨不得直接出現在漁陽城下,讓公孫瓚這家伙下來單挑。

    不過如今這樣也不差。

    他們此刻所在的安樂縣和公孫瓚所在的漁陽縣之間隔著一道沾水。

    如果說是在前兩年,這道水系還勉強能算是個地理屏障,但到了今年……

    蝗災對幽州這地方的影響的確相對有限,可旱災卻不是。

    河流的徑流量削減是肉眼能看得到的情況,這意味著從安樂到漁陽幾乎就是一片坦途。

    河流如此,護城河也當然如此,只要敵方籌備好足夠的攻城器械,以他們此番發兵的人數,足以攻破那看似牢固的漁陽城關。

    而到公孫瓚收到消息的時候,這些進攻漁陽郡的兵馬早已不只是那一路從居庸關發兵而來的了。

    因長安的天子乃是昔日的幽州牧劉虞,上谷、廣陽和漁陽這幾郡中蒙劉虞恩惠之人格外的多,聽聞王師東來,直接選擇倒戈過去的也不在少數。

    公孫瓚還在憤慨之中,又旋即聽聞了一個對他而言更為不利的消息。

    安樂縣駐扎的敵軍分兵兩路,一路依然在安樂籌備進攻漁陽郡的器械和募招人手,一路繼續東進,在公孫瓚尚未來得及阻攔之時攻取了狐奴縣。

    “守城的都是廢物不成!”公孫瓚聞訊勃然大怒。

    狐奴縣的位置攔在了他回返遼西的路上。

    此地一丟,他若是在漁陽守衛戰中失利,想要回到遼西重新聚攏人手,以圖卷土重來,這個撤退的隊伍就不可能太多,只能輕車簡從,奢求一個不被對方發覺,又或者是將撤離隊伍之中的后軍完全作為他這趟撤離的犧牲品。

    不對,他還不能直接去想這個最壞的打算,該當考慮直接在漁陽郡內將張遼呂布等人都給解決了!

    漁陽還未被徹底圍攏,他還有一搏的余地。

    “讓人往北面城墻之外的長城關卡增兵,以防有鮮卑人從北面來襲。”

    公孫瓚自己就曾經拉攏過鮮卑支部,此時想到鮮卑單于步度根和喬琰之間的交情,也不免擔心起了這種可能性,殊不知喬琰根本沒打算動用這支力量,以免助長塞外勢力的威風。

    做完了這個安排后,公孫瓚又道:“讓人快馬疾馳,往柳城和遼東屬國走一趟,將烏桓的援軍和我的其余部從都給召來此地。”

    雖在心中忐忑,公孫瓚還是咬牙表現出了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不必擔心,這出漁陽交戰,到底是誰狩獵誰還未可知呢!”

    這數騎求援之人往東而行,送人進入濱海道后又有人折返回去的消息很快被下屬匯報到了張遼那里。

    “不出所料。”

    報信之人并未遭到實際的阻攔,這是他在讓哨騎前去探查前就給出的指令。

    反正這也起不到左右戰局的結果。

    倘若進展順利的話,蹋頓那邊應該已經和他們的人交上手了。

    張遼相信喬琰不會對那些少年人做出超乎他們能力的委任。

    何況,既然他們能成功完成在遼東立足的任務,也該當對他們有更多的信心才是。

    他需要在意的只是眼前。

    狐奴城在他們打了個消息差后并未費多大的工夫就完成了易主,已讓人越發明確地感受到了他們這場進攻戰的勢如破竹。

    這是對公孫瓚信心的第一步擊潰。

    那么接下來……

    張遼旋即下達了第二條指令——

    “將烏桓三王的旗幟樹起在狐奴城頭。”

    他要讓公孫瓚相信,他的信使有沒有遭到阻攔已經不重要了。

    他現在是孤島之中的囚徒!

    而亂中出錯,從來都是這個道理!

    318. 318(一更) 公孫末路

    “烏桓三王?”公孫瓚驟聞這個消息先是一驚,又在心中生出了幾分只覺荒誕可笑的想法。

    那烏桓三王位居于蹋頓這個烏桓單于之下,其中更是有一支已經為蹋頓所吞并,如何有可能直接越過蹋頓,形成對張遼等人的支援?

    若真如此,蹋頓只怕也已經不復存在了。

    一想到這一點,他語帶嘲弄地朝著下屬說道:“我看那張遼在居庸關的三年也沒做什么準備,連遼東屬國那頭發生的吞并之事都被蒙在鼓里,竟覺得依靠著烏桓三王的旗幟來將我給糊弄住。”

    他那些派去護送傳信之人的下屬已經從濱海道回返,在回來的路上經過了位處于狐奴縣和濱海道之間的平谷縣,此地還是處在他們的人掌控之下。

    但他話剛說出去又不由陷入了沉思——

    張遼是會做出這等草率安排的人嗎?

    當年他和蹋頓以及軻比能的三方援軍,在張遼所統帥的部從守衛營寨的陷阱中被困,險些沒能沖破重圍,軻比能甚至喪命在了其中,讓他失去了拉攏鮮卑支部為己用的可能。

    隨后的濱海道之戰中,張遼又神來一筆地從徐無山翻越而來,將劉虞給救走,讓其成功回到了喬琰的手中,在長安即位天子。

    在張遼戍守于居庸關的數年中,他始終保持著穩扎穩打的發展方式,一面從廣陽、漁陽方向收攏并不愿意在公孫瓚手下做事的民眾,一面在上谷郡繼續延續著劉虞在任之時的安民政策,一直到今年秋收之前,才在這個誰也未曾想到的時機發動了往西的征伐之戰。

    這個發起戰事的時間點和他一路長驅直入的表現,讓人根本無需懷疑他對于此戰的信心!

    他有何必要作偽,打出烏桓三王的旗號?

    下屬一從他的面前走開,公孫瓚的臉色就沉了下去。

    用的是不是疑兵之計,得看做這事的將領是何人。

    在這一刻,公孫瓚很難不做出一個判斷,除卻被蹋頓吞并的難樓部,另外的兩支很有可能已經在試圖擺脫蹋頓壓迫的想法之下和張遼達成了聯手,甚至那難樓部也選出了個代表來,以顯示昔日在單于之下三王并立的盛況。

    他們或許沒有先行將蹋頓給弄死在遼東的地界上,卻必定已經成為了一路對公孫瓚發起威脅的隊伍!

    若是再算上那有可能出現在北部塞外的步度根,這就分明是一處勢在必得的圍獵!

    公孫瓚看著屋外的夜色,心亂如麻。

    當年他為了對付劉虞和并州的聯手,可以如此有決斷智慧地拉上兩個盟友,如今也不至于被面前的意外給直接擊潰。

    可眼下的局勢對他的確艱難。

    漁陽儼然是一座孤城!

    即便是冀州那邊的袁紹要想發起對他的支援,也必須先越過從安樂縣到狐奴縣之間的屏障,而遼東屬國那頭的蹋頓很可能局勢也不如自己想象得更好。

    他該如何做才能在這處境中脫困而出?

    在心中的一番思忖后,公孫瓚召集來了下屬說道:“狐奴縣中張遼小兒打出了烏桓三王的旗號故布疑陣,在城中的守軍必定不多,我意在擢一股肱將領率兵進攻狐奴縣,拆穿對方的詭計,也好一振我方的士氣。不知哪位愿意為我一戰?”

