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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入v章(1w)

    云栽雪眉眼閃動了一下, 眼底帶著一縷詫異,將食指間那綹長發掛在了沈緣耳后,青年耳尖上那道奇特傷痕徹底顯露了出來, 蒼白甚雪的肌膚之上,薄薄皮肉之間已經有血絲干涸的跡象, 最深刻的一處傷在他耳廓之外,手上一摸還能觸碰到濕潤的黏膩,似一顆艷紅小痣般, 從沈緣的耳尖生出來。

    “這是,誰咬你了?”

    沈緣被他的手指碰得有些癢,忍不住輕輕地挪開了腦袋,聞言手指輕顫,想起了偏僻小道上那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耳尖的疼痛依舊在不停蔓延, 可末了觸碰到心口間, 卻只剩下一團灼熱的癢意, 他沉思片刻, 搖搖頭道:“沒什么!

    有問非答, 云栽雪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浮云宗少宗主長了顆七竅玲瓏心,說話間便輕易能叫人歡喜, 碰上了沈仙君這般清風朗月的溫潤佳人, 便是本想打破砂鍋問到底, 那也不能了。

    沈緣到外室去拿了云栽雪的劍來, 交還給了云少宗主, 這把劍較之他的本命劍而言, 略重了一些, 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分量很足,是以當時與那只妖獸對抗時,有些劍招所用并不精確。

    云栽雪接過劍問他:“如何?我的劍你用著可還適手?”

    沈緣思索片刻,道:“還好,有些重了!

    云栽雪便笑道:“這已經是輕劍了,是因為你用慣了自己的劍,才覺著我這把劍重!

    “浮云劍法呢?使得如何?”

    沈緣看他一眼,道:“沒使,我忘了。”

    云栽雪靠近他,俯身在他身旁低聲道:“就我們兩個人在,沈仙君就別偽裝著了吧?我知曉你悟性如何的,便是只瞧一遍那劍招,也能完全記下來!

    “再者說,我泄露劍法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算是在眾人面前用了叫哪個好事者捅出來,你我咬死不認就好,哪能……”

    “咳。”沈緣忽然輕咳一聲,他微微仰了仰下巴,起身朝著云栽雪身后施了一禮:“孟師叔好!

    云栽雪:“……?”

    他緩緩回過身,果真在背后看見了孟長樂一襲煙灰長衣立在那里看著他們,正一手拿著烏桕圓盒子,神色沉靜不明所以,不知道已經在這里站了多久。

    “孟仙尊!

    孟長樂道:“我聽見了!

    云栽雪:“……哦!

    沈緣眼皮子直跳,正想上前一步來接了孟師叔手里的東西,好早些分發給外面受傷的小弟子,卻不料灰衣仙尊袖子一抬將他壓在了那把椅子上:“小緣,你坐。”

    沈緣連忙起身道:“師叔為我散半身靈力醫治傷病,辛苦非常,這時又勞累許久,該師叔坐才對!

    孟長樂打開桌子上的圓盒子,手指還沒拿出那幾顆剛煉好的鍛體丹藥,就聽見了這么一句莫名的話,不由得有些疑惑問道:“散半身靈力?什么時候,師叔怎么不記得?”

    “小緣這是又認錯人了不成?”

    沈緣年幼時昏迷時日長,那時腦子混混沌沌,記憶力不是很好,便是一張臉在他面前晃上百八十次,再看一遍也依舊認不出是何人,更何況孟長樂女生男相,若非是要緊時刻,常常是一身大灰色袍子,不施粉黛,連束發的簪子都是藥烏刻的,是以沈緣常常辨認不清楚蕭師叔和孟師叔兩個人。

    如今長大了些,倒是再沒出過狀況。

    沈緣聞言也是一愣,手指擱在膝蓋上半天沒抬起來:“孟師叔……不知道嗎?”

    “是厲師叔告訴我的。”

    先前到厲師叔的門下去養著傷,待到病好了些幾次來敲孟師叔的門,都沒有回音,只能備了些禮叫孟師叔的弟子收下,今日一見又想起數月前之事,本就該當面感謝,卻不料孟師叔似乎根本不記得有這么一回事。

    “啊……或許是這些日子總是忙碌,忘了些事情也說不定!

    孟長樂思索稍許,驀然回過了神,她從這幾句話里略微琢磨出了一些東西,看著白衣青年困惑的目光,只能先轉移他的注意力將丹藥拿了出來,道:“這是師叔給你煉出的鍛體丹,你暫且先用著,不夠了再來向師叔要!

    “你身子不好,該多養一養的!

    沈緣頷首乖巧接下丹藥:“謝謝師叔!

    青年早已經長大成人,可在孟長樂的眼里,沈緣卻仿佛還是那個總是昏迷不醒,拽著她衣袖不放手的白嫩少年,的確是看著長大的,才能有這番如血緣交接親人一般的情感,普通弟子大約也只能是弟子了,但小緣總歸和別人都是不同的。

    孟長樂忍不住輕輕捏了把他的臉頰:“比小時候更瘦了,師叔不看著你,都不曉得我們小緣每餐吃幾碗飯!

    云栽雪插嘴笑道:“沈仙君是天上仙人,無需用飯的,孟仙尊多慮。”

    孟長樂斜他一眼,輕斥道:“云少宗主真是一張巧嘴,拐帶著沈緣怕是要跟你一起從萬劍宗跑浮云宗里去了!

    云栽雪只抱劍瞇著眼睛笑:“怎么會怎么會?最多請沈緣到我們浮云宗去瞧瞧好風景罷了,老是待在同一個地方,怕是要膩味的。”

    沈緣的確沒怎么出過萬劍宗,他生在市井,被師尊撿回去后便自幼長在山中,這山里每一寸花草樹木都喜人可愛,六角階下那顆梅花樹,還是蕭師叔為了叫他看著歡喜才種下的血梅,只是再好的風景也會看厭,沈緣方才下山一路上略過無數人間景象,可也是行色匆匆,無法細看分明。

    萬千好景,無法入他眼眸。

    “對不對?”云栽雪忽然垂眸笑著看向他,見沈緣疑惑望過來,輕輕挑起眉重復道:“我說啊,若是浮云宗良景入沈仙君眼眸,叫你歡喜,那倒也不算虛設,對不對?”

    “靠那么近做什么?!”

    沈緣還未曾想好要如何回答,就聽孟長樂這么一聲怒斥掃過來,青年拂袖而過,蕩起兩人發絲,沈緣心里剛跳了一跳,云栽雪上前抬手擋住了孟長樂那一袖勁風,他嘴角噙著笑意,斜靠在桌邊回頭朝沈緣笑了笑:“我碰你一下,你師叔便不饒我了。”

    “那么只能等下次有機會,請你去浮云宗玩嘍!”

    沈緣無奈笑道:“孟師叔她只是……”

    話未說盡,只見孟長樂忽然拂袖向云栽雪襲去,看這架勢倒向是真的要打過去一般,云栽雪一個側身閃過,自窗臺處翻身而下,孟長樂緊隨其后一躍而下。

    “她只是與你開玩笑……”這句話說完,底下兩人已過了數招,沈緣忙往下面廣闊之地看去,只見云栽雪已經收了劍勢,正與孟師叔說著什么話,這距離有些許遠,沈緣未能聽清。

    云栽雪遙遙朝孟長樂施了一禮,笑瞇瞇低聲道:“謝孟仙尊賜教!

    “只是諸位仙尊撒謊,不曉得提前通氣的嗎?”

    ……

    ……

    魔族之地生長著無數毒物,深紫色藤蔓纏繞著彎曲樹干盤旋而上,將自身藤條之上的毒刺深扎在樹皮之下汲取養分,藤蔓的首端處埋在發紅的泥土里,裸露的森森白骨成為了這些毒物不可多得的養料,愈深入,這陣叫人昏沉的毒氣便愈發濃烈。

    聞修決拖著那條受傷的腿,在逢青遲的帶領下慢慢行至暗夜深處的一扇重石門之前,他看著那上面殘留的冤魂之氣,輕輕地合了下眼眸,指節陷入手心里的軟肉之中。

    又是這里,沒有任何改變。

    “尊座,請!

    逢青遲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他再次幻化了一副新的容貌,這回是一個長著大胡子的中年男人,肩膀上背著背簍途經過大道,若是在人間,怕是也沒幾個人能瞧出來這其中的不同尋常,可這是在魔族里,魔族之人,有幾個是省油的燈?

    光是擺著攤子賣字畫的小孩兒,也可能是已經修煉上百年的魔族老頭子。

    “這是魔族淬煉之地,尊座雖修了邪術,可到底還是人類的骨頭,需得千刀萬剮,火烤油煎,受過這十八層地獄之苦了,才能真正得到魔神的力量!

    “我知道!甭勑逈Q的目光掃過石門上所刻古怪字眼,這一切都與上一世無縫重合,他所追尋的那另一條歧路,終究是在盡頭時又回歸了原點,他垂下眼眸,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看著那扇石門在自己眼前打開。

    石門深處黑乎乎一片,沒有任何光亮,走入其中看不見來路,也望不到盡頭。聞修決太熟悉這里了,他熟悉到這里面的墻壁上到底刻了什么字,落了幾根樹枝,底下有幾塊白骨,都記得清清楚楚。

    “沈緣。沈緣……”

    聞修決走入這里從來不需要勇氣,不論前世今生,都是恨意支撐著他去奪得更強大的力量,為了什么……為了去報復那個,在他痛苦時毫不留情離開的人,為了叫自己早早死心不再心軟……他從刀山血海里爬過,拖著兩條折斷的雙腿在這暗無天日中茍活,也曾嗚咽著求告上天能救他一救,半睡半醒之間,他緊緊抓著夢中的那塊白色衣角死死不放手,對著那張看不清的臉胡亂喊著“師兄”。

    可是最終昏倒過去又醒過來,反復數次,這鬼地方還是只有他一個人。

    他的師兄早就走了。

    不要他了。

    聞修決扶著墻壁在墻根處坐了下來,他深知這地方并不如表面上那般簡單,無聲無息無光無亮,光是待上那么幾天便能叫人徹底瘋魔,那氣息里隱隱約約的血腥香氣飄到人的鼻尖,模糊人的思緒,在短短頃刻之間便能塑造出一個沒有思想的殺神,他背后的石壁上,多得是那些瘋魔之人留下的刀劍痕跡。

    但好在他已經經歷過一次,再來一回也便沒有那么難了,只是心里依舊很疼,混亂的情緒互相拉扯,在心臟處瞬間扎了千萬刀進去,上一世他硬生生抗過去三年,在這里看過了所有世間險惡,突破了所有幻境,斬斷世間一切情絲妄念,才終于提著那把劍成功活下來。

    事情已經過去很久,有些細節早已經模糊不清,可聞修決卻依舊清晰地記著一件事,他在此地受過最嚴重的傷,依舊是因為沈緣。

    那個幻境太真實了,真實到他失去了所有的斗志,想要永遠留在這里,他扔下了劍,看著那個白衣青年微笑著站在他眼前向他招手,對方輕聲喊著他的名字,聞修決仰起頭時,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周圍潮濕溫暖的氣息,青年明朗眼眸如星似月,垂眸勾唇朝他笑著,沉靜溫和。

    “師兄……是你來了么?”

    那人道:“是我,我來看你了。”

    ……

    “師兄……!”

    “……我好想你,師兄,師兄……”

    聞修決雙臂張開緊緊抱住眼前的白衣青年,細細地嗅聞著他發間每一處梅花香氣,即使已經察覺到那只手已經穿透他的肺腑,也不愿松開,少年在這里待了太久,早已經分不清白天黑夜,唯有這么一點虛幻的來自“師兄”的懷抱,能叫他有些許慰藉。

    少年垂下眼眸,歡喜問道:“師兄來看修決,是不是心里也在念著我?”

    “是啊!

    聞修決無視掉背后那只早已經穿透他胸膛鮮血淋漓的手,只擁緊了懷里單薄青年,低聲問道:“那師兄可以親親我嗎?”

    “親吻我一下,我便再也不生氣了!

    看著那人如沈緣一般無二的薄唇慢慢傾靠過來,聞修決原本欣喜期待著的心里不知為何忽然涌上來一股惡心之意,他當然想要所愛之人親吻擁抱,但是……聞修決抬手揮劍用力斬下去,眼睜睜看著那道幻象在他的眼前化作青灰,一切回歸現實,他帶著一身冷冰冰的傷痕跌坐下去。

    但是沈緣——他的師兄,從不會做出這副討好的模樣,這天上仙人縱然真的墜進了淤泥里,怕也是不肯與污穢同處的,他一身泠泠竹骨,又怎可能如此輕易折斷?

    “修決?”

    又來了。

    聞修決剛回想完這件事,還未從沉郁的情緒中脫身,便清晰地從前方聽到了一聲熟悉的呼喚,這聲音清冽溫和,帶著叫人忍不住想要靠近沉迷的暖意,他能感覺得到,這幻象,就在他的前方一尺處,余光之下那襲雪白衣裳輕輕飄蕩。

    不能抬頭,不能看。

    不可以想,不許心軟。

    聞修決低頭緊閉著眼眸,手指摸到他隨身的佩劍,從劍鞘中慢慢地抽出那把利劍來,那道熟悉的氣息如同無形的風纏繞在他的身周,叫人無法躲避,他咬著下唇內里的單薄皮肉,牙齒細細地磨著,直到滿嘴血腥,也沒能抬起那把劍。

    “修決?為什么不抬頭呢?”那個聲音輕飄飄的,有氣無力地傳到他的耳邊。

    我已經不再怕了……

    聞修決在心底對自己說,少年從天之驕子墮為在世魔神,也只需要短短那么一剎那,他捏緊了手里的劍,依舊沒有抬頭,只是用力揮斬出一道妖邪魔氣,“噗嗤”一聲,劍尖刺破血肉,當胸穿過那道模糊幻影。

    “我已經,不再害怕了!鄙倌曷靥鹆祟^,逼迫自己看著那道熟悉身影在他的面前消散。

    他不會再害怕沈緣的離去,亦不會悲愴于他的生死,那些撫摸著青年瘦弱亡骨,合衣安眠,瘋了一般叫半數魔族殉葬以此為天祭,祈求叫他的魂魄得以回歸人體的無能為力的日子……再也不會有了。

    聞修決扔下手里的劍,嘴角在黑暗中勾勒出一道弧線,他躬身低著頭,雙肩止不住地顫抖,片刻后,詭異的笑聲如利刃一般自他的喉間劃過,聞修決摸著身旁那塊被刻滿了胡亂字眼的石壁,順著那條道路慢慢向深處行去。

    殺死了沈緣的幻象,這世間再沒有什么東西能夠阻擋他。

    忽然之間,少年停住了腳步。

    他似乎在石壁上摸到了什么東西。

    聞修決的手指細細摩挲著那塊似乎被攥刻了千百遍的墻壁,一時之間沒能摸出那上來到底是什么字來,前世整整三年,他在這處寂靜之地長久時光中,早就將這石壁上的刻字摸了個遍,甚至能有興致去猜一猜刻那字的人是幾日幾時身死的。

    可他依稀記得……這塊石壁明明該是光滑的,是他來了這里后,獨自修煉偶爾發狂才刻下了一些亂七八糟的言語。

    “什么字……?”

    聞修決難得起了好奇之心,他從懷里摸出這些日子在人間所買的火折子,拾了地上幾根帶枯葉的樹枝,將火折子吹燃了點著那根干木,朝著石壁上照去。

    這一眼,足夠叫他剛剛建成的所有理智瞬間崩塌,臉部皮膚下仿佛有千萬只蟲蟻在撕咬,少年顴骨處的肌肉不自覺地開始抽搐抖動,他的瞳孔似乎在一瞬間縮緊,嘴唇輕輕張開,寂靜中只有他沉重的呼吸聲和牙齒摩擦的刺耳聲音相互交錯,氣息中充滿壓抑和瘋狂。

    [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沈緣]

    恨死你了。

    刀劍痕跡在其上覆蓋,凌亂不堪,帶著血跡的刻痕在石壁之上殘留下縷縷詭異痕跡,每一道都深刻而絕望,充滿詛咒之意的惡毒言語分散在四周,卻在其后被刀劍所刻痕跡完全覆蓋,而在這些充斥著恨意的話語之間,只殘留下唯一完整的一句——

    師兄,我好想你。

    ……

    ……

    “他叫你師尊?”林鶴延的手好半晌都沒能放下來,這句問話像是從喉嚨里擠了出來,壓抑又陰濕,白衣仙尊低頭看了看自己手心里交錯的紅痕,片刻后才緩和下聲音,低聲道:“應該的!

