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沉默。
卿淺動作很輕地把糖罐子蓋上, 站回砂鍋前,低著頭沉默地熬粥。
水汽蒸騰間,她的眼眸仿佛覆上了一層朦朧薄霧, 看著就——
不太高興。
察覺到自己的表情管理有失控的趨勢, 江如練連忙背過身,緊咬著唇, 將笑聲死死憋住。
師姐大概是喝了太多藥,被苦到了。
可停云山的物資由內務閣統一采購分配, 每座峰定量,如果有別的需要可以自己去買,或者給錢讓內務閣幫忙帶。
江如練就很自由, 不僅到處吃喝玩樂,還時不時地買點亮晶晶的石頭。
而停云山上下都知道,大師姐不貪圖物欲, 每次都和其他弟子領同樣的物資,堪稱楷模。
現在“弟子楷!币驗殂∈亻T規不能下山, 又不好意思托內務閣買糖,只能每天早上偷偷來膳坊順一勺吃。
空氣中的竹米香漸漸濃郁, 只不過這次摻上了點甜味。
江如練知道卿淺這是在給自己熬粥。
“會補上。”
身后傳來卿淺的聲音,像是被悶在砂鍋里,低沉得很。
江如練正想說沒事, 圓臉蛋的小廚娘就興沖沖地跑進來, 探頭問:“抓到了嗎?欸?大師姐?”
小廚娘眼睛也瞪得圓溜,有些摸不清楚狀況, 只好不知所措地看向江如練。
“誤會。”江如練噙起笑, 溫和地解釋:“我最近想吃點甜的, 青蘿峰又沒糖了, 只好來膳坊借點。忘了和你說,實在抱歉!
她一連說了好幾個抱歉,嘆氣:“都怪我沒注意,還在奇怪師姐最近起得好早!
卿淺默不作聲,卻在江如練看不見的地方悄然紅了耳垂,白雪里透出些許胭脂色。
小廚娘沒做他想,輕易就信了江如練的話,還點點頭。
“原來是這樣呀。你要是想吃甜的直接來膳坊,我給你做甜糕!
她余光瞥見卿淺要將熬好的粥裝進食盒里,又咋咋呼呼地喊住:“唉,大師姐我來幫你端,小心燙手。”
這場“誤會”就此化解,臨走前她還不忘給江如練和卿淺一人一塊桂花糕。
等回到青蘿峰,泥爐上的藥剛煨好。小廚房里一股酸苦的味道,江如練聞慣了不覺得有什么,可身邊人皺了皺眉頭。
眉間的那道折痕轉瞬即逝,但還是被江如練望見了,她又想笑。
有人今早沒喝到糖水,會不會獨自郁悶一整天?
她將自己的桂花糕、連同昨天那份全都塞到卿淺手上:“師姐吃點東西再喝藥吧,空腹對胃不好。”
卿淺想拒絕,奈何手被牢牢按住,根本不允許她推脫。
最后卿淺只好收下,垂眸輕聲道:“謝謝!
一張小桌,兩人相對而坐,江如練看著卿淺撕開油紙,小口小口地吃桂花糕。每一口都要細品好久才肯繼續。
桂花的香氣和甜甜的竹米粥混合,沖淡了四周的苦味,以至于呼吸都是甜的。
太怪了,江如練下意識地捂住胸口,她都還沒有喝到粥,怎么就覺得自己快被甜化了,連帶著心臟都軟脹。
江如練沉迷于看卿淺的吃東西,赤|裸|裸的眼神完全沒有任何掩飾。
卿淺吃完兩塊桂花糕,她的粥都還一口沒動。
隨后就見卿淺頓了頓,將最后一塊推到自己面前,解釋道:“吃不完!
這糕點也就兩寸長,怎么可能吃不下。
或許是因為自己眼巴巴地盯太久,被卿淺誤認為是想吃。
江如練望著那塊被讓來讓去的桂花糕,心跳如擂鼓。真的會有人這樣可愛。
人形的心臟跳這么快不會死掉吧?
可是她真的控制不住,腦子不加思考就開口:“我可以抱師姐一下嗎?”
說出來后卿淺和她都是一愣。
兒時的每一次擁抱,最后她都會被卿淺輕輕推開。
現在卿淺也是蹙眉拒絕:“不可以!
只不過和之前不同的是,她補充了一句:“抱歉,我不習慣!
措辭和語氣都客客氣氣。
江如練像是被潑了盆冷水,跳得歡的心臟當場被擊斃。
不敢看她,還坐不安穩:“沒事、我就是隨便問問……”
這一次的失落來得比以往都要濃厚,仿佛被浪潮淹沒不能呼吸,快要將她溺死在這里。
好在江如練心大,很快就收拾好情緒,去內務閣付買糖的錢。
從冰糖到蜂蜜,從山楂到果脯,全是些甜膩膩的吃食。還每個月都要,路過的小廚娘看了都直咋舌。
“這些買來做什么?”
江如練淡定地微笑:“買來吃!
后來不知道是誰走漏了風聲,全停云山都知道了,青蘿峰上的鳳凰嗜甜,一頓不吃都不行。
消息傳到卿淺耳朵里,引得她咳了好幾聲,把負責治療的醫修嚇了一大跳,以為大師姐病情又加重了。
當天她就找上江如練,認真地問:“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本來在玩火的江如練頓時停下動作,按耐下激動的心情,有些不敢相信地確認:“一起?”
卿淺頷首:“嗯,一起去藏書樓學習。”
江如練:……
心情大起大落,她被卿淺弄得沒脾氣,又不想放棄這個機會。
最后還是乖乖答應,去做師姐的小尾巴。
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卿淺這次在停云山養了好久,所以江如練和她相處的時間都多了許多。
她累日的試探喜好、殷勤送禮似乎有了效果。好像穿過了兩人間的玻璃,觸摸到了卿淺的另一面。
比如,青蘿峰的竹林里,那兩只空著的瓷碗是卿淺放的。
散步時她會帶上撕碎的肉條,來喂流浪的小貓,然后趁此機會摸摸小貓頭。
江如練就生氣,她也每天睡屋外的梧桐上,為什么師姐不摸她的頭。
又比如她在下雨天總是會多睡一個時辰,這個時候去打擾絕對會被趕出房間。
時光如溪水一般淌過,每天都是差不多的日出和日落,江如練卻對此樂此不疲。
她覺得自己應該對卿淺有些別樣的好感。
否則那天在藏書閣,卿淺沒什么顧忌地叼著半塊糖糕,俯身落下一道道朱批時,她怎么會被陽光晃了眼,竟然想去嘗一口她唇上的糖。
“錯了,原文是情淺方能忘我,是‘情’不是‘卿’。”
卿淺勾出錯字,不輕不重地批評:“你默寫的時候在想什么?”
想你,江如練眨眨眼睛,乖乖重新謄抄一遍。
在想如何才能把師姐眼底的細碎光芒撈起來珍藏。
可惜這樣的日子好景不長,入了冬,突然有消息說北邊出現了一只幼年窮奇,已經吃掉了不少人。
成年的窮奇毀掉幾座城池不在話下,危害無窮,附近的仙門派出幾隊弟子,準備將其就地誅殺。
停云山領隊的是兩位峰主,再往下就是卿淺和一眾弟子。
這種活動沒人會叫上江如練,但江如練死活要跟著去,抓著卿淺的行李不肯放:“我擔心師姐。”
窮奇危險,誰知道那兩位峰主靠不靠譜?
卿淺搖頭,不松口:“人多,不會出事。”
江如練極其不要臉,放軟了聲音撒嬌:“可我最近在換羽,離不開人。”
度過這次換羽期,她就是一只成年鳳凰了。
“停云山到處都是人。”
卿淺無動于衷,索性松開手任江如練抓著,自己先去收拾其他東西。
等她回過頭,正見一只紅色小鳥撅著屁股往行李里鉆,尾巴稀疏,沒多少毛。
“江如練。”
江如練急忙蹬爪子,成功把自己塞了進去,隨后從行李中探出一只小腦袋,努力睜大眼睛裝無辜。
頭頂的呆毛一晃一晃的。
僵持片刻,卿淺妥協地嘆了口氣:“去也可以,別擅自行動。”
小鳳凰歡快地“嘰”了一聲。
*
人族的策略是甕中捉鱉,早早地布下縛陣,擺好了架勢。
天上的鷹隼盤旋了好幾圈,飛落到江如練肩上。
江如練原本漫不經心的表情逐漸收斂,最后直接冷下臉,質問道:“誰給的情報?”
卿淺蹙眉:“怎么了?”
“這是一只成年窮奇,我們攔不住它,得撤。”
妖族成年之后各方面能力都會大幅度提升,更何況那是上古兇獸窮奇,強攔必定會損失慘重。
可領隊一揚拂塵,并沒有理會江如練的建議。
“它在往寧城去,傳我命令,決不能讓窮奇再往前半步。”
江如練還沒反應過來,卿淺及一眾弟子就已經頷首應是。
她滿臉不可置信,氣得想罵人。
她要是再多活個幾百年,到還有一戰之力,可現在上去不就是找死嗎。
妖族都懂得趨利避害,怎么這些向來以智取勝的人就學不會?
負責探路的弟子匆忙而來:“長老,那只窮奇根本不按設想的走,這樣下去它就要繞過我們的埋伏了!”
不借助陣法和工具,人族的傷亡只會更多。
“我——”
卿淺剛開口便被江如練打斷:“我去引開它。”
一襲紅衣的女子在一眾人中太過顯眼,領隊的長老上下打量完,默許了這一計劃。
江如練輕笑了一下,如果阻止不了危險發生,不如努力把損失降到最低。
她轉身就走,卿淺伸出的手就這樣僵在了原地。
“師叔!”卿淺急促地出聲。
老者瞥她一眼,平靜道:“她比你合適。”
他望向地平線,遠處的樹林中不斷有飛鳥驚起,生著雙翼的巨虎約有十幾米高,正在用爪子清理出道路。
它的力量得天獨厚,哪怕知道前面有不少人族修士,依舊滿不在乎。
龐然大物步步逼近,有弟子已經開始發顫。窮奇卻突然扭頭,追著什么東西就去了。
比起弱小的人族,吃了能大補的亞成年鳳凰更能引起它的注意。
赤色小鳥靈活地在爪與牙齒之間穿梭,無論窮奇多快,總是差那么一絲。
這無疑讓窮奇惱怒不已,不管不顧地追著它跑,一路上不知撞毀了多少樹。
它太專注,沒注意地上的縛陣,等赤色鎖鏈出現時才驚覺自己中了人類的詭計。
區區人類也敢!
“吼!”窮奇憤怒地往前一拍,掀起一陣狂風,將赤色小鳥吹翻在地上。
江如練變回人形,輕嘶了聲,沒空管自己的傷勢,爬起來就要躲。
哪曾想,同樣的鎖鏈再度出現,這次卻對準了自己人,纏住了江如練的身體。
江如練忍不住低罵一句。
怎么就忘了,這是針對妖族的縛陣,對窮奇管用,對自己當然更管用。
她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窮奇巨大的爪子當頭拍下。
千鈞一發之際,有一片輕盈的雪兀自闖入視線。
她乘著風躍上窮奇頭頂,背手拔劍后,耀眼的劍光刺向它的眼睛。
窮奇動作凝滯,江如練則趁此機會燒斷鎖鏈,往外一撲,避開了這一掌。
“吼——”
刺耳的尖嘯于耳邊炸裂開,劍刃在靈壓下寸寸折斷。
窮奇被徹底激怒了,甩頭跺步,地面龜裂出深痕,這一片縛陣也因此被破壞。
卿淺處于靈壓中心,就像折了翅的白蝴蝶,不受控制地從高空跌落。
靈氣攪弄起的疾風呼嘯而過,所到之處樹木摧折。
它依舊不肯放過這兩只膽敢挑釁的螻蟻,凝結出無數的冰錐,鋪天蓋地。
那抹白影堪堪躲過冰錐,還沒落地,又一道靈氣緊接而來,朝她狠狠壓下。
眼見卿淺就要落入地縫中,江如練的心臟也跟著跳停:“師姐!”
她幾乎沒有猶疑,一躍而上,在半空中接住卿淺,只需一步就能踏上地面。
卻有赤色鎖鏈自殘缺的陣法中飛出,鎖住江如練的腳,同時也限制住了她體內的靈氣運轉。
她的眼眸覆上一層淺金色,只來得及張開羽翼做緩沖,并把自己墊在卿淺身下。
“砰!”
裂隙底部被砸出一個淺坑,濺起紛紛碎雪。
江如練悶哼一聲,將懷中人抱得死緊。
骨骼在巨大的撞擊力下從中折斷,尖利的冰棱盡數沒入血肉,洞穿翅膀、從后背刺入,幾乎把整只妖釘在了地上。
她仰躺著,胸口劇烈地起伏。地縫在她眼前緩緩合攏,最后只留下薄薄的一條線。
窮奇是想把她倆困死在里面。
等熾熱的鳳凰血融化身體里的冰棱,江如練攬著卿淺,慢慢往后蹭,最終靠著巖壁呵出一口熱氣。
卿淺毫無反應,江如練又連忙去探查她的情況,發現只是力竭暈倒才放下心來,閉上了眼睛。
她也沒力氣了,到處都疼。
時間在流逝,她體內的血好像也在跟著流逝。
因為鳳凰血,四周的溫度算不上冷。
江如練還能胡思亂想一下,自己弄成這樣,待會兒會不會被師姐責備。
沒過多久,卿淺睫毛微顫,還沒睜開眼就想要起身,奈何腰上纏了只手,根本動不了。
身后是柔軟的熱源,在這寒天雪地里甚至有些滾燙。
她啞聲喊:“江如練?”
“嗯,我在!
江如練的聲音比她還低。
卿淺只記得自己脫力,不得已從窮奇身上摔了下來。
這么會到這里,還被江如練抱著?
卿淺試著運轉靈氣,然而靈脈使用過度,現在一絲都擠不出來。
更別說渾身上下都軟綿綿的沒有力氣。
她皺眉去扒拉腰上的手:“你先松開。”
“嗯嗯!
有妖表面答應,實際上動都不帶動的。
江如練頭有些暈,幸好按住虛弱的卿淺還不成問題。
指不定師姐現在站都站不起來。
她好像是隨口問:“為什么師姐要去救那些陌生人?”
江如練猜對了一點,卿淺的確蹆軟,自覺還得再調息片刻。
橫豎都掙不開,卿淺索性破罐破摔地靠著江如練躺好。
想了想回答道:“寧城里有最大的藏書樓,幾百個各司其職的工匠,剛出生的小孩,還有……很有名的百年老店,只賣糖葫蘆。”
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種責任感,最后只能說:“這是我該做的事。”
江如練不說話了,她沒有因失血過多而失溫,反而體溫越來越高,這是身體里的鳳凰火瀕臨失控的前兆。
她確實不能理解人族所謂的犧牲,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問:“那師姐嘗過寧城的糖葫蘆嗎?”