    公孫瓚并未對下屬說過自己隨后的那番揣測。

    他這數年間身為幽州牧的積威和早前的戰績,誰也未曾想到他此刻對下屬說出的話,分明不是他所有的判斷。

    也當即有人朝著他主動請纓,決定趁夜奪取狐奴。

    他盛贊其臨危不亂的品行后將其送出了漁陽縣城,只是當他目送著這支隊伍遠去之時,臉上閃過了一絲復雜的神色。

    這種復雜并未在他的下屬面前表露出任何的端倪,那離開漁陽發兵的將領與士卒分毫也沒意識到,自己是被公孫瓚派出去做了個探路的石子,只覺自己將要為府君奪回狐奴縣,打破張遼等人連克數城的兇悍戰績。

    然而當他行到狐奴城下的時候,寂靜的夜色中忽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出兵梆子響,城頭的守軍像是早已預料到了他的到來一般,從城頭射出了數百道箭矢飛羽。

    這第一輪的射擊過后,還能從中存活下來的士卒轉頭又見后方的林地間殺出了兩列騎兵,借著城頭在這一刻熊熊燃起的火光朝著他們殺奔而來。

    并州騎兵!

    還是一支精銳之師!

    哪怕是大多數時候只聽從著統帥號令行動的士卒,在這迫近而來的騎兵喊殺聲中也不會弄錯一件事——

    這分明就是個早已做足了準備的陷阱,哪里是什么色厲內荏的假象!

    府君啊,您真是判斷錯誤了。

    但或許,公孫瓚其實沒有對那樹立有烏桓三王旗幟的狐奴縣做出錯誤的判斷。

    夜色之中的圍剿和逃亡,在疏淡的月光中潑濺開了一層層的血色。

    那些養精蓄銳而來的并州騎兵簡直像極了攀咬住獵物就絕不可能會松手的野獸。

    隨后更是從那狐奴城中還殺出了一批火把在手的步卒,朝著四野里逃竄的公孫瓚部從搜捕追擊而去。

    即便如此,總還是有些人能僥幸在這樣的追擊中逃離出去,往漁陽縣回返的。

    可當他們在天明之后終于依靠著戰馬回返到漁陽的時候,卻發現了一個對他們而言格外可怕的事情。

    公孫瓚說什么狐奴縣只是打著烏桓三王的旗號,實際上是并無多少守軍的空城?恰恰相反,此時的漁陽縣才是一座毫無守軍的空城!

    就在昨夜,他已經從此地撤離了出去。

    這些替他往狐奴縣進攻的士卒根本無從得知,在他們離開了漁陽之后公孫瓚到底是用何種說辭讓士卒們都追隨著他離開的此地。

    他們看到的只是漁陽縣中的絕大多數民眾根本都不知道守城將領的連夜撤離,甚至未曾出現什么動亂的狀態。

    但別管這些民眾有沒有生亂,眼下更要緊的是,公孫瓚讓他們進攻狐奴,根本就不是希望他們打出一場勝仗,而是希望他們往陷阱之中鉆,以便給他留出逃命的機會。

    天下何來這樣不負責任的府君!

    公孫瓚卻一點都不覺得他的舉動有什么問題。

    這里是幽州,是個充分證明了何為適者生存的地方。

    只要他能夠從眼下被圍困的劣勢中突圍出去,回到遼西和遼東屬國的地界上,以張遼等人并非幽州本土人士的身份,遲早能夠像是劉虞一般被他驅逐出去。

    他這一時之退,不過是為了隨后更好地卷土重來而已!

    至于那些被丟下當做了犧牲品的士卒,等到他取勝之后自然會給他們一個交代的。1

    故而也就是在那些進攻狐奴縣的士卒離開之后,他就悄無聲息地將城中的其他部下給一并召集了起來,打著分兵進攻安樂縣的幌子出城,實則是直奔平谷而去。

    他很清楚,夜色里要留意到漁陽這邊出現的大規模撤軍或許不難,可在已經分兵出去一支前去進攻狐奴的情況下,張遼那邊的隊伍要想做出及時有效的應對絕不容易。

    這正是給他撤退的好機會!

    不過這些發覺公孫瓚逃離的士卒可能不會想到,公孫瓚這出拋棄下屬而逃的舉動也并未給他帶來什么好結果。

    當他率軍途徑平谷城,并未在此地停留,繼續朝著東面行去之時,從那北部長城豁口處赫然殺出了一支隊伍。

    一支早已等在此地的隊伍!

    這支直接將他的騎兵攔腰沖散成了兩段的并州騎兵,絲毫也未曾表現出蟄伏一夜的疲累,反而在朝著兩端沖殺的姿態中表現出了讓人為之膽寒的剛猛。

    公孫瓚倉皇回頭,就見那隊伍之中有一個格外醒目的存在。

    其所騎乘的駿馬實為天下良駒之首,而手中的方天畫戟已在那云中微現的日光中,反照出了粼粼金光。

    那不是呂布又是誰!

    他為何會出現在此地?

    公孫瓚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

    他怎么會想到,張遼根本就沒將“把公孫瓚騙到狐奴城下主動進攻”當做打破戰局的切入點,而是憑借著進攻的強勢和在狐奴給出的信號,迫使公孫瓚放棄戍守漁陽。

    這三年間對公孫瓚的觀望足以讓他看穿公孫瓚自私為己的脾性,和在戰局不利面前可能做出的逃避舉動。

    所以這場在平谷以東,接近漁陽和右北平分界線上的伏擊,才是他給公孫瓚設下的真正陷阱!

    誰都有可能在這樣的伏擊出手中劃水,唯獨呂布不可能。

    只因他一旦進入右北平地界他就得回撤,否則就是違背了喬琰的命令。

    要取公孫瓚的性命只在此時!

    可大概就連呂布都有點無奈于公孫瓚的表現。

    他那名聞天下的白馬義從在當年平定漁陽張舉張純之亂時的強勢表現,根本沒在此時展露出分毫,反而只是讓他們在斷后和逃跑上的速度比起先前更快了些。

    幽州突騎的奔速在這種亡命的環境下,比起呂布那支由大宛寶馬坐騎組成的騎兵隊伍也沒差上太多,再加上公孫瓚和其下屬要遠比呂布清楚漁陽的環境,這兜兜轉轉的追逃,雖然沒讓公孫瓚成功將呂布給甩掉,卻也沒讓他直接追上去。

    “這小子還跟我比上耐力了?”呂布提著方天畫戟格外想要罵人。

    當年他追擊那鮮卑單于都沒有這么麻煩,公孫瓚倒是很能跑。

    他屢次想要將手中的武器給放下,換成他的長弓,將公孫瓚給直接射殺下來,但多年間的作戰本能,讓公孫瓚不是將呂布射出的箭給躲開了,就是將距離又重新拉遠了,處在了射程之外。

    可若要比耐力,公孫瓚的坐騎又怎么可能是赤兔的對手呢?

    當這奔逃接近半日的時候,公孫瓚自己已清楚地感到他那坐騎的速度降了下來。

    不只是坐騎,在這正午升騰起的日光之下,公孫瓚覺得自己的精力也快要到極限了,就連他的面前都好像出現了因為昏沉而出現的殘影。

    但他的前方忽然出現了一串急促的馬蹄聲,又讓他強行打起了幾分精神。

    他抬眸朝著前頭看去,竟赫然看到了蹋頓的臉。

    在這一刻,公孫瓚先前的疲累都被他全部丟在了腦后,只剩下了援軍到來的慶幸。

    雖說按照正常的路途花費來說,他派往遼東屬國的信使不應該在此時就出現在了蹋頓的面前,甚至到了能將蹋頓給帶到他面前的地步。

    又或者蹋頓的出現極有可能并不代表著盟友到來,而是另外一路前來合圍的隊伍。

    但他已不想再進行這種少有松懈就會被射落的無望逃竄。

    即便是死在蹋頓的手中,也還可以說這是他們幽州人之間的內斗,而不是被這入侵境內的呂布張遼給逼迫到了這樣的境地之中!