    應該的。

    是他對沈緣不聞不問那么多年,是他將自己的大弟子過到了師弟門下,寧可閉三年死關,也不愿看他一眼,這一切都是他自己選的,只是自以為可以斷絕這份師徒情誼,從此真正明悟大道,可到最后關頭,卻還是放不下那顆牽掛著沈緣的心。

    只需沈緣斷絕于他一切師徒情份便好。

    自己選的,那便受著吧。

    厲城揚抱劍靠在石室之外,他低頭沉思良久,里面的人沒再說話,外頭的人也未曾回答,就連時間都仿佛緩慢了下來,在被風帶起的葉子上緩緩流動。

    “師兄。”厲城揚開口道:“你明明是心里還念著小緣,卻不肯見他,究竟是為何?”

    這個問題他想過很多遍,或許沈緣也已經在心底里思考過無數回了。

    那個孩子……乖巧,聽話,從來是一顆灼灼赤誠之心,溫潤笑著對任何人,他一身泠泠傲骨青松屹立,長劍并于臂后,守護著他所能守護的蒼生,任何人,寧死都不肯退。

    他或許想過是自己做錯了什么事,才叫師尊對他冷眼漠然,從此不再關照,或許在病骨難忍的漫長寂靜夜里,那個孩子會像他小時候那樣,疼得縮在被子里偷偷流眼淚,若是幼時,他還尚可以撒嬌討巧,叫諸位師叔來抱抱他哄一哄,可是如今他已經長大了,他是這宗門內的大師兄,誰哭他都不能哭,誰退他都不能退。

    懂事得叫人心疼。

    林鶴延在石室內沉默許久,他不曉得自己嘆了幾口氣,只是輕聲道:“師弟,這世間少有肆意妄然,多的是無可奈何,我問你,若有一日我陷于危困,你待如何?”

    厲城揚頓了頓,答道:“自然是救你!

    林鶴延略微抬高了些聲音:“那小緣呢?”

    厲城揚聞言,手指輕顫了一下:“自然也是……救你。”

    林鶴延頓了頓,嘆了口氣道:“這便是緣由!

    “我可以念著他,但不能叫他念著我!

    被沈緣念在心上的人,縱然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會拼盡全力救人于水火,根本不論自己身上幾處傷幾處痛,林鶴延已經開始慢慢地感覺到了,他那時隨手用石子做出的那則預言,馬上就要到來,烏云壓城,閉塞難通。

    厲城揚看著天漸漸暗下去,他仰著頭看見了天空上那層層烏云,正氣勢洶洶地強壓下來,似乎將要有一場大雨侵襲:“師兄,這天色不大對!

    林鶴延在石室中聽見了驚雷聲音,手指掐算兩回,道:“師弟,妖王再次臨世了。”

    或許那只火烈鳥就是預兆。

    厲城揚手指一緊:“我去叫弟子們做好防范,將九道禁制降下!”

    “不必!

    林鶴延摩挲著指節,道:“妖王雖臨世,實力卻未濟,恐怕會先叫下屬來奪小緣那把劍,開放山門,叫諸弟子都練一練手。”

    厲城揚道:“是。”

    林鶴延等了一會兒,未聽見他離開的腳步聲音,便稍稍提高了些聲音問道:“師弟還有什么事?”

    厲城揚站在原地思索良久:“確實還有一事未曾來得及告知師兄,當時你在閉關靜修,不許任何人打擾,我便依了宗規戒律來處置!

    林鶴延問:“什么事?”

    厲城揚在喉嚨里規排了下言語,道:“事關師兄那個關門弟子,他被我發現修了魔道邪術,就在前些日子,大約兩月前。”

    林鶴延微蹙了下眉心:“你誅殺了?”

    “并未,”厲城揚道:“小緣給他求了情,我便趕他下山去了,減一等逐出師門,現在大約是在人間,師兄若是不滿意處置結果,我將他接來你閉關石室前。”

    林鶴延沉默許久,低聲道:“修邪術者!

    “師弟,你該當場誅殺他的。”

    ……

    ……

    暫時沒了任務的束縛,沈緣終于得了幾日閑空,先前系統已經給他播報過相關數據,劇情偏移度大大降低,已經大致回歸了正常軌道,但聞修決的黑化值顯然快要爆表了,正處在不得不挽救的邊緣。

    【宿主不挽救一下嗎?】系統看著自家宿主跟隨云栽雪一齊來到浮云宗,兩個人躺在屋檐上看風景,不由得有些擔心起他們的任務來。

    沈緣道:“沒事,主角的心靈沒那么脆弱,相信他很快就能站起來把我報復個徹底!

    【如果主角沒站起來呢?】

    沈緣:“那就重開!

    “……”

    云栽雪踩著瓦礫提了一壺酒過來,他坐在沈緣身旁,用手肘碰了碰青年的肩膀,斜垂著頭笑問道:“沈緣,你喝過酒嗎?”

    沈緣正掩袖子遮著眼眸小憩,聞聲慢慢睜開眼睛,嗓音略有些沙啞:“沒有,小時候身體不好,連葷腥都很少沾……”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過往,慢慢說道:“我八歲時,蕭師叔曾用筷子點了酒給我嘗,當夜我便發起了高熱,叫師叔們好一頓著急,后面……便再也沒有嘗過了!

    他問:“酒是什么味道?”

    云栽雪從袖口中翻出兩只瓷杯來,用酒水洗過了一遍,又淺淺斟了約摸兩口酒,才將杯子遞給身旁的白衣仙君:“這你得喝了才知道!

    “你酒量如何?”

    剛一問出這句話,云栽雪就在心底暗罵了自己一句“蠢貨”。

    沈緣從未飲過酒水,又怎么能知曉他自己的酒量如何呢?只是酒量這東西大多是天生就好或差,就如同云栽雪其人,十二歲便能喝倒整個萬劍宗,吹了風也不頭疼昏沉,還能趁興舞一場劍,縱然是烈酒,喝上半壺再去修煉也沒有絲毫妨礙。

    “我不知道。”沈緣接過被子,鼻尖湊近杯口聞了聞,一陣濃郁的清香從他的鼻尖劃過,這酒大約是經過調制的,并非是單純釀好的黃酒,而是往里面添了一些果味,應該是桑葚的味道。

    云栽雪靠在他身邊,道:“你先嘗兩口試試,這酒味道淡,不容易醉。”

    沈緣點了點頭,輕抿了一小口杯中甜酒,只覺得剎那間一股熱意從他的喉嚨間劃過,帶著果香的酒液自舌尖滑入胸口,順著食道慢慢暖過每一寸肺腑,徹底沉靜下來之時,舌尖依舊還帶著甜絲絲的溫暖味道。

    “怎么樣?”云栽雪將自己杯中酒水一飲而盡,雙臂枕在腦后仰躺著看向初品酒液,因這味道一時之間沒能反應過來的青年,忍不住勾唇笑道:“這種酒叫做雁鳴,我某次下山初嘗過一次,味道很是香甜……適合女孩子喝!

    他是女孩子嗎?

    沈緣睫羽輕顫,好半晌沒能回過神來,他看著杯子里那薄薄蓋在杯底的一口酒液,又抬起手臂分來幾次全部喝下去,云栽雪原本還在笑瞇瞇地看著,待到沈緣喝完了酒,低頭在原地發呆了好一會的呆,迷迷糊糊地舉著杯子不知道要去往何處,神色迷茫無措,他才終于發現了不對勁。

    “沈緣?”

    云少宗主一個翻身爬起來,一手接過了青年手中酒杯放到一邊,另一只手輕輕按住他的肩膀,看著眼前連眼睛都睜得不如原先大的仙君,他忍不住笑出了聲,低聲道:“沈緣,你喝醉了。”

    “沈仙君怎么一口酒就醉了呀?”

    知道沈緣沒喝過酒,沒曾想他還是一杯倒的類型,只飲了那么一口,在外面又恰好被風吹上一吹,恐怕再不注意到,他便能從這房檐上跌倒下去,若是叫萬劍宗好好呵護著的這朵花兒摔傷了,他那些師叔得來向他討要說法的。

    “沒,沒喝醉!鄙蚓壪乱庾R反駁。

    “這還沒喝醉呢。”云栽雪脫下外袍攏在他肩膀上面,問道:“要不要去我殿中歇一歇?”

    沈緣恍惚搖頭,他當然不曉得自己此時的模樣有多么叫人心神不安,青年一襲白衣勝雪,乖巧地盤膝坐在房檐上,臉色薄紅,醉眸微醺,長長的睫羽輕垂下去,迷離恍惚的眼睛上像是蒙了一層誘人的水霧,明明是一副醉態,聲音雖有些喑啞,卻依舊帶著清冷的味道。

    “不去我殿中歇嗎?”云栽雪坐得離他近了一些,用那件外袍罩住了青年如今梅花般艷艷的如水眼眸,在沈緣上身晃晃蕩蕩不知向何處而去時,順勢摟住了他的肩膀,叫人依偎在了他的懷里,那份輕飄飄的重量覆蓋上來之時,云栽雪不停跳動著的心臟驟停了一拍。

    “沈緣?”

    “……嗯?”

    云栽雪用衣裳給他擋著風,他低頭看著那人闔眸斜倚在他的肩膀上,心口忍不住緊縮了一下,又輕聲問道:“這酒怎么樣?”

    沈緣迷迷糊糊地靠著他的肩膀,合眼睜眼都有些困難,可如今天色正大亮著,也沒有什么困意,青年略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知道了,好半晌才慢慢回道:“好喝,是甜的。”

    醉酒后的沈仙君似乎很好逗弄,云少宗主起了壞心思,他忍不住將手繞到青年背后,再次單手給他辮了個小辮子。

    云栽雪彎起眉眼,故意問他:“那你還要不要喝了?”

    “……要!鄙蚓壧鹗志鸵ッ侵槐蛔,手指摸到半路卻被另一只發燙的手拽回來,他正昏昏沉沉不知所以,便聽一道聲音湊近在了他的耳邊,滿含著笑意:“不行!

    “沈仙君已經醉了,不能再喝了。”

    云栽雪指尖繞著那條辮好的細長小辮,噙著笑道:“更何況那是我的酒,沈仙君想喝,是不是得先討一討我的好?”

    沈緣迷茫抬頭:“……怎么討?”

    云栽眉尾挑起,思索了片刻笑道:“你抱一抱我罷,若是叫你做些別的事來,恐怕待你酒醒,要惱了不理會我的。”

    “不會!鄙蚓壩⑽⒒瘟讼履X袋,他雙臂張開一點,眼見著就要依言抱上去,上身卻陡然間一個踉蹌,再次跌進了云栽雪的胸口中,紅衣青年胸口一痛,只感覺到面前小仙君直直地砸了下來,力道有些大,撩開沈緣額間發絲一瞧,果真看見了他額上那一點磕出來的紅痕。

    云栽雪用拇指給他揉了一揉,又問道:“為何不會惱我?”

    沈緣依偎在他的懷中輕輕闔眸:“……云少宗主,是好朋友,待我好,酒好喝……浮云宗景也好看……誰幫我什么,我都好好記著的……”

    “你還能認得我?”

    云栽雪又問:“我做什么沈仙君都不會惱我么?”

    沈緣點了下頭,呼吸有些輕緩。

    他如此乖巧安靜,如今就靠在他的懷中,云栽雪天大的煩惱之事都忘了個一干二凈,他低低地嘆了口氣,道:“十三歲時論劍臺上那回,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見你那般形容,太喜歡了,一時下不去手!

    “后來的論劍大會,我都有到場,卻始終不見你的影子,也不便到萬劍宗門內去尋你道歉,遺憾了許久,你別怪我……我只是一見你,那些劍招術法便忘得一干二凈了!

    沈緣輕輕“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云栽雪低聲道:“別惱了我。”

    “嗯!

    他似乎昏昏沉沉就要睡著,云栽雪不忍心將他再次驚醒,可心中又有千萬般言語要敘說,只能將聲音輕了又緩,嘴唇附在了青年耳邊,像是說悄悄話那樣,繼續低聲道:“后來我聽說你病重,便手抄了些修心音律本,連夜叫人給你送了過來,可你似乎并沒有修煉……我等了好長日子,想著什么時候能等來你一封信向我問問其中細節……一直都沒有!

    他再開口說話時,懷里的人已經不再回答,白衣青年睡覺時喜歡蜷縮著身子,必須要捉著什么東西才能安眠,這是幼時便留下的習慣,那件外裳遮擋了微風,云栽雪懷中暖意攀升,沈緣側臉靠著他的胸膛,默默地睡著了。

    “沈緣!

    “……”

    云栽雪低頭道:“我偷偷地親一親你,好不好?”

    “你也不要惱我。”

    “……”

    “不說話就當你同意了!

    屋頂房檐之上蕩起遠處桃林緋紅花瓣,云栽雪一身烈紅衣裳與沈緣身上雪白顏色交互交織纏綿,他看著懷里青年安睡,向來放蕩不羈的面容之上罕見地透露出一絲溫和之意,或許已經過了很久,又或許只是幾個呼吸之間,他的心里繞過百轉千回,云栽雪指尖滑過青年冷淡白皙的側臉,用食指輕輕地勾住了小仙君的下巴。

    酒氣彌散,滿天飛舞的緋紅桃花瓣翩翩而下,落在了青年一身素白衣衫之上,像是在其間繡了數十朵淡粉的花朵,而一去經年,在十年之后,浮云宗大殿的房檐之上,云栽雪慢慢地底下頭,一親芳菲,終于吻到了那朵他百轉千回夢中心心念念的小桃花。

    “這浮云宗好風景,得你看了才不算虛設。”

    ……

    ……

    短暫平靜之下必定有波濤洶涌,沈緣自回萬劍宗門后,便敏感地察覺到了山中氣氛的不同尋常,山門處禁制大開,卻少見了增加了守衛的弟子,幾位師叔也是經日不見蹤影,沈緣煉化了聞修決的金丹為自己所用后,體術大增,以往那些只能明悟了心決卻無法完全練成的劍術,他花了約摸半月的時日全部通透。

    白色身影在竹林中持劍,青年劍光霍霍,矯若游龍,那柄傾世長劍璀璨耀目,劍尖自竹葉間滑過,在昏暗中拖出一道月華般狠厲的光輝,只聽不遠處一聲唆然驟響,白衣仙君信手挽了個劍花,揮劍斬去。

    青蔥綠色竹葉在他的眼前碎裂成兩半,翩然而下。

    “小緣,長進了不少。”蕭景炎拍了拍手,自竹林中走出來,上下掃了眼前青年一遍,才道:“你近來身子好了許多,那些小弟子告訴我你總是在這邊練劍,怕你勞累了,叫我來勸一勸你。”

    “蕭師叔,”沈緣略一施禮,道:“是孟師叔散盡半身靈力才救我一回性命,小緣幼時病痛纏身,多虧了諸位師叔看護,大恩難忘,如今山門中或有災禍,弟子作為萬劍宗門人,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蕭景炎一愣:“你也感覺到了?”

    沈緣點頭道:“是!

    山門中原本就三道對外的禁制,如今卻反而大大敞開,似乎要等待著什么到來一樣,這當然不同尋常。

    蕭景炎看了他一會兒,勸道:“小緣,你別太勞累,有多么嚴重的災禍,都有師叔在呢,師叔定會好好地護住你。”

    沈緣沉默片刻,抬起頭道:“我也想保護萬劍宗。”

    蕭景炎不再過多勸解,只是拍了拍他單薄脊背,示意他合鞘跟上來。沈緣收了劍勢,亦步亦趨地跟在師叔身邊,前面的藍衣仙尊好半晌都沒開口說話,夕陽逐漸從山頭落下去,只余一片模糊光輝,兩個人踩著落葉走過小道。

    “小緣!