“還沒有……”
江如練傾身,將頭埋在卿淺的后頸邊,喟嘆:“那這也是我該做的事!
蒼生和她沒有關系,但如果是為了師姐沒嘗過的糖葫蘆,還算值得。
“……”
卿淺正覺得奇怪,明明是數九寒天,為什么這樣暖和。這種暖和區別于炭火,像春日的陽光,舒適得恰到好處。
她四周的冰棱因為高溫融化,水珠滴落到卿淺臉上。
卿淺伸手一抹,終于發現了不對勁:“江如練?”
平時總是會積極回應她的妖,現在只能輕哼一兩聲。
她強撐著起身,手剛挨著地,就觸碰到了溫熱的粘膩液體。
是血。
這次她輕易掙脫出江如練的桎梏,借著昏暗的光線辨別出顏色,四周的積雪被血融出一片空地,全是已經干涸的暗紅。
而江如練半闔著眼,呼吸已經微不可察。
卿淺直接半跪下去,撕開自己的衣服去給江如練包扎。
然而摸到后背上,才發現全是淋漓的血洞,讓人無處下手。
她一陣恍惚,突然想不出該怎么辦。
洞穴里有風,或許地縫并沒有完全閉合。這是唯一的好消息。
不能再等下去了。卿淺當機立斷地背起江如練,沿著風吹來的方向尋找出口。
因為呼吸間盡是冰冷的寒風,她的嗓子似乎有些不堪重負,卻還是顫聲道:“江如練,別睡,你和我聊聊天,隨便什么都好!
“我翅膀好像斷得有些厲害,變不回鳳凰了。”江如練先前試了試,換來的只有鉆心的疼。
“沒事,你不重。”
甚至輕得有些讓她心慌,好像能一個不注意就能消失在空氣里。
“那、我教師姐鳳凰的語言吧!
風好像漸漸停了,卿淺強迫自己冷靜,五感在這一刻提升到了極致,去捕捉任何可能的異動。
“你說,我都記著。”
“打招呼就是,啾。警告,是咕咕。表達快樂,就啾三聲……”
江如練的語速越來越慢,明顯是在硬撐著。說到最后,只能勉強發出幾個音節。
“啾啾啾,啾!
人類的聲帶模仿不出鳳凰那種婉轉清脆的啼鳴,江如練說起來更是吃力,聽起來有些好笑。
可卿淺聽得懂,江如練的意思是,她現在很開心。
甚至連尾音都是上揚的。
傻子才笑得出來,她也不怕有什么后遺癥,羽毛長不好,以后指不定禿一大片。
卿淺眼前逐漸模糊,只有不遠處的光源始終清晰。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踩進雪地里的。
漫天的雪和月光一道落下,卻沒有一粒沾濕她的衣裳。
她抬頭,看見了艷紅色、泛著微光的羽翼,還有上面觸目驚心的血。
“下雪了……”江如練這樣說。
她把翅膀往前攏了攏,一截斷骨突兀地從血肉中支棱出來。
“我給師姐遮遮!
卿淺喉嚨發緊,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心里碎了,每一片都扎得她生疼。
疼得眼淚都要落下來了。
作者有話說:
我爭取下一章刀完(握拳.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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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2 章
卿淺最后背著江如練, 在雪地里走了十幾公里才尋到了大部隊。
到時才知他們和窮奇的戰斗結局慘烈。
臨時搭建的營地里,或躺或坐的傷者,四處奔忙的醫修, 嘈雜無比。
卿淺尋到停云山的醫修, 還沒開口,對方就先一步驚喜道:“大師姐!太好了, 你沒出事!有沒有受傷?需要幫忙嗎?”
卿淺搖頭,把江如練小心翼翼地放到草墊上:“先救她!
她聲音嘶啞, 衣服也撕破了、粘著血和泥,像是跌落凡間的謫仙。
可謫仙不會有那樣倉惶的神情,咬著唇半跪在床邊, 眼角的小痣似乎都被染紅了,盈盈如淚。
醫修不敢怠慢,連忙查看江如練的傷勢。
“這、這, 怎么傷成這樣。”她從來沒有治過妖,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人族的藥能用在妖身上嗎?”
卿淺直接答:“能!
她的眼睛就沒從江如練身上挪開過, 抓著手腕不放,似乎正在感受她的脈搏。
醫修只能死馬當活馬醫, 翦開江如練的衣服,拿出銀針照著人類的穴位止血。
再用毛巾沾上純度極高的白酒,緩緩擦拭傷口。
那對羽翼撲扇了一下, 似乎被弄疼了。
醫修被嚇了一跳, 這才發現江如練居然還醒著,只是雙眸渙散, 沒有焦距。
沒見過流了這么多血, 還沒暈過去的妖。
她皺眉, 悄聲和卿淺說:“師父講過, 很多妖都會在受傷時藏到安全的地方,靠深眠來加快傷勢的恢復。這是他們的本能。”
“難道鳳凰不是這樣子的?”
“……”
卿淺的心臟似乎被揪住了。這只鳳凰講了一路的話,從最開始的啾啾啾,到后面開始講自己游歷過的地方。
她從來不知道,這只鳳凰已經去過許多個遠方,從高山到深谷,每個都如數家珍。
慢得一分鐘只能講兩三句話,卻還是在堅持。
因為自己讓她別睡。
卿淺又覺得眼睛酸澀,將手覆在江如練雙眼上:“可以休息了,對不起。”
“我睡醒,師姐還在嗎。師姐可不可以陪我一會兒!
江如練越說越覺得心虛,她動了壞心思,居然想挾恩圖報。
卿淺顫聲道:“在。”
她說完,江如練僵硬的羽翼緩緩垂落,呼吸輕但悠長,很放心地睡了過去。
醫修這才開始動手縫合傷口,再找來靈草,以靈氣調和成藥膏敷在患處。
處理完畢后她抹了把額頭的細汗,斟酌著開口:“姚師叔為誅窮奇與它同歸于盡,姜師叔也重傷昏迷。隊伍現在群龍無首,還請大師姐定奪。”
各大仙門都有或輕或重的傷亡,停云山派出去的人各有損傷,吳鉤峰更是失去了一名峰主。
他做出了相對正確的決定,以最小的犧牲誅殺了一只成年窮奇,保下寧城,自己也身死道消。
卿淺無法評判對錯。
她只是沉默地浸濕棉帕,替江如練清理身上的血跡。
棉帕拂過江如練的羽翼,帶出一支飛羽。
比其他的羽毛質地更硬,也更加鮮艷,只有成年鳳凰才會擁有。
只是還沒來得及替換掉舊羽,它就連根脫落了。
“大師姐……”醫修再次上前。
卿淺攥著那支飛羽,指甲已經嵌入肉里還渾然不覺。
半響,她的手無力地垂落下去,人也有些失魂落魄:“我不會走。”
“有什么事情就在這里說。”
*
江如練這一睡就是整整三年,如同陷入了冬眠,身體已經恢復了,意識還在沉睡。
對于妖族來說,三年不值一提,不過是一場夢。
可卿淺在等待中看完了停云山所有關于妖怪的書。
羽族在換羽期骨折,會不會因此留下后遺癥?羽毛還能不能長齊?
看完還是不知道,人族寫的書不會記載這些。
她只記得江如練很期待成年,一天有事沒事就會梳理羽毛,為了毛色鮮艷連最討厭的蔬菜都會吃上幾口。
于是卿淺也按照江如練的辦法給她梳羽,怕江如練醒來找不到她,推掉了大部分師門任務。
每晚與她抵足而眠,偎著溫熱的身軀,夜里再也沒被冷醒過。
江如練醒來的時候卿淺正在一旁看書。
“師姐……”江如練尚在恍惚之中。
卿淺合上書,悶悶地“嗯”了聲。
“我的翅膀還有救嗎!彼挠洃涍停留在昏迷之前,第二句話就問到了自己最在乎的翅膀和羽毛。
卿淺面不改色地答:“全禿了!
“嗯……嗯?!”
她看著某只鳳凰猛地躥起來,變回了原形,左扭又扭去看自己的尾巴和翅膀。
發現沒事,是自己被卿淺騙了以后后,氣得喳喳喳叫。
卿淺攤開手,聲音里帶了層淡淡的笑意:“要出去曬曬太陽嗎?”
憤怒的小嘰叫戛然而止,江如練試探性地往前跳了幾步。發現卿淺沒動,她就主動低頭,歡快地蹭了蹭卿淺掌心。
一切又走回了正軌。
卿淺還是讀書、練劍、出任務,江如練依舊違規違紀,做卿淺的小尾巴,盤算著找個什么理由能抱一下師姐。
直到某一天,江如練違反門規被逮住了。
私自下山是小,又放走了蘅蕪峰的丹鶴才是大事。
蘅蕪峰主沒罰江如練,反倒是以“管理不嚴”的罪名讓卿淺面壁思過三天。
江如練恨得牙癢癢,最后還是乖乖待在青蘿峰,此后再也上過蘅蕪峰,更沒有私自下過山。
她好像在努力學著做人,和卿淺一起去完成師門任務。
百年光陰里,走過無數個人類的城池、看過同樣的日出日落。被妖怪罵“羽族的叛徒”也毫不在意。
但有人在乎,甚至越來越在乎。
那天,江如練按照慣例混在一群弟子里聽晚會,懶洋洋地打哈欠時,從余光中望見了路過的卿淺。
當即揚起一個燦爛的笑,準備和師姐打招呼。
卿淺的腳步頓了一下,似乎是刻意忽視了江如練,轉過頭快步離去。
江如練摸不著頭腦,這是有什么急事嗎?
她耐著性子熬完集會,溜回青蘿峰準備找師姐問個清楚。
紅衣灼灼,蹁躚穿過竹林,沒找到卿淺,反而看到了一個她最不想見的人。
明月清風之下,白云歇隨意地坐在亭子里,面前擺了一盤棋、一壺酒。
隨后朝著自己遙遙舉杯,笑容清朗:“鳳凰,好久不見了!
她發帶散在身前,臉頰上暈開了酡紅,眸光瀲滟,看起來像是微醺。
江如練則如同見了鬼:“誰跟你好久不見!”
她巴不得白云歇不要回來。
白云歇晃了晃手中酒杯,笑意不改:“哎呀,怎么一見面就這么暴躁呢。你都不關心一下你師尊去哪了?”
“誰是你徒弟!”
江如練大聲反駁,這壞女人每次一見面不是讓自己認師尊,就是強行把自己當徒弟。
實在是臉都不要了。
白云歇非但不惱,還笑出聲來,就像是被江如練這副炸毛的模樣逗樂了。
她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自顧自地說:“我給人間的新皇指了條明路,讓他派人手打通蜀郡到西域的道路,販賣茶和絲綢,就能迅速積累起大筆的財富,組建軍隊!
完全不知道這女人成天腦子里裝的什么,最好的應對方式是別接她的茬。
然而江如練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在白云歇似笑非笑的目光中破口大罵。
“蜀郡的山全是直上直下的峭壁,你知不知道修棧道要死多少人。”
她要不是卿淺的師父,江如練肯定會飛過去叨她的頭。
“你還真是沒變啊!卑自菩值沽吮,放下酒壺時沒控制好力道,發出了重重的磕碰聲。
她仿佛醉得不輕,瞇著那雙桃花眼,狐貍似的。
“幾萬人的犧牲造福后代百年,不虧!
江如練無法理解這種想法。
她雖然是妖,但潛移默化下已經養成了隨手幫一幫人族的習慣,更是想不通為什么有人自己喜歡把性命當棋子。
“瘋子。死的不是自己人,你不心疼!
白云歇皺起眉,假裝難過地嘆道:“你這樣說我可是會傷心的!
“人族沒有妖族的生存天賦,只能在天地間苦苦掙扎求生。古往今來哪一次發展,不是沾滿了血淚?”
江如練懶得理論,只想快點走掉,去找卿淺,然后大說白云歇的壞話。
奈何白云歇明顯不想放過她,話嘮得不行。
一邊下棋,一邊道:“終有一天,我們沒有羽翼也能翱翔九霄,沒有四蹄也能日行千里,沒有魚鰓也能深潛入海!
聽著倒是好聽,不過最后能實現幾分?
江如練目露不屑:“嗤,那你準備什么時候達成這個目標!
棋盤上落下最后一子,“啪”的一聲清脆聲響。
白云歇慢悠悠地搖開折扇:“哎呀,十年太急,百年太短。我輩所謀,應在千秋。”
“趕緊去做你的千秋大夢,不要在我眼前晃。”
江如練這下是真的厭了,轉身就要走。
卻聽白云歇忽地道:“鳳凰,我給你準備了兩份禮物!
“不要,你自己拿回去玩吧!
白云歇不是個好人,她的禮物肯定也不是個好東西。
誰知道收了會不會被折磨?
某人把折扇搖了又搖,語調帶上了戲謔:“嘖嘖,你再這樣囂張我就把卿淺派往長白山吹冷風!
焯!
鳳凰猛地回頭,炸毛:“變態吧你!”
她真的很想給白云歇叨上幾個大包,拳頭都握緊了。
白云歇臉上的笑容轉瞬即逝,突然抬手,把折扇丟了過來。
力道不重,江如練輕松就能接住。
這是白云歇一直帶在身邊的物件,也是她的武器。
上好的白色緞面上,用瀟灑的字體寫著一句詞——
長恨復長恨,裁作短歌行。
江如練當即就要扔回去,卻被白云歇出聲攔下。
“你拿著,以后見到了順眼的停云山掌門,就替我送給他!
這話聽得江如練渾身不舒坦,皺眉不滿:“這種破事你自己去做!
“我做不了。”白云歇抬眸,她不笑的時候就像換了個人,眼底埋著江如練看不懂的情緒。
她拈起酒壺,再倒不出一滴酒來,終究長嘆了口氣。
竹林里只聽得見沙沙的風聲。
氣氛如空氣中浮動的灰塵,剛因安靜沉下去,又被白云歇的擊掌聲驚起來。
她站起身,拎著酒壺晃蕩過來,帶著些許酒氣:“哎呀,我的卿淺乖徒兒呢?”
“你能不能滾!”
吵吵鬧鬧,竹林里驚起一大片飛鳥。
那是江如練最后一次和白云歇吵架。
作者有話說:
“長恨復長恨,裁作短歌行!薄端{歌頭·壬子三山被召陳端仁給事飲餞席上作》辛棄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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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3 章
江如練再一次聽到白云歇的聲音, 是在她找到卿淺之后。白云歇還不讓她跟著,把門一關,要和卿淺單獨談話。
這怎么行!她當機立斷, 變成鳳凰飛到屋頂。
輕輕推開一片青瓦, 探進半個小鳥頭,偷窺這倆人在干嘛。
她選的位置不好, 只能瞅見一截雪白的衣擺。
而后是卿淺平靜的聲音。
“我想懇請師尊,把江如練從停云山除名!
