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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1

    方磊聽到動靜跑出來的時候, 走廊上已經碎了一地的碎片。

    江野和他同伴跪在了地上,走,不敢走, 留在那兒,又被嚇得瑟瑟發抖。

    兩個人哭得眼淚鼻涕混成了一團, 手上、臉上好幾道細長的血痕, 江野的額頭更是一片血腫, 傷口里頭甚至好似嵌著玻璃渣, 令人觸目驚心。

    見到他們,江野哭得更厲害了,口齒不清地喊:“楊、楊總, 馬總……”

    方磊愕然,跟在他身后的兩個老總更震驚。

    江野這一群小藝人是他們叫來陪酒的, 他們知道沈亭言不吃這一套, 所以也沒打算把這些小藝人往他眼前送,怎么結果還是惹上了?

    沈亭言頭也不回地對方磊說:“不準讓他們過來。”

    方磊用了兩三秒才反應過來, “他們”指的是他身后這些人。

    他開始頭大:“……你打算干什么?”

    前方的男人側對著他,在走廊燈昏暗的光線下,方磊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聽到這個男人輕哂著說出了四個字, 讓人不寒而栗。

    “你想知道?”

    方磊:“…………”

    他不想知道!但是他不希望自己的藝人隔天上法制報!

    可他真的從沒見過沈亭言這種樣子……雖然早就料到這個男人知道江野和薛笑的糾葛之后會發怒,但事態還是超出他的預料了。

    這種時候要沈亭言停下來, 根本不可能。

    方磊深呼吸兩次,咬咬牙,硬著頭皮對身后兩位說:“那個, 楊總、馬總, 要不你們先回包廂吧, 這里我來處理。”

    楊總、馬總考慮了下,點點頭道:“辛苦你了,今天惹得沈老師不高興真是不好意思。”

    他們也不敢再惹沈亭言不快,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江野和他伙伴頓時露出了絕望的神情。

    方磊再攔住趕過來的酒店經理,保證該賠的一定會好好賠,把人都搞走了,他對沈亭言說:“……你別搞太過了。”

    沈亭言沒理他。

    江野看著人一個個離開,這走廊里竟只剩下了他們兩人和沈亭言,心里頭陣陣發涼,額頭上的疼痛已經感受不到了,只有恐懼和后悔不斷膨脹。

    忽然之間,冰涼的酒瓶輕輕提起了他的下巴。

    他被嚇得抽了口氣,抖得更加厲害,他甚至不敢看面前這個男人的臉,只聽到低沉冰冷的嗓音從他頭頂上落下來:“繼續說。”

    江野哭著說:“就、就是這么回事……但沒成功,最后沒成功,薛笑他跑了,他什么事都沒!”

    “什么事都沒?”男人輕輕地復述這五個字,并不是在確認,那語氣冷嘲而諷刺。

    江野一個激靈,立馬道:“也、也不是什么事都沒,他跑出去后就被張哥堵住了,張哥、張哥是我們經紀人,那次其實是他讓我把薛笑騙過去的!”

    ……

    另一個城市的演播廳中,主持人問:“和你想象中很不一樣?是好的不一樣,還是壞的不一樣?”

    看到薛笑的表情,他立刻懂了,隱晦地說:“遇到了很多坎坷吧?那個時候心里是什么感覺?”

    薛笑有些出神。

    明明才過了兩年不到,那些事卻仿佛已經變得很久遠。

    他說:“……有點失落,也有點懷疑。”

    “那時候想著,要走這條路,難道真的就只能從這個入口進去嗎?我必須要經歷這些事情嗎?”他輕聲說,“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還要堅持走這條路嗎?”

    ……

    江野把所有事情都一通倒了出來:“……張哥就威脅他,說要雪藏他。”

    “還、還說連陪上床都不愿意就別提想演戲了,這個娛樂圈走到哪都是一樣的……沒有靠山就不可能紅……”

    沈亭言的眸色晦暗到了極致。

    他盯著跪在地上的江野,聽到了自己血管跳動的聲音。

    第二輪比賽結束后的那一晚,當他聽薛笑說起這段往事時,他從未想過被那青年輕描淡寫略過的會是這么一段黑暗的經歷。

    ……

    演播廳的氣氛逐漸轉向沉重,所有人都在沉默。

    可就在這時,薛笑語氣一換,忽然又輕快起來:“不過事實證明,這個世界上通往目的地的路當然不可能只有一條。”

    主持人及觀眾一怔。

    “每條路都是公平的,有付出代價就能走上的捷徑,自然也有長一些、遠一些,要艱苦一點,但可以走得腳踏實地的路。”

    青年聲音溫軟地說:“這個世界可以和我們想象中的一樣,只要做出正確的選擇。”

    而他所凝視著的那個人的所立之地,絕不可能只有一片污穢。

    ……

    “……我們公司當時根本沒跟薛笑簽合同,張哥的威脅根本沒用的,真的,薛笑當時就說要去影視城了!”

    沈亭言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出那張天真的,懵懂的,仿佛從未經歷過憂慮,從未蒙上任何沙塵的干凈的面孔。

    這一刻,他近乎偏執地問:“……然后呢?”

    嗓音已經非常沙啞。

    江野在崩潰中努力回憶,還好當年那一晚薛笑奪門而出之后他跟了上去,不然這會兒他都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么,感覺簡直要被這個男人殺了。

    “張、張哥說他去影視城就是做一輩子的龍套,”江野吸了吸鼻子,“然后薛笑他說——”

    那個青年說了讓他至今記憶深刻的話。

    “半個月前我還是老師,現在我已經選擇了成為一名演員。誰說起點就能決定終點?你的人生就這么沒有可能性嗎?”

    風從走廊深處的窗戶灌進來,揚起青年的黑發,那總是溫柔的嗓音也顯得無端強硬起來。

    “至少我不是!”

    ……

    江野狠狠咽了咽口水:“……說完之后,他就把張哥揍了。”

    沈亭言眸色微動。

    “真的,揍得特慘,我都沒想到張哥這么人高馬大的結果還揍不過薛笑!那天之后薛笑就走了,我和他再也沒碰到過,”江野說完又瑟瑟發抖起來,他往前蹭了蹭,哀求道,“我一定給薛笑去道歉,沈老師,求你——”

    他的發尖就快要挨到沈亭言的褲腿時,頭發被一把抓了起來。

    他被迫抬起臉,一臉驚恐,男人低眸看著他:“別再去騷擾他,也一輩子別在他面前出現。”

    那聲音平靜至極,亦讓人膽寒至極。

    沈亭言松手,將他扔了出去,冷冷道:“滾。”

    ……

    方磊追著沈亭言到了地下車庫:“你自己回去沒事?要不我還是從公司里叫司機過來吧?”

    雖然沈亭言今晚沒喝酒,酒都是方磊擋的,但他還是有點擔心,這個家伙現在根本不是正常狀態。

    “不用,”沈亭言打開車門,進去前,對他說,“明天把那家娛樂公司的資料整理好發給我。”

    方磊一頓。

    車門已經“砰”一聲合上,男人面無表情地在駕駛位坐下,啟動。

    方磊只好后退一步,嘆了口氣,任由他開了出去。

    “知道了。”

    沈亭言開出地下車庫,一路踩油門,開出一公里后,在一段無人的路邊停了下來。

    他降下車窗,點了支煙。

    手機嗡嗡震動,他盯著夜色深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過了很久才微垂下眸,點亮屏幕。

    消息是助理小葉發來的:“報告老板,已經上飛機,預計兩個小時后落地!”

    沈亭言咬著煙解鎖屏幕,打開微信,看到了小葉附上的一張照片。

    照片里,青年歪著腦袋,倚在小窗邊,雙眼緊閉,睡得很熟。

    大概是機艙內空調開得太低,他的身上蓋了層毯子,整個人窩成了一團,柔軟地像是一只小動物。

    沈亭言盯著這張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煙燃到了盡頭。

    他捻了,又點燃一支,關掉微信,打開了觀天app,找到了最新更新的第三期節目。

    屈肘抵在車窗邊,指背撐住額頭,沈亭言就這么低頭靜靜地看著。

    只要鏡頭里出現了青年,他看完一遍就拉回去重新看。

    就這么干著他從來沒干過,也根本不像是他會干出來的事。

    一遍又一遍。

    在第二輪劇目選擇前夕,兩道背影靠坐在了寢室陽臺門外,收音隔著一道門,朦朦朧朧。

    “在你的字典里是不是就沒有‘不演戲了’這個選項?”

    青年回答:“那倒也不是。”

    “我在離開家之前是跟爸媽約了期限的。如果到了這個期限還沒混出什么名堂,就不能再這么任性下去了。”

    “期限?”青年笑著答,“三年。三年時間。”

    “……你入行是不是已經有一年多了?那統共也就只剩下一年多的時間了啊!”

    三年。

    沈亭言吸了口煙,緩緩吐出。

    三年。

    他閉上眼,心想。

    還好,抓住了。

    *

    這一天,薛笑回到營地的時候已經是零點。

    他累得倒頭就睡,第二天中午才爬起來,跟常云、竇鳴劍他們準時抵達了三號樓教室。

    尤芊芊和徐甚已經到了,等他們坐下就好奇地問起他們昨天錄節目的事,聽得羨慕不已。

    很快,一道頎長的身影出現在了教室門口,五個學員看過去,乖乖喊道:“沈老師好!”

    沈亭言淡淡應了一聲,目光一轉,落在了薛笑身上。

    薛笑微微一怔。

    沈亭言今天的眸色好沉。

    因為這一丁點細微的異樣,他今天格外仔細地關注沈亭言。

    當接過沈亭言發下來的劇本時,薛笑注意到男人的手背上多出了一道很細微的傷痕。

    傷痕顯然是不久前留下的,還泛著些微的紅腫,在那只好看的手上顯得尤其突兀。

    薛笑不由蹙起眉頭。

    沈亭言注意到他的目光,收回手,隨意道:“不小心被劃到的,沒事。”

    薛笑抿唇。

    兩份劇本已經全部修改調整好,沈亭言今天就把角色給全部定下來了。

    竇鳴劍、徐甚、尤芊芊是一組,他們的劇本名叫《千面之家》,講的是一位父親帶著一雙兒女,四處行騙的故事。

    不存在任何溫情,也不講述任何親情,在血脈里維系著這三個人的是騙子的基因,整個故事風格怪誕、扭曲、畸形。

    三個人一拿到這份劇本就被吸引了,尤芊芊尤其興奮——角色挑戰難度大,故事復雜程度強,這正是有野心的演員最喜歡的劇本類型!

    而薛笑和常云被分到了一組,他們的劇本名叫《眩暈》。

    他們倆最開始閱讀這個故事時,臉上的神情都很困惑。

    這是一份非常典型的懸疑驚悚劇本,看了開頭猜不到結尾,每一步發展都出人意料,每一個反轉都讓人無法想象,細思恐極。

    他們完全想不到編劇設定的最終真相是什么,而隨著故事的發展,他們兩人的表情也越來越震驚。

    等他們看完,沈亭言給他們分配角色:“常云演角色B,趙文雷,薛笑演角色A,鄭年,有任何問題現在提出來。”

    常云吞咽了下口水,遲疑道:“這個角色,我……”

    沈亭言審視他兩秒,問:“覺得演不來?”

    薛笑一愣,扭頭看過去,而常云的手心有汗滲出。

    沈亭言今天給出的兩份劇本,不論是《千面之家》還是他們組的《眩暈》,都很難演。

    故事難演,每個角色也都很難演,趙文雷這個角色亦如是。

    常云從沒想過自己竟然會接到這樣一個任務,這完全超出他的現有能力了。

    他身處在這個教室中,站在其他四個一拿到劇本就興奮起來的學員里,顯得格格不入。

    就像是一個差生混進了火箭班,盡管上一輪比賽在沈亭言的調教下獲得了還算不錯的成績,但這一刻,差異赤luo裸地體現了出來。

    沈亭言看著他,道:“等到離開了這個節目,重新回到行業里,要是有好劇本找上你,難道你也要說一句‘演不來’,然后把劇本給推了?”

    常云猛地收緊了手。

    他垂下了腦袋……那肯定是不行的,遇到困難就退縮,他一輩子都別想出頭了……

    “有一件事你要清楚,”沈亭言的面孔很平靜,話語亦不咸不淡,“不管是節目里還是節目外,一個導演會主動找上你,把角色給你,都是因為覺得你能演。”

    常云一顫,猛抬起頭。

    沈亭言的這句話瞬間就讓他的血液加速了流動。

    “所以,你現在是要接下這份劇本,還是從這個教室里走出去?”

    常云攥緊雙手,咬牙道:“我演!但我可能會很笨……沈老師你到時候不要客氣地罵我就是了!”

    沈亭言輕嗤:“我什么時候客氣過了?”

    氣氛頓時緩和,大家笑了起來。

    薛笑也松了口氣,他鼓勵道:“常哥,我們一起加油,有問題就拿出來大家一起討論,一定都能解決的。”

    常云用力點頭。

    沈亭言合上劇本:“今晚回去把劇本再讀兩遍,明天開始正式排練。”

    “好!”

    此時此刻,教室中的他們五人再清楚不過——

    沈亭言今天交到他們手里的是兩件大殺器。

    只要能演好,他們就能成為經典。

    作者有話說:

    日萬完成~~

    062

    第二天, 排練正式開始。

    常云飾演的趙文雷這個角色,是一個十分神經質的男人。

    他鬼鬼祟祟,神神叨叨, 容易受到驚嚇,因為常年失眠, 他面色蠟黃, 眼底青黑, 剛出場時, 手都是抖的。

    沈亭言直指常云最大的問題在于“演出來的反應太刻意”。

    他就這么抱臂站在一旁看常云和薛笑對戲,時不時啟唇道:“收。”

    “再收一點。”

    “再收。”

    直到常云把力度收到了最開始的十分之一,沈亭言才不再開口。

    沈亭言的指導方式非常理性, 他不會廢太多話,能用技巧解決的地方直接告訴你可以怎么演, 需要進一步領會人物和故事的時候也直接告訴你怎么做才能更深入地理解。

    這種教學方式并不會把演員慣成不會自己思考的“巨嬰”。

    相反, 因為用最快的速度學習到了怎么演才是更合適的,學員會進步得非常快, 甚至會在這種高速的學習中猛然間開竅,整個小組的排練效率也隨之大幅提高。

    中途,沈亭言打斷兩人,對常云說:“這里你的表演節奏始終不對。”

    這段劇目的故事展現方式很特別。

    薛笑和常云飾演的兩個角色全程就坐在咖啡廳靠窗的一張桌子兩邊對話。

    整個故事, 整整十幾分鐘的劇情內容,全都由他們的“對話”推進, 非常考驗演員的表演功力。

    而沈亭言指出的這段劇情里,趙文雷說著說著,眼睛往鄭年的斜后方看去, 那一瞬間, 他的臉上出現了很驚恐的神情。

    他渾身都緊繃起來, 抓緊手,縮回了目光,壓低嗓音微顫著說:“‘它’現在就在你后面……就在你斜后方十米的地方!”