    蕭景炎在一處小湖邊停下腳步,他扶了一把身旁的青年,叫他穩穩地站住了,才慢慢松開手。

    “前些日子我制符完畢后出關,聽你厲師叔說,你拜入了他的門下?”

    聽見這句問話,沈緣低頭沉默片刻,只輕聲道:“是。”

    蕭景炎點了點頭:“那也好,無需再受你師尊冷落了,這些年你受苦,師叔看在眼里的,我和你厲師叔孟師叔三人,各自請了無數回,你師尊終于松口了!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沈緣附和著亦是點了點頭:“厲……師尊待我很好,宗主同意了的,他無法照料我,叫我以后跟著……師尊!

    蕭景炎彎唇笑了笑:“不叫他師尊了?”

    沈緣抬起眼睛:“不叫了!

    蕭景炎笑意更深:“小緣怎么知道我說的是哪位?”

    沈緣垂眸沒說話。

    “別難過,小緣!笔捑把椎馈

    他伸手輕輕撫了撫青年臉頰,溫聲哄道:“蕭師叔永遠是你蕭師叔,不會變的,若是待到哪里都不開心,就去蕭師叔那里,你小時候睡的房間,師叔還給你留得好好的。”

    沈緣眼眶中涌上一層熱意,他搖了搖頭,道:“我不難過!

    蕭景炎嘆了口氣,雙手捧起他的臉瞧見青年一雙已經微微泛紅的眼眸,無奈道:“師叔只是問一問,不想叫你流水豆子的!

    “你小時候疼得哭狠了,連帶著身上的病都得經年累月才能好全……”蕭景炎說著去摸他的脈搏:“給你探一探,身體若好了,師叔給你擋著了再哭,可否?”

    “……師叔?”

    蕭景炎摸著他的脈搏皺起眉心,又似是不可置信般重新摸了一回,他臉上的詫異之色凝成了實質,似乎就要像滿天樹葉一樣墜下來,沈緣有些緊張,忍不住蜷縮了下手指。

    “小緣,你……”

    “這金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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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仙門大師兄他不想黑化(33)

    沈緣心尖有些泛涼, 迅速抽回了手,徒留蕭景炎兩根空蕩蕩的指頭還擱在半空中。他有些不自然地攏了攏衣袖,將手腕藏在了寬大的袖袍之下, 眼睛垂了下去:“師叔,小緣近來在……師尊門下好好修養著, 身體已經好了許多!

    “……啊,這樣!

    他焦急于為自己身體康健的狀態找一個合適的借口,心里頭還沒想好, 嘴唇邊的話已經說出來了,若是面對外人,沈緣自然沒有回答他人問題的必要,也無需如此緊張,只約摸著一兩句敷衍話帶過便可。

    但面前這位是他師叔,也是幾位長輩中心思最細膩的一位, 沈緣從未對自家長輩撒過什么謊, 甚至在他整個二十余年人生中, 他從未說過謊話。

    這樣的局促與心焦, 或許早就被師叔看透了個徹底, 他可能只是不屑于揭穿罷了, 蕭師叔能對他有這幾分偏愛,已經是做到了一個萬劍宗仙尊的極致, 試問有哪一正派宗門, 能容忍手下的弟子強取別人金丹煉化為自己所用?

    沒有的。

    這已經和修煉邪術走入歧途, 沒什么區別。

    蕭景炎沉思片刻, 拽著他的手腕便向著占柳臺方向走去, 那處高臺連接著這一大片竹林與萬劍宗的議事堂, 沈緣心頭一慌, 便想著將自己的手抽出來,卻不料被捉得更緊,連白色的袖子都被裹了起來。

    “小緣啊!

    蕭景炎拉著他的勁瘦薄腕,聲音溫和道:“不是難過了還想哭一哭嗎?你跟我來,可別叫別人看見了!

    沈緣被迫跟著他一路走到距離占柳臺不遠的溪水旁邊,蕭景炎終于松開了他的手腕,青年看著前方潺潺流動的溪水,退后兩步,將身旁的沈緣輕輕往前推了推:“可不能哭的時間長了,不然你要害頭疼的!

    沈緣無奈回了下頭:“我不哭,師叔。”

    蕭景炎沉默了兩息,問:“為什么?”

    沈緣道:“我已經長大了!

    他說著便不再看身后蕭景炎的眼睛,只是站在溪水前垂眸看著水面上蕩漾的層層波紋,這溪水還算清澈,可以隱約照出他的面孔,沈緣攥緊了手中的劍,忽覺一行溫熱的液體從他的左眼處流下來,青年忙抬起手用袖子擦干了,不想叫人看見他泛紅的眼睛。

    蕭景炎似乎并無察覺,只是沉默地站在他的身后,他是上一輩里祖師爺關門弟子,故而與沈緣年歲差距并不算大,這個小師侄那時有什么話,都樂意和他說一說,可一去數年,在他注意不到的時候,沈緣早就已經長成了大人模樣。

    沈緣專心致志地盯著溪水,卻忽地聽到水中幾道連續的“撲通”聲響,他好奇抬眸一看,見幾只金紅鯉魚相繼躍出水面,在溪水之上帶出一道弧線,又雀躍地鉆回水底,如此往復數回,沈緣抿了抿唇,道:“我這么大了,師叔還哄我。”

    蕭景炎放下燃著靈力的手指,走上前來笑道:“你小時候可喜歡,不曉得現在有沒有用了。”

    沈緣輕聲道:“謝謝師叔。”

    蕭景炎側眸看他:“小緣都謝謝師叔了,還不肯和師叔說一說嗎?”他頓了頓,補充道:“金丹的事。”

    聽見這句話,沈緣并未驚訝,蕭師叔向來是心細的人,若是常人來摸他的脈,未必能摸出那顆金丹的異常,如同孟師叔一般,只憑查看筋脈靈力流動便能看出他的病癥的醫師,也不大多,這件事沈緣并未向任何人說出口,如今只有蕭師叔一個人探出來了。

    “我……拿了別人的金丹!

    “誰的?”蕭景炎問。

    沈緣沉默許久,才道:“聞修決。”

    蕭景炎聞言眉尾輕挑:“師兄那個關門弟子的?說起來這幾個月似乎沒見著他,泊風前幾日還來問了我,說是山中找遍了都沒影子,可是我也沒瞧見吶,你把他殺了?”

    沈緣愣了愣。

    蕭景炎壓低了聲音:“你真把他殺了?”

    沈緣:“……那倒沒有。”

    蕭景炎皺了皺眉:“都怪你師尊,把你教得太良善,這種事本就該趕盡殺絕才對,要是他僥幸活過來報復你,那可怎么辦?”

    沈緣驚了一下:“……師叔?”

    “師叔不怪我嗎?”

    蕭景炎捏了下他的臉,笑道:“你要是與你師尊或者是宗主說,難保他們不責怪你一回,這可是犯了宗規戒律的,真挨了刑能把你命去半條,可你覺得師叔我難道是什么很正直的人嗎?”

    “況且我知道小緣有難處!

    他從懷里摸出一張符令來,握著沈緣的腕子,塞進了他的袖口中,輕念幾句口訣后道:“好了,掩靈避息,旁人再探你的脈,是探不出了。”

    “這事師叔來解決,你不要擔心!

    ……

    ……

    萬劍宗門接連出現了幾次妖獸忽然襲擊的事故,在這些日子里宗門弟子的戒嚴強加練習和相互配合之下,僅有少部分弟子受了一些輕傷,到目前為止沒有人因此身亡,可未降下的禁制還是叫沈緣忍不住有些心憂,這些日子里天氣也差得很,在又一次乘著小雨回來后,沈緣毫無疑問地受了些寒。

    他不愿再去麻煩孟師叔,因此獨自一人盤膝在床榻上用靈力回轉了幾個周天,稍緩了緩身上的冰涼之意便合衣入睡。

    秋夜微涼,有細風卷著樹葉自窗口縫隙處飄進來,吹動著沈緣垂在床側的幾縷長發,青年雙手交合置于腹間,手臂輕壓著薄絨棉被,卻忽地聞見一陣陣濃郁詭異的花香。

    這香氣烈烈,隨著風灌入他的鼻孔之內,沈緣喉嚨處涌上一陣陣的無色香氣,自唇角處化為虛煙慢慢地逸散在房間里,半晌后山頂鐘聲“砰”地連響幾聲,青年半睡半醒之間似乎覺察到了一陣不同尋常的氣息,他捏著手指想要坐起來,身體卻麻木得厲害,連眼皮也沉重得不似往日般清明。

    好困……怎么回事?

    沈緣無法睜開眼睛,就連覆蓋在絨被之上的手指也無法動一下,他憑著最后一絲清醒微微睜開眼睛,長睫遮擋之下,只見一個高大的影子直直地立在他的床前,他看不清這人形的相貌,也無法控制自己漸漸無法感知的身軀,在一陣灰白煙霧迎面襲來時,沈緣反應略遲鈍了些,便被這陣煙霧鉆了空子,徹底叫他昏厥。

    “我的好師兄!蹦莻影子憑空點燃了燭火,慢慢地走近床邊,他的臉上覆蓋著一層玄鐵面具,遮住了下半張臉的容貌,只露出一雙深邃鋒利的眼睛,如若沈緣依舊清醒,憑著這么多年時時刻刻的相處,即使只有一雙眸子,他也一定能認得出來這到底是何人。

    聞修決坐在了床邊,他看著床榻之上安靜睡著氣息微弱的青年,有那么一瞬間居然感覺到了陌生,墨發白裳,容貌依舊是那副容貌,眉眼處清冽似水,軟和得叫人忍不住憐惜,相比于之前那副明顯的病態,他如今顯然已經有了幾分氣色,在淡淡燭光之下,青年白皙面容上還能隱約看出一層血色。

    這足以證明,這些日子他過得很好。

    可不知怎么的,聞修決心里那陣恨意卻忽然淡了許多,就連手里握著想要予以這人致命一擊的匕首,都在手指顫抖下落了地。

    “咣當”一聲微響,少年恍然回神。

    “就這么殺了你,未免太容易。”

    聞修決不知是在對他說,還是在對自己說,他的手慢慢地撫上青年溫熱臉頰,順著額心向左側滑下去摸到了他的耳尖,過去這么久,撥開沈緣臉側發絲,卻依舊可以隱約看見他耳尖上那幾點淡淡紅痕。

    他低下頭,在那幾點痕跡上再次落下咬痕,青年在夢中輕輕嚶嚀一聲,卻被一只手瞬間捂住了嘴巴,濕熱的氣息噴灑在聞修決的手心里,他細細瞧著沈緣夢中忍不住蹙起的眉心,忽然想到一個足以叫他恨意消除稍許的好辦法。

    這或許的確是一個極佳的報復手段。

    叫他舒暢,叫沈緣不開心,這就足夠了。

    聞修決的手緩緩落在了青年胸口間,只是頓了片刻便再次下移,原本覆蓋著的絨被被掀起半邊,聞修決在黑暗中摸索到了這人腰間束帶,他知道沈緣有在腰側打兩個活結的習慣,于是一切進程都十分輕巧,少年手指微一拉扯,沈緣胸口間的白色衣裳領子便隨之松了一松,露出甚雪般白皙的脖頸和胸膛。

    下面是……里衣。

    聞修決不禁有些興奮地屏住了呼吸,纏繞在心口的愛意藤蔓掙扎著想要沖破這薄薄一層皮肉,它們揮舞著枝蔓,叫囂著要將眼前的人碎骨拔筋,吞之入腹,輕風剝落層層粉紅花瓣,在空氣中飄蕩飛舞。

    沈緣幼時因病無法出門,整日里都呆在室內,是以整個身子都是雪白的,聞修決沉默地看著散亂衣裳之下那微微裸露出來的肩頭,面上雖尚還算平靜,可顫抖的手指早就出賣了他雜亂的思緒。

    愛人,仇人。

    恨意,想念。

    所有一切,完全混亂了。

    聞修決剝開層層花瓣,將內里泛著甜味的花蕊含在舌尖,擁抱在懷里,他輕闔著眼睛,似乎害怕驚醒了睡夢中的人一般,動作輕柔,山間鳥鳴聲不能入耳,聞修決聽著床榻之上那陣悅耳的呼吸,有些得意地笑出了聲。

    “一死了之是最容易的!

    他俯下身細細研磨著青年柔軟唇瓣,聲音如同從最幽深的山谷中傳出來:“我要將你的一切都毀去,磨骨抽筋,撕咬下你每一寸血肉,叫你縱然求死,也絕不可能逃離!

    聞修決舔了下唇間的清新味道,愉悅地彎了眼眸:“師兄如若知曉你與我這個魔族交合,怕是要再給我幾個巴掌,羞憤而去了!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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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仙門大師兄他不想黑化(34)

    霞色燭光的照亮范圍實在是有限, 聞修決自上而下,也只能模糊地瞧見他小半張臉,隨著白燭蠟油慢慢滾落在桌面上, 形成一朵朵不規則的白色梨花,恍惚火光漸漸化為一簇小小的火苗, 在墻壁上不停挪動著的影子之間跳動。

    稍許片刻,一陣微風從窗外吹進來,徹底熄滅了那盞淡淡火光, 一切都黯淡下去,在伸手未必能見五指的房間里,唯有一抹月色垂憐般落在了沈緣的唇邊,這道微光點綴著紅珠,勾勒出青年單薄唇線。

    聞修決盯著沈緣已經被他的唇齒磨破了的唇珠,在似明似滅的月光映照之下, 再次鬼使神差地低下了頭去, 他用齒尖細細地研磨著那一點柔軟, 待到它已完全腫起來, 才將手臂攬在了沈緣脖頸之后, 又順著青年的下巴從他的鎖骨處淺淺吻過。

    沈緣被這樣顛來倒去地弄了兩三回, 卻依舊沉沉睡著沒有醒來——他當然不會輕易醒來,魔族至高無上的花幻秘術, 用來對付諸如這些從不沾聲色的仙門子弟, 簡直是輕而易舉。

    “我有些后悔了!甭勑逈Q的手臂輕巧地將他的腰身攬住, 眼眸掃過沈緣上半身的凌亂形容, 暗色瞳孔之中似是燃起了一簇怎么也澆不滅的火苗, 他說:“我該叫你醒著的!

    沒有人回答他的話, 聞修決卻也樂得自在, 他的指尖纏繞著沈緣柔軟墨發,繞成一圈又一圈,松松地掛在仿佛也因此染了一陣清香的食指上,他將手指湊近鼻尖輕嗅半晌,忽地又低聲笑起來。

    “若是沈仙君清醒著叫我玷污了身子,怕不是要拿著那把歸緣劍,將我捅成蜂窩才好解恨。”

    “可這樣也好,師兄只要知曉是我就行了……這么睡著,倒也方便許多!

    聞修決收緊了手臂,只覺臂彎之間青年的勁瘦腰身更加叫人愛不釋手,年少的他或許會委屈自己,可身為尊座的聞修決再不曉得什么叫作委屈求全,他呵護著這具身軀,愛護著這個人,到頭來得歸緣一劍,落得個膝骨碎裂的下場。

    兩次。誰的真心可以這樣生生被踐踏兩次?

    與其這樣,不如換他來踐踏沈緣。

    既然厭惡他,不如干脆厭惡到極致,成個不死不休模樣,糾纏到他徹底放下那口氣,像當初報復那些欺辱他的弟子一般,折磨沈緣到他已經能徹底釋懷,不再念不再想,全了沈緣,還了自己。

    聞修決向懷里摸了摸,想找出一個信物來,好叫沈緣醒了看見就知道是他,可他摸索許久,卻只找出一根那日他出煉獄門,逢青遲給他的一件法器——細蛇骨鞭,在定元靈修煉,以修復丹田的時日里,聞修決常常將它拿在指尖把玩。

    “這件……也算好罷。”

    “魔族的法器,你碰一下恐怕都覺得臟。”

    少年攬著青年瘦弱脊背,忍不住低低地嘆了口氣,他催動那根蛇骨鞭慢慢從一只小小的手環變為一條細長鞭子,一只手探入青年腰后,將這根蛇骨鞭系在了他的腰間,骨白色長鏈半遮半掩地蓋住了沈緣腰間痕跡,聞修決眸色暗了暗,將懷里的人輕輕放倒在床榻之間。

    秋寒漸起,羅衣消瘦。

    青年衣衫凌亂不堪,裸露的整個上半身盡是點點莫名痕跡,聞修決穿好衣裳下床,回頭望了一眼,又為青年蓋好了被子,遮住身上紅痕,他摸了摸自己的唇,心情絕佳地笑出了聲。

    “師兄,繼續厭惡我吧!