    他死死地凝視著那張遠望之中也有些熟悉的臉,只覺這夏日的烈陽和長時間的追逐戰已經讓他的頭腦中出現了幻覺,竟看到馬兒的頭顱出現在蹋頓的上方,在后頭還有另外一張陌生的臉。

    這是什么光怪陸離的景象,簡直笑……笑話?

    一瞬間,公孫瓚忽然勒住了韁繩,渾身發冷。

    在兩頭合圍而來的馬蹄聲中他清醒了過來。

    他也清楚地看到,那邊根本不是因為強光而出現的視力幻覺,而是蹋頓的頭顱被人給砍了下來,掛在了馬前,被人當做了耀武揚威的戰利品,隨同那匹戰馬一起朝著他奔來。

    同時遭到了這般待遇的,又何止是蹋頓一人!

    那些烏桓人具有標志性特征的首級,被懸掛在這支騎兵的每一匹戰馬前面。

    這種格外獨特的做法,讓他們即便只是被一個年歲不大的女郎所統領,也無法讓公孫瓚感覺到任何的可乘之機,只覺遍體生寒。

    蹋頓死了,他真的還有逃出生天的機會嗎?

    公孫瓚并不知道這個答案。

    他只知道他在此刻,身體的本能已經壓過了他做出決斷的神志,毫不猶豫地調轉馬頭朝著南面疾馳而去。

    可還沒等他走出多遠,他就聽到了那前方出現了一陣仿佛索命的鈴鐺聲。

    那是一種什么感覺……

    鈴鐺、馬蹄、喊殺和這幽州的長風混合在一處,形成了一片將他牢牢包裹在其中的泥淖。

    公孫瓚甚至無法分清,在他試圖提槍還擊的行動中,他機械式的舉動到底有沒有砍中任何一個他的對手。

    可很快他就覺得自己的前額、咽喉和胸口都發出了一陣尖銳的痛楚。

    在這種貫穿傷的刺激之中,他還沒來得及抓緊韁繩就從馬上摔了下去。

    再接下來的事,他已不可能知道了。

    因為他已被戰馬從胸膛上踏過,像是踩滅火星一般,將他的最后一口呼吸給壓滅了下去。

    他死了。

    交戰也很快走向了尾聲。

    當那支從東面同樣長驅直入的隊伍強橫地沖入了那些逃兵隊伍里的時候,幾乎像是屠夫在追趕著無有還手之力的雞鴨。

    南面本應當在海上巡查的甘寧,在岸上哨騎來報公孫瓚的動向后匆匆上岸,恰好趕上了這樣的一出圍剿,完成了對漏網之魚的捕撈。

    呂布的隊伍也從后方趕了上來,將這場對公孫瓚的追擊戰攔截在了漁陽郡的境內,并未違背他對于喬琰給出限制的執行。

    漁陽郡的郊外漸漸只剩下了戰馬甩尾抬腳發出的細微動靜,歸入了平靜之中。

    眼見此景,相會的三支隊伍因成功完成任務,上到領頭人下到部從各自松了一口氣。

    然而這口氣實在是松早了。

    當公孫瓚的尸體在收拾戰場后被送到眾人面前的時候,一個很嚴肅的問題出現了。

    在場圍殺公孫瓚的眾人幾乎都有一手不差的弓箭,而在方才撲滅這股殘存勢力的行動中,人人都為搶奪擊殺公孫瓚的首功而射出了一箭。

    誰讓他們都怕這出三面而來的圍追堵截,讓自己的隊友兼競爭對手搶先了一步抵達公孫瓚的面前。

    箭術的超群讓他們這種近乎直覺的開弓拉箭居然各自命中了自己選定的靶心,而其造成的結果是,在公孫瓚的身上居然有數支箭矢,且觀其命中的位置,都可以算是致命的要害。

    比如說,呂令雎那支效仿喬琰而打造的羽箭,就扎在了公孫瓚的額頭上。

    甘寧習慣使用的小箭射擊的角度極刁鉆,赫然出現在公孫瓚的咽喉,正中了鎧甲破損的縫隙之內。

    呂布所用的三石弓和太史慈所用的兩石弓穿透力極強,竟是一箭從公孫瓚的后心貫入,一箭從側腰扎入,洞穿了肺腑。

    這么一看,好像誰都是造成公孫瓚之死的罪魁。

    那么,擊殺公孫瓚的首功該當是誰的?

    其中的一對父女將領一點都沒有將功勞讓給對方的意思,反而都覺得自己所拿下的才是此番的首功,也讓眼前的場面變得更加戲劇性。

    姍姍來遲的張遼和公孫度一個從西面一個從東面來到此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副看著公孫瓚尸體面面相覷的狀態。

    公孫度開了口,試圖打破這個讓他覺得有點尷尬的沉寂:“要不……你們抽簽決定?”

    319. 319(第九卷終) 幽州易主

    抽簽來決定戰功高下這話聽起來真是怎么聽都不太靠譜,但公孫瓚到底是死于哪位發出的箭傷,這還真不好說。

    “非要說的話,這些士卒所造成的箭傷和刀傷雖然不像是幾位一樣精準,但造成的出血傷勢還是能起到致命的效果的。再若要算的話,這匹馬也實在是個大功臣。”

    一匹成年的戰馬直接踩踏在人的身上造成的肋骨壓斷傷,也足以致命了。

    誰知道這幾支箭會不會還晚于那戰馬一步致公孫瓚于死地呢?

    呂令雎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眉頭一挑:“你要是不會說話可以不說。”

    這開口的青年乃是他們在擊潰烏桓勢力的時候遇上的,名為閻柔。

    按照他自己所說,他在少年時期就被烏桓人所俘獲了。

    但在經年累月和烏桓人的相處中,他雖是個漢人,也漸漸得到了這些人的信任。

    于是也正是此人,在呂令雎和太史慈等人突如其來的襲營面前,還能快速地聚攏起了一批人手,以作為彼此談妥合作的資本。

    這個合作不是不能談。

    烏桓人并不只是被蹋頓召集起來的這一部分而已,憑借著喬琰派遣往遼東的人手并不可能對其造成亡族滅種的影響,就像喬琰當年親自從固陽塞出兵斬殺的也只是休屠各胡這一支而已,所以在諸葛亮的建議下,他們將閻柔給帶了過來。

    并州朔方郡從事令狐邵的父親一度出任過護烏桓校尉,卻早在劉虞為公孫瓚所擊敗,蹋頓在烏桓之中的聲勢空前,大漢對烏桓徹底失去掌控的時候就已經回返了并州,卸任了這個位置。

    以諸葛亮看來,如果幽州全境重新落回到長安朝廷的掌控之中,這個護烏桓校尉的位置勢必要被重新設立。

    比起其他人,既為漢人又在烏桓內部擁有一定聲望的閻柔,無疑要更加合適于這個位置。

    若有此人在后方協助君侯調停烏桓勢力,在幽州需要在和冀州交接線上和袁紹對峙的情況下,內部的壓力會減弱不小。

    事實證明,帶上閻柔的作用不小。

    從長遠來看可能發揮出的作用雖還未看到,在眼下卻有個相當有用的地方。

    閻柔出自于廣陽郡,對于從遼東遼西二郡到廣陽漁陽郡的濱海道路線,甚至比起公孫度還要熟悉得多。

    無論是策劃地形地勢上的行軍捷徑,還是規避掉沿途之中城市可能發生的交鋒,閻柔都有一番自己的想法。

    有了他的指路,才讓他們在遼東屬國擊殺了蹋頓后,能趕在漁陽交戰結束前加入到了對公孫瓚的追逐戰中,讓他在這出合圍之中徹底失去了斷尾求生的機會。

    所以呂令雎說歸這么說,對這個可能在幽州這邊派上大用處的賢才還是很尊敬的。

    她小聲又加了一句:“我和太史將軍,甚至是和甘將軍之間可以先不把首功分得這么明確,但跟那邊是一定要分個明白,你怎么就不明白這道理呢?咱們這邊的功勞越高,你領著我們從遼東往漁陽來的貢獻也就當然越顯著。”

    呂令雎沖著他投了個眼神,意思很明顯——他若是還想得到長安那邊足夠有分量的委任,就在不必要的時候少說一點話。

    對面的將領里面有一個是她爹怎么了?