除名。銷毀魂燈、劃掉弟子名冊上的記錄, 從此以后就與停云山兩不相干。
江如練偏頭,每個字排著隊從她腦海里滾過,落進心里, 一陣噼里啪啦亂響。
百年光陰過去,她們明明已經默契到可以同時出招、并轡比肩,也曾力竭到仰躺在地上, 有一句沒一句的瞎聊。
為什么又突然變回了原來的樣子?
白云歇像是打了個哈欠,語調慵懶。
“我可管不住那只鳳凰, 就算除名了,她也不會走!
“可是——”
卿淺的話明顯帶上了焦急, 卻被白云歇輕巧地打斷。
“卿淺,鳳凰從來自由,你覺得她是因何停留在此?”
“……”
江如練整顆心都被卿淺的沉默淹沒了。
師姐聰慧, 應該知曉她對自己有多重要。最后卻還是選擇了疏遠。
她果然不能接受與妖太過親密。
房間里靜得像潭深水, 而江如練覺得自己在墜落,越往下、越窒息。
她一刻也待不得了, 振翅飛出屋頂, 向遠處的山巒掠去。
卿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并沒有發現那只小鳳凰。
她從來堅定不移地走自己的道路, 哪怕它千篇一律,也好過在這漫長的一生中無目的的梭尋。
她的道路對于江如練來說,不僅坎坷還遍布荊棘。
白云歇吊兒郎當地翹著二郎腿,抬手想晃扇子,摸了個空才想起,扇子被送出去了。
她看著底下一言不發的卿淺,最后輕笑著囑咐:“切記,我給你的劍穗不能離身!
卿淺垂眸,好半響后才答了個“是”。
她有些恍惚,連白云歇什么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只記得白云歇說:“如果以后我的親友犯了錯,你無需顧忌我那幾兩顏面,可按規矩處置。”
卿淺長長地呵出一口氣,最后提劍出門。
月色照往劍鋒,一晃滿目的光,她便想起那道托著腮、看她練劍的紅色身影。
起勢掀起滿地落葉,紛紛落下時恰如江如練為她撐傘擋過的雨。
出招疾若電光,將竹葉一分為二,她和江如練分享過同一串糖葫蘆,還有桂花甜糕。
收劍,萬籟俱寂。
她們做盡了師姐妹該做的事,她作為師姐,卻生出過難以啟齒,且不屬于師姐妹關系的希冀。
她貪戀江如練的懷抱。
每當夜里風冷,思緒不經意間便會滑向那個誅殺窮奇的雪夜。
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江如練便會給什么。
可她不能這樣做。
困住江如練的不是縛妖的法術,不是停云山,更不是世俗的目光。
她如同候鳥一般,無論飛到多遠的地方,最后總會回到青蘿峰、回到自己身邊。
自己才是江如練的囚籠。
這一認知讓卿淺驟然失了力氣,手中的劍摔落在地。
思緒如同絞死的結,要如何才能打破江如練的枷鎖?
既然找不出解法,那便索性斬斷。
卿淺這樣想。
*
江如練而后照常去找卿淺。
她的難過像是層油花,浮在表面上,只是說說而已。
把頭埋翅膀里一夜后,第二天還是忍不住想她。
然而有些事情確實變了,江如練只能不明所以地看著卿淺逐漸疏遠她、拒絕她。
而她并非一貫的好脾氣,再怎么忍耐也會有失控的那一天。
在一次危險妖怪名單的整理過程中,江如練發現欽原一族被標記為“極度危險,建議誅殺、控制數量”。
而原因是欽原喜好捕捉人類,來喂給他們剛出生的幼崽。
她手里懶散地登著記,嘴上隨口道:“善惡是人族創造的詞匯,所以一直以來都是按照人族的想法劃分妖怪。
可對于妖來說,人類是好獲取的食物、可以打發時間的玩具!
“他們抓捕、玩弄人類,就和貓抓老鼠一樣,不過是本能罷了!
“……”
卿淺的筆一頓,在紙上暈出大片墨點。
江如練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言論并非處于人族的立場。反而對人族帶著高高在上的審視。
當時就后悔了,她怎么可以說出這樣的話?
卿淺撕去被墨水弄臟的那一頁,繼續道:“你沒說錯!
“不是,對不起師姐,我——”
江如練慌里慌張地想要解釋,卻被卿淺打斷。
她眸光沉靜,語速不急不緩:“你沒錯,不用道歉。人與妖的確不同,比起待在停云山,你更適合自由!
自由?
江如練的瞳孔剎那收縮,又恢復原狀。她撐著桌子探身,眨也不眨地與卿淺對視。
“說了那么多,師姐還是想趕我走?”
猛地縮短的距離,和江如練眼中不加掩飾的偏執令卿淺微微皺眉。
她直覺其中有誤會,想解釋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而且,有些事情不需要說得那么清楚,多一點都會平添不切實際的希望。
但她還是說:“并不是要趕你走。只要我在,青蘿峰永遠對你敞開!
公事公辦的態度,讓江如練心里憋悶得很,分不清其中摻了幾分真心。
那師姐會對我敞開心扉嗎?
“我明白了!彼詈粑,丟下沒做完的工作:“我這就走!
江如練承認自己當時是在和卿淺賭氣,哪怕她知道,師姐絕對不會追出來。
她跑出去整整大半年,四處游山玩水,起初還玩得很放松,到了后來便開始不安。
擔心師姐晚上睡覺不蓋好被子,擔心她又發了燒,喝完藥沒人給她準備糖。
大妖向來能屈能伸,和人族相比,最大的優勢就是可以不要臉。
她第無數次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后,當晚就收拾好了行李,準備返程。
卻在回去的路上聽說,九嬰要襲擊停云山下的平安鎮。
“嗡——”
大腦里瞬間充斥著蜂鳴,江如練以最快的速度飛回去,緊趕慢趕還是遲了一步。
平安鎮幾百口人無一幸免,連哭聲都沒有。
街道和樓房都像是被什么東西碾壓過,碎成粉塵,曾經熟悉的一切都被損毀殆盡。
隨處散落的肢體,和破爛的布偶小老虎構建出另一幅地獄圖景。
而卿淺跪坐在廢墟中,衣上滿是塵灰,左肩更是被血暈紅了一大片。
雙目空洞無神,像是被丟棄在地上的布偶。
她在自責,怪自己能力不足,護不住那些普通人。
江如練聲音帶著顫:“師姐?師姐!”
卿淺聞聲轉過頭,蒼白嘴唇翕動,輕喚:“江如練!
“我在。”
江如練強行按下內心的慌張,去查看卿淺的傷勢。
原本的靈脈寬闊且干凈,此時卻沾上了黝黑的妖毒,腐蝕著身體。
“我給師姐療傷!
她捉過卿淺的手腕,鳳凰火還沒放出來,后者就一點點的從她手中抽離。
江如練愣愣地望著卿淺。
“不必了。”
卿淺捂著肩膀晃晃悠悠地站起來。
早在中妖毒之前,她的靈脈就已經開始枯竭碎裂,以此支撐的生命已經快到極限。
她沒有理會江如練伸過來、想要攙扶的手,獨自向前走。
她已經束縛了江如練好幾百年。難道還要再讓江如練搭上一條命?
“師姐?”江如練的手頓在空中,仿佛想要留住什么。
終究抓了個空。
*
江如練猛地從小憩中驚醒,想起自己還在車里時頓時松了口氣。
太嚇人了,當初那場面她可不想再重復體驗一遍。
腿被壓得有些麻,她低頭才發現卿淺還沒有醒。
皺著眉睡得很不安穩。
江如練摸了摸衣兜里的木匣子,順便輕柔地拍拍卿淺的背,想哄平她眉間的折痕。
挖出了九嬰的妖丹,她也不知道師姐會不會原諒她當初的所作所為。
她將卿淺之后的冷漠,大部分歸咎于自己當初的負氣離開,沒能及時趕回來,以至于平安鎮損失慘重。
自己
車子下了高速駛入城市,卿淺也悠悠轉醒。
抬手打呵欠,眼里就沁出了些許水潤的光澤。自己坐不穩,三番四次要往江如練身上靠。
江如練覺得有些好笑,同時堅定了要問清楚睡這么多怎么回事的決心。
“師姐做噩夢了,怎么一直皺著眉?”
“嗯……”卿淺漫不經心地揪江如練的衣擺,掀起外套,去勾里面的毛茸茸羽衣。
“我在想,怎么勸你和停云山決裂!
非常平靜,且認真,沒有半點開玩笑。
江如練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因為之前的談話,她已經知道了卿淺沒趕她走的意思。
只是這種直白的態度她還沒完全適應,有些嚇妖。
卿淺還在慢吞吞地絮叨,話比從前翻了好幾倍。
她提出疑問:“為什么會覺得離開停云就不能來找我了?”
“停云山的護出大陣攔不住你,就算你做了一方妖王,也可以來。如果怕旁人說閑話,可以悄悄地來。”
在前面開車的顧曉妝不敢說話,甚至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悄悄見面,那不就是偷情?
“實在不行,你可以把我帶走。”
顧曉妝:“……”
這是自己可以聽的內容嗎?!
作者有話說:
如果卿淺早先這樣說,那后續就會變成《正派大師姐和妖王師妹不得不說的二三事》
其中包括偷情(?),強取豪奪(bushi),反目成仇(其實背地里好得很)。
停云山上下都覺得大師姐為了天下蒼生,不惜獻身妖王,嗚嗚嗚,他們每天努力練習只為救出大師姐。
實際上只有妖王知道,某個人躺床上,吃糖連手都懶得伸,開口就是:“不想回去,你再靠過來一點!
嘻嘻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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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4 章
“帶走?”
江如練聽得一愣一愣的:“帶走干什么?去山下吃糖葫蘆嗎?師姐喜歡停云山, 為什么要走?”
卿淺抬眸盯著江如練頭頂看,看她有沒有長呆毛。
這妖的腦回路相當奇特,很可能會把強取豪奪、黑化禁錮的戲碼演成三歲寶寶巴士。
只有生氣的時候才會強勢一點。
卿淺沒回答, 垂頭獨自思忖, 難道是自己方法不對?
車子開進了市區,顧曉妝聽后面沒說話了, 才謹慎地問:“江隊,我們要找的大妖在哪?是不是要先去妖盟?”
江如練搖頭, 把思維拉回正軌上:“不用,去市野生動物園。”
顧曉妝:?
顧曉妝而后才知道,原來那只大妖真的在動物園。
她借著江如練的術法隱匿身形, 穿過圍墻一路來到熊貓館。
館內陳設精美,給每只熊貓都劃分了地盤。成堆的竹子、干凈的水池、還有各式各樣的豐容設備。
其中有一只明顯比周圍的體型更大,癱坐在地上, 剝竹筍的動作靈活快速。
邊剝邊吃,一分鐘小半根, 吃得特別香。
顧曉妝看得津津有味,國寶真的太可愛了!
江如練敲了敲欄桿。
那只熊貓一愣, 筍都不吃了四處看,終于發現了上頭悠哉悠哉的江如練。
熊貓一抖,連忙把肚皮上的筍衣拂走, 腳蹭著地面轉過身, 背對著她們。
隨后用一口粗獷的四川話喊:“看在你同族的份上,我不跟你打, 你也莫來找我!”
江如練嗤笑:“找你有話問, 不說我就把你在動物園里當動物的事發給各地的大妖。”
“咔擦”一聲脆響, 熊貓一掌拍斷旁邊的木樁, 憤怒地沖到圍欄下沖她們咆哮。
“我憑本事吃人類的供奉,你管得遭邁?”
生氣的熊對人來說很有壓迫感。
奈何這只熊貓天生的微笑臉,黑眼圈,四肢短小,配上那四川話,顧曉妝怎么看都覺得可愛。
甚至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
熊貓聽到聲音,拿那雙黑溜溜的豆豆眼盯著她,顧曉妝連忙捂住嘴,直往后邊躲。
江如練自然地把卿淺也拉到自己身后,開始挽袖子。
“我管你干什么?能揍你就行!
熊貓人立而起。
“我看你娃在人堆里待慣了,姓啥子都不曉得了。要不是你是只鳳凰,我非要教訓你一頓!
他留下一個替身裝睡,自己罵罵咧咧地爬上圍墻,敦實的身體翻過欄桿,站到她們面前。
還維持著妖形,像穿著精致熊貓皮套的人。
然后又拿熊掌指了指卿淺:“我認得你,停云山咧!
熊操著流利的四川罵:“停云山都是些瓜娃子,有幾個最瓜!”
罵停云山師姐會生氣!江如練聽完就想拿竹子塞滿這熊貓的嘴。
可這一次還不等她反應,卿淺就先一步頷首。
“你說得對。”
“妖管局的那幾個自私自利,連我都不如!”
卿淺雙手抱胸前,又回答道:“也不無道理!
“人類遲早要為他們的傲慢付出代價!”
江如練聽得有些懵,更像是在狀況外。
師姐之前不會讓人當著她面侮辱師門,現在反而贊同起來了。
卿淺依舊很淡定:“確實!
連續三次,熊撓了撓頭,這姑娘到底站那邊的?
給熊整不會了都。
“算老,就當是我心情好!毙茇堊詈笠黄ü勺拢ザ瞧ど系拿
還用“智慧”的眼神盯著她們:“你們要問啥子嘛!
江如練直接說:“問昆侖山上的鳳凰!
熊貓的反應她沒有放過一星半點,從最開始的愣神,到之后無法掩飾的憤怒。
他連毛都不抓了,猛地拍地:“當初寒澗里的魔蟲,本不該去昆侖,肯定是那個叫白云歇的女人動了手腳!”
“那天昆侖闖進來一個藥人,身上不曉得帶了啥子東西香慘老,引來了一大群魔蟲。昆侖本來就倒大霉,東邊還有個大妖想趁機會偷家!”
他說了一大串話,語速又快,其中還夾雜著口音和臟話。
顧曉妝很努力才聽懂了,這是在指控卿淺的師尊。
這可不興聽啊,她哪敢說一句話!
江如練皺眉:“你確定那人叫白云歇?”
而卿淺神色不改平靜,喃喃道:“能吸引蟲子的香?好熟悉!
熊貓斬釘截鐵:“對!我聽鳳凰喊過她的名字!
江如練挑眉,雖然知道熊貓喊的不是自己,但還是別扭得很。
基本上可以確認,桃夭書院里,畫像上的鳳凰,和昆侖的鳳凰是同一只。
可師姐為什么要追查這個?難道她早就知道白云歇不干好事?
熊貓哪管她們在想什么,自顧自地發泄,但是把口音改成了川味普通話。
“白云歇做這一切,不就是為了不死樹的木心嗎?她想長生不死,竟然不惜用這下賤的手段!”