    ……

    ……

    窗子再次微響一聲,風吹著床邊被堆疊起來,凌亂一團的外衫,忽地有什么黃色的東西從那件衣衫袖口處飄蕩下來,掉落在了床邊。

    這個夢有些太長了。

    不知過了多久,沈緣稍稍有了一點意識,可他的身體依舊麻木著不能動彈,困意和疲倦一同襲來,擊打在有些酸痛的身體上,青年緊閉著雙眸微微蹙起眉尖,在黑暗中忍不住嚶嚀一聲。

    “嗯……”

    還在做夢嗎?

    奔涌的熱意覆蓋在他的身軀之上,沈緣依舊沒能睜開眼睛,在充滿了細風春色的夢中,他只能看得見竹林之間彌漫著的層層白霧,緋紅霞光漫天,幾乎浸染了整個原野,他邁著沉重的步伐不受控制般向前走去。

    “沈緣,你原本就叫沈緣嗎?”

    沈緣扶著竹枝,微微啟唇:“不是。”

    “我的名字,是師尊取的。”

    他在人間流浪時,本沒有姓名,街上的那些流浪兒來戲弄他時,總是“喂喂”地這樣叫著,雖是幾歲大的孩子,可他早已經感盡了人間蒼涼,這樣的微小惡意,也是屢見不鮮,原本早就該習慣了的。

    那個叫二狗,這個叫阿牛。

    那么他叫“喂喂”,也算順耳。

    只是某天一位仙尊忽然落入這骯臟市井,那時的沈緣身體稍康健了一些,便坐在路邊幫旁邊的大娘編籮筐,對面賣饅頭的老板娘見他可憐,悄悄地給了他兩個又圓又大的白面饅頭,沈緣連忙塞進了懷里藏著。

    編籮筐的大娘瞎了一只眼睛,見他如此,不由得輕嘆道:“你還是早吃了吧,不然又要被那些混賬東西搶走。”

    “不是,”沈緣搖了搖頭,道:“鋪子里的老板回來了。”

    “不能叫他看見,不然老板娘要挨罵!

    日落西山,費勁力氣編織的籮筐并不能賣出好價錢,沈緣拿著大娘給他的幾個銅板,坐在江邊看著波紋蕩漾的水面,從懷里摸出一只饅頭來吃。

    那只饅頭,快要比他的臉大了。

    沈緣吃了一小半,累得有些難受,正想著磨出來點碎末給江邊的灰雀也吃幾口,卻忽地聽到旁邊一聲清冷之音:“給我一塊。”

    不知道該怎么形容了,那時他沒識得幾個字,只覺得眼前這人一身白衫素凈無比,與這座小城格格不入。

    他愣愣地看了好一會兒,才忙從懷里摸出另一只饅頭來:“剛才那個我吃過了,你……吃這個。”

    那人接過已經徹底涼透的饅頭,撕下一塊放進嘴里,兩個人一大一小在江邊看著水面,一直到天色漸漸黯淡,那人才開口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原本想說:我沒有名字,或者我叫“喂喂”。

    可話到嘴邊,他卻改了口:“小元!

    “哪個元?”

    沈緣道:“……銀元的元。”

    那些他能聽懂的字里,大約也就這個較為熟悉了,晚上街邊的醉漢總是扯著嗓子喊什么“好吃好喝,明天再掙一塊銀元”,沈緣不知道銀元具體是多少錢,只是覺著這個詞聽起來挺順耳,就一直記在了心里。

    “我和你有緣分,”那人側過頭,問道:“你愿意隨我走嗎?”

    沈緣問他:“你是神仙嗎?”

    那人道:“萬劍宗!

    沈緣了然:“那你是神仙!

    對于普通百姓來說,他們哪里曉得這些靈力術法什么的,有些人在一生中甚至沒能見過一眼萬劍宗的山門,更別提什么修煉了,沈緣當時的想法過于簡單,他只想著,若是神仙,叫他身上不再痛,或者能叫他吃飽飯,這就好了。

    這已經很好了。

    “元為始,與緣字同音!

    白衣仙尊思索著,在指尖點了幾下,道:“姓沈罷。”

    “就叫沈緣!

    “哪個緣?”他問。

    仙尊在他的手心里描了三遍那個字的形狀,他細細感受著那指尖上的暖意,開口道:“那我是不是該叫你爹爹?”

    “錯了!

    仙尊點了點他的眉心,道:“你該叫師尊!

    沈緣在夢中蜷縮起了手指,眉尖蹙得更加緊,夢里有個聲音在擾亂著他好不容易理清的思緒,青年嘗試著挪動手指,他想在自己的大穴間用力點下去,好讓痛意叫他得以清醒,可他艱難地顫著指尖,卻只摸到了腰處掛著的一條冰冷冷的東西。

    天光大亮,沈緣驀然睜開眼睛。

    元為始,緣為終。

    第四重心境,居然在夢中突破了。

    “這是……?”沈緣想起身合息,睡前原本系得好好的衣裳卻忽然從他的肩頭墜落下去,露出了滿身的淡紅痕跡,他的手心里松松摸著一樣東西,青年低頭看去,一根蛇骨長鞭緊緊纏繞著他覆滿了詭異痕跡的腰身,凌亂的白色衣衫間滿是紅腫。

    他后知后覺地感覺到身體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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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仙門大師兄他不想黑化(35)

    那根蛇骨鞭是由妖獸的白骨串連而成, 邊緣處被打磨光滑,唯有尾部鋒利如刀,帶著濃烈叫人作嘔的邪氣, 它像一個鎖套一般將青年的腰身禁錮起來,輕輕地垂在小腹間, 欲蓋彌彰,半遮半掩地覆蓋在紅腫痕跡之上。

    沈緣撩起輕薄衣衫,慢慢地將褲腳卷在膝蓋之上, 這才發現不止是上身,就連腳腕處,也被覆蓋上了一層密密麻麻的紅色痕跡,如同鐘聲在心頭敲響,窗外的微風如同一只詭異的手,輕輕地拂過他的脊背。

    “……”

    陣陣恐懼涌上心頭, 房間里的燥氣叫人窒息, 沈緣張了張唇顫抖呼吸著, 還未能合上唇瓣, 嘴角處的撕扯疼痛又一次將他拽進深淵, 他攥緊了手指, 臉色有些慘白,半晌后又摸索著將自己整個人靠在了墻壁上。

    是誰?

    如此戲弄他。

    沈緣低頭輕闔著眼睛, 不敢再看他那滿身狼藉, 他斷斷續續地小口喘著氣, 冷汗自青年額間落下來, 墜在點點紅痕的大腿上, 這樣的狀況早就超出了他的認知, 沈緣在山中二十余年, 從未沾染過半分愛念,故而看那些情愛諸事也是懵懂。

    卻不料只是一個夜晚,就叫他遭遇了這樣的事情,那根蛇骨鞭就那樣纏在他的腰上,如此膽大妄為,將一件邪物作為裝飾品留給他,原本就是對一個仙門子弟最大的侮辱。

    昨夜……到底發生了什么?

    秋風有些涼,沈緣合上衣襟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細細思索著,昨日因一些瑣事,他勞累一整天,因此睡得早些,那時鐘聲未響,大約還未過子時,如果是平常時日,沈緣在睡前會默背一遍心決經文,可他并沒有昨日這段記憶。

    是有人用計叫他昏倒。

    能將蛇骨鞭這種高等邪物法器隨手拿出來的,妖族和魔族大約也沒有幾個……想到這里,沈緣驟然一驚,有什么東西漸漸地浮出水面,他的手指慢慢蜷縮起來,一個熟悉的名字浮現在了腦海中。

    聞修決。

    若是他來報復,那完全合理。

    “這樣的報復……”沈緣的手指骨節處發出細微響聲,他垂著眼眸坐在床榻間,脊背靠著冰冷墻壁,忍不住咬緊了下唇內里的薄薄血肉,青蔥玉白的指尖顫抖不止,陣陣怒氣涌上心頭,沖得他臉頰微微泛紅。

    “低劣下作的手段……”青年將那根蛇骨鞭取下來攥在手心里,蛇骨尾部尖刺劃破了他的手掌,血水自沈緣手指縫隙處慢慢流出,滴滴落在那身凌亂白衫之上,他喘著氣抬起眼睛,須臾一聲嗡鳴震響,手中蛇骨鞭瞬間化為灰白粉末,自他的手心里如沙一般流下。

    沈緣盯著指縫中泄出的粉末,眼眸中那一豆亮光愈發黯淡下去,這番折辱超過了他平常的簡單認知,以至于已經靜默冷靜許久,卻依舊沒能壓抑得住指尖的顫抖。

    這件事,他不能說。

    【宿主……黑化值降了一些】

    沈緣攏好衣襟:“降了不是很好嗎?這有什么可報的?”

    系統沉默一會兒:【您也別太難過……這種劇情難免會有,畢竟是很早之前的狗血劇本了,主角有時候變態一些……也很正常!

    沈緣道:“但是他不正常!

    “如果他趁我昏迷取回金丹,或者直接上來偷襲報復,縱然把我殺了,我都不會這么看不起他,趁著人昏迷睡著……這是主角能干出來的事嗎?!”

    系統:【主角好像對稱霸世界沒什么想法】

    沈緣:“管他有沒有想法,我們的任務不是修正劇情降低黑化值嗎?任務平穩進行中,一切正常!

    系統磕磕絆絆地說完了下半句話:【但是他對宿主你倒是……很有想法】

    沈緣:“……”

    ……

    ……

    接二連三的妖獸侵犯叫宗門內諸弟子心力交瘁,雖早有防范,在沈緣與弟子們的合力下次次擊退,可宗主下令并未降下的禁制幾乎叫那些妖族進出無臾,若讓他們早早地摸清了地形,之后若有災禍,對付妖王簡直是難上加難。

    “為何不早早降下禁制加以守護?”沈緣跟上厲城揚的腳步,追問道:“禁制只有宗主一人可操控,如此這般大開山門,難道要致諸師弟的性命于不顧嗎?”

    厲城揚搖了搖頭沒有回答,只是拽著他的手將沈緣按在椅子上叫他坐下去,折身又去給他斟了杯茶過來,用指尖推著到他的手邊:“小緣,喝口甜茶吧。”

    “師尊!”沈緣咬著牙,道:“您不要哄我。”

    厲城揚正猶豫著該如何和他說這件事,目光剛一移過來,卻猛然發現青年白皙面容之上,嘴唇處卻出奇地艷紅,蹙著眉心低頭細細看了,才發現他的嘴唇已經腫了起來,血液在薄薄皮肉之下流動,自唇角破皮的地方溢出幾滴。

    “哎呀,你的嘴巴這是怎么了?”

    沈緣臉色微微泛白,他身上那些痕跡不知怎么的,用術法口訣無法完全消退,包裹在痕跡之上的魔氣,他吃了幾顆洗靈丹才完全祛除,但若是有明眼人刨根尋底,定能輕易瞧出來他經歷了什么。

    厲城揚的手指屈起,輕輕撫上他的唇,笑道:“小緣看著可不像是貪歡的人吶,你來悄悄地告訴我,是誰能摘走我們家小緣這么一朵鮮花兒?”

    “你蕭師叔那位早年與你陳過情意的女弟子嗎?”

    沈緣道:“不是!

    “是外門的?”

    “不是……”

    “……是哪個愛慕你的,男弟子嗎?”

    “師尊不要亂猜了!

    厲城揚思索著:“你這些年沒怎么下過山,連萬劍宗的門都很少出,也遇不上什么妖女……難不成是……”

    沈緣的脊背突然一陣發寒,極度不詳的預感即將沖出,他當即抬起手就要出聲打斷:“師……”

    可是早已經遲了。

    只聽面前玄衣青年瞇著眼睛看向他,淡淡地說出三個字來:“云栽雪啊。”

    轟隆一聲雷鳴,將沈緣的大腦震得一片空白,他不曉得自己的師尊是如何想到云少宗主的,一時之間只覺得無比荒謬,可定下心來再想想,沒猜到聞修決的頭上,那還算好,如若叫厲城揚知道是聞修決趁他昏睡從而……了他,憑他的性子,怕是連夜殺進魔族也不為過。

    “沒有的事!

    沈緣嘆道:“師叔說什么就是什么吧!

    “話說回來,關于禁制的事……”

    “噓。”厲城揚忽然捂住他的嘴,低聲道:“噤聲。”

    此時正值黃昏時刻,厲城揚低垂眼眸細細聽著,他們二人頭頂的屋檐上方,忽然傳來幾聲細碎異動,這聲音來來去去幾番,只在這個不大的范圍內停留,似乎是在搜尋什么東西。

    沈緣也聽見了,他握緊了手中長劍,與身旁的厲城揚對視一眼,這么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妖族膽敢如此光明正大地闖入。

    “小緣,禁制的事,我回頭和你說。”厲城揚壓低了聲音,附在他耳邊道:“這些妖族是沖著你來的,你手里那把劍,是當初祖師用來禁錮妖王的法器,妖王想要取得當初的力量,必定要拿歸緣劍作為鑰匙開啟封禁,只是不知為何他們每次都能輕易尋見你!

    厲城揚思索著問他:“你可有遇到過什么異常嗎?”

    沈緣沉思片刻:“除去上次那只火烈鳥……我曾在病中碰見過一只狼妖,見他靈力低微,以為是蕭師叔養的靈獸之類……他近身過我。”

    “名字叫……雁鳴!

    青年話音剛落,忽地聽見房檐之上震響,未等反應過來,一道劍刃肅殺聲音接連而上,似乎已經與那只妖獸正面對抗上去,片刻之間連續幾道異響,沈緣聽見了門外之人的聲音。

    “早就見你鬼鬼祟祟,所幸我跟了過來,膽敢驚擾我師兄,你好大的膽子!”

    他聽出了這熟悉的聲音,心頭一慌,拿起歸緣劍便翻身從窗口處躍上屋檐,正巧看見宋泊風震起意劍朝著對面的妖獸而去,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沈緣根本來不及開口阻止,便見那妖獸探出一只藤蔓似的手刺穿了少年腹部。

    “泊風!”

    宋泊風劍刃被折斷,整個人血淋淋地掛在那根藤蔓上,像是一塊即將被架在火上熾烤的肉,整個人頃刻之間面目全非,他忽地轉頭看見沈緣的身影,奮力在掌心聚起靈力,一掌震向那只妖獸,趁著妖獸被擊中,宋泊風連忙轉頭喊道:“師兄快走!”

    “我控住他!”

    厲城揚緊隨沈緣一同翻身而上,宋泊風的眼睛亮了一亮,剛想開口說話,卻冷不丁地嗆了一口血,藤蔓已經將他的整個身體完全纏住,至此,宋泊風已被劫持。

    妖獸化為人形,立于房柱之上,他的手緊緊掐著宋泊風的脖頸,指尖那點滾燙的火焰將他的脖子燒出燎泡,灼熱的氣息滲透血肉,沒入肌膚,宋泊風額上接連不斷地落下豆大的汗珠,手足卻反常地如山頂那池幽譚一般寒涼徹骨。

    妖獸面上帶著詭異的笑容:“幸會,各位。”

    “早就聽聞沈仙君風華絕代,如今一見,更盛傳言。”

    沈緣握緊了劍,道:“有話好說!

    那妖獸面容有些猙獰,聞言點點頭道:“當然,如果二位都能收了劍勢的話,我們可以坐下來好好地談!