    在明確戰功的時候,親父女也是要明算賬的。

    但還沒等呂布那句“逆女”連帶著他將自己伏擊公孫瓚這才令其被迫入窮途的功勞說出口,就聽張遼開了口:“我想這位郎君說的話還有個意思,眼下也不是非要深究此事的時候,若非要計較,連馬匹都可計功。”

    “公孫瓚雖死,但幽州全境還未全部落入掌控之中,內憂外患俱在,何必先為定奪一個公孫瓚是由何人所殺自亂陣腳。等幽州平定的消息傳入關中之后,再由君侯定奪此事吧。”

    喬琰向來不會虧待自己人,即便是呂布這樣在性情上有些缺陷的,也能被她給出足夠合適的委任。

    公孫瓚之死的戰功,料來也能在她這里得到一番足夠公正的裁決。

    先將掃尾之事做完再說。

    要張遼看來,這其中可立功的地方也實在不少。

    作為被喬琰認定為獨當一面的人才,張遼在此時的表現堪稱大將之風。

    太史慈并非是第一次與張遼碰面,卻也覺得比起當年剛駐兵于居庸關之時,這將近三年固守不出的時間,對張遼而言絕非浪費,反而是對他的一種打磨。

    “柳城那邊的情況如何了?”張遼開口問道。

    這也正是險些被呂令雎忘記,又被諸葛亮完成了查漏補缺的地方。

    聽到張遼發問,諸葛亮回道:“柳城那邊由公孫瓚之子公孫續主持,由其長史關靖在旁輔佐。那公孫續不足為慮,關靖卻還勉強算個人才,又對公孫瓚忠心不二,柳城一時之間難以攻破,故而我等也并未對其嘗試強攻之舉,只著人扼守要道,防止其南下即可。如今公孫瓚已授首伏誅,柳城孤懸,其中有求生之念者料來不在少數,先將消息送達令其內亂,再行圍城進攻就是。”

    公孫瓚和劉焉的情況可不一樣。

    劉焉在名義上來說還是長安朝廷的臣屬,也并未將其不臣之心真正付諸于針對長安的行動之中,因此在其身故之后,除了篡權的劉璋需要論罪伏法之外,其他的兒子都還能得到長安的善待。

    公孫瓚卻是對手。

    幾乎致劉虞于死地,也和劉虞之間有著殺子之仇的對手!

    在這樣的立場之下,公孫續只有死路一條。

    但他在柳城再如何負隅頑抗,就像諸葛亮所說的那樣,都并不能改變最后的結果。

    公孫瓚的死訊和王師抵達的影響力,并不是靠著公孫續和關靖二人可以抗衡的,若是這出內亂的結果能讓柳城內部的勢力產生大幅的消耗,對他們這些意圖平定幽州的人來說當然是一件好事。

    “那么此事就勞煩孔明和呂小將軍了,請公孫太守從旁協助一二。”張遼說道。

    他雖不是此地職權位次上最高的,但喬琰在對幽州的安排上已經很明確了,張遼是這一路的主將,由他來做出安排是合理的。

    公孫度聞言對張遼投來了一個感謝的目光。

    折返回到遼西郡境內征討柳城,非但并不是一個危險的差事,反而是一個可以讓他在投誠長安后多出一條功勛履歷的舉動。有諸葛亮這個謀劃之人和呂令雎這個沖鋒陷陣的小將,他只需要從遼東郡內為二人再提供一批人手罷了,說是躺贏也不為過。

    也難怪喬琰會讓張遼作為幽州的總負責。

    此人年紀雖輕,行事卻穩重,尤其是情商表現得相當之高。

    他說的是“呂小將軍”而不是“小呂將軍”就讓呂令雎對他的印象大好,揚聲接下了張遼給她布置的這個任務。

    “呂中郎將這頭的責任也不小,”他回頭朝著呂布說道,“我等在廣陽和漁陽境內的奪城之戰雖然動靜不大,可凡是交戰總有民眾遷徙之事,幽州與冀州的邊界上此時或許已經有逃離幽州的民眾了,消息必然會在隨后傳入袁紹的耳中。”

    “我知道,我按君侯所說戍守涿郡。”呂布想都不想地回道。

    若是公孫瓚逃出了漁陽郡范圍,讓他沒能對對方實現追捕攻殺,就得去守那勞什子的邊防,呂布肯定不樂意。

    但眼下的情況是,公孫瓚之死里有他做出的好大一份貢獻,又在和女兒的爭功斗嘴之余,眼見她已有了幾分未來名將的氣度,那他在此時轉道涿郡,就不是什么和袁紹隔河對望,甚至因為二州邊界的問題不得不去當縮頭烏龜了。

    他是去耀武揚威,讓對方在恐懼之中猜測他會不會出兵的!

    這若不是對呂布而言最合適的職務,又還有什么是?

    張遼又補充道:“此外,仲達和甘將軍也一并前去協助吧。”

    司馬懿面上神情未變,心中卻不由泛起了幾分無奈。

    如果說之前和甘寧一道從遼河口沿渤海灣行船,他就已覺要當甘寧的軍師不大容易,現在還得再加上和呂布配合,那就更是難上加難。

    饒是他自詡自己在語言藝術和看人下菜的本事上不差,但遇上的是這樣的組合,南面又是那手握冀州青州的袁紹,還是忽覺眼前一黑。

    雖說這個特殊的位置比起徐州那邊,還要更有可能建立起讓他脫穎而出的功勛……

    司馬懿還是無聲地嘆了口氣。

    可若說對于人員的調配,張遼所做的又沒有任何的問題。

    呂布的守邊是由喬琰親自規定的,以他在喬琰麾下的資歷和戰績,用來威脅冀州,做出可能要進攻的假象,沒有任何一點問題。

    而被喬琰在密令中所提到的幽州拒馬河,是一條對幽州而言甚少出現水流枯竭情況的河流,在如今這枯水期也依然有流水經行,連帶著其經行過的華北明珠白洋淀和流入的渤海都還是水源相對充沛的狀態,正是個合適于甘寧發揮余熱之地。

    要知道,早在那批跨海而來的軍糧送到遼東之時,甘寧就已知曉了益州易主之事。

    他本也對劉焉沒有太高的歸屬感,此刻已接受了自己不再是益州從屬,而是喬琰下屬之事。

    既然還有讓他一爭戰功的機會,還是和鄴城朝廷所屬的冀州正面抗衡,甘寧可沒必要拒絕這樣的好事。

    這或許是唯一讓司馬懿覺得有些安慰的事情了。

    呂布和甘寧都有著極強的勝負欲和拼勁,總要比遇上兩個消極怠工的好太多了。

    也好在,這只是一個暫時的安排。

    等幽州的戰況匯報到喬琰那里,總還是應該要做出一些委任調整的……吧?

