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有川懷里揣著兩樣?xùn)|西,一個是龐春給的錢袋,另一個則是貼身藏著的鑰匙。
此地距離最近的地方不是雨水村,是一個人口較多的小鎮(zhèn),他一路徒步行走,到了大街上時已經(jīng)接近晌午。
久違的人間煙火氣撲面而來。
市場里現(xiàn)在很熱鬧,全是往來不絕的行人,而徐有川打聽過了,再往前走幾步就有一家酒樓。
他到走進大門,買了幾樣招牌菜,還拎著一壇酒。
可是,當(dāng)他準(zhǔn)備打道回府之際,偶然經(jīng)過了一家打鐵鋪。
徐有川忽然想到什么,朝著生意冷清的店鋪走去。
鐵匠光著膀子,手里握著把大鐵錘,在燒熟的爐火上捶打一塊鐵毛坯。
旁邊的年輕學(xué)徒在彎腰干活,沒什么存在感,發(fā)現(xiàn)有人走進來,他熱情洋溢地問道:
“客官,鑄劍還是制鎖啊?”
徐有川頓了一下,“我這事不好辦。”
聞言,鐵匠朝著學(xué)徒揮了揮手,讓他去后面干活,然后對徐有川說:
“他就是打雜的,有什么事你跟我說吧。”
徐有川將手里的鑰匙拿出來,問:
“能弄出一樣的嗎?”
鐵匠抬頭看了一眼,也有些遲疑,“這用什么造的,挺稀罕……不過,沒問題。”
約莫一個時辰后,徐有川從鐵匠鋪里走出來。
街道上滿是熾熱的陽光,空氣中的熱氣使得人心更加浮躁。
他不禁回頭看了看,心中感慨原著里的主人公,此時應(yīng)該還在市井中摸爬滾打吧。
徐有川辦完事之后,沒有在外面逗留,而是徑自原路返回了藥王谷。
他出來這么久了,不知道秦覺會不會擔(dān)心。
當(dāng)徐有川踏入外圍的神識網(wǎng)時,并沒有受到半點阻力,應(yīng)該是龐春在他身上畫下的陣法起了作用。
對于他出去這么久,龐春只是嘟囔了兩句,隨后就只顧著滿桌的酒菜吃了。
趁著這個空檔,徐有川找了個借口離開,將“備用”鑰匙放回練功房。
直到晚上,徐有川才有時間去小屋。
秦覺也覺察到外面的動靜,在徐有川簡單的解釋之后,他臉色不禁沉了下來,眼底暗藏了幾分戾氣。
事情本來進行得順利,誰料會突然殺出個“程咬金”。
龐春修為與昊君道人不分伯仲,自然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別出聲,我先幫你解開。”徐有川從懷里拿出鑰匙,說道
秦覺呼吸微滯,輕輕低點頭。
“咔噠”一聲脆響,他手腕上的鐵鎖就有了松動的痕跡,正當(dāng)徐有川想將他的鎖鏈打開之際。
秦覺神情變了變,似乎是感知到什么。
徐有川登時心口一跳,從他的眼神里讀出一絲危險,手上的動作竟然也停住了。
門口呼嘯過一陣怪風(fēng),然后就陷入了平靜。
但是,他卻聽到了腳步聲在身后響起。
有人故意步子放重,像是提醒他自己的存在,緊接著一道老者的輕咳響起:
“秦惟月,好久不見啊。”
“……”
龐春背著手走進來,氣場顯得比在外面唬人。
等了一會兒,他的目光放在徐有川身上,臉色有點嚴厲,仿佛在問你在這礙什么事?
徐有川遲鈍了一下,隨即用身體擋住秦覺,背在身后的手將鑰匙藏進袖口。
他接著賠上笑臉,說道:
“龐仙家,你怎么過來了?這里無聊得很,我?guī)セ▓@走走吧……”
龐春對他的奉承挺受用,裝腔拿調(diào)地說:
“那破花園沒什么可看的,還不如過來看看這藥人,你這么緊張他……莫不是擔(dān)心我把人偷走了?”
“……”徐有川抬眼看了看他。
這不會是把心里話說出來了吧?
“不敢。”徐有川面上強笑了一下,在龐春心生懷疑之前,默默地走開靠邊站著。
龐春也不在意他,而是看向了秦覺。
秦覺雙手被鎖鏈?zhǔn)`住,墨發(fā)披散下來,他微微垂著斂眸,斂盡了里面的一些情緒。
他看上去仍然是那副空洞麻木的樣子。
對于龐春的出現(xiàn),也毫無觸動。
龐春上下打量著秦覺,神情有幾分感嘆道:
“我上一次來是什么時候?三年前吧,你當(dāng)時可比現(xiàn)在邋遢多了,跟狼崽子一樣死也不肯服軟,其實你這樣重要的藥人,只要乖乖配合,怎么會受那些罪?”
“嘖嘖……”龐春輕視地笑了笑,“識時務(wù)者為俊杰啊,看看你現(xiàn)在過得挺好嘛。”
這樣的冷嘲熱諷,于秦覺不痛不癢。
只是,龐春像是來了勁兒一樣,還拉過旁邊的椅子坐下來。
“秦惟月,一顆仙門的棄子。”他像是在看一個有趣的玩意兒,此刻逗弄用來消磨時間,語氣忽然變得有些正經(jīng),說:
“這名字有多少年沒聽到了?”
不知道想到什么,龐春臉上流露些憐惜,道:
“當(dāng)年我在仙門大比上見過你,天生靈體,真是風(fēng)光無限,連云山掌門都說你是他最得意的門生,可是我覺得這是光芒太過,早衰之象。”
“其實他們都知道,也都瞞著你。話說起來,我還記得一件事……”
龐春仰頭思索片刻,皺著眉頭問:
“那個魔物當(dāng)夜見過你家掌門,這件事他可有告知與你?”