    沈緣轉頭示意道:“師尊!

    宗門弟子被挾持,厲城揚一時也無可奈何,他只能暫且收了劍勢。

    “交換,用沈仙君那把劍來換。”

    冷汗延著額角淌下,那灼熱的氣流越來越近,燒得宋泊風雙眼愈加模糊,他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從他的眼眶中滑落,墜入腳底,他縱然剛開始不怕,如今恐懼升起來,也終于曉得生死一瞬間了。

    初入山門時,他有幸拜在林仙尊門下,剛一見他這位師兄,見沈緣清風霽月,如仙人臨世,便自覺形穢,愧之不如,師兄待他很好,為他講解心決,演繹劍法,每時每刻都溫柔似水,甚至在他練功走火入魔時,還去了趟孟師叔那里,為他求來一顆歸靈丹。

    只是后來,聞修決入山門,成為了師尊最寵愛的關門弟子,宋泊風從師兄的眼里看見了悲傷,出于某種嫉妒不甘的心理,他數次召集弟子對聞修決加以欺辱,好似這般作為,就為師兄報了仇,能叫他開心松快。

    可這般低劣行為,師兄是不能容忍的。

    他說:“你們都好好的,不要胡鬧。”

    可師兄分明難過,他眼睛里的冰霜化為潺潺細水,慢慢墜在了宋泊風的心頭,也溺死了當初單純敬仰師兄愛戴著師兄那個……自己。

    不就是…不就是死嗎?宋泊風低著頭,顫抖著咬緊牙,怎樣的心理暗示都抵不上身體上的恐懼,他還是怕的……今日如若他死在這里…師兄……師兄能替他報仇就好。

    “可以!鄙蚓墡缀鯖]有猶豫:“你先放人。”

    宋泊風睜大眼睛,他怕是自己聽錯了,微微抬起頭,模糊不清目光里只有一道松霜白影,沈緣解了歸緣扔在地上,退后兩步——這幾乎已經是示弱的姿態。

    宋泊風抿了抿干裂的唇,聲音嘶啞,喚道:“師兄!

    沈緣神色溫和下去,他道:“泊風,不要怕!

    “師兄……他要的東西……”

    “砰”地一聲,宋泊風忽然自爆金丹,他用盡全身力氣震出一擊,鮮血從藤蔓間滴滴落下,這一擊仿佛已經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他聲音嘶啞,像撐著最后一口氣血,大喊道:“不要給他!”

    “絕對不要因為我就給他!”

    少年聲音沖破天空,似乎自遠方山頭傳來。

    “宋泊風愿以身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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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仙門大師兄他不想黑化(36)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頃刻之間, 少年的嘶吼聲仍舊夾帶著一絲莽撞稚氣,宋泊風的衣裳在風中碎裂成破破爛爛的一片,原本梳帶整齊的發冠“咣當”一聲墜在屋檐上, 這一震擊突如其來,在場所有人乃至藤妖, 都未曾想到一個小小的并不起眼的仙門弟子,居然會有如此這般決絕魄力。

    “好氣魄!碧傺唤潎@一聲,這話音未落, 被挾持的少年忽然緊緊地反手掐住他的脖子不肯松手,他的額頭上流下血水,早已經模糊了眼睛,自爆內丹的疼痛叫他面目猙獰,幾乎咬碎了牙根。

    “咔嚓”,宋泊風的手臂被藤妖反擰著折斷, 自爆內丹帶來的沖擊并不足以叫藤妖完全喪失性命, 早些年那么多小宗門子弟, 自以為擔著守護天下蒼生的重任, 一個個地拔劍沖上來, 還不是白白地浪費了自己的性命嗎?

    以導致宗門凋敝衰絕, 弟子盡死盡滅的下場,如今幾百年過去, 那處小宗門依舊是斷壁殘垣, 再無人可承前志。

    這個小弟子很有魄力, 但也僅此而已了。

    “我不會……”宋泊風咬著牙, 忍受著斷了手臂的疼痛猛然轉過身來, 緊緊地抓住了藤妖的肩膀, 似乎一切已經走到終點, 他可以看得見自己的結局,怕死的孩子在生死一線時恐懼得發抖,可真正到這一刻到來,宋泊風反而不再怕了,他甚至笑起來,咬著牙低聲道:“……我不會叫你傷害師兄!”

    “絕對不會!”

    天空雷聲陣響,宋泊風身上忽然燃起一陣大火,熾熱火舌舔舐著他本就沒有幾分好肉的身軀,連帶著藤妖的枝蔓也一同燃燒起來,他死死抓著藤妖,嗤笑罵道:“你的愿望落空了!能殉道而死,是我宋泊風的福氣!”

    師兄……師兄那么好,肯定會記得他很久很久,將來也會以他為傲,把他的事跡講給別的師弟去聽,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他知足了。

    ……

    別忘記我。

    宋泊風眼睛被血糊了一片,他分不清眼角流下的到底是眼淚還是血水,只覺得眼眶里一陣酸麻刺痛,烈火燎燒在皮膚之上的滋味并不好受,過了許久——或許這一切都只發生在短短片刻之間,宋泊風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而去的,煙氣熏入咽喉,意識越來越模糊,他想起自己這短短二十年,修為中庸未成大器,可諸般小事尚還算得力。

    沒什么大作為,但也沒辱沒了萬劍宗的名聲,他已經做得很好了……對吧?

    “泊風!”

    忽有一道聲音似從遠處天邊而來,宋泊風早已經被火燒得糊涂不清,想睜開眼睛看看情況也是無能為力,張嘴說話,嗓子里盡是喑啞,發不出半點兒聲音,只嗆得人難受得恨不得就地抹了脖子。

    “宋泊風……”沈緣及時將他從大火之中拉出來,解了外衣包裹在他的身上熄滅了火焰,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沈緣還沒能來得及喊一聲召回他的歸緣劍,那邊屋檐上便已燃起熊熊大火。

    藤妖在火焰中掙扎,蒼綠藤蔓憤而擊打過來,試圖將兩人卷起,卻被厲城揚一劍斬斷枝蔓,凄哀鳴叫聲響徹天際,厲城揚信手操縱劍刃,他的手指尖浮現出一道金色淡光,須臾幾息,那柄利劍如同飛梭般直直穿透藤妖心脈,自層層煙灰中飛回厲城揚手里。

    “師兄……”宋泊風愣愣的,半晌沒反應過來,只望著天瞧見一雙清冽的蒼山雪眸垂下來看著他,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細細摸著,卻指尖顫抖得幾乎摸不清脈搏。

    “師兄,”宋泊風看著他,扯著嘶啞的嗓子問道:“我做得好嗎?”

    “我已經再沒有懈怠過了,每日……都好好地修煉,沒有偷懶,也沒有再欺負別的弟子叫你難辦……這次,我做得還算好罷……?”

    他說了這么多,似乎早已經要接受死局,所以才要在最后回光返照的時日里,將所有的話都說出口,他不想留遺憾,可沈緣腦子里亂糟糟的,只聽清了他最后一句問話。

    沈緣顫抖的手指探不清他的脈搏,只能先行用靈力來吊著他一條性命,沉重的鐘聲在心底轟然敲響,沉默許久,沈緣開口道:“宋泊風,你做得不好!

    宋泊風微微睜大了眼睛。

    “誰許你擋在我的前頭?”

    宋泊風道:“……可是師兄!

    “當初我在秘境歷練時,是你擋在前面,保護了泊風!

    不僅僅是恩情,或許是出自某種隱秘的情感,只是初入山門時那驚鴻一眼,白衣仙君走上前來,站在階上微微俯身,將那套弟子服遞到他的手上,那時沈緣腰間只掛著一把非常普通的素劍,與他全身氣度極不相符,宋泊風的眼睛再看過去時,那個如仙人一般的師兄已經轉身了。

    想為他贏一把劍。

    “沈仙君用輕劍是身子常年抱恙,氣力不足,你用輕劍是為的什么?白白浪費一身力氣!”

    他的本命劍,其實是為師兄選的。

    只是沒有送出去而已。

    ……

    ……

    醫藥堂。

    “還好,性命保住了!泵祥L樂拿著棉帕子擦干凈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宋泊風的臉,輕輕嘆了口氣,這個弟子自爆了金丹,又被大火燒傷成這般模樣,更別提雙臂被硬生生扭斷,能留一條性命在,已經是上蒼垂憐。

    厲城揚和沈緣一同將他送來時,宋泊風氣息微弱,呼吸短促顫抖,到最后細細聽下去,似乎連一點活人氣息也沒有了,兩個人著急得很,與孟長樂一同為他護法到深夜。

    “小緣呢?”孟長樂擦了擦手指,左右望了幾眼,卻不見白衣青年的身影:“他去歇著了嗎?”

    厲城揚下意識道:“宋泊風傷成這樣,小緣那樣的性子怎可能好生生去歇著……”

    話說到一半,他的心里忽然打了個激靈,抬眸與孟長樂對視一眼,低聲暗道:“不好!”

    “禁制的事我還沒與他說,他怕是去找師兄了!”

    ……

    沈緣不知道自己在氣憤什么,追尋往前那么多年,二十多個歲月里,他從未有一日像今天這般心焦難耐,沈緣心里知道,這不單單是因為宋泊風受傷的緣故,或許昨夜那場夢境早就給過他暗示,有些緣分當斷則斷,元始緣終,只是他心境雖已破,卻依舊模模糊糊尋不見那條康莊大道。

    這是他第一次覺得……這么累。

    太累了。

    身體上的勞累,紛紛擾擾的繁雜事務一齊壓下來,叫他有些喘不過氣,七七八八的零碎尖刃扎在心里,沈緣的腳步愈發沉重,他望著眼前莊嚴肅穆的黑色石門,恍然間覺著自己犯了蠢,不知怎么的,那陣剛升起來想要討個說法的心氣兒瞬間就散了個干凈。

    沈緣略停留片刻,轉身欲要離開。

    “既然來了,怎么不說話?”

    石室內傳出聲音來,制止了沈緣的腳步,白衣青年衣裳下擺掃過路邊靈草,剎那便沾了一寸濕潤,他回過身靜默良久,直到一陣輕風忽地吹過他發疼的眼睛,沈緣才微微俯身下去:“拜見,宗主!

    這就只叫宗主了。

    林鶴延的指關節緊緊捏起,骨頭摩擦的聲音在這處石室內十分清晰,他沉默片刻,問道:“你來找我,有什么事?”

    “宗主為何不降下禁制?”沈緣原本想著,林鶴延雖早已不是他的師尊,可到底那么多年感情,亦師亦父,不論他們現在成什么模樣,這份恩情他不能忘,故而早早想軟下聲音,可開口時卻又是另一番情境,青年緊緊握著手中的劍,有些壓抑不住地質問道:“為何不早降下禁制,反而叫諸位弟子迎戰受傷?”

    林鶴延道:“你無需管。”

    “我為何不管?”沈緣忍不住提高了聲音,他的胸膛略微起伏著,這短短四個字便叫他呼吸有些不能暢通:“您一去了之閉了關,反倒叫這些修煉尚不能成的弟子迎戰,他們……”

    沈緣壓低聲音:“他們年紀還小,又不曉得這些東西,年輕未涉世不知危險,難道您也不懂嗎?”

    林鶴延反問道:“沈緣,你在質問我?”

    沈緣道:“并未,就事論事而已。”

    兩人隔著一道石門,相繼沉默片刻,微風掃起枯葉,緊緊貼住了沈緣的下裳衣擺,他垂眸用劍柄將那片葉子撥下去,看著它順著風向從自己眼前慢慢飄過,只覺得心里堵得厲害,有些后悔到這邊來。

    林鶴延放緩了聲音,開口道:“沈緣,你該長大了!

    沈緣道:“我已經長大了!

    說一句頂一句,還說長大了。

    林鶴延暗暗嘆氣,手指有些無奈地捏了捏眉心,沈緣自小跟在他身邊長大,這個孩子是什么性格,他一清二楚,外里溫柔,內里倔強,認定了的事便是說一百句也拽不回來,到如今這種地步早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就算他最后真的粉身碎骨,這條路他也要給沈緣鋪下去。

    他體弱多病,偏偏要往自己的肩膀上放擔子,那么好好地站起來或者是徹底倒下去,沈緣只能選其一。

    他得自己明白,自己站起來。

    不能叫感情總是拖累他的道。

    林鶴延心想:我的道已經被你拖累了,就得千萬謹慎,不能再叫你也被拖累。

    還在意他做什么呢?只需去做自己心里想做的事便罷了,到那時他枯骨成灰,沈緣若可以揚名立萬,那么一切都值得,這段緣分早就該到此為止了,是他一直……不舍得放手而已。

    “您是不是從來都沒有看得起過我?”沈緣忽然問道:“宗主是萬劍宗掌門人,膝下弟子本該群英薈萃個個天資過人,可偏偏只有我病痛纏身,無法精進,宗主早早就已經想好要舍棄我,對嗎?”

    “您總是覺得我沒有長大,要我好好地站起來……”沈緣頓了頓,繼續道:“可是我早已經站起來了!

    林鶴延愣了一下:“你這是什么意思?”

    沈緣只道:“是也不是?”

    林鶴延略一蹙眉:“你在和誰置氣?”

    “我沒有和誰置氣!”沈緣沉聲道:“是你反復無常把這些弄得一團亂麻,我看不清看不透!你總是叫我站起來,再長大些……可是我今年二十三歲了,不再是那個在渡靈城給你遞饅頭的那個小乞丐!”

    “我如今知道緣字如何寫,看得懂心法練得了劍術,我早已經站起來了,是你還把我看得輕巧。”

    林鶴延忍了半天,終于怒道:“我何時看你輕巧?!我們如今勉強還算有些師徒情分,將那把劍賜予你時,我是如何說的?你是忘了個一干二凈嗎?”

    沈緣道:“可你不是這么做的!

    他說:“我不要了!

    林鶴延動了動唇,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你說什么?”

    沈緣道:“這把劍,我不要了!

    林鶴延捏緊了手指:“劍是仙門子弟之根骨,你說不要便不要?”

    沈緣一言不發,他屈膝跪下,將手里的劍平放在石門前,用手撫了撫那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塵,繼而俯身拜了三拜。

    “父親!

    “師尊。”

    “宗主!

    三聲跪拜至此,前塵緣分已斷。

    青年的聲音自門外傳進去,依舊沉靜堅韌,他的心頭似乎在一瞬間將吊起的重物割斷,直到那方巨石普通一聲沉入湖底,沈緣才終于從焦躁的氣息中脫身,他吐出一口濁氣,忍不住按了下發疼的胸口。

    青年慢慢抬起頭,道:“歸緣劍是我根骨!

    “如今剔骨還你。”——

    下一章寶寶和受應該大概可能會見面吧,不知道能不能寫到那里感謝在2024-07-13 12:31:17~2024-07-14 23:52:3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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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仙門大師兄他不想黑化(37)

    沈緣一聲不響地下了山, 他舍棄了自己的根骨,如同當初林鶴延將歸緣劍贈給他一般,雙手將它遞還了回去。

    吊起的心終于在許多年后平穩落了地, 可他的心里還是不舒快,仍然覺得有些許憋悶, 沈緣從來不用逃避解決問題,可真正躲到萬劍宗外來了,看著眼前波光粼粼湖水之下的魚群, 他卻又想道:逃避可真是個好辦法。

    逃避一個月是一個月,逃避一整年,那么三百多天就這么輕易過去了,以往得過且過這個詞從不會自他的嘴里說出來,可是如今看著著人間好景,沈緣不知怎么的, 忽地仿佛夢回浮云宗, 那日未能看盡萬千良辰美景, 今日再入了人間, 才知人間之景亦非浮云宗能夠輕易匹敵。

    這人間真好, 燈火璀璨搖曳, 卻終究無他一盞。

    “公子因何煩悶,不如飲杯烈酒, 一醉解這千愁?”鵝黃紗裙的姑娘端著木盤屈膝跪在他身邊, 含笑帶羞遞給他一杯桃花酒。

    沈緣道:“我不飲酒。”

    畫舫上的姑娘多得是姿容絕艷, 個個裊娜多情娉婷似仙, 來為他斟酒的這一個姑娘, 聽別人說是叫桃夭的, 彈得一手好琴, 舞姿也艷絕天下。沈緣初入人間尚還懵懂新奇,也不曾曉得這究竟是哪方地界,只見這邊火光交接璀璨奪目,便到這船上來了。

    桃夭媚眼多情,十指染了緋紅的顏色,只輕輕依偎在白衣仙君身旁,拿那一雙水眸瞧著他,忽而又輕聲道:“公子即便不喝酒,可既然到這里來了,不如聽聽曲子?”