    想歸這樣想,在司馬懿看向張遼和太史慈的時候,目光中還是隱晦地露出了幾分遺憾。

    要是由他們兩人來配合該有多好。

    可惜張遼要負責掃尾漁陽郡和右北平郡的事務,將公孫瓚在成為幽州牧后在這兩郡內留下的影響力盡快消除,顯然不可能這么快就參與到邊境駐扎上。

    而太史慈則是被張遼喊上一道協助了。

    “昔年子義兄在青州東萊郡擔任屬官,又曾在遼東長居過,無論是政務的處理還是對幽州的了解都應當不差,勞煩子義兄為我搭把手了。”

    收到張遼的這個協助邀請,太史慈哪有什么不樂意的。

    “承蒙文遠喊我一句子義兄,但你比我早效忠于君侯數年,不必如此客套。此間如有我能幫得上忙的,盡管吩咐就是。”

    張遼笑了笑,“似子義兄這般分明本事高超,卻頂著大司馬府府掾的位置整整兩年,還能穩坐泰山的,屬實是不多見了。公孫瓚之死和這幽州平定之中必定有你的一筆戰功,何必計較什么先后。”

    他指了指太史慈麾下的神臂弓營,說道:“不過既然子義兄已說了盡管吩咐,我還客套就沒必要了。勞駕子義兄帶著人手和公孫瓚的死訊即刻前往右北平郡的州府,將那地方的府庫文書帶回漁陽。此外,右北平郡州府幾乎已和遼西接鄰了,距離最近的縣治之一就是公孫瓚的故居令支——”

    “公孫瓚的族人大多居于此地,因早年間和公孫瓚關系不過爾爾,少有往來,不若將其中有才德之人請來一二,以定幽州豪族之心。此事我會在隨后報與君侯知曉。”

    太史慈朝著張遼抱了抱拳,對對方這等面面俱到的安排,已是欽佩之極。

    距離此地已不算太遠的右北平郡郡治和遼西令支,幾乎不需騎兵長途跋涉,只需給出一定的武力威脅就已足夠了,就像此刻太史慈和其所率領的部從所做的那樣。

    而當他將張遼所說的右北平文書送到漁陽之時,此地在沒了公孫瓚這個幽州牧之后的秩序重建,已經在張遼和他擔任太守期間所培養的人手操持下開始進行。

    太史慈剛回,就見張遼抬了抬手中的賬本,對著他說道:“我看還得勞煩子義兄替我再多走一趟了。我原本以為在此地要做的也不過是看看因我等這幾日的交戰,讓漁陽等地損失了多少人手,現如今還剩下多少人口與田畝,誰知道還有了個意外的發現。”

    “我本以為公孫瓚這樣的人,早年間平亂悍勇,前幾年盛氣凌人,不屑于去做什么狡兔三窟之事,誰知道他倒是不改北方塢堡營建之道,將這兩年間的漁陽郡稅收都給送去泉州。”

    太史慈好奇問道:“不在柳城?”

    張遼搖了搖頭:“柳城位于遼西深處,是中原軍隊少有能抵達之地,用于安頓他的妻妾子嗣,是為了給自己留條后路。然公孫瓚此人既敢謀奪幽州牧之位,又哪里只是一個柳城就能滿足的,他自然還要一個南下的堅城壁壘。”

    這地方若無機會啟用,也就只是公孫瓚用來積攢自己的私財之地,可若是需要它派上用場,那便會是他南下冀州的橋頭堡!

    公孫瓚的幽州牧位置還是從袁紹這里得來的,但對袁紹這個“盟友”,他是真沒有半分敬畏可言。

    “以文遠的意思是,這個地方我們要如何處理?”

    張遼回道:“請子義兄走一趟清點此地的庫存也就是了,等這份清單送回漁陽,我想柳城那邊的好消息也該到了,正好一并送回到君侯的手中。”

    這原本是公孫瓚給袁紹準備的驚喜,現在卻可能是他們給袁紹準備的了!

    不過要如何將這批征斂出的物資派上用場,還要看君侯的意思。

    張遼所估計的也并未出錯,泉州那地方所存放的財貨糧草以及軍資著實不在少數,公孫瓚甚至在此地派出了為數不少的兵力戍守,即便是他的死訊已在漁陽郡內傳開,也并未讓這些人出現擅離職守的情況,以至于讓太史慈攻破此地還花費了不少時間。

    當他帶著此地的賬冊回返漁陽之時,柳城那邊也已經基本完成收尾了。

    公孫瓚的下屬關靖自知已是末路,絕非他們的對手,在發覺也無法趁亂將公孫續送出,或者說就算送出去了也無人可投奔后,干脆在柳城內燃起了一把大火。

    這位對公孫瓚多行規勸之舉的忠臣,一如他在歷史上得知公孫瓚死訊后率軍殺入袁紹軍中戰死殉主,選擇在柳城自焚而死。

    一并在此地燒死的還有幾個人。

    除了公孫瓚的兒子和從弟之外,還有公孫瓚的三個結義兄弟。

    不錯,確實是結義兄弟。

    公孫瓚自己出身小吏,母親身份不高,他便也喜歡同一些在當今時代的評判標準中堪稱地位低下之人結交,比如說在遼西這邊不太受待見的算命師傅和商人。

    公孫瓚自稱老大,讓那卜數師劉緯臺、販繒李移子、賈人樂何當和自己結成兄弟之盟,甚至讓自己的兒子娶了他們的女兒。

    這幾人的家產多少,是一回事,公孫瓚將他們比作自己的曲周、灌嬰,對他們誠心相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雖知喬琰的部從在進攻柳城得手后也未必會遷怒于他們,在關中對商人還能算是多有優待政策,為了報答公孫瓚對他們的知遇之恩,在得知關靖意圖給公孫瓚殉死后,他們也加入了進來。

    等到呂令雎在諸葛亮的協助之下攻入柳城的時候,城中治所的大火已經到了無法撲滅的地步了。

    對于呂令雎來說,砍下蹋頓的頭顱并沒有讓她有過任何一點猶豫的表現,將公孫瓚所率領的白馬義從圍殺殆盡也沒有讓她皺一點眉頭,聽聞這等兄弟同死之事,卻讓這個小將軍的臉上多出了幾分唏噓之色。

    “令人將他們厚葬了吧,尤其是那關長史,也得算是一位義士了。”

    “公孫瓚因背棄下屬而送命,卻還有人愿意為他赴死,或許這就是梟雄人物的矛盾之處吧。”喬琰合上了手中這封從遼東送來的戰報后說道。

    在幽州之戰進行期間,她已經將益州的種種安排都給落實到了位,等到朝廷那邊在收到傅干送去的那份奏報后,將她最需要的幾個官職敕封給安排了下來,她便動身北上。

    在行到漢中地界的時候,恰好收到了張遼朝著這邊發出的傳書。

    幽州之戰是由她一手策劃的,對于公孫瓚給出這最后的一句感慨已算是仁至義盡了。

    這場戰事從籌備到進展到完成,既有在她意料之中之事,也有讓她意外的。

    意外的一是那些少年人的成長,二是張遼已經表現出了更令她放心的樣子。

    這接下來的幽州治理,她可以放心交給對方了。

    而益州這邊,益州牧劉焉死后,益州的州牧位置廢除,改回刺史督查太守治理的狀態。

    喬琰勢在必得的三個位置——益州刺史吳懿、牂牁郡太守趙昂和護羌蠻中郎將姚嫦,委任的詔書也都已經到了手,余下的事情就不是非要在今年內完成的了。

    尤其是那些位處于益州南部的南蠻,有些要尋到人都未必是件容易事,更何況是將他們收入囊中。

    不過能否盡快收服對方并不重要,因為進取益州對喬琰來說最大的收獲,就是這成都平原的沃野千里之地和扼守長江上游水道后可以隨時出兵荊州、徐州和揚州,其他的都慢慢來好了。

    所以當她北上的時候留給姚嫦的指令就是,凡事以穩為主,尤其要小心南方環境下的疾病,真要有所行動,也得等到池陽醫學院的后續醫療部隊抵達才行。

    喬琰想到這里的時候,徐庶忽然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君侯是在想要如何定奪公孫瓚身死的戰功?”