說到激動處,又開始往外嘣罵人的詞。什么瓜兮兮,什么寶*龍……
顧曉妝暗自咋舌,千年前的事情了,他居然記到了現在,還為之真情實感的生氣。
難怪江如練會說,妖怪大多執拗。
講了這么久,江如練可算是捋清楚了。
白云歇為了長生不死,設計引來了寒澗的魔蟲,讓鳳凰腹背受敵,最終隕落。
聽起來很有道理,可她還是覺得哪里不對,又問:“不死樹居然真的存在?”
這種樹她只在典籍里看見過,據說吞下樹的木心就能不老不死,不入輪回。
“有,是一顆很漂亮的樹。像梧桐,但枝干是純白色,葉子的顏色也淺,十個人合抱都抱不攏……”
熊貓把手舉高,拼命比劃。最后還是拍拍腦袋,嘆氣:“我描述不出來,你們想看就自己去!
江如練雖然討厭白云歇,但并不認為她會為這種虛幻縹緲的東西煞費苦心。
“可是白云歇死了,魂燈滅后,停云山哀悼了整整一個月!
熊貓人性化地攤手:“那我怎么知道,反正自從白云歇來,昆侖就沒發生過好事!
江如練偷偷去瞄卿淺,發現這人又不知道在想什么,低著頭,整個人站在昏暗的燈光下,好似要融入黑夜之中。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她就毫不猶豫地抓住了卿淺的手。
她猜測師姐是因為不敢相信白云歇會做出這種事,才會如此沉默。
于是晃了晃手,湊到她耳邊說悄悄話:“我也不信,這事肯定有蹊蹺!
卿淺沒答,那只冰涼如冷玉般的手卻直接擠開指縫,與江如練十指相扣。
親密得毫無縫隙。
江如練心跳快了半拍,還屏住了呼吸。心想要怎么樣才能把這只手捂暖和。
她倆若無旁人的親密刺痛了顧曉妝的眼睛,聽完昆侖的秘辛,更是覺得自己多了一個被暗鯊的理由。
熊貓絲毫不受影響,完全陷進了自己的情緒里。
他頹然地坐著,豆豆眼里閃著淚花。
“鳳凰,她本來可以飛走。但山下的那群人走不掉,她的樹也不能挪。鳳凰說,她去一趟流沙,這一切就能結束!
“可我后來回去過,玉竹林沒了,小村莊沒了。鳳凰最喜歡的那顆不死樹,也枯死了……”
到頭來還是徒勞。
他越想越難受,伸出爪子按在自己的黑眼圈上。用五大三粗的男聲發出嗚嗚嗚的抽噎。
音畫嚴重脫軌,根本沒眼看。
江如練嫌棄地打斷:“停停停。別一口一個鳳凰了,聽起來好怪!
畢竟她沒有最喜歡的樹,她最喜歡的只有卿淺。
耳邊傳來吸鼻子的聲音,她轉頭一看,顧曉妝也淚眼朦膿,要哭不哭的樣子。
“鳳凰好慘哦。”
這姑娘感情也太充沛了。
江如練嘴角抽了抽,反駁道:“胡說,我不慘!”
一個兩個的怎么都這樣?
她再偏頭,卿淺臉色蒼白,嘴唇更是沒什么血色。
那雙盈盈秋水瞳像是要滿溢出來了。
“胸口悶,不想回去工作,先睡覺。”
江如練不是很贊同,還滿臉狐疑:“師姐在車上睡了那么久,這才過去多長時間?”
卿淺眼簾半垂,當著江如練的面就開始犯困。一副你能拿我怎么辦的樣子。
江如練急了,抓著卿淺的肩輕晃:“不準想睡覺!再睡我就、我就——”
“我也沒辦法,誰讓師姐懂得多。”
她就像一只泄了氣的皮球,面對眼前有意隱瞞的心上人無可奈何。
連放狠話都做不到。
卿淺從前金榜題名就不在話下,上個世紀還考了大學生,而自己連小學文憑都沒有。
江如練見卿淺的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站著也有些晃,連忙靠過去借給她倚著。
但卿淺不依,晃悠到她面前,將相扣的那只手帶起來,貼到了自己臉上。
江如練一驚,下意識地就想撤。
然而卿淺看著軟綿綿,力氣卻并不小,見狀還加了點力道。
冰涼如水,這是第一感覺。在之后,就是好軟,還很滑。
原來師姐只是看著臉小,實際上是有肉的。
卿淺又蹭了蹭,耳邊的白發都被揉亂了。
她懶洋洋地瞇起眼睛,像是一只矜貴白貓,只在有求于人的時候撒嬌。
“不想回停云山,你把我帶走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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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5 章
江如練的自制力猶如山體滑坡, 正在瘋狂坍塌。
師姐怎么、怎么當著別人的面說這種話?!
她的視線掃過卿淺因為倦怠而垂落的睫毛,感受著手底下細膩柔軟的感觸。
這樣沙啞的、帶著點請求的聲音撩動了江如練的心弦,想把師姐攬進懷里, 讓其他人都別聽、別看。
她這樣是在依賴自己嗎?
江如練舍不得松手, 甚至還想得寸進尺地捏一捏。
但到最后也只是反過來握住卿淺的手腕,問出自己心里的顧慮:“妖管局的工作?”
她現在確實是想辭職了, 工作很耽誤自己和師姐在一起的時間。
卿淺抬下巴,勾勒出些許漫不經心:“沒催就是不急!
江如練噙起淺笑, 從前師姐都不會這樣拖,任務下來一個做一個,閑不下來。
現在師姐都不在意了, 自己還在乎什么?
她柔聲道:“那就回我家睡!
旁邊探過來一個碩大的黑白熊貓頭:“回山里?捎我一程!
“誰管你。”江如練懶得理,牽著卿淺的手就要離開。
顧曉妝連忙跟上,她還不會隱匿身形的術法, 可不想被丟在動物園里。
沒想到身子一停滯,就像壓了重物, 腿更是抬不起來。
她回頭,泥土凝結成堅硬的土塊, 不知什么時候裹住了她的腳,與地面牢牢粘連。
熊貓雙手叉著腰站起來,比顧曉妝足足高出一個頭。
還粗聲粗氣地喊:“我這是給你面子, 那么大只妖, 天天被人牽著鼻子走,叛徒, 丟妖臉!”
顧曉妝滿頭的小問號, 十分迷惑。你發脾氣沖江隊呀, 找我干什么?
很快她就知道為什么了。
也不知這熊貓哪句話觸了卿淺霉頭, 原本疏懶走著的人忽地背手。
只剎那,雪白的劍光劃破黑夜,月色凝于鋒利的劍尖,直指熊貓的眉心。
壓迫感以卿淺為中心蕩開,她眼底的寒霜蔓延至身外,顧曉妝只瞥了一眼都頓覺透心的涼。
不好惹,卿淺就算能抱著江如練的手撒嬌,對外也還是那個使得無數妖邪殞命的劍仙。
她偏心得明明白白,雙標到毫不掩飾。
連旁人噎埖都看得清楚,更何況被她護著的江如練。
江如練心里像是被小貓的肉墊踩了一下,瘋狂悸動。
“師姐……”
卿淺面無表情,語氣里還淬了冰:“你方才說什么?”
好兇!
熊貓忍不住咽口水,隨后更是就地一趴,手可憐兮兮地抱著圓腦袋哀嚎。
“對不起,你給我點面子好不好,我好歹也是大妖!
他深刻掌握了人類社會的生存技巧,堪稱因人而施的典范。
想來剛才只敢朝顧曉妝下手,也是怕被揍。
江如練“嗤”了聲,直接開嘲:“讓你嘴賤。”
熊貓雙手合十,委屈地道歉:“對不起,下次不會了。”
他說完,卿淺也撤了劍招,轉頭默不作聲地離開。
江如練沒空管他,連忙去追。
“你不在意。”卿淺斂眸,輕聲道:“但是我會!
她能逼得旁人道歉,可實際上心口還是悶疼。
一想到江如練承受的無端指責,都是因為人與妖的立場,她就難受得想蜷縮起來。
江如練愣了一下,才理解卿淺在說什么。
“以前是挺難過的!彼蠓降爻姓J。
畢竟她是鳳凰不是圣人,被誤會肯定會不舒服。
卿淺先一步坐進副駕駛,江如練便上前給她系好安全帶。
“可是后來就不會了,他們的話影響不了我。無論如何,選擇和師姐一起是我做過最正確的決定!
一縷黑發垂落,用于照明的橙色小燈點燃了發梢的紅。
江如練笑著,也像一簇火,散發出的光芒溫暖且恒定。
卿淺看了半響,手幾度想要抬起,到最后還是別過了頭。
這兩人沒提,熊貓就厚顏無恥地跟著顧曉妝蹭車。
他撅起身,硬是把自己塞進了后車廂,像個大爺一樣坐著。
車子隨著重重地往一邊沉,顧曉妝不得不貼著門坐,避開身邊堆成小山似的毛。
她對這魔幻現場非常無語:“大王一定要這樣嗎?”
熊貓支著頭,嘴角翹起像是在笑:“小屁孩懂什么,我才不要披上弱小人類的皮囊。還是原形威武一點!
恰好窗外路過一個小朋友,不經意間望見了車子里的熊貓大爺,驚訝得合不攏嘴。
熊貓也注意到了,當即猛拍窗戶,露出尖利的獠牙恐嚇小孩。
小孩瞪大了眼睛,連忙去扯身邊大人的衣角,興奮地指著它喊:“媽媽,熊熊!熊熊!”
半點沒被嚇著,還很開心地咯咯笑,畢竟黑白花的熊貓可不多見。
顧曉妝:“……”
這就是妖怪的多樣性嗎?短短幾天真的長見識了。
嚇人不成反成小丑,熊貓有些生氣。好在車子啟動了,不然他非得再嚇唬一次。
“愚蠢的人類幼崽!只有那只鳳凰才會對人類心軟!
“能不能別喊它鳳凰了,你不知道它名字嗎?”
張口閉口就是鳳凰,江如練聽慣了別人這樣稱呼自己,乍然要把這個代號和別的妖聯系起來,還很不習慣。
熊貓撇嘴嘟噥:“我怎么可能知道……”
它那時候還是只小熊,偶然得到鳳凰的庇護,安穩地長到了成年。
然而世事易變,誰能料到家園傾覆也不過一瞬。
江如練先送顧曉妝回家,到了停云山腳又把熊貓放下去。
他人立在車窗邊,拿爪子拍了拍,提醒道:“最近有好幾個人從我這里借道去歸墟。我懷疑他們要搞事情,你注意一點!
江如練沒回答,開著車一溜煙的消失在熊貓的視線外。
而副駕駛上,卿淺已經靠著車窗睡著了。
*
又睡。
江如練萬般無奈。
這到家洗漱完,還沒說上幾句話,卿淺就已經攏著被子睡熟了。
她嫌冷,毫無芥蒂地窩在江如練懷里,呼吸就噴灑在鎖骨間,泛起微微的癢。
趁卿淺沒防備,江如練再一次探脈。
熾熱的靈氣沿著靈脈穿行,她閉著眼睛探查,奇經八脈,正常,沒有堵塞和裂紋。
江如練百思不得其解,靈氣調轉方向,朝著靈臺去。
身體沒有問題,那就只能是神智方面的了。
她操縱得很小心,可見到那一大片雪白的屏障時還是茫然了幾秒。
這是什么?沒見過。
靈氣謹慎地伸出一根小觸手,貼了上去。
“唔!
懷中人悶哼一聲,弓起了背。
嚇得江如練馬上撤退,緊張地盯著卿淺的舉動。
辛好卿淺只是睫毛顫了顫,并沒有醒。
“難辦……”江如練嘆氣。
師姐有事瞞著,怎么都不肯說。還能咋辦,只能努力自己查。
她耐心等了好久,等到卿淺呼吸平穩后,再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衣服從卿淺手中抽出來。
之后輕手輕腳地下床,往卿淺懷里塞了個暖手球,又來到許久沒有動過的書房。
速寫本攤開,江如練抽出一支筆,開始回憶之前張風來想要師姐幫忙修復的陣圖。
一邊回憶一邊畫,很快,殘缺的陣圖就被她謄到了紙上。
她是不懂,但不代表她不能學。
陣法復雜多變,白云歇仗著天賦和智商更是把它玩出了花來。
青蘿峰留下了不少她的手稿和筆記,供卿淺和江如練學。
江如練攤開一本陣法解析,對照著殘陣思索。
短時間內她肯定達不到卿淺那種程度,更遑論修復和畫陣了。但看懂還是沒有問題的。
在“幫師姐解決問題”這一超強驅動力的加持下,書房的燈在翻閱聲中亮了整宿。
直到天邊翻出魚肚白,江如練終于合上筆記,揉了揉眉心。
如果她沒有理解錯誤,此陣的用處是封印。
以強大的五行魂魄為陣眼,引源源不斷的天地之力,因此封印極其有效,只要天地不崩裂就會一直存在。
可是五行魂魄哪來的?那可是整整五條命,
這是白云歇布下的陣,保不齊魂魄也是由白云歇找。
昆侖凰隕落之前魔蟲之患并沒有解決,而后鳳凰動身前往流沙,才得以抑制住。
“對味了,這才像白云歇會做的事!
江如練喃喃自語,隨后煩躁地把筆記和陣圖薅成一團,胡亂往柜子里塞。
白云歇根本不會在意什么不死樹,她最有可能會做的,是接近鳳凰、引來魔蟲禍害昆侖、然后逼鳳凰獻祭。
她都能猜到,那師姐昨晚在想什么?
現在陣法破碎,修復好后還需要獻祭嗎?
各種各樣的想法纏成一團,糾纏不清。整宿沒休息的腦子根本無法解開這亂麻。
江如練索性不想了,準備偷摸著溜回去裝睡。
但還是來晚一步,卿淺已經醒了,正抱著暖手球坐在床上,迷茫地望著門外。
像是在等誰回來。
江如練一踏進房間,卿淺的眼眸就漸漸聚焦,還用低啞的嗓音提要求:“想吃你熬的粥!
江如練下意識地拒絕:“我、我不會!
倒不是不能做,只是怕熬出來的東西入不了口。
她只看卿淺熬過粥,紙上談兵,自己還從來沒有動過手。
卿淺盯著她,懨懨的沒什么精神:“這件事很難嗎!