    沈緣不動聲色地拂開她擱在自己膝間的手,低聲道:“我不懂音律,這些太聒噪!崩^而頓了一頓,又勸道:“姑娘到別處去吧。”

    桃夭眉尾一挑,軟著聲音問道:“公子是因何憂愁?這世上多得是想不開的事,要是一件件都能掰開來算算清楚,就不會有酒這種東西存在了,不如將小女子當做萍水過客,說道說道?”

    眼前這位公子眉眼如畫,墨發半束,身姿俊秀挺拔,如黛青遠山間縹緲云霧,只略微一抬眸,便能奪了這船上無數姑娘的芳心,那些來吃酒賞美人的公子哥兒,也都移船相近,只望能從層層紗帳中窺見他一點絕色容顏。

    什么是美人?

    桃夭瞧著沈緣心道:這便是真正能艷絕天下的美人兒了,只是這美人不愛說話,也不愛笑,上好的千金桃花酒擱到眼前,魅惑舞女近身,卻只垂著眼睛不發一言,連看也不看一眼。

    若非是他此般容顏,怕是誰都不樂意買這一通賬,近靠著一樽冰雕陪笑,便是臉笑僵了也難得一個回應。

    沈緣思索片刻,道:“并非是想不開。”

    桃夭回過神來,眸間染上一抹疑惑:“那是?”

    沈緣低聲道:“就是因為已經想開了,才煩悶!

    那些許久都壓抑著的日子終于徹底過去,他親手斬斷了前塵父子緣分,不留哪怕一點藕絲相連,他做得這樣決絕不留退路,連厲師叔再三勸阻,哄了又哄也未曾回頭再拾起那把歸緣劍,并非是因為他有多么地想徹底斷絕,多么地厭惡宗主不肯回首。

    而是他終于在那三拜之后,才想明白了一件事,沈緣開始從漫漫大霧中尋見那條路,他沿著小徑觸碰到微光,那陣風揚起來將他撥落下去的枯葉送回到他的手心里,沈緣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他不是非要斷絕這一切,也并非要完全說個明白讓原本尚還平靜的湖水再次泛起漣漪,他只是——

    他只是不在意了而已。

    不論林鶴延是他的什么——父親,師尊,宗主,他都不在意了,既然一切以歸緣劍開始,那么這斷緣分也總該有始有終,從那把劍徹底結束。

    桃夭抬眼瞧了他半晌,開口笑道:“人心中有悶氣無可厚非,多得是不能宣之于口的私事,可公子知曉這人間極樂嗎?”

    “人間極樂?”沈緣甫一開口,話音還未落,便見面前女子忽然探起身來,將一只手臂平放在他膝間,撐起穿著紗裙的上半身,伸了右手來解他的衣帶,藕臂之上鈴鐺搖搖晃晃,貼著沈緣的衣襟聲聲作響。

    “自重。”沈緣沉了臉色,攥緊她的手腕向外一翻,又自覺下了重手,面前這位只是個民間嬌柔女子而已,將她訓斥離開也就罷了,何至于弄折了她的腕骨?

    他看著那姑娘面不改色收回去的手臂,一時有些恍然:“抱歉,我不習慣旁人近身……你……”

    桃夭笑容不改,自顧自地將腕骨接好,依舊緊貼在他身邊陪著笑,她站起來靠在白衣仙君身旁,微微俯下身子笑道:“公子這般純凈性情,莫說是這畫舫上歌女舞女,恐怕是天下人,見了您都會趨之若鶩追求的!

    她的手搭在了沈緣肩膀處,指節輕輕敲擊著,而后又湊近到青年淡紅耳際,輕吐蘭香:“美人兒該有點脾氣才好呢……”

    “逢青遲!你在做什么?!”

    桃夭話語尾音未消,兩人正湊得近,沈緣來不及回神,便聽得船外一道狠厲聲音如破空之箭而來,手邊桌面上的酒杯應聲而碎,桃夭目光盯著長簾慢慢直起身子:“哎呀,不好!

    她低聲道:“尊座大駕光臨了!

    長簾猛地被一只手掀起,來人穿了身玄色闊袖長衣,袖口和衣裳下擺處繡了詭異的金線,腰間卻反常地掛著一把與他全身氣度并不相符的仙門之劍,少年姿容凌厲似刀,眼中仿佛含著碎冰,頃刻之間迅速凝聚起來,冷眸死死盯著立在青年一旁的桃夭。

    “你!

    “在做什么?”

    逢青遲靠著墻壁,手指在胸前發絲間繞來繞去,聞言抬眸笑道:“我能做什么呀?看看美人而已!

    他話音未落,聞修決一掌驚鴻之力已然襲來,狠狠地打在他的臉上,逢青遲整個身體仿佛被一柄刀刃完全貫穿,他未曾來得及再說一個字,便被這一掌勁力掀翻在地,臉頰上倒未曾顯一絲一毫傷痛,只是嘴里的血水像是根本籠絡不住一般,稀稀落落地從他的嘴角流了出來。

    逢青遲自討了個沒趣,連忙幻化為原本的模樣,一襲青衫替換鵝黃衣裙,就連面容之上的魅惑之色,也倒換了個干凈,他伏身在地跪拜一回,喊道:“尊座饒命!

    聞修決咬著牙根:“你真是能屈能伸!

    逢青遲道:“那是!

    “尊座的美人兒,我再傾心也曉得分寸的,定然不敢越到您的頭上去……這不是等著您來享用嗎?”

    “逢青遲!”聞修決怒而拂袖道:“滾出去!”

    “嘩啦”一聲,畫舫周圍湖面蕩起千層浪花,直直地竄上天空,又自上而下慢慢地滑落下來,仿佛下了一場深秋的大雨。

    ……

    ……

    畫舫內的姑娘們在逢青遲的招呼下全部散了個干凈,整個船上只剩下沈緣和聞修決兩個人,他們隔著幾尺遠的距離相互對視著,聞修決站在原地看著他,眸光沉沉,香氣彌漫的空氣中仿佛都多了一層壓抑,他忽然嗤笑一聲道:“沈仙君這般人物,居然也會到這畫舫上來尋情歡?”

    沈緣冷聲道:“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聞修決移步慢慢靠近,少年眉眼間早就失了純凈,如今能看得清晰的,只有冷峭狠厲,他的眼底一片郁郁猩紅,盯著沈緣的眸子如同黑夜里飱食血肉的猛獸:“師兄尋歡作樂,留我一個苦痛孤獨……與我無關?”

    沈緣坐在原處,下意識往腰間去摸自己的歸緣劍,卻只觸碰到了空蕩蕩的衣帶,他略微稍一愣神,便被眼前魔尊用力攥住了手腕,聞修決居高臨下盯著他,狠狠咬著牙:“師兄這是想做什么?”

    “想拿劍再殺我一回,是不是?!”

    沈緣的手腕被攥得生疼,圈在聞修決的手心里,腕骨緊縮,如同被寒劍割斷筋脈,疼得叫人忍不住顫了聲音:“滾開……”

    聞修決稍松了松手,卻依舊沒有放開,闊別多日,眼前青年早就奪得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臉上卻依舊不見歡快之色,或許——聞修決心想道:或許沈緣只是見他不爽快而已,方才逢青遲湊近他身旁,也沒見他有幾分抗拒,他一來,沈緣就只想著拿劍來殺他了。

    厭惡……依舊厭惡就好。

    這就是他想要的。

    “師兄不能只一個人在外尋歡作樂,”聞修決勾起唇角,低頭輕輕地咬了口他的耳尖,低聲道:“您不能那么自私,至少也得叫我一并嘗嘗這滋味才好……”

    沈緣耳尖一痛,腦子里瞬間涌入無數屈辱記憶,那天昏迷的夜晚,醒來時全身的詭異痕跡,和不論如何清洗都無法消除的妖邪味道,無一不叫他恐懼,聞修決這樣的報復雖是卑劣無比,但卻十分有效。

    聞修決見狀輕笑一聲,附在他耳邊嗅聞著,嘴唇從他的耳尖摩擦至脖頸處,手指在沈緣胸口間輕點幾下,鎖住了他的心脈,少年低聲道:“看來師兄也想起來了……”

    “那天師兄好乖啊,任憑我怎么弄也不生氣,”聞修決握著他的手腕將沈緣的手覆在自己臉頰上,眼眸瞇起來輕輕笑著問道:“師兄這次又想給我幾個巴掌?”

    “我們算清了,如何?”

    沈緣咬著舌尖,聲音顫抖道:“……你去找別人,你……你不能……”

    “可我只想要師兄。”聞修決捏起青年白凈下巴微微抬起來,光明正大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又慢慢上移,一一吻過他的唇珠,鼻尖,眼睛,最后停留在眉心處,濕潤灼熱的氣息噴灑在白衣仙君的面容上,叫他只能緊緊閉起雙眸挪開視線。

    “看著我!”

    聞修決低聲警告道:“師兄,看著我!

    “我知道萬劍宗此時沒有降下禁制!

    沈緣睜開眼眸:“聞修決!

    “你到底想做什么?!”

    追憶那個當初純凈明朗的少年,聞修決早已經面目全非,他低聲怒道:“我叫你看著我!”

    可是當沈緣的眼眸終于與他對視,兩人目光相接之時,聞修決看著那雙清冽似高山之雪的冰冷眼眸,卻忽如錐心刺骨,四肢百骸仿佛被灌入了冰冷湖水,一千根綿密的繡花針一齊扎進心頭,一直到溫熱的血流出來,他才后知后覺地知道疼。

    “師兄還是昏睡著最好了……”

    為什么逼迫沈緣看著自己呢?

    是為了……叫他再嘗一遍被極度厭惡的痛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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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仙門大師兄他不想黑化(38)

    皚皚白雪壓不倒屹立青松, 闊別多日再見,兩人依舊水火不容,沈緣緊抿著薄唇, 眸底碎光閃爍,透露著一股不容侵犯的孤高清冽姿態, 眉宇間的平淡疏離感卻叫先行要求讓這人看著自己的聞修決忍不住先挪開了目光。

    “師兄這副模樣,倒像是我對不住你一樣。”聞修決艱難地扯起嘴角,將那兩只極瘦弱的白皙皓腕用一只手完全禁錮起來, 狠狠地折到了沈緣頭頂,他低頭笑著,卻再也不敢看那雙眼睛:“只你一個人尋歡,這不公平啊,好師兄……叫師弟再嘗一嘗你的滋味,好不好?”

    他雖說得輕巧, 動作上卻半點兒不留情, 沈緣的手腕被舉在頭頂, 小臂處正壓著那扇雕花的梨木窗, 磨著骨頭疼得厲害, 可無奈于自己氣力本就不及于常人, 如今聞修決實力早已在他之上,筋脈被鎖, 更加無法反抗。

    沈緣低聲怒罵道:“混賬東西!”

    聞修決輕笑一聲, 手指拂過青年被咬出痕跡的耳尖, 用手指捏了一捏, 才挑過沈緣那縷墨發擱在鼻尖細聞:“不會罵人就是這點不好……師兄教養向來不錯, 不曉得我如何低劣, 這樣的話, 誰會在意呢……”

    “說這么多做什么?”少年手臂探入沈緣腰后,低聲喃喃道:“堵住師兄的嘴便好了。”

    他說著噙住了青年淡色薄唇,挑逗般輕咬過沈緣上唇處那顆水潤紅珠,聞修決早已嘗過這味道,如今再細細一品,更加沉溺其中,他似乎忘了以往的一切舊事,只是緊貼著椅子上青年的身體,愈發深入。

    “嘶——!”

    聞修決正吻得入情,忽得感覺到舌尖一陣刺痛,再回過神來時,他的唇角已經稀稀落落地流出了殷紅的血水,聞修決輕閉了眸,擦去唇間血跡,深深呼出一口濁氣:“師兄好不乖……”

    “滾……滾出去…!”沈緣緊咬著下唇內里單薄皮肉,怔怔看著眼前玄衣少年輕巧剝開他的外衣,一陣陣的恐懼如潮水般再次涌上來,他用力想要縮起身體,聞修決的手卻在此時拉緊了他腰間衣帶。

    “師兄還是習慣打兩個結……”聞修決扯開白色衣帶,輕聲猜測道:“或許是你太瘦了吧……這帶子實在長了些!

    “殺了我……”沈緣的聲線已經開始發顫。

    聞修決抬起頭:“什么?”

    沈緣道:“侮辱我,不如殺了我。”

    青年眼眶發紅,眸中升起點點淚光,睫羽間顫抖著在眼睛處投射下一片薄薄陰影,聞修決心里忽地升起一陣與他感同身受的痛意來,或許對于一個仙門弟子來講,這番作為可謂是叫人生死不能,無顏相對,被魔族玷污……聞修決想:沈緣只是不喜歡他而已。

    即使他那時并非為魔族,不也挨了好幾個巴掌嗎?

    做都做了,顧忌什么?

    聞修決手中的動作頓了頓,心里想是一回事,可看著沈緣這般形容,他嘴上卻安撫道:“師兄哭什么?”

    “修決會叫你舒服的。”

    魔族尊座屈膝跪下去:“給師兄一點甜頭罷。”

    帶金繡線的玄色衣裳垂在地面上,與沈緣被剝落的外衫相交織在一起,沈緣咬著唇肉無措仰頭,手臂被聞修決擱在了椅子扶手上不停發顫,精致畫舫飄蕩在河水中央,此時已近夜半,幽幽水面之上響起靡靡情色之音,琴聲仿佛破空而起,傳入沈緣耳際,叫他完全喪失了抗拒之意。

    鵝黃衣裙姑娘豎抱琵琶坐在船頭,他回頭望了一眼寂靜無聲的船艙,指尖動作未停。

    “美人落難,真叫人禁不住意起!

    ……

    ……

    萬劍宗。

    厲城揚提著劍一路走過來,剛踏入大殿還未開口說話,便先愣了一下,他隨及嗤笑一聲,道:“師兄終于舍得出關了?”

    眼前這人習慣姿態和他的弟子像了個十成十,厲城揚剛一晃眼看見的時候,還以為是十天半個月未找見人的沈緣回來了,再仔細一看,卻是林鶴延坐在了小緣常坐的位置上。

    林鶴延垂眼抿了口熱茶:“師弟請坐!

    話音還未落,厲城揚已是拍劍在桌,撩袍坐在了他旁邊的位置上,半點兒不給他好臉色看,兩人靜默片刻,厲城揚開口道:“小緣下山去了。”

    林鶴延面不改色:“我知曉。”

    “你知曉?”厲城揚忍不住又是一震桌子,直將那茶杯里滾燙的茶水都震了出來,灑落在他的手背上:“你知道為何不曉得和小緣說句好話?你知道為何叫他那般舍了佩劍頭也不回地走了?”

    “歸緣劍于他而言意義重大,你難不成真要把他逼成那般模樣嗎?!”

    林鶴延擱下茶杯嘆了口氣:“師弟火氣太重了,喝口茶水罷。”

    他這樣平靜,倒叫厲城揚滿腔怒火也無處發泄,他捏緊了拳頭,又冷聲刺激著林鶴延道:“左右小緣已經不是你的弟子了,他不歸你管,你把歸緣劍給我,我下山哄他回來去!”

    林鶴延看他一眼:“沈緣這么大人了,你哄他什么?”

    厲城揚咬著牙:“我哄小緣關你何事?”