    在張遼給她送來的幽州戰況中,公孫瓚那個讓人只覺巧合無處不在的身中四箭情形也被寫在了其中,請她定奪于戰功的高下。

    這年頭的仵作還叫做令史,非但沒有唐宋時期仵作的專業驗尸手段,地位也更低,要想驗出公孫瓚的標準死因,那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張遼說他們將公孫瓚的尸體以石灰處理后送往長安了,但要喬琰說來他還不如就地安葬。

    一想到彼時在幽州那邊發生的情形,喬琰都忍不住有點想笑了。

    她回道:“倒也不必如此擔心此事,反正都將什么動物排兵布陣當做課題布置過了,現在多一個動物先后中四箭再被踩一腳到底是因何而亡,也不算太奇怪吧?”

    “……”那還是有點奇怪的。

    “開個玩笑罷了。”喬琰忽然從先前有些調侃的語氣轉為了此刻的認真。“元直,為何非要去分這個戰功的高下呢?”

    “益州、幽州接連落入我等的掌控之中,只要我們能將這些地方守住,就算不將那益州南部的未開化之地納入考慮中,我也已據有這天下近半之地。”

    “若到如今我還不敢為自己的下屬去爭一爭那將帥之名,我又何來那獨對天下群雄的膽魄!”

    徐庶將她的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楚明白,也在這一刻,只覺自己的心神要比拿下益州之時還要沸騰得多!

    她說的,是“我已據有”,不是那身在長安的天子已據有這片土地!——

    當喬琰從漢中回返關中之時,因這份奇襲成都的戰功,她甚至比起當年狩獵漢中回返之時還要讓長安城中的官員覺得她聲勢驚人。

    并州、涼州、司隸、益州……

    在喬琰之前的哪一位權臣能在漢室四分五裂的局面下將其拼湊到這個地步嗎?

    大概沒有!

    以至于當她站在朝堂上的時候,明明她和剛離開長安前往弘農郡的時候也只是間隔了數月不見而已,卻讓人覺得格外的陌生。

    陌生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也讓王允越發確信,益州之變原本就出自于喬琰的謀劃,也代表著她很可能已經不再滿足于那個擁躉天子即位的權臣位置!

    他調整了一番心緒后決定小心地對她試探一番,“大司馬,不知關于那益州變故,可否容我問您一個問題。”

    “可以是可以,不過……”喬琰語氣淡淡回道,也將目光轉了過來,“王司徒,在您問出這個問題,或者說是我們在朝堂之上討論益州之事前,我想先同諸位說一件事。”

    王允神情一滯。

    他覺得自己絕不會看錯,當喬琰的目光掃向他的那一刻,在其中流露出的一層冷意和嘲弄,分明是她早已看透了自己的想法。

    但即便她知道了又如何呢?

    大權在握,是否有僭越之意,原本就不是王允可以下定論的事情。

    何況,哪怕她真有此心,王允又能做什么呢。

    喬琰朝著劉虞行了一禮,“陛下容稟,遼東公孫度已自徐州海陵發兵的戰船威懾下歸附于我長安,在樂平書院學子的配合之下平定遼東屬國的烏桓之亂,烏桓單于蹋頓伏誅。”

    如果說這就已經是一個讓朝堂為之震動的消息,那么喬琰的后半句話,就幾乎是一道驚雷劈在了此地。

    “上谷郡太守張文遠同時自居庸關出兵,聯手平北中郎將呂奉先先后奪取廣陽、漁陽城池,東西二路合兵,公孫瓚授首,其親屬也已在柳城被俘。”

    “恭賀陛下,幽州已定。”

    320. 320(第十卷開始) 戰果驚人……

    幽……幽州已定?

    王允差點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咬到自己的舌頭。

    他也在這個消息的沖擊力之下,幾乎忘記了自己原本想要和喬琰說的是什么。

    說喬琰在益州的行事多有違制之處,說喬琰的進軍方略過于冒險,一旦她的計劃沒能成功,必定會讓長安朝局陷入動亂之中,還是說她應當讓天子之名傳播于益州僻壤,不能只讓被克復之地只記得有她喬燁舒?

    這條“公孫瓚和蹋頓伏誅斃命,不只是遼東,就連幽州也已經回到了他們手中”的消息被她出來的那一刻,王允只剩下了一個想法——

    他是不是……是不是出現了什么幻聽?

    但他很快發現,他并沒有出現這個幻聽。

    只因當他朝著周遭看去的時候,他的那些同僚都和他一般表現出了愕然和迷茫之色,同樣是那種如在夢中的狀態。

    上首的劉虞也未曾好到哪里去。

    這些人再怎么沉穩的心神也得在公孫瓚身死的消息面前被沖擊了個七零八落。

    幽州啊,那可是橫跨距離最遠的幽州啊!

    如果說在喬琰的前一句話中,她讓人依靠著海航之法,從徐州海陵出發抵達遼東,將公孫度給說降,已經讓人為之震撼,這其中甚至無從判斷,她當年因徐州之變提出設立海陵駐軍地是否正是為了此時,這后半句就更是人絕無敢想象的事情了。

    今年的年初,淳于嘉還因為喬琰對天災的種種籌備,陰陽怪氣起了她在此前的兩年中并未出兵之事。

    只是因為到了年中,關中地界上出現的旱災情形,確實讓人不得不將關注的重點放在此事上,又因喬琰提前做好的種種籌備讓關中非只完成了民生的保護,還能收容流民于司隸東部——

    別管是不是怕被禰衡的毒舌再攻擊一次,淳于嘉都先暫時偃旗息鼓了。

    這些有爭議的聲音被壓下去了之后,就算她今年依然著手于內政而不是對外擴張,其實也沒有人會說她半個不字。

    但她沒有。

    袁術之死導致的豫州陷落中,她先知先覺地發動了對豫州的進攻,搶下了從司隸到豫州的跳板,也就是潁川。

    劉焉之子劉璋和那益州人趙韙意圖謀奪益州牧的位置,甚至是從朝廷中獨立出去,又被她以走廣漢屬國陰平道的方式,完成了對成都的奇襲,進而掌控了益州。

    如果說這兩件進軍行動中所表現出的只是她在面對危機之時的應對,以攻代守來達成自己的目的,甚至恰到好處地從中謀取到了足夠的利益和地盤。

    那么這后一件事……

    幽州內部可沒有發生什么越界的進攻和繼承人的戰斗,而分明就是喬琰全盤策劃的掠奪之戰!

    要一舉拿下幽州的難度到底有多大?

    劉虞這個天子曾經做過幽州牧,也是被公孫瓚給驅逐出境的,比誰都要清楚這一點。

    被喬琰以輕描淡寫語氣說到的遼東公孫度歸降,在劉虞聽來就是一件幾乎不可能會發生的事情。

    遼東那種比并州還應該叫做邊陲的地方,公孫度就算是在實力逐漸發展起來后想要在那邊獨立出去,在劉虞看來都不是一件不可能出現的事情。

    有船抵達了遼東又如何,只要人數不如遼東的民眾多,他完全可以將海船給直接覆亡。

    更遑論是與這些人配合將公孫度說服,由遼東出兵擊敗烏桓的蹋頓!

    而身在居庸關的張遼和一直在干著養馬和搬運鹽鹵之事的呂布,若不是名字被喬琰給重新提起,眾人都幾乎要忘記,喬琰當年出兵塞外之時,他們是有參與過的。

    怎能忘記了他們彼時的威風赫赫呢?

    那是一經出兵便如猛虎出籠的悍將啊!