“……”秦覺倏地抬起眼眸,冷冷地看著他。
龐春瞬間身體緊繃,有一剎那覺得危險降臨。
但是,現(xiàn)在這家伙是個廢物,有什么忌憚的?
“看什么?”龐春見他有反應(yīng),自己眼睛放光,似乎明白了什么,忽然大笑起來,道:
“哈哈,你當(dāng)真是個大傻瓜!”
當(dāng)時,秦覺被論罪的理由是:與魔物暗中勾結(jié),故意放走了對方,使其殘忍地殺害了一家普通百姓。
只有秦覺自己知道,他之所以會放走“魔物”,是對方并沒有入魔。
誰知,從秦覺手里逃走的當(dāng)夜突然入魔,這一事實無可爭辯,秦覺被眾夫所指,淪為罪人廢去了修為。
但是還是不夠解恨,最后由昊君道人出手帶他到藥王谷“料理”。
徐有川聽得懵懵懂懂,卻替秦覺如今的處境感到憤慨。
他緊緊攥著拳頭,強迫自己要忍住。
秦覺比他想象的還要冷靜,像是被一顆石頭激起漣漪,很快又重新歸于無邊的沉寂。
龐春顯然是“逗”夠了,他拍了拍秦覺的臉頰,說:
“是不是還沒吃飯?”
這根本是明知故問,龐春轉(zhuǎn)過頭看向徐有川,指使道:
“你,去把桌上的剩菜拿過來。”
徐有川頓了一下,然后點頭答應(yīng)。
他走出去的時候,腳步有些緩慢,但是最后還是邁出了門檻。
不稍片刻,徐有川就又回來了。
但是,進門他就見到了揪心的一幕。
只見龐春抓住秦覺的衣襟,周身氣息陡然運轉(zhuǎn),帶著怒意的聲音說道:
“你再說一遍?”
秦覺扯了扯嘴角,嗓音沙啞地說:
“你此番前來,不止是討債吧……”
龐春眼睛瞪大了,身上再也沒有那種頑劣的氣質(zhì),而是顯得有些許兇煞。
徐有川剛想走上前,秦覺卻不著痕跡地看了他一眼。
龐春此時怒火涌上大腦,沒注意這個細節(jié)。
“你不如昊君道人,蘇雙兒自然看不起你,想想上清境的尊者為何選擇他繼承藥王谷,還不是在你前頭煉出了四象丹。”
秦覺神情平靜,不疾不徐地說道。
蘇雙兒是云山仙門的長老之一,容貌昳麗,年輕的時候跟這二人有過糾纏,后來不知為何跟龐春老死不相往來了。
四象丹,是當(dāng)年轟動修真界的東西。
可惜天底下只有一顆,最后被藏于云山仙門的寶庫內(nèi)。
龐春聽著氣笑了,這件事戳中了他的痛處。
他最恨旁人拿自己和昊君道人相比,更別說還這般貶低羞辱。
“你知道四象丹為什么只有一顆嗎?因為他做出不來。”
說著,龐春手掌心聚集起一道金色的光。
“這是四象印,煉成四象丹必要有它。”龐春詭異地笑了下,壓低聲音說:
“雖然我也做不出來第二顆,但是這東西倒也不難成。”
秦覺眉頭微皺,緊接著眉心傳來刺痛。
“你現(xiàn)在毫無修為,因著體質(zhì)特殊才能茍活,你也該嘗嘗變成‘正常人’的滋味,我想……到時候你會跪下來求我。”
龐春說罷松開秦覺,然后暢快地大笑起來,轉(zhuǎn)身離開了。
秦覺臉上顯出痛苦之色,脖頸上的青筋浮現(xiàn)一道黑氣。
徐有川連忙放下盤子,著急地問: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嗎!”
徐有川心里想不通,秦覺在這時候要故意激怒龐春。
此時,秦覺體內(nèi)百種毒藥發(fā)作,在薄弱的經(jīng)脈間橫沖直撞,而自我療愈的能力遭到外來力量阻止,只能硬生生抗下這難以想象的痛苦。
但是這滋生的痛苦,又源源不斷涌入丹田,與少量靈氣相互交融轉(zhuǎn)化……
修士之間,倘若沒有交手不會知道彼此修為。
而且,龐春先入為主的認知里秦覺病懨懨的,不可能還有反手之力。
龐春這么做不止是為了泄憤,還為了讓昊君道人不痛快,因為秦覺體內(nèi)毒藥不清就無法進行試藥。
徐有川見秦覺下頜緊繃,擔(dān)心他咬斷舌頭,情急之下把自己的手遞了過去。
嘗到一絲血腥,秦覺意識稍微清醒了兩分。
“對不起……”
徐有川眼睛干澀,視線從他身上的慘狀移開,過了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們現(xiàn)在就走。”
說著,徐有川伸手想去扶他起來。
秦覺神情沉郁,尚未從毒藥的痛楚中出來。
“來……不及了。”他的聲音若有若無道。
徐有川還沒來得及開口,忽然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他心口一跳,警惕地轉(zhuǎn)頭看去。
只見來的一個小仆人,神情慌張地對他說道:
“道爺?shù)鸟R車回來了,現(xiàn)在就在藥王谷外面。”
不用說,正是嚴祿差人給他帶話。
說罷,小仆人看了看兩人,沒有再說其他就扭頭消失在門口。
凄冷的月光下,屋內(nèi)陷入寂靜。
徐有川臉色難看,抱著人手臂無意識收緊了。
秦覺在他懷里咳出鮮血,聲音卻冷得刺骨,說:
“既然躲不掉,就把賬一道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