其中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低落,好像吃不到粥,這一整天都會難過。
江如練真的見不得她這樣。
“不難,能做。”
她開始挽袖子,二話不說就進了廚房。
淘竹米、燒水、下鍋,隨著泡泡咕咚咕咚的破裂,廚房里滿是竹米的香。
這一鍋竹米粥呈淺碧色,汁水粘稠且濃厚,看起來很成功。
江如練把粥放涼,還沒來得及試味道卿淺就已經看了過來。
于是連忙端上竹米粥,忐忑地遞過去一個瓷勺,目不轉睛地看卿淺吃。
卿淺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沒怎么咀嚼就抿化了。
她滿意地頷首:“嗯,還行。”
態度很矜持,實際上臉頰被暖氣熏出紅暈,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些許愜意。
晨光爬過窗簾的縫隙,變成了細細的一束,路過卿淺的手邊,來到了江如練身前。
像是連接兩人的線。
陽光、早餐,還有最愛的人都在這里。
氣氛好到讓江如練目眩神迷,時間仿佛在此刻靜止。
讓她忍不住想,師姐妹和伴侶的區別在哪里?
如果她們現在是伴侶,自己就能湊上前,親親師姐的額頭,或許能收獲一個帶著竹米甜香的擁抱。
還能做更親密、更過分的事。
任憑醋意把自己淹沒,然后就能以此為借口,理所當然把人藏起來。
指腹摩挲了一下兜里的木盒,粗糙的紋樣刺激著江如練的神經。
什么時候能和師姐更親密一些?做好準備了嗎?現在是合適的時間嗎?
她發呆得過于明顯,卿淺不由得停下動作,輕聲詢問:“在想什么,怎么不吃?”
“在想……今后和師姐度過的每一個早晨。”
百年光陰過后,種下的梧桐已經能夠蔭蔽小院,墻角的藤蔓爬上軒窗。
有山川崩解,也有河流改道,妖族和修士一并沒落,而鋼鐵鑄就的森林占領了神明的道場。
處處物是人非,只有她和卿淺始終依舊。
現在如此,以后也該如此。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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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6 章
或許是因為她這句話, 卿淺不咸不淡地望她一眼,繼續低頭喝粥。
姿態還是很優雅,唯有臉頰微鼓, 搭配上那紅潤小巧的唇珠, 看著就可愛。
很想捏。
江如練被蠱得神智不清,連忙捧起碗喝粥掩飾。
清香濃稠的粥剛觸及舌尖, 江如練就猛地把碗往桌子上一擱,偏過頭——
“咳、咳!
糟糕, 粥是咸的!
她放錯調料了!
錯把鹽當成了糖,而且還放了不少,吃多了齁咸。
江如練慌里慌張地去瞅卿淺, 卻發現她的碗已經差不多見了底。
不僅一口不落地吃完了,還面不改色。
師姐為了肯定自己的廚藝,竟然不惜忍著難受把“黑暗料理”通通吃完。
江如練心里像是被塞了顆半熟的橘子, 甜不徹底,苦又不是很苦。
她連忙去倒了杯茶, 推到卿淺面前:“師姐漱漱口,下次別這樣了, 吃不慣直接和我說就行!
卿淺的動作肉眼可見地停頓了一下。
半響后摸上茶杯,蝶翅似的睫毛微垂,遮住了眼中的情緒。
“嗯!
她吹去氤氳的水霧, 在茶香裊裊間慢吞吞地喝。
江如練便牽了牽嘴角, 心滿意足地收拾好桌子去廚房刷碗。
并且開始考慮學一些好吃的家常菜,下次千萬不能犯這種錯誤了。
*
美好的一天終結于上班。
江如練坐在會議室的沙發上, 摸出手機, 趁著頂頭上司還沒來, 搜索起離職申請怎么寫。
手邊沒書, 四下又很無聊,卿淺索性探過頭,白發如銀絲般傾泄,有幾縷還在江如練手邊拂來拂去。
她像是不解:“為什么還要寫申請,說完就走不行嗎!
江如練挑中一個文檔,復制、粘貼,噠噠打字,順便向卿淺解釋。
“走程序啊,工作、檔案都需要交接。再怎么討厭妖管局,我也要為我的同僚負責。就像完成任務要寫總結、申請補貼要提供材料……”
她偏頭,正巧撞見卿淺臉上閃過一絲茫然,似乎在思索這些名詞都代表什么。
江如練這才想起,師姐在這之前從來沒有上過班。
停云山不會要求弟子寫各種各樣的報告、申請,開亂七八糟的會議。
于是她故意問:“師姐沒了解一下行業規則,就這樣來妖管局了?也不怕被裘唐那個老家伙騙?”
這下卿淺不湊過來了,乖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一句話也不說。
眼神游移,明顯是在隱瞞什么。
江如練并不在意,只是笑一笑,繼續道:“我還沒問,師姐來妖管局做什么?”
她有些懷疑起師姐的真實目的了。
起初她以為師姐搞不好是為了除妖更方便,拿到妖怪一手信息,然后直接殺過去的那種。
結果過去了這么久,她不是在看書,就是跟著自己轉。
“正事”一樣不干,反而幫了自己不少忙。
她倒要看看,師姐會怎么解釋。
卿淺坐得筆直,一本正經地回答:“我只是好奇!
答得馬馬虎虎,江如練狐疑地皺眉:“真的嗎?”
她正想再說點什么,會議室的門被敲了三聲。
江如練只能放下到嘴邊的試探:“進!
厚重的木門被推開一道縫,探進來一個帶黑框眼鏡的小姑娘。
扎著干凈利落的馬尾,白大褂上別著工牌,寫著——
“超自然物種保護科 秋辭 ”
一見是保護科的人,江如練面色不善地抱胸:“你是來做什么的?”
她可沒忘記,自己因為玉竹林和保護科鬧得很不痛快。
大妖的壓迫感體現在方方面面,她沒放出絲毫威壓,卻依舊讓秋辭感到胸悶,不由得退回了門外。
“誤會,我只是來找你談談。”秋辭赫拉有些尷尬地擺手,試圖證明自己不是來找事的。
江如練仍處在戒備狀態,瞬也不瞬地盯著來人:“玉竹林免談,它是我的。”
要不是因為師姐,她才不會讓出去。
她毫無顧忌地宣告自己的主權,甚至表現出和平時截然不同的強勢。
換作原形估計已經炸起翎羽,像一只護窩的小嘰。
這模樣讓卿淺也為之側目。
她差點忘了,鳳凰對自己的所有物有著極其濃厚,且偏執的占有欲。
比如最心愛的寶石,又比如伴侶。
卿淺指尖點了點沙發,突然有了新思路。
“別緊張別緊張,不是因為這事!
秋辭下意識地推眼鏡,語速極快地說道:
“江隊有對象了嗎?我們有最專業的紅娘團隊,各種優質妖怪應有盡有,只提供聯系方式,決不干涉!
江如練聽懵了:“嗯?”
什么紅娘?
江如練沒怎么懂,卿淺可聽明白了。
但她默不作聲,就盯著江如練的側臉瞧,像是在觀察她的反應,頗有些興致勃勃。
秋辭趁機擠進會議室,擺出一本厚厚的文件,名為《珍稀物種管理辦法》。
她笑著介紹:“嘿嘿,因為鳳凰是極度瀕危的妖,而維持瀕危種族存續、協助發展是我們的重要任務。我可是蹲守了好久才等到江隊回妖管局。”
這不,一打聽到就立刻趕過來了。
江如練還是不明所以,這是看小姑娘態度良好,還好脾氣地解釋。
“鳳凰族就剩我一只了,沒辦法發展。”
秋辭頓了一下,隨后尷尬又不失禮貌地微笑。
她有預感,自己接下來說的話很可能會讓面前的大妖震怒。但上面有命令,她不得不說。
“江隊,有考慮結婚、然后要一只小鳳凰嗎?”
江如練:……?
房間里安靜得出奇,某只鳳凰瞳孔地震,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而卿淺仗著視覺盲區,嘴角勾出一道不甚明顯的弧度。
炸毛嘰眼下非常憤怒。
雖然早就知道保護科有幫妖怪牽線搭橋這項業務,但她從來沒想到自己能親身體驗。
畢竟她可不是什么好控制的妖。
扭曲,這個扭曲的妖管局!
一邊恨不得把妖趕盡殺絕,一邊又想著借助妖族的能力,巴不得培養出聽話的工具妖。
“我結不結婚關你們什么事!苯缇毻笱觯瑴喩砩舷露紝憹M了抗拒:“就算結了也不會生。你快走,別來煩我!
偏偏這個秋辭也是個膽子大的,并沒有被嚇到。
據她所知,鳳凰是得天獨厚的種族,就算與其他種族結合也能得到鳳凰蛋。
只是血統不純粹,能力有可能會差一些。
她這樣想著,還往前走了一步,努力向她推銷保護科的業務。
“不喜歡異性也沒關系,我們的研究院有特殊技術,保證血緣關系。只要讓我們看看鳳凰蛋——”
她沒說完就被江如練毫不客氣地打斷:“你們真的很不知天高地厚!
自詡萬靈之長也就罷了,現在竟妄圖篡取造物的權柄。
她很是不耐煩地拍桌子,冷聲強調:“再說一遍,沒法生、不能生!”
“噗嗤!
卿淺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只不過聲音還是很小,不集中注意力都聽不清。
她在江如練充滿怨念地看過來時,又瞬時收住。
隨后淡淡道:“秋小姐,這樣已經可以交差了,不是嗎?”
秋辭訕訕地揪衣角,確實,她沒被江如練“請”出門算是不錯了。
只是她剛調轉足尖就又轉身,小小聲地問:“那鳳凰能單性繁殖嗎?”
這個問題更過分了!
江如練太陽穴突突直跳,牙咬切齒地從嗓子里擠出兩個字。
“不、能!”
“砰!”
秋辭把門一帶,一溜煙地跑得飛快。
江如練這才回過頭來和卿淺對峙,還抓著卿淺方才的“把柄”不肯放:“師姐居然取笑我!
語氣說不出的委屈。
卿淺淡然地端著紙杯喝水:“你聽錯了!
她這樣子說,江如練也拿她沒辦法,只好暗自生三秒鐘的悶氣。
半響,她突然開口:“門口負責接待的那只狐貍,就是人與狐妖的孩子。她化形不完全,能力也低微,出個門都得小心翼翼!
這句話聽起來沒頭沒尾,可卿淺卻接下了話茬。
“這么說,你不贊成跨物種戀愛?”
“愛是沒錯的。”江如練果斷地搖頭:“只是那姑娘的父母做了個錯誤的決定,把她留在了妖管局。”
放涂山,甚至是妖盟任一地方,她都不會活得如此局限。
話音剛落,走廊傳來“咔噠、咔噠”的聲音,隨后門被一只蒼老起褶的手推開了。
坐在輪椅上的老者緩緩上前,滿頭花白,臉上更是掛不住幾兩肉。
但他面相很是和藹,穿著一身普通棉麻衣,顯得平易近人。
他帶著隨和的笑意,自然地打招呼:“卿淺,最近身體如何?還咳嗽嗎?”
像一個關心小輩的長者。
卿淺起身作揖,不咸不淡地道謝:“勞裘前輩費心。雖然病情反復,但比之前好一點!
“哦!濒锰茡崃税押,仍是笑呵呵的樣子:“有什么費力氣的事你讓鳳凰去,別舍不得。”
“是。”
他們這一來一去的,江如練在旁邊插不上嘴,就有些急了。
“你有事快說,別耽擱時間!
她哪能想到,這事居然是裘唐親自來和她們交接。
總覺得心里蹦進去了顆小石子,隔應得慌。
裘唐便嘆了口氣,很無可奈何。
“張風來應該和你們提過,流沙的封印出了問題,不好耽擱。青蛇一事雖再三遇阻,我也不想放棄……”
江如練一聽他這說辭,心里就咯噔一聲響,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裘唐繼續道:“我想讓卿淺動身前往流沙,再看看這陣法能不能修。而歸墟那邊,以鳳凰的能力應該不會吃力。”
他竟要把江如練和卿淺分開。
江如練剛準備反駁,手就貼上一片冰冷的皮膚。
她又把話憋了回去。
卿淺直接點頭:“好。”
“師姐都這樣說了!
江如練皺眉,努力演戲,裝作很不情愿的樣子。
她能夠感受到,裘唐探究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梭尋,最后停在了卿淺身上。
他又一次問:“這陣法你可有什么頭緒?”
卿淺這次遲疑了一下:“尚有許多不懂的地方。但前輩放心,既然事關蒼生我必定會盡力而為!
她抬眸,一雙眼眸恰如秋水澄撤。
“如果此陣需要特殊的陣眼……”
“你無須擔心擔心,我自會想辦法!
裘唐斬釘截鐵地給出承諾,那份探究也化為笑意,讓江如練無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而后裘唐又與卿淺寒暄了幾句,才推著輪椅慢悠悠地離開。
前腳他剛走,后腳江如練和卿淺也跟著離開。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把門一鎖誰也進不來。
江如練情不自禁地搓手臂,想把剛才的感覺丟掉:“我真是越來越看不慣他了,他居然還想把我和師姐分開!”
也就短短幾天,她就忘了自己一個人執行任務的滋味。要是突然沒了卿淺,她會不習慣到睡不著覺。
卿淺懶洋洋地“嗯”了聲。
江如練撐著桌子湊上來,臉上有燦爛的笑容:“師姐一直陪著我,我很開心。”
顯然是已經默認了卿淺會和她一起去歸墟。
可卿淺看都不看她一眼,還漫不經心地翻開桌子上的書:“不一定,有可能我明天就會死!
江如練:?
風忽地灌進了房間,書頁嘩嘩的翻動,卿淺的發絲也被吹亂。
她將亂發拂至耳后,指尖白到透明,身影單薄如紙,好像隨著風就能飄遠。
“你再不做點什么,我就要變成蝴蝶飛走了。”
作者有話說:
我怎么!還沒寫到醬醬釀釀!生氣,拍自己的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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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7 章
江如練一步上前抓住卿淺纖細的手腕, 嘴角抿直:“不準說這樣的話!
態度很是強硬。
什么死不死的,聽了就讓妖心顫。
她只覺得卿淺好像又瘦了。那截皓腕不盈一握,脈搏更是微弱。
一股沒由來的惶恐倏忽而至, 讓江如練更加用力地攥住, 像是信了卿淺的話,怕她變成蝴蝶飛走。
“松手。”卿淺語氣冷淡。
“哦……”
江如練自覺惹師姐生氣了, 有些失魂落魄地松開手。
再一看,卿淺本來雪白的肌膚上平添了幾道指印。胭脂一樣的淡紅色, 在青色血管間十分明顯。
她更難受了,想拿起來給師姐揉一揉又不敢。
只能手足無措隔那干站著。
卿淺等了幾秒,見她還是那副傻不愣登地樣子, 于是不由得輕嘆一口氣。
“愣著做什么,不給我揉揉嗎?”
她主動將手遞到了江如練面前。
后者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全憑習慣上手捂著, 細致地將紅痕揉開。
可惜效果不咋地,越來越紅了。
江如練的耳朵也跟著一塊兒變色, 頭都不敢抬。
“松手!鼻錅\再一次道。
江如練緩緩放開,平時凌厲上翹的眼角都耷拉下來, 可憐兮兮的。
卿淺忽然薅了把江如練的頭發,將整齊絲滑的發型薅出一撮立起的呆毛。
她問:“你不覺得我在無理取鬧?”