    不過話雖如此,聽到連公孫瓚都死在了他們的手中,劉虞還是覺得有點恍惚。

    已經快過去三年了。

    距離他的長子劉和死在公孫瓚和他交鋒的亂軍之中,已經快過去三年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當年的濱海道一戰中,要不是張遼的出手救援,他都險些折在那里,這種從死亡邊界線上被撈回來的情形,曾經無數次在他的午夜夢回之間出現,讓他對于公孫瓚的認知越發朝著實力莫測的方向發展。

    現在驟然聽聞到他的死訊,劉虞第一反應并不是心中的巨石落下,反而是一種不上不下的迷茫。

    公孫瓚不是個庸才,卻在喬琰短短幾句匯報戰功的話中,讓他顯得像是個庸才。

    那他呢?他這個曾經敗在公孫瓚手中的人,又應當算是什么呢?

    將“恭賀陛下,幽州已定”八個字說得擲地有聲的喬琰好像根本就沒有發覺他的這種挫敗感,她朝著周遭看去,說道:“諸位何必這等神情,那公孫瓚在幽州境內只知以民膏養兵,行窮兵黷武之舉,數年間雖有幽州牧之名,卻絕無幽州牧之實,充其量也就是幽州地方軍罷了。”

    “又仰賴于陛下昔年在幽州所施予民眾之恩,文遠攜長安朝廷之名,自居庸關破境而入,城池少有為公孫瓚固守者,反有開城而投,以待王師蒞臨者。若要取得全盤戰局的勝利當真不難。”

    這話說來真是簡單。

    但公孫瓚若真是連邊境戰線都守不住的人,到底要如何率領他手下的白馬義從呢?

    喬琰話中或許有真實的部分。

    就比如她說的公孫瓚只是用幽州的進項來養兵,分毫也不考慮民眾的死活,這話就有極大的概率是真的。

    畢竟劉虞當年還在幽州的時候和公孫瓚之前的矛盾便在于此。

    但那句開城而投,卻大概率是在公孫瓚死后才會發生的事情。

    可他們有什么必要在此時揭穿她玩的這一點文字游戲呢?

    幽州和益州雖地處偏僻,喬琰卻沒有必要在她所達成的戰果上謊報。

    如此一看,他們長安朝廷竟是在兩年的厚積之后,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內,完成了對地盤的翻倍擴增,誰又還能對這位能征善戰的大司馬提出任何一點微詞?

    即便……她今日的語氣好像并不如往日一般謙遜。

    她又朝著劉虞說道:“幽州既下,所剩的也就只有兩件事了。”

    “其一就是幽州和冀州接壤之地的戍防之事。文遠暫時調度過去的人手中,司馬仲達在軍事謀劃上的經驗還是少了些,這條戰線又涉及數郡,我意在以公達前往涿郡協助,不過既要這般安排,便需有一督軍官職。”

    光是靠著荀攸那大司馬府參軍的位置顯然是不夠的。

    若是在喬琰自己親自領兵的情況下,作為軍師無妨,但在下頭還有呂布和甘寧這兩個刺頭的情況下卻不行。

    劉虞問道:“不知燁舒想為公達求取的位置是?”

    “騎都尉吧,那袁本初麾下的沮授沮公與,在這數年間擔任的都是這個位置,幽州有變,兵陳邊界,冀州那頭派出來的人有極大的可能就是他,起碼不能讓公達在對方的面前吃虧才是。”

    “此外——”喬琰頓了頓,又道。“平定益州內亂的有功之人均已得到敕封,幽州戰事的也不例外,敢情陛下為諸將論功行賞。”

    劉虞本不覺得這論功行賞有什么問題,就連王允也難得覺得,只要喬琰沒有在刻意為自己謀求僭越的待遇,從這樂平侯、大司馬追討一個封王的破格,他對她所表現出種種的狐疑,不是不能壓制在心中暫時不表現出來。

    但當公孫瓚的尸體被送抵長安的時候,這些人都直接傻眼了。

    只見喬琰指著公孫瓚的尸體說道:“因圍困此人之時白馬義從的阻攔,行圍剿之舉的眾人不得不以箭射之,最后留下了這幾處箭傷,可惜等到將公孫瓚從亂軍中帶出之時他已斃命,無從分辨到底是哪一支箭要了他的命。”

    王允和淳于嘉等人當即就警覺了起來。

    喬琰接著便道:“不如陛下對他們四人都做出一番嘉獎吧,以示其斬殺賊首的功勛。”

    王允:“……”

    淳于嘉:“……”

    這看起來像是演的!

    哪有這種一個人身上同時四道致命傷,還想要對每一位動手之人都按照首功封賞的荒唐事!

    若要喬琰自己說,她可真是完全遵循了實事求是的原則,一點都沒有夸大張遼等人對公孫瓚所拿出的戰績,這四人爭功的情況完全就是一出意外而已。

    可放在王允這些對她懷有“偏見”的人眼中,她這完全就是在以胡攪蠻纏的方式給自己的下屬爭奪戰功!

    是了!

    她這位大司馬已經不適合再往上頭進一步升遷,否則難免讓人覺得她的舉動有違她當年對漢靈帝的承諾,但將她的下屬一個個提拔上去,卻未嘗不可。

    可若是其中還有原本只是府掾甚至白身的,這和直接說她要在麾下形成一支盤根錯節的勢力有什么區別?

    汝南袁氏那四世三公之家的提拔門生都沒有到眼前的這個地步吧……

    王允沉默了許久,終于說道:“大司馬此舉,似乎有些不講道理了。”

    喬琰冷笑了一聲,回問道:“講道理?講你王司徒未曾搶下一州一郡之地,便憑借著當年的長安護駕之功和為官經歷坐到三公的位置上?”

    “若讓你去幽州統兵,也不知你這將陛……將前天子弄丟的本事,到底是能打到何處!”

    “你!”王允臉色頓時氣得漲紅。

    喬琰卻分毫不給他面子地接了一句:“怎么,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嗎?值此特殊時節,若不能對武將給出足夠的封賞,且看他們是會為你竭誠南下之志,還是找那袁本初問問,要是他們倒戈到鄴城去,到底能得到何種待遇。”

    “我想,袁本初不會介意從我們這里撿漏的。”

    這可能還不叫撿漏呢!

    就算是其中年齡最小的那幾個,也已經表現出了大將和頂級謀士的潛質,將這個一度被劉揚對著袁耀所嘲諷的樂平書院畢業考核,變成了一場演繹才干的大秀。

    袁紹只要不是個瞎子,就會知道他們若能成長起來會變成多可怕的對手。

    別說只是公孫瓚的身上多幾個窟窿了,就算是讓公孫瓚被扎成個刺猬,喬琰也不介意通過這種手段將他們的功勞給坐實的。

    “有功不賞,誰又能繼續干這等賣命的行當?不是人人都能和你王司徒一般高坐明堂的。”

    喬琰看也沒看王允的神情,直接轉向了劉虞的方向,“請陛下明斷此事吧。”

    劉虞:“……”

    現在這個問題拋到他的面前了。

    更棘手的是,喬琰在對王允的痛斥之余根本沒有給出要為下屬求索何種職位的標準答案。

    她唯一給出的也只是對即將前往涿郡的荀攸的任命建議,令其憑借著騎都尉的官職和對面的沮授打擂臺。

    那些真正參與了奪取幽州之戰的人,又該當和誰對標呢?