    “你自去閉你的關好了,你閉一輩子的關,好好地閉百八十年,修煉到突破瓶頸飛升成仙,待到什么時候小緣把你徹底忘了,見到你也想不出什么模樣你就爽快了。”

    林鶴延輕輕哼笑一聲:“還是第一次聽你說這么多話……沈緣要是真能忘了我,那反而好辦。”

    厲城揚總是聽不慣林鶴延這般如同猜謎一樣的話,他壓低了聲音,問道:“到底為何要鬧到這種地步?對!我知道,你不想拖累他,所以連夜翻古籍給他找法子得私下來,散盡半身靈力致肺腑重傷給小緣治病也要偷偷的不叫他知道……”

    “可是……真要到這種地步嗎?”厲城揚皺起眉頭,用力壓著聲音道:“師兄當年也是風華絕代仙門翹楚,百家子弟以你為尊,怎么一次失敗就叫你怕了?”

    “為什么不能好好地哄他一回,和他再說幾句好話?你真忍心叫他成那副模樣……你不心疼嗎?”

    林鶴延聞言垂了眸:“小緣和我修的心法一模一樣,我的道就是他的道!

    “阿揚,”林鶴延低聲道:“別拖累他。”

    厲城揚愣了愣:“你不叫他知曉……怎么知道他是不是愿意被你拖累?”

    “萬一呢?萬一小緣就是想被我們保護一輩子呢?”

    ……

    ……

    聞修決脫下外袍蓋住青年白膝雙腿,起身拿著桌上酒壺飲了口烈酒,辛辣的味道順著喉嚨如同一團灼熱火焰竄進肺腑間,他垂眸看了眼椅子上攏著衣襟肩膀顫抖的沈緣,開口輕聲問道:“滋味如何?”

    見青年不答,他矮下身去用指尖挑起沈緣下巴,叫他被迫仰起頭來,弄了這么一回,青年眼眸中早已淚光瑩瑩,羽睫不停打著顫,微微裸露的肩膀處吹了冷風,忍不住發抖。

    聞修決將他的衣裳系好,心情頗好地用系帶打了兩個活結,而后又順著沈緣鎖骨處一路吻至他唇間,兩個人呼吸相互交纏,氣息十分灼熱,聞修決抬手抹去沈緣睫上水珠,滿懷著沉沉惡意道:“師兄別這個樣子……你剖了師弟金丹,折斷我雙腿,總要叫我討回來一些才好吧?”

    沈緣咬著牙,問道:“你何時能放過我?”

    聞修決想了想,道:“至少要待我嘗夠師兄的滋味吧,我傾慕師兄那么多年,你都沒給我個好臉色,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機會,當然要玩夠了才行!

    沈緣抬起眼眸緊緊盯著他:“聞修決!

    “若非你殺我,便是我殺你!

    聞修決的眸光黯淡下去:“師兄忘記了么?你已經殺過我一回了,不……不是一回……”

    那些在黑暗中生生刻在石壁上的字被他用劍一下下抹去,刀刻殘痕,一片荒蕪,聞修決用盡了全身力氣不想叫自己哭出來,他睜大眼睛死死盯著那些模糊字跡,一直到手里的火光徹底熄滅,少年用手摸索著那些字眼,如同千百柄刀刃扎入身體,驀然吐出一口血來。

    如何絕望,何種心傷?

    他閉眸只見心底尚還有人白衣皎皎更甚明月,便是將指甲完全劃破了,弄得滿手血肉沾著沙礫疼得叫人無望,也將那兩個字用力刻了下去。

    ——沈緣。

    “師兄……”聞修決似是嘲諷笑著開口道:“師兄自那日后,說話便總是不叫人喜歡,不過這張嘴倒是味道很好,師弟我想很久了……如今能真正嘗到,難免食髓知味,這般情狀……也請師兄為了平息我的恨意,暫且先受著吧。”

    “瘋狗。”

    聞修決湊近了一點:“師兄罵了什么新鮮詞兒?”

    沈緣道:“瘋狗。”

    聞修決聲音沉下去,他的手觸碰到了青年白皙脖頸,輕佻地撥弄著沈緣滾動喉結,半晌后才道:“是你把我變成瘋狗。”

    沈緣眼眸微動,未等反應過來,便見眼前少年仰頭將桌上那壺酒灌入一口含在嘴里,他正心道不好,聞修決隨及不發一言狠狠地咬著他的唇瓣,用舌尖抵開齒根,將烈酒渡入進來。

    “唔……聞……!”

    辛辣酒水嗆入他的喉嚨,叫他胸口仿佛被火燒起來一般滾燙,沈緣的確是不擅于飲酒,這么一口烈酒下去,未等第二口酒再渡進來,沈緣已然是有些昏昏沉沉不知方向,他抬起一只手想要扶著什么東西站起來,卻只覺有人扣緊了他五指,壓著他整個上身,將第二口酒慢慢渡入。

    沈緣恍恍惚惚地張開嘴唇,順從地將這口酒水完全喝下去,已經徹底不知東南西北。

    “師兄?”

    聞修決退開幾寸,略蹙起眉瞧著他的模樣,半晌后才低聲道:“師兄果真沒怎么飲過酒……這才兩口……”

    他起了點新鮮之意,手拿著酒壺,另一只手攬住青年勁瘦腰身,微一用力將兩人完全倒換了地方,聞修決坐在椅子上,懷里摟著似乎半睡半醒迷茫不知事的沈緣,將他往懷里帶了一帶,低聲哄道:“師兄,看著我。”

    青年迷茫水眸望過來,再不見一絲厭惡之意,聞修決的心跳停了一拍,只到沈緣伸手來與他爭搶那只酒壺才回過神來:“我喂師兄喝,好不好?”

    沈緣點了點頭,膝上黑色外袍險些墜落下去,聞修決及時拉住衣裳邊角,用它將青年完全裹住。

    聞修決呼吸間有些顫抖,巨大的興奮如同一張天羅地網,將他禁錮在這小小一方椅子上,他仰頭含下第三口酒,未等去觸碰沈緣瀲滟薄唇,卻忽覺他主動湊了上來,貼住了自己的唇角。

    心口處響起驚雷,轟隆一聲將用徹骨恨意包裹的心臟完全炸開。

    ……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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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仙門大師兄他不想黑化(39)

    溫香暖玉在懷, 聞修決絲毫不敢再多做動作,唇中酒水被那張水潤薄唇一點點地汲取過去,尚有一些從兩人唇縫之間流下來, 沾濕了醉酒青年胸口衣襟。

    沈緣微微退開幾寸,他雙眼朦朧似霧, 瞧著近身之人眼前之景,盡是蒙了紗帳般模糊一片,三口烈酒下去, 燒得他喉嚨乃至肺腑間灼熱滾燙,辛辣帶甜的香味殘留在舌尖,有些酥酥麻麻的滋味兒,他低頭悄悄地抿了下唇上殘留的酒液,復又抬起眼睛來,將眼前之人想要湊近過來的臉一掌止住。

    “不可!鄙蚓壍穆暰還算平穩, 只是有些喑啞。

    聞修決側臉避開他的掌心, 還未開口說話, 卻見那只白皙手掌緊隨著他的臉挪了過來, 看不見師兄的模樣, 聞修決難免有些焦躁, 他將那只手撥下來壓在自己指縫中,扣著沈緣白玉指根, 把聲音放得輕了又輕:“再來一口?”

    沈緣拒絕得非常迅速:“不!

    “為何?”聞修決問他:“這酒不合師兄的口味嗎?”

    沈緣沉默片刻, 低聲道:“我要睡了!

    “等等。”

    聞修決愣了一下, 連忙捏住了青年即將要倒向他的肩膀, 仙君微垂著的頭慢慢抬起來, 雋秀眉宇間充滿了被驚擾的不快, 聞修決覺得新奇, 一時之間心跳加速不止:“師兄一個人睡著了,叫我怎么辦?”

    沈緣蹙著眉心,道:“管你如何!

    聞修決看著他忍不住嘆了口氣,心道:我原是來欺辱報復他的,怎么如今卻仿若失了魂一般,只三口酒就把自己受的苦忘卻了呢?

    “沈緣!

    沈緣微合著眼睛“嗯”了一聲。

    有問有答,看來還不算完全失了神智。

    聞修決挑了他一縷墨發在指尖纏繞著,思索片刻似是不經意間問道:“師兄心里最在乎的人,是誰?”

    這個問題莫過于是自取其辱,聞修決話音剛落就悔了個腸子透青,心里正尋思著沈緣已經闔目睡著了,應當不會聽見他的問話,欲要起身將他放在一旁的小榻上,卻忽聽得懷里青年啞聲開口作了答。

    “師尊,師叔……萬劍宗的弟子,還有……”

    聞修決心頭跳了跳:“還有……?”

    沈緣道:“云少宗主。”

    他聲音頓了一頓,又補充道:“……云栽雪!

    聞修決緊了緊手臂,心里驀然升起一陣不知朝何處去發泄的脾氣來,沈緣的師尊師叔那些長輩也就算了,萬劍宗的小弟子也罷了,這云栽雪是怎么回事?

    如今什么樣的人都能走進師兄心里了?

    “咚咚!

    聞修決正氣悶,忽聽雕花木窗處被輕輕敲響,外頭傳來逢青遲的聲音,慵懶而隨意:“尊座,妖王通過傳音叫您去鵬霄山,說是有事相商。”

    聞修決咬著牙:“叫他滾!”

    逢青遲沉默片刻,又道:“他又說要半月內打進仙門地界兒,問您怎么看,屬下琢磨著妖王這是想劃地盤兒各制一方……您怎么說?”

    聞修決深吸一口氣,怒道:“狗東西!輪得著他和本座各制一方?叫他滾回自己的盤龍淵縮著去!”

    “……哦。”逢青遲頓了頓,還未開口說話,只聽船內尊座像是憋著一口氣在水里藏著一般,對他低聲道:“你最好是有要緊事來報。”

    逢青遲背靠花窗輕笑一聲:“屬下還想瞧瞧美人兒……”

    最后一個字未落地,船外水面忽地揚起了十幾尺高水刃,迎面朝著逢青遲此人砸過來,逢青遲腳尖一頓躍至另一畫舫之上,卻不料那水刃也轉了方向,化為一柄水制薄刃,朝著他胸口間用力擊打過來,“砰”的一聲,逢青遲捂著胸口踉蹌后退兩步,嘩啦一下吐出了大口鮮血。

    “火氣真大。”

    趕走了沒個正形的逢青遲,聞修決左想右想還是有些不甘心,他低頭含著沈緣耳尖用力咬了一口,果不其然見懷里的人皺起了眉,聞修決掐著他的腰,低聲問道:“聞修決呢?”

    沈緣默不作聲,長睫微微閃動著。

    “聞修決呢?他如何?”

    沈緣依舊不說話,逃避似的轉過了頭,將側臉貼在了聞修決胸口間。

    聞修決心里沉了沉,只覺著像薄絲網兜著重石下水,一點點被溺斃在河水中央,他顫抖著吐出一口氣,半晌后才似自言自語道:“這最在乎當然輪不到我……”

    “沈緣是厭惡我的。”

    “……沒有!

    清冽之音似柳絮迎寒風,沈緣閉著眼眸,良久后才輕啟薄唇,仿若夢囈:“我……羨慕他!

    ……

    ……

    “風鳴——召來!”

    云少宗主紅衣烈烈風華仗劍,并指成殺決,操動風鳴劍信手揮斬下去,一道明快亮光割斷空中亂舞九頭蛇身,只聽半空中幾聲齊齊哀鳴,面前龐然大物轟地癱倒下去,云栽雪淡然一笑:“砍得還挺齊嘛!”

    “收。”

    這些日子各界都不大太平,紛亂四起,云栽雪自出門買了些風景畫冊,便被突如其來般異起的妖獸群絆住腳大半月,途中偶遇一只青衣幻狐,未能追擊得上便被地底破土而出的長蛇纏了四肢,他一路與各路妖獸打到浮云宗十里外的一處山林,在這邊借著地勢斬殺了九頭蛇妖,身上負了些輕微擦傷,紅衣之上也沾了不少粘稠血跡。

    云栽雪摸了摸懷里畫冊,那幾本民間冊子尚還存放得好好的,便松了口氣,將劍勢一收,把風鳴別在腰間縱身往浮云宗而去。

    “少宗主!

    云栽雪三步并作兩步踏階而上,見有師弟朝他施禮便擺手當做已經應過,他尋著鋪了石板的小路,徑直從浮云宗大殿通門進入后堂,連人影都未曾見到便高聲呼喚道:“父親!我回來了!”

    云宗主早年喪妻,這么多年弟子雖眾多,膝下卻僅有云栽雪這么一個兒子,別人尋常家獨子獨女自然疼得像眼珠子一樣,云微南倒也想好好疼疼自己的兒子,可云栽雪根本沒給他這個機會,往往是打過一聲招呼便十天半月不見他人影。

    “你這小子,還知道回來?!”

    云栽雪徑直倒了酒給自己喝,他擱下酒壺,反駁道:“我怎么不曉得回來了?浮云宗是我家,難不成我要住到外面去?”

    “只是路上撞見妖獸行兇,被拖延了時日,處理麻煩了些。”他抬起酒壺又放下:“近來妖獸怎得如此猖狂?光是誅殺這些妖獸,我便取了十幾枚妖丹!

    他說著將腰間乾坤袋解開,拿了幾顆妖丹給云微南來看,云宗主還未上手拿來細細地瞧,卻見自家兒子像是做了賊一般抬手將那幾顆妖丹拋起來緊捏在手心里道:“這我不能給你!

    云微南怒道:“幾顆妖丹,當你爹稀罕?”

    云栽雪悄聲道:“其他的妖丹也就罷了,那九頭蛇妖我瞅著有約摸幾百年道行,若是入藥可強身健體,頂得上十顆回靈丹。”

    云微南懂了:“給別人的?”

    云栽雪點點頭。

    云微南問他:“這個‘別人’是誰?”

    云栽雪輕輕“啊”了一聲,含糊其辭道:“你認識。”

    云微南皺眉:“你打什么謎語?你爹我認識的人比你吃過的飯都多,一個個細數過去到什么時候?既是送人制藥,我又不會阻止你去送,說名字就是了,叫我猜什么?”

    云栽雪笑了笑,將云微南按在椅子上,還未開口把那人的名字說出來,自個兒先把他的相貌印刻在了腦子里去想了一通,越想越是覺得沈仙君纖纖星云如霧縹緲,叫人心惜得只盼能將他捧在手心里去。

    “爹,我與你商量一件事。”

    云栽雪斟酌著言語,開口道:“我知近來妖王已臨世,各宗門派都忙著防范,如若我能將它斬殺揚名天下,您能否幫我去萬劍宗……提個親?”

    云微南悚然一驚,險些站起來:“沈緣?”

    云栽雪訝異挑眉:“您這不是能猜著嗎?”

    云微南無奈捏緊了眉心,低頭杵在桌上半晌,又抬起頭來道:“你說了是萬劍宗,我怎可能猜不著,這么些年你狂妄得很,眼高于頂叫人憤恨,十幾歲打遍了各宗門首席弟子,他們恨得你牙癢癢,只在萬劍宗認了輸,我焉能不曉得你待沈緣不同?”

    “可我不知你竟是想尋人家做道侶的!

    云栽雪輕聲道:“我喜歡他!

    “便是真輸在他手上也甘愿的。”

    云微南無奈嘆氣:“你是浮云宗根基,關于妖王之事,你且量力而行吧,再說你……道侶這事,沈緣若與你互通心意,你便是拿整個浮云宗做聘禮,我也不管。”

    ……

    ……

    如同鐘聲在心頭回響,聞修決狠狠地愣住了,他擁著懷里的人,良久未能出聲,再反應過來要仔細地問問他時,卻聽青年呼吸悠長,輕闔著雙眸已然沉沉入睡。

    他幾乎沒聽著后面那句話,只知道他自言自語說沈緣厭惡他時,醉酒的白衣仙君輕輕說出來的那兩個字:不是。

    這是什么意思?

    是不討厭他的意思嗎?