    沈亭言冷靜指出:“趙文雷是不經意往那個方向看過去的,但你演得更像是他提前就知道那個地方有東西。”

    常云有些懊惱,這地方他幾次排練都演不對。

    “趙文雷警惕、敏感,從他發現自己的世界‘不對了’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神經質地‘觀察四周’。這個舉動對最開始的他來說是刻意,到了后面已經變成了習慣、身體的條件反射。”

    沈亭言建議:“如果摸不準感覺,你就試著自己去短暫地養成這個習慣。一個習慣的形成不需要很長時間,七天足夠了。”

    角色的習慣一旦成了演員的習慣,演戲時自然就不會那么不對勁。

    當然,等到以后表演經驗越來越豐富了,再演這種人物時就不會再需要這么費勁才能抓準細節。

    常云連忙道:“好!”

    還有薛笑飾演的鄭年。

    “狀態轉換的時候身體太僵硬。”沈亭言放下劇本,邁步繞到了薛笑的身后。

    他托起薛笑的手臂往上抬去,開始教他一些表演前放松身體的動作,低聲說:“以后每天排練開始前都做一次這套動作,等身體進入最松弛的狀態再開始。”

    薛笑連忙點頭:“好。”

    手臂放松完了,放松脖子。

    脖子放松完了,放松腰部。

    薛笑乖乖任由沈亭言擺弄,順著引導往下做體前屈。

    他的身體很柔韌,軟得出奇,指尖輕易就能碰到地面。

    沈亭言不輕不重按著他的后腰,目光在青年的后頸和那往下垂落搖晃的可愛發梢上停留片刻,喉結微滾。

    手掌換到薛笑身前,將人一把撈起來,沈亭言狀似平靜地對教室里的其他四個學員說:“這套動作你們以后在演戲之前都能試著做一下,放松身體對表演有好處。”

    “好!”

    薛笑直起身,血液加速循環使他的臉頰變得紅撲撲的,他回過頭,睜著那雙漂亮明亮的杏眼,好奇地問:“……還有嘛?”

    沈亭言:“……”

    他后退一步,雙手環胸,說:“以前學校體育課老師應該都教過一些熱身運動吧,體轉運動會嗎?”

    “會!”

    薛笑認真做起來。

    沈亭言后腰靠著講臺,隨意地站著,就這么望著他。

    教室的其他角落,每個學員都在專注于自己的角色與故事,暫時沒有人注意到他們這里。

    有那么片刻時間,沈亭言有些分神。

    或許是因為當下這個場景太過美好。

    也或許是因為,這一刻,薛笑就在他的面前,這個小家伙在他這里安安心心地演著戲,做著他最喜歡做的事情,不用再被任何煩人的事情打擾。

    沈亭言很少有想要保護一個人的想法。

    更別說是保護一個男人,這種事過去他想都沒想過。

    但現如今,他荒謬到甚至想要把薛笑放進溫室里當花朵一樣滋養。

    ……不過,這種事絕不是這只小燈泡會想要的。

    沈亭言扯了扯唇角。

    他逼自己集中注意力在當下的事情。

    薛笑認認真真活動著身體,聽到沈亭言道:“鄭年這個角色很特殊,你在表演他的同時還要照顧好其他三個隱形角色,人物小傳已經寫了吧,其他三個人的都寫了嗎?”

    薛笑愣了愣,停了下來,道:“沒……我只寫了鄭年的。”

    被沈亭言這么一提醒,薛笑突然醒悟過來,對啊,他應該把另外三個人物的人物小傳也給寫了!

    排練到現在,沈亭言沒有指出他身上太多的問題,但是薛笑自己一直演得很艱澀。

    他只單純以為是鄭年這個人物太難詮釋,但仔細想想,問題的很大一部分癥結不就在于這個故事里看不見的另外三人身上嗎?

    沈亭言會提起這件事,想必其實也是看出來了……

    薛笑認真道:“我今晚回去就寫一下!”

    “嗯,把鄭年和那三個人的故事線、時間線都理理順,”沈亭言側了側臉,“你自己感覺還有其他問題嗎?”

    薛笑一邊活動著,一邊思索,遲疑道:“鄭年這個角色的壓抑感,我還有些不太好把握。”

    和《春園》那個劇目當中顧領所飾演的重度抑郁癥患者不一樣,鄭年身上的問題不僅僅在于抑郁。

    他的內心世界是一團淤泥,是非常黑暗,泥濘不堪的,然而他對外表現出來的一面又十分純良、天真,極致的反差將這個人物擠壓到了最緊張的狀態。

    薛笑通過小心翼翼的把控,是能把這個人物控制好,可他想要更加自如地掌握,就有點不得其法了。

    薛笑直起身來,喘了口氣,猶豫道:“我在想……”

    他下意識握住了自己的右手手腕。

    鄭年曾有過自殘行為,他的手腕上至今留著那些年里陸陸續續割下的疤痕。

    當他一次次對自己手腕割下去,他的精神世界也隨之出現了畸形的變化,那些變化造就了這個劇目的戲劇沖突點。

    從昨天到現在,薛笑好幾次盯著自己的手腕,試圖去想象鄭年當初自殘時的精神狀態,卻始終想象不出來,所以他在思考,是不是能試著更貼近角色……

    沈亭言注意到他這個動作,瞬間就意識到了他在想些什么,臉色一變,猛地冷了下來:“你想模仿鄭年給自己手腕也來上幾刀?”

    薛笑也知道這有些過頭,但是——

    猶豫了下,他道:“我想就輕輕試一下,我有分寸的,不可能真去自殘。”

    后半句話,他說得小心翼翼,覷著沈亭言。

    沈亭言盯著他:“分寸?那如果輕輕來一下還是覺得不夠,你打算怎么辦?再來深一點,只要沒真出問題就都叫有分寸?”

    “從你開始想要靠這種方式去理解人物的時候,你的分寸就已經在一步步瓦解了。”

    薛笑抿唇,他緊皺著眉頭,倒不是固執己見,而是突然有些迷惑。

    他鼓起勇氣,問:“……可是,有時候為了把戲演好,演員就是得做一些犧牲的不是嗎?有些演員為了演好一個酒鬼,會在開拍前連著一個月每天酗酒,也有演員會為了貼近角色增肥或者減體重。準備《春園》那部戲的時候,我為了盧雨那個角色餓肚子,沈老師你也沒說什么呀。”

    沈亭言:“餓肚子和自殘一樣?”

    薛笑:“……增減體重也傷身啊!”

    這兩人的爭吵慢慢引起了其他四個學員的注意,大家停下來,看了過去。

    沈亭言冷臉時很嚇人,四個學員都有點膽戰心驚的,偏偏薛笑就是有膽子繼續吵下去,他好像自動戴上了“沈亭言冷臉過濾濾鏡”一樣。

    他說:“……為了讓戲真一點,不還有演員要求對方真打自己的嗎!”

    沈亭言:“那你見過有人要求對手戲演員真捅自己一刀的嗎?”

    薛笑:“……捅一刀和打人能一樣嗎!”

    沈亭言:“你也知道不一樣?那自殘和減重能一樣?”

    薛笑:“……”

    薛笑就是一下子鉆進了牛角尖里,他覺得僅僅是對自己手腕劃一下什么的,他完全能掌控住力道,可沈亭言說到這里,他好像突然間醒過來了。

    沈亭言沉著臉道:“過去還有演員在準備一部戲的期間把自己一輩子都毀了,后半輩子只能躺在床上。他的初衷也是和你一樣,是為了理解人物、貼近人物,你覺得這種人當初就不覺得自己有分寸了嗎?”

    薛笑閉嘴。

    “為了貼近角色做一些犧牲不是不可以,但這種‘分寸’不是在于某件事你做的程度深淺,而是在于你要清楚哪些嘗試你能做,哪些不能。”

    見薛笑漸漸露出懊惱的神色,沈亭言一頓,語氣緩和下來。

    “演員為了演戲拼命不是壞事,但不能沒有底線。”

    “如果還是分辨不出兩者的差別,那就去問導演,導演會告訴你,他需不需要你做到那種程度。”

    “所以,雖然你的念頭很沒分寸,但你今天能把這個問題問出來,很好,”沈亭言低聲解釋,“我剛才不是在罵你。”

    薛笑連忙道:“……我知道的。”

    兩人默默看著彼此,而他們身后的四個學員一口大氣都不敢出,提心吊膽的。

    這是吵完了?沒吵完?

    沈亭言又啟唇,道:“……至于你剛才說到的那個問題,你可以去網上找一些相關的圖片資料。不要低估畫面的沖擊力,很多暴力事件、意外事故的旁觀者都需要心理輔導才能緩過來,所以就算是搜索相關資料,你也要注意分寸。”

    說到這里,沈亭言突然轉頭對一旁安靜如雞的常云說:“常云,這幾天你跟薛笑排練完就跟我到旁邊的空教室去談話,每個人十分鐘。”

    演這類極具心理沖擊的劇目,演員的個人心理狀況很容易出問題。

    他要確保這兩人不至于演完戲后自己生病。

    常云搗頭如蒜:“哦……好!”

    說完了,沈亭言又低頭去看薛笑。

    青年這會兒好像平靜多了,正在劇本上認真記筆記,小臉非常嚴肅。

    大概是徹底認識了自己剛才的念頭有多蠢,那臉上猶帶著一絲懊悔。

    沈亭言的語氣便更緩和了:“……還有問題沒?”

    薛笑停筆,沉默兩秒,點點頭道:“有。”

    沈亭言耐心地問:“是什么?”

    薛笑抬起眸,冷不丁來了句:“沈老師,你最近都不怎么笑了。”

    他們身后的四個學員頓時倒吸一口氣。

    沈亭言滯了滯。

    他沒想到薛笑會突然冒出這句話。

    薛笑其實已經在意好幾天了。

    誠然,過去沈亭言也不是什么愛笑的人,出現在公眾面前的時候,這個男人的臉上總是沒什么表情。

    說他是高嶺之花,當然是因為他給人的感覺足夠冷。

    可之前在薛笑的面前,沈亭言就是經常笑的呀。

    薛笑很不習慣這樣的沈亭言,他感覺變化就是從第三輪比賽結束后發生的。

    明明那會兒都把人哄開心了,可那之后沈亭言還是一直很古怪。

    他放下筆,抿了抿唇,輕聲問:“沈老師,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呢?”

    到底要怎么樣,才能讓這個男人重新開心起來?

    沈亭言眸色復雜地望著他。

    其他所有人都死寂地,戰戰兢兢地盯著他們倆。

    沈老師心情不好嗎?有嗎?薛笑是怎么看出來的?他怎么還敢問?神人啊啊啊啊啊!

    片刻之后,沈亭言閉了閉眼,笑了聲。

    他承認這幾天自己被接二連三的事搞得心情糟糕透頂,不過他一直以為,過了第三輪比賽的那一晚,這小燈泡就不會再注意到了。

    他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

    沒想到,這家伙根本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才能讓他開心起來?

    沈亭言頭一次聽到有人問他這種問題。

    他緩緩睜開眼,好笑地想,也只有這小燈泡才問得出這種問題。

    很神奇。

    就像是被人猝不及防解了繩,那堆蓄在氣球中的沉重的沙子瞬間從充氣口流瀉了出去,泄得一干二凈。

    整個人竟然就這么一下子輕松了下來。

    沈亭言忽然就決定學學這小家伙的作風,坦誠一點。

    他抬起手,捂住領夾麥。

    薛笑意識到沈亭言是想說“悄悄話”,連忙將自己的領夾麥也捂住,湊近過去。

    然后,他聽到面前這個男人用輕到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薛笑,現在我就很開心。”

    薛笑一愣。

    現在?

    沈亭言道:“我是說,你關心我的時候。”

    薛笑呆了呆。

    ……就這樣?這樣就行了嗎?

    沈亭言:“不過要是想讓我更加高興,還有一些事情是你能做到的。”

    薛笑回過神,連忙道:“是什么?”

    他豎起耳朵,萬萬沒有想到,沈亭言輕輕說出口的話會是——

    “照顧好自己,保護好自己,每天都活得健健康康,快快樂樂。”

    薛笑又一次呆住。

    這一刻,沈亭言那雙狹長眼眸的眸色深到讓他心底微微一顫。

    那總是充滿著冷意的聲色亦染上了旁人所無法窺見的低柔。

    “有問題、有困難就跟身邊的人說,隨時都能來找我,不要把煩惱留在自己身上,薛笑,只要你活得開心快樂一點——”

    “我就高興了,你明白了嗎?”

    作者有話說:

    沈老師:你若安好,我便晴天(bushi

    大家放心,笑笑一出手,沈老師馬上就能高興起來~

    063

    當那輕輕的尾音落地的一瞬間, 薛笑的心臟仿佛被一只手用力抓住,又驟然松開,剎那間的鼓脹強烈到了他的胸腔都在震顫的地步。

    ……他不明白。

    或者說……他不知道沈亭言這番話的意思, 是否是他心中想的那樣……

    沈亭言看到他這幅呆愣的模樣,早有所料般地笑了笑, 這副戲謔之色倒有點之前的樣子了。

    門外忽然有工作人員過來喊:“沈老師, 麻煩你出來一下。”

    沈亭言站直身體, 揉了把薛笑的腦袋, 走了出去。

    ……就這么走了?!

    薛笑微張著嘴,呆愣地看著沈亭言的背影消失的方向——等等,是、是他想的那樣嗎?

    可轉瞬, 他又遲疑下來。

    ……應該不太可能吧,是他想多了?

    可是……

    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地抓著褲腿, luo露出來的膚色已經全然變成了緋色, 他的呼吸,不知何時也亂了節奏。

    ……會有人對普通朋友說這種話嗎?