    這真是個令人頭疼的問題。

    他先用需要仔細定奪此事的說法勸停了喬琰和王允之間的爭吵,隨后就將內朝專屬的尚書臺屬官都召集到了面前,協助他參謀一二。

    可惜荀彧這個本可以給他提供些建議的侍中此時還身居洛陽,替喬琰處理著洛陽那頭的民生管治之事,尚書令的位置也還空懸著,他能問詢的人實在少得可憐。

    他卻并未留意到,此刻作為尚書臺的一員而被劉虞咨詢的人里,有一位的表情已經是懷疑人生的茫然了。

    正是那被袁紹派遣過來臥底的田豐。

    誰能告訴他,為什么在他升官之余,還要面對這樣的難題?

    決定即將對自己的老東家發起進攻之人的官職,算是個什么情況?

    若是將他的這一番遭遇說給此刻身在冀州的人聽,大概是沒人會相信有這種巧合的。

    可這樣的事還真的發生了。

    在劉虞帶著幾分殷切的目光將這個問題朝著他們拋出來的時候,對于從他們這里得到一個答案還有著勢在必得之意,也顯然沒有給他回避的機會。

    不過等等!

    田豐本還覺得有些郁悶自己要參與到這樣的事情當中,一想到幽州的易主代表著冀州可能會很快成為開戰之地,也就更加心焦萬分,卻忽然在此時意識到了一件事。

    天子要對幽州之戰中的功臣進行嘉獎,既然是從內朝的尚書臺做出的官職委任,往往也就需要由內臣前去宣讀敕封旨意,行犒軍之事。

    對于親近宦官的漢靈帝來說,這個位置在大多數的時候會被交給黃門和常侍來做,甚至成為了他們收受賄賂的有效手段,但對劉虞來說,這件事要么交給他在幽州時候的臣屬,要么交給他們這些協助議政的尚書臺成員。

    涿郡——距離冀州只有一步之遙。

    若他能去宣旨的話,他距離回去也就不遠了!

    這分明不是個苦差,而是他能回返冀州最好的機會。

    他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拿出一套既能讓劉虞滿意又能讓喬琰滿意的敕封方案,以便讓這個宣旨之事順理成章地落到他的手中!——

    長安城中的暗流涌動,讓這場分明是迅速攻占兩州的勝利,都被不知覺間蒙上了一層陰影,但非要說的話,這好歹是一出勝利,怎么都要比鄴城那邊的情況好上太多了。

    當袁紹看到報信的信使以一種幾乎連滾帶爬的慌亂姿態沖進來的時候,他的眉頭皺得都快要能夠擠死一只蒼蠅了,“慌慌張張的像是個什么樣!”

    今年內令人震驚的消息難道還少嗎?

    袁紹都覺得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經被徹底練出來了。

    先是天象真按照喬琰在長安所預判的那樣出現了旱災,伴生的蝗災也讓袁紹頭疼不已。

    他一面要提防于這些災變所引發的民怨,一邊又為長安那邊出現的印刷術而覺心緒不寧。

    偏偏就是在這樣的處境中,田豐升官的消息伴隨著喬琰將一把鑿井所用的蒲扇銼給送到了冀州,讓他為了猜測出對方的心思想了好久。

    隨后的豫州戰事,讓他既為曹操的勢力膨脹而覺不安,為喬琰反應過快可能存在的消息渠道而覺困惑,又在同時不免覺得,袁術死后出現這樣的情況,對他而言可能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結果都這樣了還沒消停!

    十來天前長安那邊傳出了消息,益州牧劉焉過世,益州結束了州牧坐鎮的狀態,回到了由刺史督查的局面,等同是自此之后完全聽憑長安調配,益州的糧草更是通過水路送往了處在南北對峙的徐州。

    這條消息,直接讓袁紹原本還覺得自己有一些的耕地數量優勢徹底不復存在。

    只能說在下屬的勸說之下他可以確認,因益州和關中之間的交通不便,又并沒有和袁紹的地盤接鄰之地,他面對的危險沒有想象中的大。

    即便如此,袁紹還是為此掀了桌子。

    有這“珠玉”在前,他這些下屬怎么還沒被練出足夠的承受能力?

    這般慌慌張張的樣子,若是被人給傳了出去,豈不是要被人笑話他訓誡下屬無方!

    那報信之人卻覺得自己別提有多委屈了。

    誰聽到這種突如其來的消息能不慌啊。

    袁紹當年還干過為了防止公孫瓚南下,增強北部防線,將征討袁術之事交給劉備這樣的操作呢。

    當時身在幽州的是公孫瓚,如今卻……

    “明公!出大事了!”

    信使開口的語氣中尤帶了幾分張惶,“幽州牧公孫伯圭在公孫度和張遼的夾擊之下身亡,幽州落入了長安偽朝的手中,此刻他們已陳兵涿郡,距離那邊最近的高將軍已經趕過去了。對方眼下還未越過拒馬河進軍,但若全軍出動,高將軍說自己未必能攔得住,請明公盡快派兵支援。”

    這信使所說的高將軍,并不是戍守在太行山陘口防備麴義進攻的高順,而是河北名將之中的高覽。

    他原本是被袁紹派遣在北面盯著公孫瓚會否出現異動的,卻怎么也沒想到,公孫瓚意圖南下彰顯威風的舉動沒看到,只從那些被戰事影響的百姓口中和隨后的涿郡守軍變動里,收到了這樣的一個可怕的消息。

    在拒馬河對岸的,已不再是公孫瓚的守軍,而是呂布的隊伍!

    對方甚至還在白洋淀那里預備了一支水軍。

    高覽沒有聽過在益州響當當的錦帆賊名號,甘寧在幽州之戰中做出的貢獻也顯然還沒傳到高覽的耳中,他只能從對方在那里籌備的兵力窺探出對方絕不是個旱鴨子將領。

    一個呂布就已經夠讓高覽喝一壺了,現在還多了個不知來歷的水軍將領,那還得了?

    高覽一邊讓人悄悄前往幽州探查個清楚,如今到底是個什么情況,一邊趕緊讓人將這個消息送到了袁紹那里。

    這對冀州來說哪里是開戰的時候!

    要糧食,糧食不足。

    要兵器,挖出的鐵礦有不少被用做打井工具了。

    就連地勢上也不占優勢。

    幽州易主之后,并州軍將不再需要通過翻越太行山的方式來完成對冀州的進軍了,大可以直接揮兵南下,這是何等可怕的事情!

    袁紹手中的杯子摔在了地上。

    在驟聞這消息的一瞬間,他的腦中閃過的無數個想法,和高覽在獲知此事的時候沒有什么差別。

    比起直接在聞訊后離席而起,或許這個不知道應該站著還是坐下的當場失態,要更顯示出他此刻的魂不守舍。

    但此時絕不是他為之發愣的時候!

    袁紹立刻回轉了思緒,朝著那信使問道:“與公孫伯圭聯手的蹋頓呢?”

    他聽從了下屬的建議,對蹋頓等烏桓人實行分化的手段,但這只是為了防止他和公孫瓚聯手,給袁紹這邊造成麻煩,又沒對蹋頓直接做出削弱。

    那公孫瓚當年可以想到聯合鮮卑支部的軻比能與這烏桓的蹋頓一道進攻劉虞,為何今日就忘記了向那蹋頓求援?

    信使從冀州北部出發的時候,還沒收到與之有關的任何消息呢,當然不知道這一點。

    不過另一條消息很快從北面送到了鄴城,或許是因為路上奔馬跑得更急的緣故,在袁紹剛把下屬召集到面前的時候,那位新到的信使就出現在了袁紹的面前。

    “高將軍讓我告知于明公,幽州出事的……不只西半段,遼東的公孫度投誠長安,烏桓數部慘遭滅殺,蹋頓也已死了!那頭已沒有了內亂發生的苗頭,便隨時有可能會朝著冀州發兵。”

    “明公,請速速支援高將軍!”

    再不出兵協防,他們冀州就真的要遭逢滅頂之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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