江如練搖頭,這怎么能叫無理取鬧。自己技術不好, 被兇是應該的。
哪有這么聽話的大妖。
卿淺勾住江如練的手指, 邊走邊耐心地和她講道理:“我說的話不一定對,你不必每句都聽。做你覺得對的事就行!
輕言慢語, 竟還有幾分溫柔。
不對, 師姐一直都很溫柔。只是面上冷冰冰的, 實際上內里藏著甜甜的棉花糖。
江如練看在眼里、暖在心里, 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一個勁地點頭。
她確實記住了。
江如練偏頭:“那我們之后去哪?”
卿淺薄唇張合,無聲地做了個口型。
“歸墟!
她答完,驀然停下腳步,看向走廊的另一邊:“你回辦公室等我一下,我去找保護科辦點事,馬上回來!
一丟丟懷疑自江如練心底閃過,又被更多的信任壓下。
想來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放心地溜達回樓上。
而卿淺快步走到走廊轉角,攔住了帶眼鏡的女子。
“打擾了,秋小姐!
用詞十分禮貌,但她擋在秋辭面前,眉目淡然、寸步不讓,帶著不容人拒絕的強勢。
秋辭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推了推眼鏡掩飾自己內心的退意:“卿前輩客氣,叫我秋辭就好。您什么事嗎?”
卿淺也沒客氣,開門見山地說:“我想知道,你們為什么覺得鳳凰一族能天生地養,單性繁殖?”
她從剛才一直在意到現在,事關江如練,就一定要問個清楚。
秋辭松了口氣,她還以為卿淺是來秋后算賬的,沒想到是問這個。
這不是什么需要隱瞞的事,于是她大大方方地開口:“我們找遍了太初圖書館的所有資料,千年前就只記載了一只鳳凰,我們推測那是江隊的親族!
卿淺猜,秋辭說的應該是昆侖那只,可昆侖凰隕落在了流沙,熊貓也沒說過她留下了后代。
說到這里,秋辭倒有些不確定了:“呃,江隊的血統應該是純粹的吧?”
畢竟擁有那樣強大的鳳凰火,還能操控飛鳥。整個修真界都默認她是最后一只純血的鳳凰。
卿淺指尖點了點,她知道白云歇布下的陣法是以什么為陣眼。
白云歇的陣確確實實起了作用,自她有記憶以來,就沒聽說過寒澗出了問題。
已經獻祭的鳳凰不會復活。
那江如練是從哪來的?
她被撿回停云山的時還是只雛鳥,時間也對不上。
除非鳳凰蛋能保存百年之久,或者……
心臟撲通一跳,卿淺垂眸:“你說的太初圖書……”
秋辭秒悟,連忙做了個“請”的手勢,殷勤地帶她去相關部門辦理入館手續。
還試探著問:“請問卿前輩需要的權限范圍是?”
“全部!
*
江如練對卿淺的行動毫無所覺,正辛勤地編劍穗。
照著找來的教程,精挑細選出漂亮的尾羽,然后將其幻化成絲線。
顧曉妝正在她面前念叨:“歸墟危險嗎?可以帶我嗎?”
這姑娘真的越來越膽大包天了,想當初第一次見面,她還自閉地縮在角落和書本后面,都不敢和自己說句話。
江如練扯出一條紅線,精心編織出平安節的形狀:“去喂蚊子?歸墟可沒有妖市供你玩!
紅線在她指尖快速的穿梭,不多時就編好了一半。
顧曉妝哪肯依,祭出死纏爛打大法:“只要沒危險,我就想去看看”
江如練掀起眼皮,想了一會兒。
歸墟實際上是一道深谷,地下水脈在其間交錯縱橫,地形復雜,還藏有許多泉眼。
據說覆蓋面積極大,最遠能到東海海底。
傳說歸墟是魂魄聚集之處,通過泉眼下到酆都投胎轉世。
江如練沒見過靈魂,自然無法判斷傳說是真是假。
她被顧曉妝鬧得不耐煩,故意兇巴巴地問:“你為什么要跟著?在家里躺平喝快樂水不香嗎?”
“香!鳖檿詩y背著手,并沒有被江如練嚇到:“但我還是好奇。我的父母也是仙門弟子,卻從來沒有和我講過涂山、望舒節、歸墟之類的東西!
辦公室安靜了片刻,江如練挑眉,心里有些意外。
顧曉妝是人類中稀少的存在。
江如練沒糾結多久就爽快地答應下來。
“行,但我得找只妖保護你。還有沒事不要亂跑,我說什么你就照著做……”
顧曉妝把頭點出了殘影,聽江如練啰嗦完就振臂一呼“好耶”,歡天喜地的收拾東西去了。
最后一根線拉緊,收口,一束精美的劍穗就編織好了。
顏色鮮艷如紅梅,在燈光下有光芒流轉,墜著的流蘇整齊且柔軟,好像還摻了點金線。
江如練對自己的大作很滿意,比師姐從前那束好看多了!
她似乎在辛勤囤貨,準備一次性全擺在卿淺面前,好向她展示自己的財富和能力。
還有藏了好久的愛慕。
*
去歸墟要穿過妖盟的地盤,向那只熊貓借道,所以不能開車。
足足高有三米的犬妖躍過小溪流,往森林深處奔去。
顧曉妝則坐在犬妖背上,掀起的疾風灌了她滿嘴,但還是堅持要喊出聲——
“刺激!絮姐你不累嗎!”
這都跑一下午了,還沒到地方。
犬妖長得高大威武,開口卻是歡快的甜妹音:“不累,還能更快——嗷!”
江如練拍了李絮一下,順便用羽衣把靠著她小憩的卿淺裹嚴實。
“慢一點,不急!
李絮從善如流地降低速度。
江如練聽從卿淺的安排,讓手底下的人扮成卿淺的模樣,還帶上了手機前往流沙。
坐火車去的,到地方還得轉好幾趟汽車。問就是暈飛機,再問就說吹不得冷風、御不得劍。
只希望能盡可能的拖延時間。
太陽還未沉入地平線,陽光去往茂盛的森林,將憑空出現的平臺照亮。
李絮將背上的三人放下來,抖了抖毛也變成人形。
她那頭棕色馬尾亂得不成樣子,也只是胡亂用手梳了幾下。
顧曉妝剛適應了地面,就瞪大眼睛。
遠處,熊貓大王正披著紅床單、一手叉腰,似乎是在發表什么重要講話。
而臺下好幾只圓滾滾、黑白花的熊貓。
顧曉妝生怕自己看錯了,她都不知道這片森林里還有這么多熊貓!
熊貓高舉手中的金色權杖。
“人類太過愚蠢!我們要建立起自己的熊貓帝國,所有同胞都站起來反抗人類的壓迫!抵抗奶粉和蘋果的物質腐蝕,從明天開始!”
說完他就撈起一個蘋果,吧唧吧唧開啃。
顧曉妝:……
江如練可不會管那么多,撿起一塊小石子丟過去。
石子在熊貓面前剎那崩解,散成飛灰,熊貓集會被當場打斷。
他看過來,垮起張熊臉:“你又來干什么?”
江如練揚下巴,同樣毫不客氣:“找你開一下歸墟的門。”
作者有話說:
很久以后
卿淺:夠了。
江如練:師姐說過,你的話不用每句都聽。(固執.jpg)
卿淺:……(直接把某只鳥踹開)
下章應該能寫到告白,本來想一次性發完的,但我太困了( ̄? ̄)
感謝在2022-09-28 02:32:02~2022-09-29 03:29:4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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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一生只有一個1我的老、星影漾寒沙、Rex、太早 10瓶;我是鞠婧祎的夢女 8瓶;小貓爪、w 5瓶;遲木問晴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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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8 章
“你們怎么也要去歸墟。”熊貓撓頭表示不解。
江如練抓住了關鍵詞。
昨天這熊貓也提醒過, 已經有人進了歸墟。
卿淺先她一步提問:“什么樣的人?”
熊貓大王啃著蘋果,揮了揮爪子,平臺底下的熊貓們隨即識趣地離開。
接著他又示意江如練一行人跟上, 還妄圖把自己滾筒形的身體擠進兩顆小樹之間。
小樹不堪重負, “咔擦”一聲響,直接從中間斷開。
熊貓無所謂地繼續走, 在茂密的草叢中踩出一條新路。
“什么樣的都有,有神神秘秘裹著黑斗篷的, 還有好幾個人族。管他是誰,只要給過路費我就開門!
他皮糙肉厚的倒是不在乎,可顧曉妝就只能小心翼翼地繞過橫斜的木刺, 斟酌著下腳。
李絮拎著砍刀,拍拍顧曉妝的肩。
然后在顧曉妝回頭的時候一刀劈斷擋路的草木,露出甜美的笑容和尖尖小虎牙。
“讓我走前頭, 替你開路,或者我直接背你走!
語氣相當真誠, 讓顧曉妝感動不已。誰不喜歡可愛又親人的狗狗。
她也笑:“背就用了,我自己可以走。”
但李絮還是和顧曉妝換了位置, 幫她清理有著鋒利銳齒的雜草樹葉。
雜草變坦途,隊伍的前進速度一下子就快了很多。
顧曉妝也抽出空閑問東問西:“為什么去歸墟要開門?歸墟是在異空間里嗎?”
江如練便答:“不在異空間,在地底下, 讓熊貓開條縫可以方便點。”
因為某人不愿意一前一后這樣走, 非要和她并肩。
路上不是橫斜的枝丫就是各種小蟲子。而卿淺一身白凈的衣裳,哪經得起這樣的折騰。
江如練只能打了個響指, 火星子落地, 霎時間燎出一條干凈的路, 破壞力比前面三個加起來還強。
卿淺斜她一眼, 沒多說,反讓江如練拿不著自己是對是錯。
半響后,身邊人低聲道:“做得很好,但下次可以更周全!
江如練懵,還能如何周全?把路燒寬一點嗎?
仗著兩人壓后,左右無人。卿淺打了個小小的哈欠,順便揪住江如練的衣袖,提點她。
“你為什么不背我?”
江如練:?
她還真沒想到這茬。
然而已經晚了,樹木漸漸稀疏,陽光無遮無擋的灑下來,落在一望無際的草地上。
草木的清香撲面而來,顧曉妝不由得深呼吸,看得挪不開眼。
只是這大片碧綠之中,有一道深痕過于突兀,長有十幾米,橫貫西東,像是大地的疤痕一般。
熊貓伸出一只爪子:“看在你是鳳凰的份上,這次也不收錢,出口在哪你知道吧?”
“知道,多謝!
江如練這次自覺牽住卿淺的手,提醒顧曉妝她們:“站穩了!
話音落,天搖地動。
大地被無形的靈氣撕出一道裂口,顧曉妝被晃得頭暈眼花,被李絮扶了一把才勉強沒摔倒。
那道深痕逐漸加深、加寬,恰如古樸厚重的大門被拉開。
一條長階蜿蜒而下,看不見盡頭,全是深沉濃重的黑。
這么大的動靜,熊貓卻只是拍拍手,叉腰:“你們走吧,搞快點,最多一小時我就要合攏了!
顧曉妝依舊驚魂未定。
這熊貓表現得太過離譜,還頂著對傻乎乎的黑眼圈,竟讓她忘了,大妖就是大妖,千年也不一定能出一只。
只是江如練所在的層次如此,她才能觸及到這些赫赫有名的妖怪。
后悔是肯定不會后悔的,她望著面前深不見底的峽谷,對前路充滿期待。
*
一小時就要下到地底,眾人幾乎是一路小跑。
但最先停下來的不是顧曉妝,而是卿淺。她悶聲不坑,神色是鳳凰火都照不亮的晦暗。
那一刻江如練福至心靈,在李絮開口之前,主動背對著卿淺半蹲下來。
“我背師姐走。”
卿淺頷首,毫不客氣地攀上去趴好,心想,這鳳凰還不算朽木。
只是她什么時候能肆無忌憚點、得寸進尺點?
階梯漸緩,視線驀然開闊。
磐石造就的穹頂投下一抹光,照亮了腳下的石橋,和潺潺的地下水流。
鳳凰火依舊懸浮在卿淺身側,只是作用從照明變成了取暖。
“歸墟,長這樣?”
地下洞穴太過空曠,聲音大一點,就全是回音,顧曉妝反應過來后連忙捂住嘴。
江如練將卿淺放下,耐心解釋:“還沒到中心。”
這次顧曉妝學乖了,聲音壓得很低:“借不了太陽光,這要怎么查?”
這確實是個問題,江如練摩挲著下巴思忖。
她可不想再讓師姐畫陣追蹤,這樣消耗太大了。
自白天卿淺說了“可能明天就會死”的話,她就總覺得卿淺脆得像塊薄冰,不時時刻刻盯著就會消失。
所以什么都不想讓師姐做。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那邊到處嗅聞的李絮就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一塊布料。
青色,還帶著陳舊的血跡。
李絮遞過來給江如練看:“這是什么?一股蛇味,是不啊青蛇?有了這個,我就可以追蹤她的氣味了。”
可江如練嫌棄地皺眉,差點沒忍住一把火給燒了。
“快丟掉,不要撿臟東西!”
她看著就心煩,直覺不是什么好東西,逃命的妖會盡量處理自己留下的痕跡,如果真是青蛇搞不好有詐。
“嘶嘶……”
卿淺偏頭,扯江如練衣服:“有沒有聽見什么聲音?”
江如練也偏頭:“好像是有點。”
鳳凰火映照來路,此時階梯已經閉合,只剩下黑色的墻壁。
黑色、且起伏的墻壁。
江如練瞳孔驟縮,推了把李絮:“你帶小顧走!一直往前,快!”
墻壁突然翻滾向前,湊近了顧曉妝才看清楚,那根本不是什么墻,而是密密麻麻的蟲子!
李絮變成腰細腿長的狗狗,叼著顧曉妝往身上一丟,拔足狂奔起來。
而身后,鳳凰火燒成一片海,噼里啪啦的爆燃聲不斷響起。
隨之而來的還有彌漫開來的煙霧。
江如練有些晃神,頭暈得像被人打了一悶棍。
失策了,這蟲子燒著了會放毒煙。
她去推卿淺:“師姐,你也走!
明顯就是想自己留下來斷后。
可身邊人并沒有動,江如練還聽見了拔劍出鞘的聲音。
她搖搖頭,剛想說點什么額頭就被冰冷的手指點了點。
“閉氣,凝神!