    ……

    那之后的幾天, 薛笑的心里飄忽極了。

    排練間隙休息的時候,他總是忍不住偷看沈亭言,等到后者察覺到他的目光,轉過頭來, 他又連忙挪開眼。

    薛笑非常郁悶。

    他心里的那點小心思又不像演戲上的問題,能這么直截了當地拿出來向那個男人求解。

    唉。

    比賽進入到最后階段, 除了排練劇目,學員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其中一件便是邀請親友錄制鼓勵視頻——沒錯,是類似節目里的傳統環節了。

    大部分學員找的都是自家爸媽, 薛笑給遠在老家的媽媽打電話時, 卻有點猶豫。

    天色逐漸變暗, 大朵大朵的云染上了橘粉,美得像一幅油畫。

    薛笑在陽臺上坐下,電話接通后說起這件事,他媽媽扯起嗓子就對遠處喊:“老薛,你兒子說節目組要家里人錄一下視頻,到時候放電視上去,你錄不?”

    那頭毫不猶豫地傳來:“不錄。”

    薛笑在心里輕輕嘆了口氣。

    媽媽歉疚地說:“你爸他不好意思上鏡,其實我也有點……這視頻是非錄不可嗎?”

    薛笑早就猜到會這樣,他爸媽向來低調,不喜歡做引人注目的事,平時除了給學生上課,在超過五個人的場合下發言就得臉紅。

    錄視頻上節目對他們二位而言實在是難度有點大。

    只不過這任務擺在那兒,薛笑總也得問問,省得哪天他爸媽在節目里看到了,回頭來責怪他怎么提都不提起。

    他說:“沒事啦,你們不想錄就不錄了,我去問問看星星。”

    “行……如果實在不行你就跟媽媽說,總不能別人都有視頻,你沒有。”

    薛笑好笑道:“不會的,再不行我就讓師父給我錄唄,總能找到人的。”

    結果他媽媽一聽這話,好像忽然不得勁了,開始追問:“你的同學們都是找誰錄的?要是他們都是爸媽錄的,那要不我和你爸還是找隔壁小楊幫忙拍一個吧?”

    薛笑頓時就知道,他媽是看他這么四處找人的樣子,心里不對味了。

    他哄道:“沒事的,總也有和你們一樣不喜歡上節目的家長呀,不至于沒有你們的視頻我就成節目組里最可憐的那個小孩了!”

    他媽媽立刻就笑了出來:“你這小孩,亂說什么呢!”

    薛笑便也笑。

    關于演戲這事,盡管目前為止他爸媽還不至于說特別支持,但能達到現在這么和諧的狀態,薛笑已經很高興了。

    他突然在想,自己都多久沒回過家了?

    上一次回家都已經是去年國慶那會兒的事了吧,本想過年時候再回一趟,結果那段時間整個影視城特別忙,最后這家就沒回成。

    等到這個節目結束,他也該休息休息,回家看看了。

    薛笑正在腦袋里盤算著這件事,忽然就聽他媽媽說:“對了,你爸想搶你們總決賽的門票來著,但不知道該去哪搶,你給你爸發個網址唄。”

    薛笑一愣,驚訝道:“……你們要來總決賽?”

    他媽媽理所當然道:“那當然要來啊!”

    薛笑坐直了身體:“……你們打算坐飛機還是坐高鐵啊?”

    他媽媽:“你也知道你爸吃不消坐四個小時以上的高鐵,肯定是坐飛機來嘍。”

    薛笑:“……可爸爸不是不敢坐飛機嗎!”

    他媽媽:“再怎么不敢坐也總要坐一次嘛!慫到連自己兒子總決賽都沒法到場,我都要看不起他的好不好!”

    背景音里傳來了老薛不服氣的喊聲:“說誰呢說誰呢!”

    薛笑的眼睛忽然就酸了起來,他啞聲道:“……那我也不見得一定能進總決賽呀!”

    他媽媽:“呸呸呸,這話說的,肯定能進!”

    薛笑眼淚剛要出來,就破涕為笑。

    “你就別管了,這事爸媽會搞好的,你就把搶票網站發給你爸就可以了,”他媽媽干脆利落,說完這事就開始問他,“你最近怎么樣,好好吃好好睡沒?我看你第二次比賽的時候瘦了好多!”

    薛笑吸了吸鼻子,道:“那時候是故意瘦的,現在已經胖回來啦……”

    這通電話最后竟打了半個多小時。

    對于他爸媽打算來湖城看總決賽這事,薛笑到現在還有點不敢相信。

    不僅僅是因為他們兩老平時就不喜歡亂跑,活了這么大半輩子了,連省都沒出過。

    更因為他們竟然愿意跑來看總決賽……

    薛笑本以為口頭鼓勵已經是他這對“演戲”本極為排斥的父母能做到的極限了,他本來也已經很滿足……

    他媽媽最后說:“笑笑,從小到大你都是下定決心做什么事就一定能成功,我和你爸最開始反對你演戲,也是因為我們知道你一旦決定轉行,就絕對能轉過去。可做演員引來的口頭紛爭太多了,會有多少人對你指指點點,明明對你什么都不了解,還就是要對你評頭論足。”

    “做演員也多累啊,一年到頭能回家幾次,光這么一年多時間,你爸已經念叨你多少次了,只是他臉皮薄,從來不好意思說。”

    薛笑的眼睛就又酸得厲害。

    “但媽媽現在告訴你這些,不是再為了動搖你,讓你回老家來。而是想告訴你,你喜歡的東西,爸爸媽媽不是真心討厭,說到底還是舍不得你,心疼你。”

    “你現在在節目里這么高高興興,樂在其中,我們都看到了,我和你爸也就徹底放心了。以后你就照著你的想法去做,只要把自己照顧好,爸爸媽媽都是支持的!”

    薛笑忍著哽咽,道:“嗯!”

    “得了,不說了,我要做飯去了,回頭千萬記得給你爸發搶票網站啊!”

    “……我還是去問問導演能不能直接給你們兩張票吧!”薛笑哭笑不得。

    打完這通電話,薛笑的心情突然間變得特別好,好到所有人都能感覺到的那種好!

    親友視頻他最后還是找葉星星去錄的。

    這家伙最近時來運轉,接到了一個音樂節的邀請,正準備和樂隊小伙伴一起出發,飛去舉辦地。

    他為此特意接了長發,染成了一頭銀色,在視頻里比著rock and roll的手勢,興奮地喊:“嗨起來bro,我們一~起~全~網~登~頂~!”

    這派頭把老高都給震驚了,他不可思議道:“你竟然還有走這種路線的兄弟……”

    薛笑忍俊不禁。

    誰能想到過去的葉星星理著鍋蓋頭,被經理欺負了之后在路邊一邊喝酒一邊狂哭呢,如今再遇到同樣的事,這家伙應該會把對方直接寫進歌里罵到對方面紅耳赤吧。

    在沖向夢想的路上,他們每個人都在不斷地改變,不斷地釋放自我。

    這種“真我”有時會有點點夸張,會有點點奇怪,但薛笑很喜歡——他喜歡現在這樣的自己,也喜歡現在這樣的葉星星!

    沈亭言知道他親友視頻是發小錄的之后,在一次排練結束后的談話中似隨意問起:“你爸媽現在對你演戲的態度怎么樣?”

    薛笑就把他媽媽告訴他的那番話給說了。

    在這個家里,他爸是抹不開面子,不太會表達自己的人,他媽平時不愛搞煽情,而他自己則因為當年那一場吵架變得對這個話題特別小心翼翼,不敢多提。

    然而把話說開其實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就像現在一樣,一切都豁然開朗!

    沈亭言見他這么開心,也就放下了心。

    他整理起手上的東西,道:“你可以讓你爸媽以后都放心。”

    薛笑眨了眨眼睛。

    沈亭言:“我會照顧好你的。”

    薛笑呆了呆。

    沈亭言把東西整理好,隔壁教室徐甚喊了他一聲,似乎是在排練過程中又遇到了一點問題,想讓他過去看看。

    沈亭言便站起身來,見薛笑呆呆傻傻的,輕挑起唇。

    他現在是他老板,當然會把他照顧得好好的。

    當然,這話說得自然還是有那么幾分私心,可那又如何?

    就算哪天他直截了當說“我喜歡你”,這小燈泡估計也是呆呆傻傻什么都聽不懂。

    于是沈亭言很沒心理負擔地勾唇說:“我去那邊看看,你早點回寢室休息吧。”

    語罷就輕飄飄走了。

    薛笑:“…………”

    他瞪著沈亭言的背影,耳朵火辣辣起來。

    什么呀……

    怎么最近說話總是這么曖昧……

    可態度又這么坦坦蕩蕩……

    到底是他這個聽的人不對勁,還是說出這種話的人不對勁??

    *

    第四輪公開表演前的倒數第二天,老高把他們叫到了一個小演播廳。

    到了該正式宣布后面所有賽程規則的時候了。

    十六名學員坐在下面,大家的表情很嚴肅,老高上來就說:“放松放松,別這么緊繃哈,你們搞得我都緊張起來了。”

    大家發出了笑聲。

    老高舉著話筒說:“后面兩輪比賽大致會怎么進行,你們的導師應該都跟你們提起過了。第五輪是總決賽,只有四個學員能夠晉級到這最后一輪,你們當中的大部分人只能止步到大后天了。”

    大家笑容一收,正有點傷感,就聽老高嘆氣道:“我也舍不得你們,但比賽總有到頭的時候,不可能一直比過去,大家都吃不消,我也累死了……”

    學員們登時破功。

    “老高多吃點好的補補身體,我們再戰一百年!”

    老高:“你們愛跟誰戰跟誰戰去啊,跟我沒關系的!”

    “哈哈哈哈!”

    老高:“第四輪比賽呢到時候是這么來。反正表演順序還是你們自己抽簽,這一輪也沒什么導師邀請卡了,我們會和上一輪一樣,請兩千名觀眾到現場觀看。”

    “不過現場觀眾這次也不投票了,決定你們當中哪四個人能晉級到最終總決賽的,是全網觀眾。”

    大家吃驚。

    “也就是說——第四輪表演結束,我們會開啟網絡投票通道。”

    既然要全網聯動,那么勢必要等到節目組剪輯完第四輪比賽,上線播放,觀眾們能看到這一輪表演為止。

    因此等到大后天第四輪比賽結束,節目組會短暫地給他們放個假。

    學員們可以離開營地,但不能跑太遠,因為可能隨時會被叫回來錄一些物料。

    大概等到兩周后,觀眾們的進度和他們正式同步了,節目組就會開放投票通道。

    投票時間是48小時,通道關閉后,節目組會內部統計得出票數最高的四名學員。

    然后他們會再開放一個特殊投票通道,這一次投的就是學員導師的決賽組合了。

    ——觀眾們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自己所期待的組合進行投票。

    24小時投票完畢,節目組按票數高低決定組合。

    假如說,在兩位導師那邊,學員A都是票數最高的一名,那就選取票數相對更高的那一邊導師與學員A進行組合,剩下那名導師就和他門下投票數第二高的學員進行組合,以此類推。

    學員們一邊聽一邊窸窸窣窣地討論。

    薛笑沒想到節目組會是這種玩法,這么一來,總決賽四位學員的命運就交到了觀眾的手中。

    觀眾最期待的組合是否會是最契合的,這是一個問題。

    “總決賽不再是現場表演了,四位導師會帶你們離開營地,到外面去取景拍攝,也就是正兒八經的拍戲,”說到這,老高朝其中一些素人出身的學員揚揚下巴,“這對你們來說是第一次吧。”

    “別提了,輪不輪得到我們還是個問題吧!”有學員嘆氣道。

    老高:“對自己有點信心行不行?”

    大家又是笑。

    “反正大致是這么個流程,拍攝時間給你們十天,到時候剪輯啊配樂啊都是導師要負責的事,你們拍好了就等著導師交成片就行。總決賽全網直播,四段影片播放完,專業評審評論完,就截止全網投票,決出冠亞季軍。”

    “其他不參與總決賽的學員,包括已經被淘汰的那些學員我們都會去邀請回來,到時候大家一起現場看頒獎盛典。”

    老高放下文件,道:“比完賽了,當天晚上我們會包下酒店宴會廳搞個慶功宴,都要參加啊。”

    所有人:“肯定去!”

    比賽規則都講解完了,老高讓人給他們每人發了一疊信封:“最后再搞點小紀念。你們有什么話想說的,或者有什么禮物想送的都可以塞進信封里,或者自己搞個禮品袋什么的都行。”

    “可以送給學員,也可以送給導師,想自己送的就自己送去,不好意思自己送的,把東西準備好之后就交給我們,我們替你送。”

    薛笑拿到了一疊厚厚的信封。

    信封顯然是節目組特意去定做的,上面打著“片場巨星”的logo,背面印著一副可愛的手繪,繪出了那偌大的舞臺,燈光閃耀的四個導師席,和后面兩邊的觀眾席。

    老高說:“你們四位導師也都給你們準備了禮物,那些就等到慶功宴再給你們吧。”

    江蓮蓮、常云他們湊過來:“怎么說,你們給不給導師送東西啊?”

    竇鳴劍:“寫點感謝語也好吧。”

    金宵晨:“我打算寫四封感謝信,統統附上我的手機號、q.q號、wx號!”

    趙冬笑噴了:“怎么,讓導師有空記得聯系你呢?”

    金宵晨挺起胸膛:“那是,就該抓住一切機會刷足存在感!”

    大家大笑。

    顧領在一旁聽著,一如既往沒什么話。

    他下意識瞥了角落里的薛笑一眼。

    薛笑正在苦思冥想……送些什么好呢?

    或許……

    他的眸光晃動。

    等到比賽結束再送的話,似乎也沒什么好怕的了。

    反正就算他變成了他的老板,有些話他也是打定主意要說出口的。

    到時候不用每天再在營地里見面,做演員這一行本也不需要天天往公司跑,實在尷尬的話,他們完全可以互相避開,只做好彼此的老板和員工。

    誠然,惹到自家老板肯定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但薛笑就是覺得,沈亭言不是會因為私情就影響到工作的那種人。

    ……自己是不是太吃定沈亭言,太自私了?