    聞修決將懷里的人擱在小榻上,拉了椅子過來待在床邊看著他的睡顏發愣,只將那兩個字顛來倒去地品了數回,也沒能摸清沈緣此話到底是何種意味。

    他幾乎想將床上的人搖醒了好好地問問他,問問沈緣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聞修決還想再問一問,那個叫云栽雪的,到底憑什么能被他記在心里,憑什么輕易奪了他們這么多年日夜相處的情誼排到他的前頭去?

    可終了終了,聞修決黯了雙眸只低聲道:“罷了!

    他解了身上那把有些突兀的仙劍擱在一旁,悄聲挪到那張有些狹窄的小榻上,輕輕撩起半邊絨被貼近了沈緣,又恐他秋夜受寒,握了青年白皙指尖放在懷里用體溫暖著,側著臉將身邊的人瞧了又瞧,只在他鼻尖落了輕輕一個吻,便摟著沈緣合眼一同睡去。

    天邊破曉,霞云翻白。

    沈緣自睡夢中清醒過來,頭疼得有些難以忍受,合眼靜默許久,只記起了昨日未被渡酒前所遭受的侮辱,聞修決忽到這船上來,將所有人都趕了下去,解開他衣裳百般玩弄,將他雙腿之間都咬出了痕跡,大約已經見了血……

    青年閉了閉眼,氣悶得有些發抖,只恨當時自己未曾預料到有這么一遭事,可氣過了轉念又一思索,便是預料到,憑聞修決如今的實力,他又怎么能奈何?

    沈緣啟眸未徹底起身,便覺一只手臂將他摟得更緊了些,低沉喑啞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師兄……多歇一歇吧……”

    沈緣側眸看去,著實被驚了一下,身旁這合著眼睛與他躺在同一張床上的人,不是聞修決又是誰?

    他屏住了呼吸,身體卻止不住怕得有些顫抖,實在是這人折辱人的花招太多,沈緣尚未全知世事,根本無從招架。聞修決依舊閉著眼睛,似乎很久未休息,如今昏昏沉沉地扯著絨被將沈緣包裹起來,低聲勸道:“師兄多陪我歇會兒,可好?”

    沈緣咬緊了舌尖,竭力壓住自己的呼吸,輕聲答道:“好!

    聞修決輕笑一聲:“師兄莫要亂動了!

    沈緣盯著他的臉,片刻后目光落在了桌上水壺旁那把劍上:“我想喝口茶水!

    “……我給師兄拿。”聞修決抬手要去摸桌子上的水壺,卻被沈緣拽了回來,青年握著他的手掌,輕聲道:“修決,我來就好,你先睡著!

    沈緣微微探起身,伸出手臂似要去摸那只精致茶壺,卻忽地在半路轉了方向,緊緊握住了那把長劍的劍柄,只慢慢地抽出幾寸來,他盯著聞修決起伏平穩的胸口,“蹭”地一聲將長劍完全抽出,雙手握劍用力向聞修決胸口間刺去。

    電光火石之間,聞修決似是覺察到危險,一個翻身從床榻上滾落躲開這致命一擊,片刻后他低頭看了眼自己被劍刃割傷的肩膀,氣得有些想笑:“師兄如今身無靈力,只憑一把劍就想殺了我嗎?”

    沈緣空手起劍勢,屈膝半跪于床間:“同歸于盡,未嘗不可。”

    聞修決變了臉色:“師兄不要說這等玩笑,我可從沒舍得對你動刀劍,更何況師兄昨夜說了……其實你是心悅于我的,不是嗎?”

    特么的男主學會扯謊了。

    沈緣厲聲道:“醉酒之言,豈能當真?”

    聞修決眼眸中黯淡無光,他的喉嚨澀得有些發緊,許久后才聽到自己嗓子里傳來的聲音:“那么師兄說不討厭我……也是假的?”

    沈緣忽地一劍襲來,直指聞修決咽喉處:“你還不配我厭惡。”

    “聞修決,我告訴過你。此生非你殺我,便是我殺你……!”

    他說得這樣果決,完全不似昨夜音色溫軟似清澈溪水流淌過心尖,如今自己是再不相信也不可能了,聞修決握緊了手中劍刃,他看著手掌中淌下的血跡,低聲怒道:“再饒你最后一次……”

    “把劍還我!你滾!”

    “滾回萬劍宗去!別再讓我……看見你!弊詈髱讉字艱難地從喉嚨中擠出來,聞修決昏昏沉沉之間,早已分不清昨夜那場靡靡情事乃至醉酒相談到底是夢境還是幻想,他軟了一次又一次的心被捅得千瘡百孔,以往尚還能自娛自樂地嘲諷自己總是憐惜著沈緣,以報復為名卻從不舍得真叫他難受,如今再一回想,只覺得自己像是個乞丐,去眼巴巴地求沈緣手里那枚銅錢。

    “把劍還給我……”聞修決握著劍刃,心頭暗暗發誓:再心軟一次,我就是狗。

    沈緣嗤笑一聲,揚手卻將那把劍狠狠從他掌心中抽出,冷聲道:“這把劍,你原也不配來用!

    ——噗通

    長劍自窗口入水,驀然墜進河中。

    聞修決呼吸一滯,不顧滿手殷紅血跡,從窗口翻身而下——

    受:再心軟我就是狗

    小緣:我不討厭你

    受:汪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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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仙門大師兄他不想黑化(40)

    【宿主!!你在干什么?!】

    沈緣撩袖子就走, 完全不管那水面下的人是如何焦急地尋找那把劍,又是如何被微結冰霜的冷冽河水灌進傷口疼得叫他麻木,遑論是被他虐了三十多集的男主, 如今便是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遭這樣對待, 也總該徹底心死了。

    系統打出了一個大大的問號:【?宿主,請你復述一遍我們的任務】

    沈緣攏緊了衣裳,如今他筋脈被鎖身無靈力, 偷摸逃跑只能靠著單薄衣裳御寒,一個不留神便被冷風灌進了喉嚨里,狠狠地咳了幾聲才道:“你喊什么?”

    系統把數據“pia”到他的面前:【你知道嗎?差一點,就差一點!男主的黑化值就要爆表了!】

    沈緣掩著唇角輕聲咳嗽著:“爆了再說。”

    系統試圖將他拉回正道:【我們的任務是降低黑化值啊,昨天晚上,這個數據馬上就要降到危險線以下了, 我們馬上就能成功了!惹怒男主難道對您有什么好處嗎?】

    “沒有啊, ”沈緣道:“逗逗他而已。”

    系統:【?】

    沈緣沿著河心長廊步行至岸邊, 腳步有些虛浮, 他忍不住扶了把長廊盡頭那樽看起來很威嚴的紅柱子稍稍緩和著, 昨夜只飲了三口酒, 就叫他有些不能耐受,過去這么長時間腦子還是有些昏昏沉沉, 若是有靈力在身, 尚還能逼出肺腑中酒意, 可昨夜他胸口大脈被聞修決輕易鎖住, 如今連常人體力都未及。

    “呼……”青年低頭緊蹙著眉, 長長吐出一口郁氣來, 短暫歇了片刻, 便捏緊了下裳緩著呼吸踏階而下,卻不料一陣帶花香的微風忽地迎面吹過來,沈緣下意識掩住口鼻屏息,抬眼見一青衣人揣著袖子微笑著端正立在他面前,擋住自己去路。

    “美人兒這是要往何處去?”

    沈緣厲聲斥道:“讓開!”

    逢青遲彎著鳳眼輕揚眉尾:“仙門子弟都是這樣做派么?對我們魔族成見如此之深,我未作惡,只是問你一句,你倒先嗆我一口了!

    他瞧著眼前白衣小仙君雖是面色蒼白,腳步虛浮不能實落在地,病弱之軀無靈力可護身,可這一身青松傲骨卻是叫人忍不住敬佩無比,恨不能將他肩頭上積雪完全拂去,借他一身輕快,逢青遲輕輕嘆了口氣,又道:“不過美人兒在我這兒總是受善待的,縱然小仙君這么怒視著人,也忍不住叫我心惜呢!

    “你與聞修決,一丘之貉!鄙蚓壚@過他便要往街道上繼續行去,卻被身邊此人攥住了手腕,逢青遲一面笑著,一面又緊隨著他的腳步走到路間客棧檐下來,低聲道:“仙君藏著些吧,好多姑娘在看您吶!

    沈緣有些莫名:“看我做什么?”

    “嗯?”逢青遲揚手打了個響指:“可能是想贈仙君一枝花吧!

    沈緣看著他手里憑空出現的那枝血梅,微微愣了下神,忽地想起萬劍宗六角階下那顆梅花樹來,久遠的記憶沖破水面洶涌撲面,將他那顆沉在水底的心打得七零八碎,他捏緊了素白袖口,咽下一口酸澀,刻意地移開了視線。

    曾也有人每逢冬日冷霜遍山時,乘著陣陣寒打碎骨的漫天大雪,踩八百冰淬石階,懷揣著那枝紅梅到他的窗前來,彼時少年尚還一身輕快,懷抱著那枝梅花像呵護著這天底下最珍視的寶物輕輕敲響他的窗子,他聲音本清朗,開口時只余一片真摯:“師兄,我給你帶花來了!”

    沈緣打開窗子,未曾來得及開口說一句話,那枝沾了雪花的梅枝便從窗口處跌進他的懷里,再一回神,方才打開的窗子已經在頃刻間緊緊合上,任憑他怎么折騰都打不開:“修決?”

    沈緣在回憶里聽見自己的聲音,碎珠敲打在石板地面上,滴滴答答的細微響動將他送回到那個寒冷的黃昏,少年在外用力按著窗子,沈緣只能透過縫隙隱約看見他模糊的身形。

    “外面冷,師兄!鄙倌甑穆曇糇源巴鈧鱽:“這幾日風雪太盛,染得六角階那血梅紅艷艷的,我路過瞧見,便為師兄折了一枝來。”

    沈緣的確溫潤似玉,善解人意,但某些時候,他也并不曉得要給人面子,聞修決這話剛入他的耳中,他便下意識開口撕扯開了少年謊言:“你到我這里,不順六角階的路。”

    “難道你逃了蕭師叔的課嗎?”

    聞修決忍不住在外笑出了聲:“師兄怎么如此說我?”

    他頓了一頓,又低聲道:“我只是想叫師兄開心些,并不是來討巧!

    沈緣看著手里那枝紅梅,道:“我沒有不開心。”他扯下一簇鮮艷梅花,捏在手指尖揉搓半晌,一直到那幾朵小花在他的手里捻碎了,弄了一指清香,才慢慢道:“你也不要在意,那人不過隨口而言,各宗門間,本就該要首席弟子上試劍臺切磋……我只是身體不適無法迎戰,叫人說幾句也就罷了!

    聞修決沒有反駁,只是道:“師兄,你等我下回打敗他,撕爛他的嘴給你看!

    沈緣勸道:“不要胡鬧!

    聞修決站在窗子前,沉默良久開口道:“我往后……會更加努力修煉的!

    沈緣輕笑一聲:“那便好了,修煉去吧。”

    聞修決在窗子上的身影暗了一暗:“我會好好地保護師兄,不叫任何人再說師兄的不是!

    沈緣道:“好,我知道了!

    “師兄不要難過了……”窗子忽然開啟一個小小縫隙,自寒風凜冽的外頭探入一只手來,兩只凍得冰涼的手輕輕相握,沈緣的目光落在從窗縫中飄進來的碩大雪花上,青年眼睫覆三寸清涼薄雪,漸漸模糊了視線,良久后才覺那似柳絮般的雪花已經融在了那梅枝上頭,化成一灘水,再也找尋不見。

    “……”

    “這血梅是尊座親手栽在修緣殿外的,魔族之地本就陰冷,尊座用精血滋養過,日日呵護得緊,長勢倒也喜人!狈昵噙t將那梅枝遞過去,道:“如今我借花獻小仙君,博你一笑。”

    沈緣笑不出來,他張了張口:“……修緣殿?”

    逢青遲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是啊。”

    沈緣靜默一瞬,將那枝梅接過來,血紅色花瓣墜在堅韌枝干上,如同一顆顆搖晃不止的紅果,一直順著那條看不見的絲線流入到他的心里去,白衣青年再不能聽見街道上那細聲嘈雜,他的鼻尖處嗅聞到了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清冽香氣,似乎……和昨夜那酒的味道很相像。

    逢青遲問他:“這花如何?”

    “很好!

    沈緣低頭瞧著手里那根花枝,片刻后輕輕地嗤笑一聲:“閣下的幻術,更好。”

    話音未落,手中花枝化為飛灰。

    逢青遲凝眸看著他:“不愧是沈仙君,心智堅定不可移,我認輸了。”他沉沉嘆了口氣,雙手合掌打響聲音,剎那間場景轉變,吵鬧街道化為烏有,再一睜眼,沈緣重新回到了那艘畫舫中,遠處歌女琵琶樂聲響起,弦弦攝人心魄,沈緣站在一刻鐘前擲劍入水的地方,與渾身寒意眼眸猩紅的魔尊對視。

    聞修決衣衫盡濕,墨色發絲尾部滴落下冰涼水珠,他屈膝坐在藤椅上,原本挺拔的脊背不知為何此時卻有些垂了下去,手指間稀稀落落地墜下接連不斷的血珠,短短些許朦朧歲月,少年早已不再明朗,一身似沈緣般的白衣化玄冥,眉眼間凌厲似刀。

    “這便是你的手段?”

    “我還以為你會立刻離去!

    兩人同時開口,嘶啞與清冽之音交雜在一起,卻每個字都清晰可聞,二人相繼愣了一下,一齊看向一旁似乎做看客的逢青遲,聞修決如今也明白過來,他咬著牙:“誰許你自作主張?!”

    逢青遲抱臂靠在一旁,道:“尊座恕罪,美人兒該好好哄一哄,才能重歸于好,只不過我卻是棋差一招了……”

    聞修決嘲諷一笑:“重歸于好?”

    他低聲說:“平添新仇罷了。”

    殘存的意識仿佛從混沌中沖出,聞修決緊緊地握著手里那把失而復得的長劍,肩膀有些止不住地顫抖,少年魔尊如今狼狽不堪失了魂一般,手指絞痛到發白,沈緣的話徹底戳穿了他溫熱的心上血肉,從中涓涓不斷流出鮮紅的血。

    這把劍,你原也不配用。

    君坐高臺風華無雙,如今這樣的話,竟然也能輕易說出口了,不是皎皎明月真仙君么?可為何沈緣每次開口,都能準確無誤地扎到他心頭最脆弱的一塊地方去?

    “沈緣。”這兩個字在聞修決的喉間滾了一圈,他直起脊背,強迫自己迎上青年冰冷目光:“我問你最后一次……你可有那么一刻,曾覺得對不住我?”

    沈緣沒言語。

    “有嗎?”聞修決繼續追問道:“你有沒有哪怕一瞬間,想要向我說一聲對不起?”

    沈緣道:“沒有!

    “從來沒有!

    聞修決微愣一瞬,隨及低低地笑出了聲,他的拇指按著劍柄慢慢滑動著,劍刃緩緩出鞘約摸幾寸,他保持著這個動作,語氣忽然有些輕快:“你說一聲對不住我,說你錯了不該那樣做,我便給你解了筋脈叫你安穩回萬劍宗……這個交易,還算好做吧?”

    白衣仙君逆光望向他:“可你忘了,并非僅有解筋脈這一種方法才可恢復靈力!鄙蚓壩吹嚷勑逈Q回話,并指成劍決,在胸口間用力一擊,這一下幾乎用了十成十的力氣,被鎖住的筋脈在肺腑間盡數斷裂,須臾片刻,白衣青年唇齒間溢滿血腥,他抬手擦去唇間血跡,低聲道:“自斷筋脈……也可以!

    蹭——

    聞修決指尖劍刃落回劍鞘。

    “我沒有什么對不住你!鄙蚓壔謴挽`力,他無劍起勢,與椅上聞修決終于形成旗鼓相當對抗姿態:“你本就該被誅殺在萬劍宗內,如今只不過是迎來了你既定的結局!

    “我們,不死不休。”——

    放心吧受馬上就會狠狠后悔沒給攻寶解筋脈

    后面有一段攻死受瘋情節(瀕死沒真死)

    臨近大結局了耶耶耶迫不及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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