卿淺清澈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好似薄荷風拂過太陽穴,將昏沉感一并吹走。
“嘶嘶——”
又是奇怪的吐息聲。
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蟲子開始聚集,像是爬上了什么東西。
火焰在它們身上燃燒,有無數蟲子化作飛灰,但填上來的蟲子也源源不斷,兩方僵持不下。
最終,一只全身布滿蟲子的巨型蜘蛛從陰影中爬了出來。
它尖銳的口器一張一合,密密麻麻的復眼齊齊盯著江如練和卿淺。
這不是普通的蠱蟲,它有魔氣纏身。
大蜘蛛!
江如練渾身發麻,她最討厭蟲子,甚至想把這地方全部炸掉。
毒氣越來越濃郁,她才清明過來的腦子又開始犯暈,甚至蜘蛛一晃神變成了倆。
靈氣構筑起深厚的屏障,江如練又推了推卿淺:“快走,我要炸了這里。”
她推不動,那只蜘蛛還猛地撲上來。八條長腿以極快的速度貼墻而行,轉瞬沖到江如練眼前。
“嘶!”
一口毒液噴出,靈氣墻被腐蝕大半。殘存的毒液被鳳凰火點燃,一半消失,另外一半被蒸發到空氣中。
沒完沒了,一時半會兒殺不掉。
也就恍惚的幾秒內,卿淺與她擦身而過,蹁躚如蝴蝶,每一次振翅都伴隨著鋒利劍光。
只是隕鐵與蜘蛛的關節相撞,竟磨擦出了火花。
卿淺蹙眉,堅硬的足肢猛扎下來,被她輕巧地躲過。
同樣的招數,蜘蛛想用第二次的時候,一條火焰織成的繩索順勢纏上,將其牢牢縛住。
鳳凰火是暫時殺不掉蜘蛛,但能很好的限制住它的行動。
此后卿淺的劍去哪,江如練的火就跟到哪。配合默契無比,仿佛一體。
她旋身躲過毒液,下一秒火焰就遮擋住蜘蛛的復眼。
她高高躍起,劍尖刺破火焰直指蜘蛛頭顱,在蜘蛛口器咬上來之前身形消散。
蜘蛛咬了滿口鳳凰火,焦躁不安地想要后退。
然而哪有這么容易,卿淺直接截斷了退路,火焰也終于燒出了一片沒有小蟲子覆蓋的空隙。
最后一劍,帶著純粹的靈氣刺入蜘蛛腹部,鳳凰火便順著這道口子鉆進去肆意燃燒。
龐然大物轟然倒下,自內而外湮滅為飛灰。
因為空氣中殘留的毒,江如練大氣都不敢喘,連忙去查看卿淺的情況。
“師姐,你頭暈不暈?有沒有受傷?”
“沒事!鼻錅\搖頭,除了臉色有些蒼白,站得比江如練還穩。
她攥著江如練的衣服,卻倏爾抬眸,滿是驚懼。
江如練心里咯噔一聲,從卿淺的眸中,望見了自己身后、直立起上半身的巨大蜈蚣。
在動身躲避之前,卿淺想都沒想,一拽、一拉,兩人位置互換,將江如練護在了身后。
她薄唇微啟,無聲念出停云山的禁咒。
以壽命為代價,可引萬鈞雷霆。
驚雷炸響,碎石塌落。蜈蚣還沒撕咬上來,就已經動彈不得。
電流交織的剎那仿佛是故景重現。
在這畫地為牢的洞穴里,只有卿淺是無數光源的中心。
又或者,她本身就是發光體,奪去了江如練全部的注意力。
幾百年前,江如練還尚未化形的時候,她喊出的第一句話是——
“卿卿!
江如練將卿淺撈入懷中。
正如那時她拼命奔向卿淺,死死地抱住了,不肯撒手。
“師姐!
江如練將頭埋進卿淺頸邊,喉嚨發緊。
正如那時她擔心卿淺會在自己面前死去,一遍又一遍地喊、不停地蹭。
卿淺拍拍她的背,安撫道:“嗯!
江如練舍不得放手,懷里太薄,太冷。她怕自己松開,就再也抓不住師姐了。
“失去”這兩個字從未如此清晰,光是想想就痛得渾身一顫。
腦子里全是該如何把她留住。
江如練后退,從兜里摸出小木盒,塞進卿淺手里。
然后是漂亮的紅色劍穗、車和房子的鑰匙、一整個錢包,全都不管不顧地給卿淺。
卿淺一只手拿不下,只能勉強抱著。
看江如練衣兜、褲兜里掏掏,又摸出一只鉆石戒指,什么話都不說,就硬送。
最后的最后,是一根長長的尾羽。
這大概是她身上最漂亮的尾羽,排列整齊、毛色濃密,在如此昏暗的地方也閃著細碎的光。
江如練這下不送了,低著頭一聲不吭。
卿淺的嘴角牽了牽,好不容易壓下去。
她歪頭,故意裝作不解:“盯著地做什么?”
江如練的頭頓時低得更厲害了,恨不得埋進地里,做鴕鳥。
她過于緊張,緊張到忘詞,要說什么來著?該怎么說?
是不是先前的毒素影響了腦子,太沖動,怎么就把東西送出去了!
“你給我這些干嘛?”卿淺板著臉。
江如看一個激靈,生怕卿淺生氣,便按住卿淺的肩膀,大聲喊:“先聽我說完!”
她語速堪比逃命,好像說慢一點就會死:“我喜歡師姐,不是師姐妹之間的喜歡。”
卿淺微微蹙眉,看樣子有些迷茫,像沒聽清。
于是江如練哆哆嗦嗦地收回手,背在背后,后退好幾步后忐忑地瞄她。
還小心地商量:“可以不結契,先談戀愛試試!
在卿淺回答之前,江如練就先給她想好了退路:“師姐要是不喜歡就算了吧……”
鳳凰都快難過成沒人疼的小嘰了,被拒絕大概會抑郁到拔自己的毛。
卿淺覺得好笑:“這種事還能算了?
她想湊近點,近距離欣賞江如練的紅耳朵。
沒邁出去,只聽“咔擦”一聲地面上出現了裂痕,一下秒整個崩塌。
變故只在瞬間,江如練措手不及,抓了空。
那只白蝴蝶就這樣當著她的面,直直地跌落下去。
作者有話說:
下章是甜甜!我以我的鴿子毛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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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9 章
江如練沒有任何遲疑, 一躍而下,拼命地往卿淺身邊靠。
幸好距離逐漸縮短,她攬上卿淺的腰, 將人護在懷里。
巨大的赤色羽翼舒展開來, 靈氣交織成細密的網用作緩沖。
在降落幾秒后,一人一妖穩穩落在水面上。
第一時間, 卿淺蹙著眉拍她肩,嗔怪似的:“東西掉了。”
她手里只剩下木盒子和劍穗。
“師姐先上去, 我來找!
這地下水指不定有多深,冰冷刺骨,暗流又多, 江如練怎么舍得讓卿淺去。
卿淺沒聽她的,自己一腳踩進水里。頃刻間,水漫過了膝蓋。
寒氣似一把刀子, 在腿骨上來回剮蹭,不多時就能讓人痛到麻木。
她卻恍若未覺, 指尖輕點水面,靈氣如枝丫一般四散開來, 標注出了物品的位置。
江如練無奈,尋著標記涉水過去,撈起了自己的錢包。卿淺也撿回來一枚鉆戒。
兩人身上的衣服徹底濕透, 江如練還好, 鳳凰火運轉全身,半點不覺得冷。
可卿淺的唇和臉都毫無血色, 齊刷刷的白, 眼角的淚痣是唯一的色彩。衣服上有大片的水漬, 貼著皮膚, 勾勒出細瘦的腰肢。
她的白發粘在一塊兒,也滴著水,整個人像一張濕答答的紙,脆弱得一戳就碎。
江如練二話不說給卿淺披上羽衣,又找了塊干凈的地方點燃鳳凰火。
做完這一切后,她抬頭,坍塌的大洞在黑暗中看不明晰。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那些蟲子并沒有追下來。
或許是先前兩人又是火又是電,破壞了地面結構。
四周只剩下潺潺水流聲。
鳳凰火在安靜地燃燒。
卿淺烤著火,手里還把玩著那枚鉆戒。
鉆石切割精美,純度極高,唯一不好的地方是它太大了,和自己纖細的手指格格不入。
她舉到火焰邊,聲音嘶啞:“有些眼熟!
溫度又往上升了點,江如練捏捏自己的耳垂,盡量不去看卿淺。
“那上面的是神女之淚!
她那一屋子的收藏品中,最貴重的鉆石。
鳳凰求偶會送上自己最漂亮的尾羽,人類則會送心上人各式各樣的珠寶、財富。
她不知道卿淺喜歡哪種,索性兩個都準備了。
“還有呢?”
卿淺正大光明地將鉆石放自己衣兜里,又朝她攤開手。
手心白凈,掌紋并不明顯,拇指處有常年練劍生出的薄繭。
江如練傻乎乎地問:“還有什么?”
卿淺不答,手也沒收回去。
江如練默了幾秒,突然想起那支沒送出去的尾羽。
她像變魔術一樣,摸出鮮艷漂亮的羽毛,但沒有遞過去。
心跳又開始加快,撲通、撲通,仿佛敲在耳邊的鼓。
“接了這……”
她意識到自己的嗓音有些啞,連忙抿了抿唇,又重復了一遍:“接了這羽毛,師姐就是答應我了!
言下之意是讓卿淺考慮清楚再回答。
卿淺沒有正面回答:“你的喜歡,和師姐妹之間的喜歡有什么區別!
她眼底是一汪平靜的秋水,不知道怎樣的風才能使其掀起漣漪。
江如練差點沒把石頭摳出個指印,這要如何回?有什么區別?
她想半天想不出個所以然,只能答:“是想親一親師姐的喜歡。”
親密無間,這是她自己覺得最貼切的回答。
“親哪?”卿淺再一次問。
她素來懂事知禮,很少有咄咄逼人的時候,此刻卻非要問出個所以然來。
且直勾勾地盯著江如練,逼得后者不得不和她對視。
江如練幾度欲言又止。
克制太久,她似乎忘記了如何在卿淺面前直白地表達自己的欲望。
卿淺緩緩開口:“你在我面前無需掩飾,有什么話直說就好。”
有話直說。
江如練深呼吸,忽地就想起了卿淺遲來百年的道歉和解釋、對自己的放縱和依賴,以及就在剛才,卿淺從水里撈出來的戒指。
或許那個夜晚,她自以為是的強吻并非沒有回應。
她想自己沒什么可說的,于是傾身吻上了卿淺的唇。
并沒有被推開。
是一個輕柔、帶著淡淡草木香的吻。
江如練停頓了幾秒才離開,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錯過了卿淺的每一個表情。
可事情的發展往往出乎意料,她還沒有反應過來,衣領就被揪住,兩人之間的距離再度縮短。
卿淺挨著她的耳朵,呵氣似的:“你懂什么叫得寸進尺嗎。”
江如練:?
下一秒,那抹柔軟再度貼上來,趁著江如練愣神,檀舌輕易撬開唇齒,探了進去。
相貼的那一剎那,江如練靈魂都在戰栗。
手卻誠實地覆上卿淺的腰身,加深了這個吻。
她那點小心思因為卿淺的主動,像小樹苗澆了水,無限膨脹。以至于舍不得放開,近乎貪婪地汲取那絲甜蜜。
香甜又可口,甚至想永遠糾纏不清。
再分開時不知道過了多久,卿淺胸口明顯起伏著,低聲喘/息。
她琉璃似的眼瞳蒙著一層霧,眼角和臉頰是情/動時的潮紅,整個人都活了起來。
唇瓣也水潤,一張一合,帶著微不可查的顫音:“不要捏我的腰……癢。”
說完當真抖了一下。
江如練心都化了。
原來師姐的腰這么敏感,難怪以前不讓自己隨便抱。
明明主動的是她,到最后趴在自己懷里,軟得直不起腰來的還是她。
她覺得好笑,將尾羽放進卿淺軟綿綿攤開的手里,勾著嘴角親昵地與卿淺額頭抵著額頭,鼻尖挨著鼻尖。
江如練興奮得想跳起來飛幾圈,然而摟著卿淺就不想放開,最后只能在自己的腦子里放煙花。
“砰砰砰!”一連幾朵都是喜氣洋洋的紅。
只是還沒高興個夠,她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
額頭有些燙,師姐在發低燒。這一認知把江如練強行拉回了現實。
不知道是打的那一架,還是后面沾了水導致的,總之現在絕對不能再吹風受涼了。
不然以江如練從前的經驗,絕對會更加嚴重。
江如練將羽衣兜頭罩下,把卿淺裹了個嚴嚴實實,確保一絲風都透不進來。
“我背師姐走,師姐先瞇一會兒。”
卿淺也沒客氣什么,乖乖趴上去,勾著江如練的脖子問:“你學會得寸進尺了嗎?”
“學會了!苯缇気p笑。
心里卻在想,好輕,伏在自己背上也感覺不到多少重量、多少溫度。
上面不知道還有沒有毒氣殘留,她帶著師姐不想冒險,索性就沿著這條河流走。
看看能不能另外找路和顧曉妝她們會和。
“你以后去妖族、不要被欺負了!
卿淺明顯是困極了,剛才情緒波動太大,又消耗了不少力氣。她強撐著,一句話都說不順。
江如練只好柔聲哄:“我怎么會被欺負。”
好像走了許久,背上的人沒有說話,只有規律的氣息灑在耳邊。
鐘乳石上的水珠滴落在地,啪嗒一聲。再后來,連呼吸都變輕了。
江如練冷不丁地出聲:“卿卿!
卿淺溫熱的唇碰了碰她的耳垂,啄吻了一口。
這更像是睡夢中潛意識的舉動。
“卿卿!
“唔!鼻錅\蹭了一下,與她耳鬢廝磨。乖得像只撒嬌的白貓。
而后仍舊在鬢角落下一吻。
“卿卿!
“嗯!边@次是夢囈般的回答。
江如練像是發現了新大陸,每次喊師姐“卿卿”都會得到親親。
“卿卿、卿卿、卿嗷——”
她吃痛地喊出聲,呲著牙,表情頗有些滑稽。
耳朵被卿淺咬了!
太過得意忘形,以至于忘記了師姐有起床氣。打擾她睡覺會被揍。
前方的道路豁然開朗,地下水流在此處匯入主干道,變得安靜了許多。
黑暗之中,卻亮起無數盞小燈,瑩瑩的光輝構筑起流動的星河,隨著水流漂浮、散開。
江如練顧不得那么多,實在忍不住想和背上的人分享:“師姐,快看螢火蟲!
傳說里,每一個生靈的魂魄都會變成螢火匯入輪回井中。
湊近了看,就能在光中窺間他們最珍貴的記憶。
江如練走入螢火之中,沒有發現什么記憶,倒是看見了河邊的白影。
身姿挺拔,折扇一展回過頭來,一雙桃花眼帶著溫和的笑意:“走快點,晚了可看不到日出哦!
*!