    薛笑嘆氣。

    但他還是想要說清楚。

    就自私一回吧……借這個機會。

    作者有話說:

    沈老師現在進入到了仗著笑笑對感情遲鈍就亂調戲的全新階段……

    064

    到了最關鍵的這一場比賽, 四位導師也各顯神通。

    蘇詩錦和官若熒全都請到了圈內關系很好的名導,過來幫她們一起排戲。

    豐緯叫來了自己經常合作的妝造師,他這次的劇目是古裝戲, 妝造質感越好,觀眾們也就越賞心悅目, 越印象深刻。

    而沈亭言呢……因為他這兩個劇目對鏡頭轉換、配合的要求度很高, 所以他這次自己叫了攝像團隊過來。

    最后兩天現場彩排, 所有小組都到了場, 大家忙得熱火朝天。

    沒輪到他們的時候,薛笑就在整個大劇場里溜達,這兒看看, 那兒瞧瞧。

    官若熒將自己的四個學員安排在了一部戲里。

    他們組每個人的戲份都差不多,金宵晨和江蓮蓮這次演一對情侶, 兩個人配合得特別好, 比起第一輪比賽那時候,演技明顯提升了不少!

    蘇詩錦把她的四個學員分成了兩組, 趙冬和顧領被分開了。

    令人驚喜的是,蘇詩錦這一次給顧領安排的戲特別適合他,薛笑在旁邊看了會兒,覺得顧領好像找回了第一輪比賽時的狀態!

    和他一起四處溜達的竇鳴劍卻評價道:“這次蘇老師是為他們四個人量身定做了劇本, 但是等到離開了比賽,又有幾個演員能有這種待遇?”

    不是潑冷水, 而是現實問題就擺在那兒。

    顧領依舊是本能型選手,在適合他的戲劇中,他能表現得讓人震撼, 但以后他還能不能找到適合他的舞臺, 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薛笑嘆了口氣。

    以顧領這樣的表演能力, 要是以后再也沒法在大熒幕中看到他了,薛笑會覺得很可惜。

    而豐緯這次就只有三個學員,根本不可能再分成兩組了。

    在他們這一組里,程陽無疑是唯一主角,他飾演一名劍客,戲份最突出,文戲武戲都有,他表現得都還不錯。

    一圈溜達完,他們也要開始彩排了。

    沈亭言卷起白襯衫袖口,卷到了小臂中間,英俊,干練。

    他先給薛笑和常云組排。

    這個劇目從薛笑,也就是鄭年的視角開始。

    鏡頭會先對準咖啡廳的一排價目表,上面和學校食堂一樣羅列著當日供應的餐點。

    鏡頭是微微搖晃的,暗示著視角的主人似乎正在眩暈當中。

    “……年?”

    “……鄭年!”

    當趙文雷的那一聲喊出來,鏡頭會進行快速的左轉,轉到正在仰頭望著價目表的鄭年身上。

    他猛地回過神,循著聲音轉過身,看到了坐在他身后一張餐桌邊的趙文雷。

    趙文雷驚喜道:“真的是你!”

    鄭年愣了愣,下意識地笑道:“雷子……”

    趙文雷站起身道:“好久不見!高中畢業之后就沒見過了吧,來來來,快坐這兒!”

    怪誕詭奇的故事,就從鄭年在這張桌子另一邊坐下后開始。

    沈亭言一邊給他們拉節奏,一邊不斷調整鏡頭。

    他對薛笑和常年說:“等會兒我去給另一組排戲的時候,你們在這里多練幾遍,一定要準確記住每次鏡頭的切換點。”

    薛笑和常云用力點頭。

    “還有現場調景老師,”沈亭言轉過頭,對一旁他帶來的另一批工作人員道,“到時候上場調景一定要快,注意不要走到鏡頭下面,配合好鏡頭轉換。”

    沈亭言說話簡潔干脆,他的氣場也很難讓人轉頭就把他說的話給忘了,所有人都凜然道:“好!”

    他拍了下手,道:“好了,再排一次!”

    竇鳴劍在底下看他們排,看完之后感嘆道:“你們這鏡頭轉的,都有幾分成片的感覺了。”

    簡直不像是現場能拍出來的,那些剪輯完后的電影也就不過如此吧!

    要在現場達到這種效果,需要做的調控是多方面的。

    一來需要導演對鏡頭足夠敏銳,二來需要對節奏有絕對把控,三來需要鎮得住場,要能讓所有工作人員都擰成一股繩配合。

    同時做到這三件事不難,但要在短時間內同時做到這三件事,非常困難。

    那個男人簡直就是天生為片場而生。

    薛笑聽到這話時,望向人群中間的沈亭言,抿唇笑著,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其實不僅僅是他們《眩暈》組,竇鳴劍他們的《千面之家》在現場呈現出來的效果也絕不會差。

    薛笑覺得這不僅僅是因為沈亭言能力足夠強,更因為,他的個人導演風格在進一步清晰化。

    這兩個劇目的題材不同,但風格非常類似——都是怪誕詭奇,反轉連篇。

    個人風格越來越明晰,心中對一個故事到底該怎么呈現也就會越來越有數。

    當導演的個人能力強到一定程度,一切便渾然天成。

    ……

    凌晨十二點的時候,沈亭言終于停了下來。

    他看了眼時間,視線又往底下一掃,看到薛笑正在不遠處和同樣中場休息的江蓮蓮、金宵晨說話。

    沈亭言的目光往江蓮蓮身上瞥了下,又回到薛笑身上,有些深思。

    ……怎么看都不像是超越了友情的樣子。

    所以這小燈泡暗戀的姑娘到底是誰?

    誠然找不到答案,不過沈亭言最近也開始學會應對這件事了,不會再因為這把自己搞得不愉快——畢竟他不愉快,小燈泡也會跟著憂郁。

    恰在此時,官若熒和蘇詩錦的助理突然跑了進來,兩人身上掛了兩大袋東西,大聲喊:“奶茶到啦,買了不同口味的,自己過來挑哈!”

    甭管排練完還是沒排練完的,心思全都飄了過去。

    “大家都有嗎?”

    “有,買了四十多杯呢,老師們也都有!”

    “哇,謝謝蘇老師官老師!”

    “這個點喝奶茶?哈哈哈哈今晚都別睡了啊?”

    “不睡了不睡了,都最后一場比賽了,睡個屁,就是通宵排!”

    薛笑剛要跑去拿奶茶,忽然扭過頭來問沈亭言:“沈老師,你喝什么口味?”

    沈亭言本想說自己不喝,那頭常云已經替他答了,斬釘截鐵道:“沈老師肯定不喜歡太甜的!”

    薛笑眨巴兩下杏眼,眼睛里寫著四個字:是嘛是嘛?

    表情過于可愛,眼睛過于閃亮,沈亭言被晃得下意識回答了這個問題:“……嗯。”

    等回過神,小燈泡已經屁顛屁顛跑去拿奶茶了……

    炎熱的夏季,奶茶自然要的都是加冰。

    沈亭言接過薛笑遞過來的那一杯神奇飲料時,深沉地凝視一秒,聽到了薛笑軟乎乎的催促:“快試試喜不喜歡。”

    “……”

    吸管都替他插好了。

    沈亭言便沉默地低下頭,試了一口。

    是很淡的甜味,更多的是茶帶來的清香,雖然肯定是普通茶包,不是什么好茶,但在這炎熱的夏夜里也著實算是提神醒腦了。

    薛笑覺得沈亭言喝奶茶這畫面還挺稀奇的。

    不,不僅是稀奇,沈亭言就連喝奶茶竟然也能喝得讓人這么賞心悅目。

    眼睫低垂,那睫毛好長,眉眼的線條形狀,高挺的鼻梁,冷白的膚色,無一處不好看的。

    于是薛笑一邊品著自己的奶茶,一邊美滋滋地看著。

    直到沈亭言抬起眼來,挑唇道:“薛笑,你拿我當下酒菜呢?”

    薛笑:“!”

    他紅了臉,赧然地垂下眼。

    沈亭言瞧他這幅模樣,戲謔之色漸濃,他隨意道:“今天精神這么好?”

    之前第二輪那次彩排不是十二點沒到就睡得天昏地暗了?

    這一個多月時間相處下來,他也算是看出來了,薛笑絕對是生物鐘很標準的那一掛。

    薛笑想了想,笑著道:“可能是因為這或許是最后一場比賽了吧。”

    雖然他現在是人氣大頭,所有人都覺得他絕對能沖進總決賽,可世上哪有百分百的事呢?

    薛笑絕不會自以為是,所以到了該把比賽當做最后一場來看待的時候,他也絕對會擺正心態。

    更何況,就算真能闖進決賽,和大家一起排練劇目的機會,也就只有這一次了。

    沈亭言聽到薛笑的話,微微一頓。

    薛笑向四處看去。

    今晚,所有人都不知疲倦。

    大家聚精會神,艱苦認真,嬉笑怒罵著。

    這最后一場比賽,自然要盡情地去享受,又怎么舍得這時候就回寢室睡覺呢?

    “大家都想要再多演一會兒戲,和朋友們再一起多努力會兒——”

    薛笑回過頭來,望著沈亭言,笑得很甜:“——也再多聽聽導師們的教導呀。”

    沈亭言直勾勾盯著他。

    片刻后,他輕聲說了句:“你要是哪天談戀愛了,是天天說情話的類型吧。”

    薛笑沒聽清,疑惑道:“什么?”

    “沒什么,”沈亭言揉了把他的腦袋,又瞥了眼這偌大的劇場,慵懶道,“加油闖到下一關吧。越到后面,你就會越來越意識到——”

    有些人,并非是他們追逐舞臺。

    他們生來就該是由舞臺追逐他們。

    舞臺就在那兒等著。

    而只要理念一致,同行的伙伴就不會就此消失。

    *

    【所有人的備采】

    “這應該是最后一次備采錄制了,比賽很快就要結束,我們來回顧一下這段路程的起點吧。能具體說說你人生中第一次對表演產生興趣是在什么時候,什么情況下嗎?”

    常云:“這就不得不說起我小學三年級的那個夏天了,那次暑假我第一次看到奧特曼,當時我那飆戲的欲望就出來了,我媽罵我戲多,我是戲多啊,我跟我媽說媽媽我要做演員,我媽讓我去樓下跑三圈醒醒腦子……”

    江蓮蓮:“我嗎?我的話,應該是小學的時候看武俠劇產生的興趣吧,那時候特別想演俠女,又美又颯的那種,我還去報班學過劍呢,雖然一個學期都沒堅持下去,咳……”

    趙冬:“真要追溯到第一次產生興趣的時候……那可能是我兩三歲的時候了?哈哈哈,我自己是完全不記得了,但我媽說我那時候只要一看電視就特別認真,特別是電視里出現皇帝啊將軍之類的角色,他們念啥我就跟著念啥,口齒不清嘰里呱啦的……”

    顧領:“初中的時候,看了《夕城之戀》,男主角的人設很吸引我,那時候開始想要演戲。”

    金宵晨:“我其實是到了高中才意識到的誒,我從小就特別喜歡模仿電視劇里的角色,特別是警察和軍人,周圍人都說我演得挺像模像樣的,后來我高中同桌說我長得那么帥完全可以去當演員……我同桌男的女的?你、們、好、八、卦!……我才不告訴你們,哈!”

    竇鳴劍:“我也是小學那會兒了,哎,這么一想都過去多少年了……印象最深的是曹老師當年那一部《士兵路幾戰》,演得太好了,那時候就特別想演戲……”

    官若熒:“導師也要回答這個問題?哈哈哈哈這我還真沒仔細注意過誒,真要說的話,可能是小學時候學校組織的那一次學生話劇?那次我運氣很好,被選中去演了女主角,第一次站上舞臺,那種感覺……我后來一直忘不掉。”

    沈亭言:“不記得了,從我記事起,我爸媽就經常把我帶去劇組看他們演戲。我沒有考慮過演戲之外的事。”

    薛笑:“……第一次產生念頭,應該就是六歲的時候。對,是沈老師九歲時演的那部電影。那時候覺得很神奇,這個哥哥才大了我三歲,竟然就已經在演戲,而且他演得好好,我可以做到嗎?我好想試試。”

    “但后來這個念頭一直藏在了心底,我沒有去正視過它。直到沈老師出演了《朝朝暮暮》,那部電影讓我……”

    青年出神片刻。

    他啟唇,緩緩道:“那部電影,我可能一輩子都忘不掉吧。也是那部電影,讓我再清晰不過地意識到——想要做演員的那種欲望,我躲不了太久了。”

    *

    “那么,你對未來的目標是?”

    常云握拳道:“當然是做上男主角!”

    江蓮蓮樂道:“我說我想做影后會不會太狂妄了?”

    趙冬想了想,笑道:“我的目標是,等我七老八十了,我還能站在片場上。”

    顧領淡淡說:“還有適合的角色,就繼續演。”

    金宵晨臉一紅,道:“我要是說我希望未來有機會和我女神金伊寧一起演戲,你們會不會把我這段卡掉啊?”

    竇鳴劍大笑:“目標當然是能和我喜歡的各位大導都有機會合作!”

    薛笑一愣:“我嗎?”

    鏡頭之外,工作人員之中,高大頎長的男人就站在那里。

    他剛剛錄完備采,沒有離開,就在那兒抱臂看完了全程。

    而此時此刻,薛笑與他的目光發生了交匯。

    薛笑的臉頰悄悄染上緋色。

    思索片刻,他直視向鏡頭,雙眼水波晃動,閃耀著最為璀璨的光芒。

    “我想成為,自己心目中最優秀的自己。”

    不再是追逐某個背影。

    他想要成為獨一無二,最優秀的那個自己。

    角落里,沈亭言揚唇。

    光芒聚焦處,是天空中最亮的那顆星星。

    065

    早上五點半, 寢室里大家定的鬧鐘此起彼伏響了起來。

    兩三秒后,鬧鐘陸陸續續被摁掉。

    薛笑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黑色碎發,迷迷瞪瞪坐起身。

    其他三張床上, 顧領已經在默默換衣服,趙冬瞇著眼睛撓肚皮, 而薛笑上鋪的常云則不斷打出哈欠。

    “加油加油!”

    “啪啪”兩下拍臉的聲音響起, 常云嘟噥道:“‘高考’去嘍!”

    ……

    五點五十, 大家聚集到了食堂里。

    食堂今早供應的餐點有蝦餃, 這蝦餃是食堂大廚自己做的,皮薄餡大,每只里頭都有完整的兩只大蝦。

    蝦餃并不是每天都會供應, 每每出現都被一搶而光,今天食堂卻給出了二十多份。

    看到他們涌進來了, 大廚用勺子在桌上敲, 大聲招呼道:“都別搶,一個個來啊, 今天保管讓你們吃到飽!”

    ……

    六點二十,薛笑吃完早飯,和常云他們穿過走廊。

    清晨的風還沒有那么熱,帶著一股涼爽。

    晨光照射著不遠處的小劇場, 沐浴著連接宿舍與3號樓的那一片小樹林。

    空氣是靜悄悄的,卻忽然被歡聲笑語打破, 于是萬物也隨之蘇醒過來,那晨光逐漸變成熱烈的金色。

    ……

    六點半,所有人在大劇場演員化妝間里坐下, 換衣服的換衣服, 化妝的化妝。

    有人緊張, 有人互相鼓勁,還有人在大聲背臺詞。

    中途,老高走進來道:“提醒你們一下,今天中午不休息啊,估計要直接錄到下午兩點,你們早上都吃飽飯了沒?”

    大家齊聲道:“吃得賊飽!”

    老高笑了:“行,都吃飽了就好,中間要是實在撐不住了跟我們講啊。”

    “那么我再跟你們對一下今天的出場順序。”

    老高拿起一張打印出來的節目單,道:“第一組,《蝸牛》;第二組,《千面之家》;第三組……”

    “……第六組,也就是最后一組,《眩暈》。”

    老高抬起臉來:“都沒問題吧?”

    “沒有!”

    “行,”他放下節目單,對他們說,“今天加油!”

    化妝間里頓時鬼吼鬼叫起來,有人熱血上頭,喊道:“今天大~家~都~是~巨~星!”

    老高樂得不行。

    與演員化妝間相隔一段距離的導師化妝間里,聽到遠遠傳來的吼叫歡呼聲,蘇詩錦最先笑出來。

    官若熒閉著眼,她在化妝師手法精細的勾勒下美地像是畫卷里高貴的神女,她開口時,說話語調卻是可可愛愛:“哎,我現在好緊張哦,感覺就像送孩子去高考的家長一樣!”

    蘇詩錦笑道:“最開始來這個節目的時候沒想過會對這幫小鬼有這么深的感情吧?”

    豐緯坐在她們另一頭,開玩笑道:“這就是年輕人說的養成系?”

    蘇詩錦:“喲,豐導連這都知道?”

    另一個角落,沈亭言安安靜靜坐著,閉目養神。

    蘇詩錦隨口道:“沈老師錄到現在,感覺怎么樣了?”

    她是習慣性調節氣氛,本以為沈亭言會一如既往懶得搭理,只飄來一個冷冷淡淡的眼神就算作回答。

    沒想到沈亭言睜開眼,淡淡道:“挺好的。”

    這下,其他三人倒有點意外了。

    沈亭言抬起眼簾,瞥向他們:“要問的是你們,我回了吃驚的也是你們,你們到底是要我回還是不回?”

    其他三人:“……”

    很好,沈亭言依舊是那個沈亭言,沒有被調包。

    ……

    八點,所有學員、四位導師入場,觀眾全部就位,整個演播廳吵吵鬧鬧,氣氛火熱。

    薛笑這次和常云坐在一起,常云不停抖腿,做著深呼吸。

    薛笑安慰道:“我們今天是最后一組出場,要到下午呢,常哥別緊張呀。”

    常云苦著臉道:“笑,你不覺得越晚出場越緊張嗎?”

    趙冬從后排湊過來,煞有其事道:“我也這么覺得!”

    還好他的小組這次是第一組出場哈哈哈哈!

    常云瞪住他,雙眼含恨。

    江蓮蓮揮揮手:“安啦安啦,反正最差也不過就是沒法進總決賽,心理負擔別這么大。”

    金宵晨:“嘿嘿,我這次也還好,就當表演賽了唄。”

    竇鳴劍忍俊不禁:“表演賽?確實,這次也不用想著勝負什么的了。”

    薛笑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或緊張或興奮的面龐,包括悶聲不響的顧領,他小聲鼓勵道:“只要按照彩排時的狀態來就沒問題,大家加油!”

    “嗯!”

    八點十分,第四輪比賽的錄制正式開始。

    蔣全照例說開場詞,解說這一輪和下一輪的比賽規則,完事之后,便是第一組《蝸牛》登場。

    《蝸牛》是蘇詩錦寫的一個關于小人物創業奮斗的劇本。

    故事核心落足于一場小小的口舌之爭,趙冬和他的對手戲演員代表的分別是兩種不同類型的“小人物”。

    不同于前三輪比賽里演的那些濃墨重彩的角色,這一次趙冬演的這個角色就是社會上隨處可見的為生活而奮斗的“普通人”。

    他很平凡,但又很獨特,有點心眼,但不多,有點愚蠢,但偶爾又能窺見一丁點大智若愚。

    薛笑可以清楚感覺到,趙冬的演技比最開始時“自然”了許多。

    如果是出演《螳螂》時的那個趙冬,他不一定能把這個人物身上不同的特質捏合好,但這一刻舞臺上的趙冬,卻將這個人物演得那么自然,那么合理,讓大家一會兒笑,一會兒鼻尖發酸。

    這一次沒有現場投票,導師們的評價溫和了許多,就連沈亭言也夸了兩句,讓趙冬和他的小伙伴受寵若驚。

    蘇詩錦笑說:“不是因為比賽到了這個階段我們就不想做惡人了,而是你們真的進步了很多,值得夸獎。”

    趙冬他們在舞臺上深深鞠躬,道:“謝謝四位導師!”

    竇鳴劍、尤芊芊和徐甚表演的《千面之家》是第二組登場。

    這一組引起的觀眾席反應要大得多,演播廳里時不時響起吸氣聲、喧嘩聲,實在是這個劇目的劇情太刺激。

    這三個人飾演一位父親和一對兄妹,他們不斷變換行裝打扮和身份,四處行騙。

    一會兒是失去雙親相依為命的可憐兄妹與騙取他們父母遺產的舅舅,一會兒是一個中年gay,一個正在戀愛的女孩子,和一個徘徊在女友與中年gay之間的人渣雙性戀。

    十幾分鐘的劇目,這三個人竟然換了五次身份,騙取了數目驚人的錢財。

    當最后劇情進入高潮,這三人的騙子身份被懷疑,他們察覺到不妙,每個人都想把另外兩人坑掉,自己脫身逃跑,其無恥及無情令所有觀眾咋舌——

    然而到了故事結尾,觀眾才震驚地發現,就連那互相坑害也是這三人的騙術!他們借這個方法兵分三路逃跑,最后竟在另一個地點匯合!

    故事太過精彩,三個人的表演也渾然天成,結束時全場掌聲雷動。

    蘇詩錦意猶未盡,夸完竇鳴劍三人之后,就開始有意無意暗示沈亭言以后是不是有機會能合作一下——

    此時此刻,別說他們這些專業人士,就連觀眾也開始意識到,沈亭言的個人導演風格過于強烈,這幾乎不是一個還專注于自己演藝事業上的演員能夠做到的。

    要做到這種程度,需要琢磨,需要花大量的時間和工夫。

    而當一個人做到這個地步,那么他要轉型成為導演的野心也昭然若揭。

    然而當初沈亭言成立影視公司,高調官宣薛笑那部小說的ip時,全網都以為這個男人只是想自己搞點投資!

    他們沒想到,這家伙會一來就來一波這么大的!

    對于兩旁傳遞過來的意味深長的目光,沈亭言依舊一臉淡定,沒有正面回答。

    而坐在臺下,對此一清二楚的薛笑,突然有了一種和這個男人共享小秘密的感覺……

    ……

    金宵晨、江蓮蓮的小組在第三個出場。

    這倆人這次的心態是真的好,薛笑在臺下看著,覺得他們比排練時發揮得還要出色。

    這時候再說江蓮蓮演戲沒靈氣,幾乎沒人會認同。

    她的雙眼靈動極了,一顰一笑都是在說話。

    她演繹出來的人物也不會再那么模式化,即使是性格標簽很重的角色,也被她演得別具一格。

    而金宵晨——要是有人指著這家伙說他才開始演戲一個多月,有誰會信?

    薛笑看著看著,就發自內心感到興奮和喜悅。

    大家的進步幾乎都是飛躍式的!

    ……

    顧領在第四組出場。

    薛笑今天再看一次他的表演,還是感到驚艷。

    真的,顧領完完全全找回了第一輪比賽時的狀態,整個人放松極了!

    他忽然間就在想,顧領沒法像普通演員一樣常年接戲,這一點固然可惜。

    但一旦顧領能接到適合他的角色和劇本……那么他留下的作品,就絕對會是驚艷世人的珍品。

    所以,薛笑會期待——

    就算只能兩三年一部,或者六七年一部……他也會繼續期待顧領的表演,期待這個男人在未來的人生當中,每每積蓄到足夠的力量,一鼓作氣爆發出光芒的那一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不論是導師、學員還是觀眾,這次都沒有感覺到疲憊和饑餓。

    程陽他們四人作為豐緯手下的唯一一個小組,在第五個順序登場。

    薛笑原本挺期待的。

    因為這是今天唯一一個古裝劇目,也是這個節目錄制至今妝造最華麗的一個劇目。

    豐緯本人的導演能力很強,程陽和其他三個組員的表演實力也足夠。

    彩排那天,薛笑記得他們演得都還挺不錯的。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這一輪比賽給的壓力太大,程陽在表演過程中竟然出現了忘詞。

    盡管那異樣的停頓只有短短兩秒,程陽也沒太慌張,不動聲色掩飾過去了,然而觀眾們依舊感覺到了——“剛才那個地方是有問題的”。

    程陽忘詞后,另外兩個演員的表演登時也緊繃了起來,三個人變得極其不自然。

    表演結束,豐緯的臉就沉了下來。

    沈亭言沒怎么點評,官若熒和蘇詩錦稍微安慰了兩句,提了點建議,輪到豐緯,他批了這三個人整整八分鐘!

    最后,他吐出一口氣,說道:“我希望你們當中有人能進到總決賽,但機會不可能永遠在下一個路口等著你們,希望你們以后不要再犯這么低級的錯誤。”

    程陽他們的頭深深低垂著,雙手全都握得很緊。

    時間已經到了下午一點。

    還沒登場的小組,只剩下最后一組了。

    薛笑挺直背脊,深呼吸一口氣,緩緩吐出。

    常云在座位上小幅度活動身體,讓自己的手腳熱起來。

    竇鳴劍打趣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要去參加奧運會呢。”

    常云哆嗦道:“竇哥你是不知道我現在兩只手都是冰的,要不你試試……”

    竇鳴劍:“誒誒誒你別過來啊!”

    舞臺上,蔣全說道:“下面,就有請下一組,也是我們今天的最后一組,薛笑、常云上場!”

    觀眾們的掌聲頓時熱烈了好幾倍!

    他們在期待著誰,顯而易見。

    薛笑與常云站起身,走上舞臺。

    聚光燈打到他們身上,蔣全開玩笑道:“等到現在,是不是已經緊張得不行了?”

    常云開口就是結巴:“是、是有點。”

    笑聲響起。

    “在兩位學員開始表演之前,導師們有沒有什么要鼓勵的?”

    蘇詩錦優哉游哉道:“別緊張啊,你們都已經是最后一組了,表演完就解脫了。”

    官若熒頓時笑噴:“解什么脫呀,還有總決賽呢。”

    蘇詩錦勾唇:“總決賽都不是現場表演了,再怎么緊張也不會現場出岔子了嘛。”

    常云差點一個“臥槽”說出口,薛笑也囧了下,臺下的程陽更是直接黑臉。

    其他學員暗暗流汗。

    蘇詩錦夠黑啊,一次黑了兩組。

    沈亭言涼涼投去一個眼神,蘇詩錦頓時比了個拉上嘴唇拉鏈的動作。

    經過上一組的比賽,豐緯顯然沒有了說話的興趣。

    沈亭言看向兩人,懶懶道:“彩排時怎么來的,現在也怎么演就行,別什么話都聽進腦子里去,自己學會點過濾。”

    蘇詩錦望天。

    常云擦了把汗,薛笑莞爾。

    沈亭言的目光從他身上不經意般掃過。

    這個男人最后用溫柔到幾乎全場都詫異的語氣說:

    “別緊張。”

    “去吧。”

    薛笑的目光沉靜下來。

    他和常云一起鞠躬,轉過身便走向舞臺深處。

    大熒幕降下。

    《眩暈》,正式上演。

    作者有話說:

    終于寫到第四輪比賽了!!!

    066

    片場上, 薛笑和常云各自就位。

    薛笑聽著工作人員的倒計時,閉上眼,最后一次做深呼吸。

    隨著這口氣緩緩被吐出, 他的雙手逐漸松開,肩膀、背脊、腰腹, 身體的所有部位逐一松弛。

    “3、2、1——action!”

    ……

    演播廳里, 觀眾們看到了這一組劇目的海報。

    兩個青年在一張餐桌兩邊相對而坐, 薛笑正端起咖啡, 杯沿靠在唇邊,唇角微不可見地勾起。

    常云則雙手抱在一起,擱在桌上, 臉上喜悅與忐忑交雜。

    窗外是街景,令人驚異的是, 遠遠站在路口等待紅燈的、正行走在綠化帶邊的——所有路人, 竟全都是常云的模樣!

    一模一樣的面容,一模一樣的打扮, 詭異極了!

    觀眾們頓時吞咽了下口水……

    這該不會是個恐怖片吧??

    很快,海報消失。

    畫面再次亮起時,所有人看到的是一個晃動的鏡頭。

    鏡頭對準了高處的一排價目表,價目表是花底黑字, 配色十分老土,以豎排的方式羅列了“土豆燉牛肉 13元”“蒜泥炒青菜 9元”“紅燒肉 15元”……

    下一秒, 一道喊聲響起。

    “……年!”

    “鄭年!”

    鏡頭陡然一轉,打在了薛笑的身上。

    他飾演鄭年,上身穿著一件白T, 下身一條灰色運動褲, 打扮非常家常。

    他正仰著頭, 在看剛才那份價目表,聽到這道喊聲,猛然回神,循著聲音轉過身,鏡頭自然也繼續左轉,轉向了他的身后。

    常年飾演趙文雷,正坐在一張餐桌邊,驚喜道:“真的是你!”

    鄭年愣了愣,下意識地笑道:“雷子……”

    趙文雷站起身道:“好久不見!高中畢業之后就沒見過了吧,來來來,快坐這兒!”

    趙文雷這句話一出口,鄭年的臉上就閃過一絲困惑的神情。

    不過他沒問什么,坐了過去,兩人很快寒暄起來。

    聽說鄭年還什么都沒點,趙文雷熱情道:“別點了,我這里有咖啡,給你喝!”