江如練差點破口大罵,這不是白云歇嗎!
她不是死了?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耳邊傳來卿淺的聲音:“好像是……曾經的舊影。”
作者有話說:
趕上了!我是有毛的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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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0 章
卿淺拍拍江如練的肩:“過去看看。”
隨著江如練靠近, 螢火蟲群被驚擾,慢悠悠地散開,而白云歇的身影仍未消失。
她輕搖折扇, 笑瞇瞇地向“空氣”解釋:“你們信我, 走這里快多了。”
哪怕江如練走到白云歇面前,后者都沒有什么反應。
卿淺伸手, 輕易穿過了她的身體,只抓到了一片虛無。
江如練腦袋里一連串的問題:“你們?她在和誰說話?這又是什么時候發生的事?”
好在借著螢火蟲的微光, 她眼尖地瞧見了不遠處的陣法。
線條僵硬生澀,一看就是新手所畫。靈石的粉末微微閃爍,表明陣法還在起作用, 布下的時間應該不長。
這個陣江如練和卿淺都很熟悉,不久前還用過。
“顧曉妝。”卿淺輕聲道:“她到過這里,重現了這片土地的記憶。”
萬物有靈, 會記錄下曾經發生過的事。卿淺傳授的陣法經過改良,接觸人不同、物品呈現的記憶也不一樣。
或許顧曉妝只是想追查青蛇的下落。
可誤打誤撞之中, 反倒讓江如練她們知曉了,白云歇曾經到過此處。
“噓。”
卿淺摟著江如練的脖頸, 順手把冰涼的雙手伸進她外套里取暖。
隔了層單衣,江如練仍被激得一哆嗦,那手未免太大膽, 都快貼到自己胸口上了!
卿淺若無其事道:“先看看。”
于是江如練只能轉移注意力, 盯著舊影的變化。
白云歇自言自語:“還有多久?快了快了。”
卿淺改拍江如練的胸:“你去給陣注入點靈氣!
她是半點不肯把手拿出來,舍不得自己的手受凍, 還樂于欣賞江如練耳朵紅。
江如練:……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 總覺得確定關系后——
師姐好像更嬌氣了。
嬌滴滴地犯懶, 這也不想干、那也不想做, 只肯掛自己身上動嘴皮子。
還能怎么辦,當然是繼續寵著,最好寵得離不開自己,她就好與師姐結契,從此再也不分開。
江如練為自己的無恥想法愧疚了三秒,隨后按照卿淺的說法,為陣法注入了靈氣。
一陣無形的風蕩開,被強化后的陣法作用范圍擴大,那些先前看不見的東西也顯現出來。
青衣廣袖的女子以玉筆拍手,半闔著眼皮。
仔細看,眉眼與解行舟有些相似。腰上代表桃夭書院身份的玉佩,更是確認了她的身份。
她懶洋洋地開口:“不敢信,被妖風刮著去都比這靠譜。要是浪費我畫畫的時間,就在你臉上畫王八。”
“解青衫,你都畫了幾百幅美人圖,還不夠?”
陌生的聲音突然插進來,與之對應的是一個女子。
穿著紅色束袖、手里拿著酒葫蘆,劍眉星眸,說不出的英姿颯爽。
“嘿嘿,”她勾唇,將酒葫蘆一拋:“不過小白貫會騙人,不如我們來打個賭。我賭小白輸,押上兩壇百年好酒。”
有男子同樣露出笑容,正是翩翩君子、溫潤如玉的模樣:“那我賭她嬴,押靈石一箱!
這人江如練認識,是年輕時候的裘唐。
她對此不感興趣,轉頭看向不知什么時候出現的小姑娘。
小姑娘俏皮地眨眼:“什么酒啊錢啊,膚淺,我要賭就賭本門秘籍,天衍九宮的星象圖如何?”
解青衫立刻接嘴:“我出一本《云落巫山》。傳女不傳男,需要的自取!
短暫的安靜后,是白云歇放肆的笑聲,笑得暢快且不顧形象。
眾人也七嘴八舌地罵開。
“不要臉啦!你畫的禁書也拿得出手?”
“解青衫,你那小徒弟要是翻出這本書,會不會氣得和你斷絕關系。俊
一行人抱琴攜酒,與江如練擦肩而過。
不知是誰起了個頭,打著拍子唱:“新豐美酒斗十千,咸陽游俠多少年。
“相逢意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
那些舊影漸漸融入黑暗中,聲音也越來越小,直至再也聽不見。
江如練輕“嘶”了一聲,說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
明明是歡快的場景,她卻仿佛被按著喝了口辣酒,又苦又澀。
她喃喃道:“天衍九宮早就沒了傳承人,消失在幾百年前。”
卿淺揪漫不經心地把玩江如練的頭發。
“那位前輩我見過,在桃夭書院丟失的畫卷里。
很奇怪,她明明是天衍九宮的最后一任宮主,書上卻并無更多有關的記載。
其他幾位也是各自門派內的少年英才,至于裘唐更不用多說。”
白云歇曾經是什么樣的人,她交的好友也該是什么樣的人。
少年意氣風發,遍游神州、誅殺妖邪,所求不過一個問心無愧。
只是這些驚才絕艷的人物,卻在最該有作為的年紀消失了。
哦對了,還得加上昆侖山的鳳凰。
他們像是被人為擦去了,歷史的長河中最后只剩下白云歇和裘唐。
卿淺揪下根江如練的頭發,繞在自己手指上。
忽地,江如練往旁邊撤了一步。
一抹黑影從她身旁走過。
沉默非常,連腳步聲都沒有,黑色斗篷將其渾身上下裹了個嚴實,如同鬼魂。
它也是舊影,但畫面十分清晰。
卿淺蹙眉:“這似乎發生在不久前,可能是青蛇的同伙。我們追上去,順便與顧曉妝會和。”
江如練自然乖乖聽話。
沿著河流一路向下,螢火蟲只多不少,以一種規律的方式飛行著,上上下下連成光帶。
偶爾還能遇見顧曉妝的陣,也有同樣的黑袍人一閃而過,卻再也沒見過白云歇。
若不是地形不同,她都快以為自己遇上了鬼打墻。
只是就這樣走著難免枯燥。
恰此時卿淺開口:“休息好了,你放我下來。”
“真好了?”江如練狐疑。
“嗯!
江如練找了個平坦的地方把卿淺放下,第一時間是捉人手腕,去挨卿淺的額頭。
還是微微發燙。
“沒好!苯缇毧逑履槪室庋b作不高興:“師姐騙我。”
她本就生得昳麗無雙,不茍言笑時帶著上位者的威壓,如冷焰火,伸手去摸當心燙掉一層皮。
卿淺垂眸避開江如練的視線。
“一直賴著自己師妹,就很奇怪!
她抿唇,又咬了咬,本就柔軟的唇上留下淺淡的齒。骸昂螞r于情于理,應該是我照顧你才對!
她覺得今天已經夠貪心了。
江如練不能理解,還嘟噥:“哪有這么多區分。”
某人心里負擔怎么一百八十斤重?
可卿淺還是堅持:“你也該休息一下。”
“我不累!
江如練在心里吐槽,她又不是師姐這樣的柔弱體質,何況背師姐走路算什么累。
“真不累!彼僖淮螐娬{。
卿淺搖頭,說什么都不肯再讓她背。江如練沒辦法,便牽著一起走。
這一段路格外崎嶇,不知道從哪來的風拂動卿淺的白發。
她往江如練身邊靠,羽衣是很暖和,但對于自己來說,捂久了就覺得悶熱。
不像手中的熱度,如同掬了捧溫熱的水,只想往身上澆。
卿淺晃了晃手,輕聲撒嬌:“江如練,我腿有些軟!
聲音越來越小,明顯是不好意思,畢竟才嘴硬過。
“……”
江如練強忍住笑意,半蹲下身:“來。”
時隔十分鐘,卿淺又離開了地面,舒服得長舒一口氣。
她自覺湊上去,啄了口江如練的耳朵。
這一吻讓江如練偏頭,想撓卻騰不出手,只好打趣:“怎么,又想開了?”
她本來是抱著逗一逗的想法,哪知道卿淺又落下一吻,在臉頰上。
“現在不僅僅是師妹……”
還是戀人。
自動補完卿淺的話,江如練心臟跳亂了拍,自認為段位太低,還玩不過師姐。
怎么有人能用平靜的語氣,說出如此令人遐思的話來?
不知道這次走了多久,遠處突然有了火堆的亮光和交談聲。
“抱歉,連累絮姐照顧我。”
“沒事,再堅持一下,江隊很快就會找來了。”
是顧曉妝和李絮。
江如練背著卿淺走過去,正巧見她倆坐在火堆旁休息。
顧曉妝滿眼驚喜,拼命招手:“前輩!你們沒事真是太好了!”
她似乎想站起來,可惜腳踝腫得老高,明顯是扭傷了。
見江如練盯著,她有些羞赧地縮回腳:“嘿嘿,走太快不小心扭傷了,多虧絮姐背我。咦?卿前輩也扭傷了?”
卿淺跳下來,穩穩當當地走到顧曉妝面前,指尖輕點她的眉心。
“唉?不痛了?”顧曉妝又想站起來活動,被李絮強行按下。
李絮笑瞇瞇:“還腫著!
卿淺頷首:“嗯,沒好,只是在靈臺和神魂處設置屏障,屏蔽了痛覺!
會好受些,但本質還是沒好,不好好休息情況會惡化。
這種情況也不好強行走,江如練索性拉著卿淺一齊坐下來喝水、吃點東西修整。
“你們怎么會出現在這里?又急什么?”她開口問顧曉妝,順便給卿淺遞去一杯熱水。
顧曉妝老老實實回答:“絮姐跑著跑著就掉到洞里去了,然后我們一路往前走尋找出口,一路布陣。
追著那個黑袍人直到這里,我看見了活的,可惜被她跑了!”
她說到此處憤憤不平地拍自己的大腿。
李絮看樂了,柔和地安慰道:“不必自責,這本來就不是你的任務!
顧曉妝隨即撲上去抱住,果然狗狗在什么時候都能治愈人心。
“嗚嗚,絮姐你真好!
“只需要連續一個月投喂火腿腸就能帶回家哦!
李絮露出尖尖的小虎牙,眨眼和她開玩笑。
好騙的傻乎乎人類下意識問:“真的嗎?”
江如練挑眉,直接殘忍地戳破:“當然是假的。狗子有主人了!
顧曉妝如遭雷擊,倒不是因為上當受騙,而是江如練的那句主人。
她以前好像聽李絮提到過,李狗子這個名字是主人取的。
李絮咯咯直笑,一頭棕色的馬尾辮蓬松,略微有些亂。
她大方地承認:“感情是有先來后到的,所以沒法啦!
顧曉妝捂住頭,不解到了極點。
“可是,絮姐這么可愛的姑娘,怎么可以叫狗子?”
“啪嚓!
木材燃爆,螢火蟲飛亂了陣型,不再安靜地漂浮,而是四處游蕩,散開,又聚攏。
像一顆不安跳動的心。
李絮支頭,盯著螢火蟲群瞧:“我那時候以原形示人,主人不知道我是妖。
她每天路過馬路邊,就給我一根火腿腸。喊我‘狗子’。”
聽起來是一個童話般的開頭,顧曉妝忍不住好奇:“后來呢。”
此話出,連江如練都不免側目,佩服顧曉妝的直接。
“后來主人病逝了。”李絮牽了牽嘴角,發現自己笑不出來,干脆撅嘴:“李絮其實是主人的名字!
人類的生命太過脆弱,哪怕是妖也難以挽回。
她費力來到妖管局,也是想借此尋找主人的轉世。
顧曉妝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頓時手足無措起來。
她絞盡腦汁地想著如何安慰,最后反倒是李絮拍拍她。
“沒關系,等我成為大妖,就沒人敢質疑我的名字了!
妖的名字很重要,而對于大妖來說更是,未經允許直呼大妖的姓名將被視為挑釁。
這是約定俗成的規矩。
顧曉妝上妖類解析課時,老師再三強調過。
“那、那——”她結結巴巴,想要說點什么:“為什么不能叫名字?”
江如練在幫卿淺擰水杯蓋子,順口答:“以前很多妖怪的名字都自己取,沒什么文化。比如那只熊貓,他叫熊大壯!
“噗——”
顧曉妝連忙捂住嘴,臉部略微抽搐,憋笑憋得難受。
李絮更是前仰后合,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
“九尾到還行,姓涂山,單名一個婉!
江如練半點不藏私,繼續抖身邊大妖們的黑歷史:“有只老虎,給自己取名叫旺財,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
奈何妖怪沒法改名,只能一輩子釘在恥辱柱上。
“其實最開始確實是不想讓人知道,到了后面就成了一種身份的象征。”
氣氛重新活躍起來,顧曉妝也有心情嘰嘰喳喳,甚至大著膽子問:“那江隊呢?江隊的名字這么好聽,誰取的?”
江如練相當自豪地挺起胸,大聲道:“是師姐!
眾人齊刷刷地看向一直沒說話的卿淺。
她成了話題中心,依舊面無表情,不解釋,好像在神游天外。
剛才的聊天,確實將卿淺的思緒拋向了塵封已久的過去。
足以追溯到她與江如練第一次見面。
那天白云歇突然把她叫過去,遞過來一個布包,里面裹著一只濕漉漉、羽毛稀疏,眼睛都沒有睜開的雛鳥。
她不明白這是何意。
而白云歇笑著說:“好好照顧,千萬別讓她死了。哦對了,她叫江如練!
她叫江如練。
卿淺把這句話重新咀嚼了一遍。
保護科查遍資料,有關鳳凰的記載止步于千年前,僅有昆侖凰。再往后只余江如練。
無論是九尾、涂山的老龜,還是熊貓都能作證。
桃夭書院里留下的畫像,證明白云歇與昆侖凰相熟,甚至可能是造成昆侖凰隕落的推手。
只有大妖不能直呼姓名。所以在江如練小時候,連停云山的雜役弟子都能喊她全名。
唯有白云歇。
她“賜予”江如練名字,記憶里每一次相見,喊的卻是——
鳳凰。
她不喝江如練的敬師茶,不承認江如練是她徒弟,見面就逗著玩,如平輩般相交,種種跡象,都指向同一個答案。
再回想,那日江如練化形,消失已久的白云歇趕了回來。
三尺白衣染上塵土,她渾不在意地笑笑,眼底那么亮。
如跋涉千山,終于得見故人。
“咔噠。”
仿佛缺失的拼圖找到了最后一塊,鑰匙插入鎖孔,榫卯依次相合。
某只困于樊籠的鳳凰,忽然間有了歸處。
作者有話說:
“新豐美酒斗十千,咸陽游俠多少年。相逢意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少年行四首》王維
桃夭書院送小*書的習慣代代相傳,甚至書就是解行舟師祖畫的,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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