    說著,他竟低頭從不知何處掏出來一杯正兒八經的咖啡,推到了鄭年面前。

    演播廳里的觀眾們嘩然。

    他們懵了,鄭年似乎也有點懵。

    咖啡杯和杯墊都是純白色的陶瓷,因為剛才趙文雷推動的動作,杯子里的咖啡正在晃動,很快便靜止下來。

    鄭年不確定地抬眼,問:“咖啡?”

    趙文雷遲疑道:“怎么,你不喜歡?”

    “……”鄭年定定地看著他,勉強笑了起來,“不,沒有,謝謝你……”

    他在趙文雷期待的目光下端起咖啡杯,淺嘗一口,趙文雷松了口氣,道:“我就記得你喜歡吃甜的,這杯糖加得夠多吧?”

    說著,他又從底下掏上來一杯咖啡,自己喝了起來。

    鄭年眸色晦暗地看著他的動作,聽他在那問:“你還有什么想吃的嗎?意大利面?牛排?好不容易見到,今天我請客!”

    鄭年忽然看向四周,鏡頭也隨著他的視線往外掃去。

    這地方光線明亮,環境優雅,其他桌子上沒什么顧客,但奇怪的是遠處角落靠墻的地方站著不少人。

    那些人在低聲交談,時不時向他們看來一眼。

    鏡頭再繼續掃,掃過一個收銀臺,女生正在低頭玩手機,而她的上方——

    所有觀眾愣住了。

    她的上方,本該是“土豆燉牛肉”“蒜泥炒青菜”“紅燒肉”等等餐品的花底黑字價目表,竟變成了白底黑字的“炸雞漢堡”“番茄肉醬意大利面”“紅茶拿鐵”等等等等。

    此時此刻,就連導師席上的官若熒、蘇詩錦、豐緯亦有些深思。

    排練那幾天他們都很忙,沒空去看其他組的情況,自然也就不知道沈亭言這個劇目講的是個什么故事。

    但目前看來,這個劇目四處透露著詭異。

    價目表變了,這自然是場上工作人員更換的,可這種變動意味著什么?

    這個劇目的海報顯示著兩個角色分明是坐在一間咖啡廳里,此刻他們也確實喝著咖啡,可劇目的最開始,那張價目表分明顯示著這是一間中餐廳,甚至很像是大學食堂,這又是怎么回事?

    還有薛笑和常云飾演的這兩個角色,各自的反應也都很微妙。

    鏡頭放大了兩人的動作與表情,他們臉上、手上的每一處細節都耐人尋味。

    在重重疑云之中,所有人繼續往下看去。

    鄭年顯然沒什么心思點餐了,他一邊喝著咖啡,一邊臉上顧慮重重。

    趙文雷卻沒有注意到他的不對勁,自顧自往下聊了下去。

    從兩人的對話中,觀眾們意識到,他們倆雖是高中同學,并且看起來很了解彼此,但似乎并不是那種很親密的兄弟。

    比如,趙文雷知道鄭年過去家對門住著一個大他們三歲的哥哥,名叫郝鵬宇,個子很高,人很壯,喜歡打架,很暴力,闖過很多禍,鄭年有點怕對方,過去高中時每天出門回家都躲著對方走。

    趙文雷便笑問:“現在那個郝鵬宇還住在你家對門嗎?”

    鄭年心不在焉地答:“……我大一的時候,我們就搬家了。”

    趙文雷一怔。

    很微妙的關系。

    熟悉到連對方鄰居是什么人都知道,卻不知道對方大一時就全家搬家。

    也就是說,自從高中畢業分開之后,兩人很可能一次都沒有聯系過對方。

    趙文雷恍惚地點點頭:“哦……那你爸現在還會打你嗎?”

    鄭年又喝了口咖啡。

    舉起咖啡杯時,他的袖口微微往下滑落,鏡頭掃到他手腕上的陳舊傷疤,觀眾們心中一驚。

    鄭年低聲道:“……現在已經不打了。”

    趙文雷:“那就好,也對,你都這么大了,再打你總不像話……”

    鄭年沒說話。

    他抬起眸,看著趙文雷在那兀自嘀咕著“以前高中每次看到你身上這么多傷我都想報警”,眼神很悲傷。

    ……

    薛笑的眼睛很美,這一點幾乎現在全網沒有人會不認同。

    這雙眼很大,線條柔和,當他靜靜凝視著一個人時,那柔軟的水波總是在述說著無聲的話語,傳遞著靜而濃烈的情緒。

    此時此刻,這雙眼悲傷極了。

    鏡頭給得也很微妙。

    鄭年無聲凝視著趙文雷,而趙文雷仿佛將外界一切信息都屏蔽了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時而興奮,時而難過。

    兩個人坐在一張餐桌上,卻像是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中,無法交集。

    直到趙文雷說:“……你身上還留著那些疤嗎?應該都能消掉吧?那些疤留著可不好看……”

    鄭年似乎再也不想聽這個話題,打斷他道:“你呢,你和你爸媽現在怎么樣了?”

    趙文雷戛然而止。

    鄭年盯著他:“你現在還恨他們嗎?”

    趙文雷的神情登時有些木訥起來。

    鄭年沉默片刻,道:“你爸媽以前那么盯著你,也是希望你能好好學習……現在你都工作了,他們應該不會再那樣了吧?”

    趙文雷悶聲不吭地搖了搖頭。

    鄭年的眉頭蹙了起來:“還是那樣?手機也不給你,每天限制你在外活動時間,連你一頓飯吃幾口都要管?”

    趙文雷還是不說話,低著頭。

    “……他們這樣管著你,你怎么上班啊,”剛說完這句話,鄭年突然想起了什么,神情一晃,“……哦對了,你爸自己就開著公司……”

    ……

    看到這里,觀眾們明白了——鄭年和趙文雷都是原生家庭很不幸福的人。

    鄭年的父親是家暴狂,從小就經常打他,他手腕上的疤痕勢必是他當年嚴重抑郁的情況下留下的。

    而趙文雷的家庭似乎也很容易想象,乍看起來父母似乎很愛他,卻把他當做私人物件一樣管理。

    以非人的要求限制著他的一切行為舉止,這種幾近變態的管教方式將趙文雷變成了如今這種木訥、神經質的模樣。

    這兩人當初會拉近關系,恐怕正是因為境遇相似,互相憐惜。

    然而也正因為他們的關系建立在彼此的傷痕之上,傷痕是痛的,不可能常年袒露在空氣之中,會發炎、會腐爛,因而到了某一天,他們自然而然會掩住自己的傷疤,拉開彼此的距離。

    他們需要喘.息的空間。

    此時此刻,兩人突然都沉默下來。

    鄭年似乎在猶豫著什么,他時不時瞥向咖啡廳角落里那些人,食指彎曲與大拇指相摩挲,狀態有些緊張。

    而趙文雷似乎只是單純在發呆,低著頭一動不動。

    忽然之間,兩人同時下定決心,開口說話。

    鄭年說:“雷子,有件事我必須得和你說一下——”

    趙文雷則抬頭:“阿年,有件事我一直沒敢告訴任何人!”

    兩人都愣住了。

    鄭年先道:“你先說,什么事?”

    趙文雷咽了咽口水。

    他突然湊近過去。

    鄭年配合地靠向他。

    兩人的距離拉近到只差一厘米就會貼上。

    鄭年聽到趙文雷壓低聲音,在自己耳邊嗓音微顫地說:“……其實,一個月前我爸媽突然消失了。”

    鄭年一懵。

    他狐疑道:“消失?失蹤嗎?”

    趙文雷的臉色不知何時變得很蒼白,額頭上有細密的汗水滲出來。

    他整個人身上都籠罩著一股不安與恐懼,這種氣氛傳遞給了這一刻所有正在演播廳觀看劇目的觀眾。

    觀眾們亦坐立難安起來,他們清晰感覺到,好像有什么東西快要來了。

    趙文雷咽了咽口水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失蹤了……”

    鄭年有些糊涂:“什么意思?”

    趙文雷:“因為,我爸媽是消失了,但我家里出現了另外兩個人。”

    鄭年怔住。

    趙文雷的汗如雨般從臉頰旁滑落:“……那兩個人和我長得一模一樣,但他們聲稱自己是我爸媽。”

    這一瞬間,鄭年定住了。

    他震驚地望著趙文雷,而所有觀眾幾乎都能感同身受到他這一刻的寒毛直豎。

    這個話題明顯讓趙文雷感到很害怕,他整個人都在哆嗦。

    但因為坐在他面前的人是鄭年,是與他同病相憐的鄭年,是知道他最不堪最懦弱一面的鄭年,所以他愿意鼓起勇氣說出來。

    他的牙齒在打架,聲音變得更加飄忽不定:“從那天起,我身邊就經常出現其他的‘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東西,是外星人還是鬼還是妖怪,它們有的時候會憑空出現,有的時候會改造人類的身體,把別人變成它們……”

    說著,他眼神下意識往鄭年身后一飄,忽然驚恐至極地收回目光,渾身都緊繃起來,抓緊手,急促地說:“‘它’現在就在你后面……就在你斜后方十米的地方!”

    鄭年一驚,飛快地轉過頭看去。

    演播廳亦爆發出一陣小小的驚呼聲!

    作者有話說:

    昨天沒睡好,今天整個人都有點恍惚,所以寫得有點少_(:з」∠)_

    明天努力日萬,把這個劇目給寫完!

    067

    薛笑和常云配合得實在太好了!

    兩個人一句話接一句話, 把節奏拉到了最佳的狀態,因而根本不需要什么恐怖音效,氣氛推至了那個點, 自然而然就能驚嚇到全場觀眾。

    官若熒甚至被嚇得猛地往后靠了下,眼神又呆又好奇, 已然徹底陷入到了劇情里。

    豐緯瞥了身旁的沈亭言一眼——這眼神里包含了一個導演對另一個導演的審視與競爭意識。

    沈亭言巋然不動, 神情淡淡。

    蘇詩錦瞅到豐緯這小動作, 饒有興致地挑起眉梢, 將目光重新放回到了大熒幕上。

    常云的演技比起上一場又提升了很多。

    這個劇目的演繹模式很清晰,想必一直到結束,兩位演員都離不開這餐桌了。

    他們只能坐在那里, 靠對話、靠表情、靠情緒拉動劇情。

    這對演員的要求極高,攝像師會時常給特寫鏡頭, 演員稍有一刻沒在狀態, 就會被所有觀眾發現。

    常云在上一輪比賽時的功力明顯還撐不起這樣的表演,但今天他卻表現得非常好。

    薛笑就更別說了, 他簡直是進步神速,表演已然渾然天成。

    該放時放,該收時收,細節給足。

    更重要的是, 他今天給人的感覺特別松弛。

    蘇詩錦屈指抵唇,心想, 這樣的實力派演員,是任何一個導演都會想要搶著合作的吧。

    ……

    大熒幕上,劇情還在繼續往下走。

    鄭年轉頭看了, 鏡頭卻沒跟著一起掃向他看的方向, 這種保留讓觀眾們愈發緊張好奇。

    鄭年驚魂未定, 回過頭后卻狐疑道:“……我什么都沒看到。”

    趙文雷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絕望:“是,沒有任何人能看到,只有我。”

    鄭年的臉繃得很緊,他盯著趙文雷,內心似乎在天人交戰。

    趙文雷焦慮不安地講述著他這一個月來的經歷,觀眾們越聽越驚悚,卻也有敏銳的觀眾意識到……

    趙文雷這是出現幻覺了吧?!

    外星人?鬼?妖怪?這三者當中的任何一個拿到這段劇情里是不是都太神展開了點?

    鄭年的反應反倒更加微妙,耐人尋味。

    他看起來像是知道趙文雷有幻覺,卻又好像不知道,此時此刻他的臉上這么糾結,他到底是在猶豫什么呢?

    他想做什么?

    就在這時,嘟嘟噥噥的趙文雷突然一把抓住了鄭年的手!

    這個男人的眼睛里充入了血絲,那雙睜大的驚恐的眼睛神經質極了,他顫聲道:“……關鍵是,阿年,我、我把那兩個冒充我爸媽的‘我’給殺了!”

    鄭年錯愕。

    趙文雷的聲音變得更低,他幾乎是用氣聲說道:“我把它們藏進了我爸媽的衣柜里,藏進去之后我就沒敢再打開過,但更奇怪的事發生了……”

    “一個多月過去了,那個衣柜里竟然一點氣味都沒傳出來。”

    “就好像那兩具尸體一點都沒腐爛過一樣,好像它們忽然就從衣柜里消失了。”

    演播廳里,觀眾們的雞皮疙瘩拼命地掉。

    趙文雷用很疑惑的目光望著鄭年:“這不可能啊,根本不合理!”

    “我在那衣柜外面貼了封條,那個封條沒有一丁點被動過的痕跡!”

    鄭年往后靠去,不動聲色抽回了自己的手。

    趙文雷充滿希冀地問:“阿年,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回家,幫我看看?”

    鄭年深吸一口氣,閉上眼,搖了搖頭。

    趙文雷一頓:“你不愿意幫我?”

    鄭年再睜開眼時,鼻頭紅了,他帶著一絲哽咽道:“不是我不愿意幫你……雷子,對不起。”

    這張餐桌上有一個很特殊的物件。

    那是一個按鈴。

    按鈴鑲在了桌子右側的中央,是一個直徑三厘米的紅色半球。

    鄭年的手突然撫上了這個按鈴,趙文雷也跟著看了過去,茫遖鳯獨傢然道:“這是什么?”

    鄭年第二次說:“對不起,雷子。”

    他的眼淚掉了下來。

    而就在他用力按下去的那一瞬間,劇情忽然發生了轉折——

    他的手機突然嗡嗡震動起來。

    一陣又一陣,同時引起了兩人的注意。

    鄭年動作一停,下意識掃了眼,觀眾們看到那來電顯示是“媽媽”。

    緊接著……薛笑的表演讓全場觀眾屏住了呼吸。

    很詭異。

    他的眼淚從臉頰滑落,眼神卻突然一下子恍惚起來。

    他深深皺起眉頭,突然收回了按住按鈴的手,用力抵住自己的太陽穴開始揉。

    趙文雷擔憂道:“你怎么了?”

    鄭年低聲道:“……頭突然有點暈,沒事,這是被我爸打出來的老毛病,經常會發作。”

    趙文雷突然想起過去:“哦對,你高中時就這樣……”

    鄭年揉了幾下太陽穴,好像稍微緩和了點,他拿起手機,對趙文雷道:“不介意我接個電話吧?”

    “沒事,你接。”

    這通電話,觀眾們聽不到那頭的人說了什么,只能聽到鄭年單方面回應。

    “嗯,我沒事。”

    “快了,很快就能辦手續回家。”

    “放心,不會出問題的。”

    ……

    打電話的過程中,鄭年緩緩往后靠去,雙腿交疊。

    頭暈發作的時間很短暫,這會兒他好像已經舒服了很多,整個人又松弛了下來。

    他從褲兜里摸出了一塊手表,那是一塊看起來很普通的鋼表。

    他用肩膀和耳朵夾住手機,一邊和他媽媽說話,一邊將手表戴在了自己的左手,戴完了,便欣賞般地撫摸了下。

    趙文雷用一種很疑惑的目光看著他。

    鄭年注意到了,朝他露出一抹很友善的笑意。

    演播廳里,不少觀眾的心臟撲通撲通直跳。

    薛笑的表演發生了變化。

    這種變化的過渡被他演得很自然而然,觀眾們不會在第一時刻察覺到他這個角色的氣質發生了變化,只會模模糊糊感覺到詭異感一陣接一陣。

    ——直到現在這個鄭年對趙文雷露出這樣一抹笑。

    這根本不是鄭年!

    這是什么?!

    導師席上,蘇詩錦很快意識到——多重人格!

    鄭年的人格發生了轉換!

    《眩暈》這個劇目,講的是兩個精神病人的故事?

    可好像不僅如此,這個故事里還有更多的隱藏線索。

    比如桌上的那個按鈕,餐廳墻邊站著的那一圈人,那個古怪的價目表……

    劇目里,鄭年剛打完電話,趙文雷就傻傻地笑道:“這手表真好看。”

    鄭年微笑:“阿洋送我的。”

    “阿洋?”

    “一個朋友,”鄭年用很惋惜的語氣說,“可惜死了。”

    鋼表的表扣上貼著一張愛心小貼紙,鄭年的手指撫過,道:“這是囡囡送的。”

    “可惜她也死了。”

    “只剩下了我……”

    鄭年的聲音輕輕的,他有些出神。

    趙文雷愣住。

    鄭年突然抬起眸,雙手交握擱置在了餐桌上,道:“對了,你說你把你爸媽的尸體藏進了衣柜里?”

    鄭年突然轉變的態度似乎讓趙文雷有些反應不及,而聽到這句話,趙文雷一僵,道:“它們不是我爸媽!是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怪物!”

    鄭年隨意一笑:“嗯,這些都無所謂,雷子,既然它們都死了,你還管它們的尸體做什么呢?”

    “沒有氣味,就不會有人發現你在家里藏了尸體。”

    “只要你不動那個衣柜,那就是一個普通的再也不會被打開的衣柜。”

    鄭年微笑著。

    他就像是一名律師,在給自己的客戶提出最利于他的建議。

    那笑容優雅,令人心生信賴,可這種優雅又像是從地獄深處爬上來的惡魔,邪惡卷成了一個旋渦,將把注視這雙眼的人全部吸進深淵底部。

    趙文雷咽了咽口水。

    鄭年靠近他,輕聲道:“如果尸體失蹤了不是更好?再也不會有任何人發現你干了什么。”

    趙文雷:“但、但是——”

    鄭年盯著他的雙眼,趙文雷突然有點不敢于注視,開始躲避。

    他嘴里不停地反復著“但是”,卻遲遲說不出下文。

    鄭年打斷了他:“覺得這樣不行?還有其他事情會暴露你的所作所為,但你一下子又想不起來那些事是什么了?”

    “雷子,”鄭年嘆了口氣,“你的大腦被腐蝕太久了。”

    “是啊,你爸媽死了,你爸公司里的人難道不會發現他們的老板突然失蹤了?你爸媽死了,難道你們的鄰居不會在某一天意識到他們再也沒見過這兩個人了?”

    趙文雷驟然變得惶恐。

    “但是你還忘了——我們現在在的這個地方,很安全。”

    “在這里,沒有人會知道你曾干過什么,也沒有人會揭發你,把你送去警察局。這里是‘桃源’,你根本沒必要害怕。”

    趙文雷愣愣的。

    隨著鄭年的話語,他小心翼翼向四周看去。

    窗外是陽光明媚的街道,路上有兩三個行人。

    咖啡廳里靜悄悄的,即使墻邊站著不少人,他們也沒有發出喧嘩的聲音。

    乍看起來,還真有幾分歲月靜好的味道。

    趙文雷木訥地重復著鄭年的話:“這里是……桃源……”

    “是,”鄭年饒有興致地望著他,“在這里,你可以放下過去的一切,重新開始。”

    趙文雷喃喃道:“重新開始……”

    “等到這里將你的靈魂洗刷干凈,未來你也可以堂堂正正離開這里,回到你的家,沒有任何人會打擾你的生活。”

    趙文雷:“……那什么時候,才能‘洗刷’干凈?”

    鄭年盯著他:“那就得看,你什么時候才能學會正確地應對那些長得和你一模一樣的妖魔鬼怪了。”

    趙文雷屏住了呼吸。

    鄭年忽然朝他勾了勾手指。

    他連忙湊近過去,將耳朵湊到了鄭年的唇邊。

    鏡頭放大。

    這一刻,演播廳里的所有觀眾只能看到常云的耳朵,和薛笑的嘴。

    那漂亮的雙唇一開一合,青年勾著唇角,說出惡魔一般蠱惑的話語。

    “你沒必要將它們殺死。”

    “殺死會為你帶來太多的麻煩。”

    “將它們抓起來,綁起來,關在你的領地里不好嗎?”

    整個演播廳靜悄悄的。

    他們呆呆地看著大熒幕,青年語氣輕快地吐出一個個詞,讓他們寒毛直豎,心跳飛快。

    “把它們綁起來,用布堵住它們的嘴。”

    “踢它們的頭,用皮帶鞭打它們的身體。”

    青年的呼吸開始急促,他自己也開始感受到興奮。

    “鞭出血了就淋酒,他過去最愛這一招了,不是嗎?”

    “扇他的巴掌,讓他像條狗一樣對你求饒。”

    “當然了,千萬別把他打死,還是那句話,他死掉的話你就麻煩了,更何況這個游戲要玩很久的。”

    “他玩了多少年,你就也要玩多少年。他當初怎么對你,你要悉數奉還。”

    一瞬間,鏡頭倏然拉遠。

    兩人的臉出現在了畫面中。

    趙文雷呆愣地聽著,鄭年的面容冷靜,笑容優雅殘忍。

    他那漂亮的雙眸已經變成了濃重的墨色,那里頭旋轉著的黑暗有如實質般朝演播廳里的所有人撲面而去——

    “要是有人找他,就讓他接電話,把刀抵在他的左胸口,告訴他,如果他不按照你的要求回答,你就把刀刺穿他的心臟。”

    “哦對了,這個地方沒有刀,”鄭年輕笑著往收銀臺的方向瞥了眼,“用筷子也是可以的,只要用力,就能刺進身體里。”

    這一刻,不少觀眾捂住了胸口或者嘴。

    不對!不對!

    鄭年說的根本已經不是對付趙文雷那些幻覺的方法了!

    他口中的“ta們”變成了“ta”。

    “他過去最愛這一招了”、“他玩了多少年,你就也要玩多少年”,這些話語分明充滿了針對性。

    ——鄭年在說的,全都是他曾親手干過的事!

    他報復了一個人,那個人是誰?!

    觀眾們很快想到——鄭年的家暴狂父親!

    對了,鄭年說他爸爸現在已經不打他了,可一個家暴狂真的會因為孩子長大了就停止暴力嗎?

    不,施行暴力是這些人的本能,是刻在這些人劣質基因里的東西。

    一個家暴狂停止暴力,只有兩種可能。

    一是他實施暴力的對象變得讓他再也不敢動手。

    二是他失去了實施暴力的能力。

    而看著此刻鄭年副人格那冷靜又瘋狂的雙瞳,所有觀眾都意識到,鄭年的家暴狂父親很可能兩種情況都遇到了……

    薛笑的演繹太嚇人。

    他就像是一把利刃劃破了屏幕,那股血腥氣與扭曲朝他們整個罩了下來。

    這個青年怎么就能用那樣一張純真的笑臉演出這么暗黑的氣場?!

    大熒幕里,鄭年還在教唆趙文雷。

    “對了,如果他要求喝水吃飯,千萬不要放松警惕,一旦讓他喊出聲,一切就功虧于潰了。”

    “也不要把他囚禁在你的房間里,‘你的領地’可以是任何一個不容易被人發現的地方。桃源里到處都是監控攝像頭,你一定要好好探查過再做決定。”

    “還有,記得每天都要對付他的這里,”鄭年輕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只要受到足夠多的刺激,他的大腦就會發生變化。”

    “會頭暈、頭痛,再嚴重一點,當然也會直接失憶。只要他失憶,他就再也不會記得你。”

    鄭年用手掌撐住下巴,眨了眨眼睛,道:“記清楚了嗎,雷子?”

    趙文雷的臉已經白得跟鬼一樣。

    他魂不守舍地點了點頭。

    鄭年笑得瞇起了眼睛。

    下一秒,趙文雷卻道:“但是阿年……我已經殺人了。”

    鄭年開始有些不耐:“我說過你爸媽的事已經不用再管了。”

    “不是……我總共殺了三個人。”

    鄭年一頓。

    演播廳里的觀眾們亦狠狠一驚。

    三個人?!

    “除了那兩個謊稱是我爸媽的怪物,我還殺了第三只怪物。”趙文雷訥訥道。

    鄭年的眸色冷了下來:“什么時候的事情?”

    咖啡廳里出現了狀況。

    原本站在墻邊的那些人中有人接到了電話,他們紛紛站直身體,收了說笑聲,朝鄭年和趙文雷的方向看了過來。

    趙文雷木訥道:“……就在剛剛,我來這里之前。”

    “我沒忍住,我太害怕了,”趙文雷看著鄭年,哭著說,“我真的太害怕了,阿年,我又犯錯誤了,對不對?”

    鄭年用力閉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氣。

    “阿年,你再幫幫我好不好?下次我一定按照你說的來,我再也不會殺它們了,但是現在怎么辦?我在桃源里殺了人,我會被抓起來嗎?阿年……”

    鄭年頭疼地揉起了太陽穴。

    苦口婆心說了一大堆,結果都是白費,他的臉上全是失望和無趣。

    他瞥了瞥角落里那些緊盯著這里的人,道:“不行,我幫不了你了,他們應該已經發現,在來的路上了。”

    說完,他低低罵了句臟話:“……早知道剛才還不如讓他按了。”

    趙文雷卻沒聽清楚,惴惴不安道:“你說什么?”

    鄭年沒理他,伸出手,第二次觸上了那個紅色的按鈕。

    趙文雷也第二次問:“阿年,這到底是什么?”

    鄭年的語氣冷酷了起來:“放心,你在桃源里殺人不會被抓起來,只是如果人真的死了,你也一輩子別想離開這里了。”

    按燙淉鈕按下。

    警報聲突然響起!

    這聲音響徹整個室內室外,嗚哇嗚哇在整片“桃源”里回蕩,讓趙文雷變得愈加驚恐。

    他猛地站了起來:“你到底按了什么?!”

    凌亂的腳步聲從他身后靠近,有一群人闖入了這間咖啡廳。

    趙文雷剛回過頭,就被四個男人控制住。

    那四個人全都穿著男式醫護服,還有兩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快步走上前,看了眼趙文雷,又看向鄭年。

    其中一名戴著眼鏡的醫生語氣莫辨地說:“你這時間倒是掐得準,我們趕來了,你就按急救鈴了。”

    ……鄭年站了起來,他紅著眼睛啞聲道:“雷子他……又犯病了。”

    薛笑的瞬間變臉讓演播廳里的觀眾們又是一驚。

    鄭年轉換回主人格了?!

    這換得也太快了吧,還有,這故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些醫務人員是從哪里冒出來的,“急救鈴”又是什么意思?

    太詭異了,這整個故事都太詭異了!

    趙文雷就和觀眾一樣茫然。

    他瘋狂掙扎著,喘著氣吼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們是誰?!你們又不是警察,憑什么抓我——”

    戴眼鏡的醫生道:“趙文雷,你再仔細看看,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趙文雷一僵。

    這一刻,畫面靜止了。

    他的呼吸有些亂,眼睛睜得很大。

    他那漆黑的眼睛里倒映著鄭年的臉,后者望著他的眼神又一次變得那么悲傷。

    某一瞬間,趙文雷像是突然回想起了什么,指尖顫了顫。

    然后,他一點一點扭轉脖子,僵硬地看向窗外。

    鏡頭亦隨著他的目光,緩緩轉向窗戶。

    演播廳里,觀眾們傻了。

    窗外那陽光明媚的室外街道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鉛灰色。

    音樂在這時候響起。

    低低的節奏緊湊的旋律壓迫著所有人的神經,而鏡頭還在持續往這窗戶拉近、拉近,直到觀眾們在放大的視野中看清楚——

    這是一堵水泥墻。

    這竟是一堵水泥墻!

    鏡頭倏然一轉,落到了趙文雷身上!

    他被四個男護士架住,臉色白得跟鬼一樣。

    鏡頭再一轉,鄭年吸著鼻子,伸手捋了把自己的頭發,而他背后的“咖啡廳”也早已沒了那陽光充足的模樣,室內燈開著,是非常昏暗的光線。

    靠站在墻邊的那些人全都變成了穿著護工服的男護士,他們警惕地看著這里!

    鏡頭第三次猛地一轉,收銀臺邊,女孩子不安地望著他們。

    而她頭頂上的價目表,又變回了那花底黑字的中餐價目表!

    鏡頭第四次轉動,重新回到了餐桌前。

    趙文雷呆呆地看向鄭年,似乎想要從自己的好友身上尋求到一個答案。

    鄭年啞聲道:“雷子……這里是一家私立精神病院,你和我都是這里的病人。”

    *

    演播廳里,觀眾們瞬間嘩然。

    這個劇目的真相竟然是這樣?!

    這里是精神病院,而剛才那些什么咖啡廳和室外的街道,全都是趙文雷的雙眼看到的幻覺?!

    除開劇目最開始那一個晃動的鏡頭,后來,他們觀眾一直是在以趙文雷的視角看這個故事里的世界!

    怪不得——

    這么想想,之前劇目里鋪墊的那些矛盾之處就都得到解釋了!

    此時此刻,觀眾們更為驚嘆的是這個劇目的信息量。

    反轉反轉又反轉,十幾分鐘的故事竟然塞了這么多劇情,看得人目瞪口呆!

    誠然,現實中的精神病院肯定不是這樣,這個故事的背景經過了一定的架空,但這并不影響這個故事本身給觀眾們帶去的刺激和痛快!

    大熒幕里,醫生說道:“趙文雷,三年前你突然發病,傷到了你的父母。所幸搶救及時,他們沒有大礙。后面你就被送到了我們這里進行治療,一直住院到現在。”

    鄭年道:“雷子,已經三年了,之前你已經好了不少,本來都快要出院了……”

    趙文雷聽著這些話語,徹底呆住。

    有人走過來,蹙眉問:“被趙文雷傷到的那個護士怎么樣了?”

    戴眼鏡的醫生道:“沒事,脖子上被咬了一口,出了血,人暈了過去,但問題不大。倒是你們,剛才在這里守著就沒發現他又發病了?”

    “……他們兩個一直在很正常的聊天。”

    醫生便看向鄭年。

    鄭年別過頭,帶著鼻音說:“……我一開始沒想叫你們過來。雷子他從來沒和我說過他當年被送進這里之前具體發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他差點殺了人,我就想著……本來他都能出院了。”

    另一名醫生接話道:“所以你就想替他隱瞞?鄭年,你這樣會害死他,害死別人的。”

    鄭年不說話了。

    趙文雷被帶走了,離開之前,他的眼神里充滿了絕望。

    鄭年重新坐回到了凳子上,他用力揪著自己的頭發,手背上青筋凸顯,情緒顯然有些激動。

    戴眼鏡的醫生留了下來,他問鄭年:“你自己感覺怎么樣?”

    鄭年低著頭,悶悶道:“不好。”

    醫生目光一垂。

    觀眾們這才發現……餐桌上的“咖啡”道具也被換了!換成了兩包豆奶!

    怪不得趙文雷之前能從底下掏出來這玩意兒……

    醫生拿起鄭年那被剩下半袋的豆奶,問:“你不是最喜歡甜的東西了?”

    鄭年低低道:“沒心情喝了。”

    醫生又瞥了眼他的手表:“你最近戴這塊手表的頻率越來越高了。”

    鄭年感覺到不對勁,抬起頭問:“……你到底想問什么?”

    醫生看著他,道:“最近還有眩暈的癥狀嗎?”

    鄭年:“……有,但我以前就有這毛病,你也說過就算我被治好了,我的頭暈癥還是會發作。”

    “是,但到底是普通的頭暈癥發作還是出現了副人格,你自己應該分得清楚。”

    鄭年一滯。

    醫生緩緩說道:“你沒有副人格的記憶,副人格替換主人格的那段時間對你來說就是短暫的失憶。”

    鄭年的臉開始繃緊:“你懷疑我還沒被治好?我的兩個副人格早就已經消失了!”

    “鄭年,你們家的事我不想評判,但你的副人格當初對你爸做過的那些事注定了我們必須要嚴格審視過你的情況才能讓你出院。”

    “所以,希望你能如實告訴我,你最近情況到底怎么樣?”

    餐桌邊靜默下來。

    鄭年沒說話,醫生道:“你知道,我們肯定會去問趙文雷,剛才你們都聊了些什么。”

    鄭年閉了閉眼。

    只要他們問了,他的副人格就會暴露。

    這一刻,鄭年深深埋下了頭,他的姿態已經代替他回答了這個問題。

    “……我一直不敢相信,‘囡囡’和‘阿洋’早就消失了不是嗎?你們測試過的!可我還是會偶爾出現失憶的情況,而且最近越來越頻繁。”

    “我不知道他們當中哪一個被留下來了,我只想出院回家……”鄭年手撐著額頭,道,“而且‘ta’好像變得比以前更加警惕了,你們很難把‘ta’叫出來,可叫不出來你們就很難展開治療……”

    醫生審視著鄭年。

    觀眾們也開始動腦子想,剛才那個副人格是什么時候出現的?

    對了,是鄭年的媽媽來電話的時候。

    不同的影視劇會有不同的設定,有的講多重人格的電影里,主角的人格轉換是毫無預警,也沒有任何原因的。

    但在這個故事里,“必須把副人格叫出來才能展開治療”似乎喻示著鄭年的人格轉換存在一定的契機。

    可惜的是,鄭年明顯是逃避型人格,根本不愿意去深究這些問題。

    他明知道自己的病還在,卻試圖掩飾,就和他最開始猶豫不決,試圖掩飾趙文雷的精神病復發一樣——

    他懇求道:“鄧醫生,這個副人格在我身體里存在了一年多,他也沒做過任何傷害別人的事情吧,難道就不能——”

    “不能,”醫生斷了他,“副人格是否危險需要進行判定,在這之前我們不能隨便讓你出院。”

    “話又說回來,雖然院長認定你的副人格只有兩個,但我一直不這么認為。”

    鄭年一頓。

    醫生在剛才趙文雷的位置坐下。

    “我最近又去了解了些你以前的事,有了點新的發現。你高中時的對門鄰居有一個比你大三歲的兒子,名字叫郝鵬宇,很暴力的一個男孩子,你很怕他吧?”

    “我現在才知道,那個男孩子的小名叫‘阿洋’。”

    “你樓上的一戶人家則生了個女兒,比你小十歲,長得很可愛,全家人都把她當寶貝,她爸媽都叫她‘囡囡’。”

    “你以前嘴里總是說著三個人的名字。其中,你害怕阿洋,喜歡囡囡。”

    “但實際上,你很羨慕囡囡能從小在父母的寵愛下長大,也很希望自己能像阿洋一樣充滿力量,能夠反擊所有欺負你的人吧?于是你的副人格‘阿洋’和‘囡囡’出現了,‘阿洋’囚禁了你的父親,替你報復他。”

    鄭年的面容緩緩沉靜下來。

    那一雙漆黑的眼珠子盯著醫生。

    而演播廳里的觀眾們全都再次感到了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鄭年他……

    “可你以前副人格出現時發生的行為,還有一些是解釋不通的。比如,‘阿洋’和‘囡囡’都和你一樣,嗜甜,但你媽媽說你偶爾會極其厭惡甜食。”

    醫生將那一袋豆奶扔在了桌上。

    “比如這塊手表,這是‘阿洋’送給鄭年的禮物,用來彌補鄭年童年時沒能實現的愿望,‘阿洋’自己是不會碰這塊手表的。‘囡囡’是女孩子,她根本不會去戴男式表。而鄭年,他喜歡這塊手表,但又恐懼于自己副人格的存在,所以他很偶爾才會戴上去一次,戴了就會很快摘下來。”

    醫生掃了眼“鄭年”手腕上那塊戴到現在的鋼表。

    “鄭年”逐漸變得面無表情。

    他的眼神甚至有些陰冷。

    “那么,這些行為到底是誰做出來的?不是‘阿洋’,不是‘囡囡’,不是‘鄭年’,”醫生頓了頓,道,“鄭年以前嘴里總是說著三個人的名字,除了郝鵬宇和樓上那個小姑娘,還有一個,就是住在他們家樓下的單身漢。”

    “那是一名律師,聰明,冷靜,擅長應對各種情況,他的名字叫蔣英。”

    “鄭年”靠到了椅背上。

    他看著醫生,玩味地笑了起來。

    觀眾們深吸一口氣——

    鄭年的主人格根本沒回來!

    剛才一直是這個副人格在演戲!!

    大熒幕里,故事似乎已經走到了結局。

    醫生直視著面前這個青年,道:“蔣英,你從五年前鄭年發病起就存在在他的身體里了,是嗎?你一直隱藏得很好,是臨近出院讓你過于興奮了?”

    ——過于興奮,才讓這個男人徹底露出破綻。

    “鄭年”輕笑一聲。

    他沒有再否認,而是說:“鄭年需要我,你們沒法殺死我的。”

    “囡囡可以死,阿洋可以死,但只要鄭年還活在這個世界上一天,他還需要去面對他那當初目睹了‘阿洋’所作所為卻不吭聲,成為了共犯的媽媽,還需要去面對他那段痛苦扭曲黑暗的過去,他就永遠需要我出來替他偽裝成‘被治愈了’的樣子。”

    蔣英勾唇道:“沒有人能把我和鄭年分開。”

    “是嗎。”

    鏡頭記錄的畫面里,這兩人相對而坐,目光互不相讓。

    氣氛一觸即發。

    醫生最后推了推眼鏡,道:“……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

    大熒幕升起時,觀眾們全都在恍惚……

    然后——齊、齊、哀、嚎!

    ——故事竟然結束在了這個地方?!

    他們也很拭目以待啊,問題是后續呢,后續呢,那么大一個懸念的后續呢!

    怎么這綜藝節目比賽短劇還搞出了連續劇的感覺!

    他們要去哪里才能看到后續啊?!

    官若熒深吸一口氣:“沈老師啊,雖然我知道這個故事斷在這里是最好的,但是你一定要告訴我你會把后續拍出來的對不對……”

    沈亭言輕描淡寫:“再拍下去就俗了。”

    觀眾集體抱頭尖叫。

    這個魔鬼般的男人釣足了他們的胃口還干出此等冷血之事太過分了啊啊啊啊!

    薛笑和常云從后臺走了出來,在全場熱烈的掌聲下站定。

    兩人剛演完,薛笑還有點沉浸在剛才的狀態里,常云則有點忐忑,不知道自己今天演得到底咋樣。

    他是真的用盡全力了……

    導師席上,沈亭言鼓著掌。

    他看著他們兩人,淡淡笑道:“演得很好。”

    瞬間,常云雙眼發亮,激動之色溢于言表。

    而薛笑被喚回了神。

    他揚起唇角,在全場的歡呼聲中,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

    《眩暈》和《千面之家》這兩個劇目絕對是今天所有表演當中風格最為獨特的。

    兩個劇目均是節奏快,信息量大,反轉多,看得觀眾直呼過癮。

    《千面之家》更奇詭,而《眩暈》則陰沉黑暗。

    官若熒最先點評,她道:“常云,這場表演你流了不少汗吧?”

    舞臺上的常云登時撓起腦袋,憨憨地笑。

    此時他已經沒了剛才表演過程中那副臉色蒼白的樣子,但那額頭還是汗津津的。

    ——那可都是實打實的汗啊!

    好的演員能在這種現場舞臺上說哭就哭,但是能做到說流汗就流汗嗎?

    很難!

    這需要徹徹底底融入到劇目里,需要足夠的專注力,是非常困難的。

    常云不僅做到了,而且后半程他始終讓觀眾保持著焦灼、不安的狀態。

    官若熒感嘆道:“我剛才甚至覺得你不像是演的,都有點懷疑你是不是真的得病了!”

    全場笑了起來。

    蘇詩錦打趣道:“想替他叫120了是吧?”

    官若熒連忙點頭:“是啊是啊!就算真是演的,我也有點擔心他演完后的精神狀態誒!”

    “就算真是演的”幾個字讓觀眾徹底捧腹大笑。

    常云接話道:“我們排練的那幾天,每天沈老師都會跟我還有笑笑談話,就是怕我們心理狀態出問題。不過我們倆真挺好的,大家不用擔心哈!”

    蘇詩錦看向身旁那個一臉淡定的男人,打趣道:“看不出來啊,沈老師竟然這么細心?”

    官若熒:“粗心哪還拍得了好電影啊!”

    蘇詩錦:“倒也是。”

    粗心的導演別提關注演員的心理健康了,連最起碼的不穿幫都做不到,上了這種舞臺也只有害死演員的份。

    沈亭言這個男人看似冷漠,然而冷漠和細心并不沖突,如果他不細心,那么他也爬不到今天這樣的高度,成為不了“沈亭言”。

    官若熒又點評薛笑,她先是好奇地問了個問題:“笑笑,鄭年一開始是不是真的想替趙文雷隱瞞病情啊?”

    薛笑立刻回道:“是真的,他最開始就察覺到趙文雷病情復發了,后面一直在糾結要不要按那個鈴,把醫務人員叫過來。他當時并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因為趙文雷從沒跟他提起過自己進精神病院以前發生的事。”

    節目里能展現的故事篇幅實在太有限,而這樣一個設定復雜的劇目勢必會有著更復雜的故事前提。

    說到這里,薛笑用詢問的眼神瞅了瞅沈亭言,不知道這部分內容沈亭言作為導演要不要自己來講。

    后者卻懶洋洋地坐著,完全沒打算插嘴的樣子,把場子徹底交給了他。

    薛笑便乖乖地繼續往下道:“他們兩人確實是從高中后就沒見過面了。趙文雷不知道鄭年的副人格囚禁過自己的父親,施以虐待;鄭年也不知道趙文雷出現幻覺,差點殺死了自己的父母。”

    “兩人在精神病院重遇后,鄭年只知道趙文雷得了精神分裂,直到趙文雷真正在他面前出現幻覺,鄭年才開始感到害怕,決定按鈴。”

    但就在那一瞬間,鄭年母親的電話來了,而鄭年的副人格瞬間代替了主人格。

    副人格蔣英顯然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人格。

    他擅長偽裝,喜歡刺激的游戲,因此他慫恿煽動趙文雷,教唆他犯罪。

    然而很快他就發現,趙文雷“犯下了錯誤”,并且這個錯誤絕對會被人發現,趙文雷已經沒救了——于是他也選擇了去按那個鈴,至少可以假裝下自己很守規矩。

    當然,這終究是無用功。

    若不是即將出院的興奮沖昏了蔣英的頭腦,想必他會為了鄭年偽裝得再好一些。

    官若熒得到了答案,心滿意足:“真的太好看了。說實話,這個節目錄到現在,大部分劇目我都是在用評審的眼光看待,但剛才這個劇目,我真的就和一個普通觀眾一樣陷入到了劇情里。”

    “笑笑,我甚至都覺得我已經沒資格評價你了,也就現在咱們還在節目里,你還沒檔期去拍一部正兒八經的電影,但凡你真的去拍了,拿獎也不過是早是晚的問題吧!”

    觀眾們嘩然。

    這評價真的太太太高了。

    每一輪比賽,官若熒對薛笑的評價都是在拼命往天上竄啊!

    然而對于官若熒的評價,豐緯、蘇詩錦卻完全沒有不贊同的意思,沈亭言則更加。

    他們全都認同官若熒的說法,這亦已經是他們對薛笑的肯定。

    068

    蘇詩錦接上官若熒的話, 第二個發表點評。

    她斂起神色,認真道:“我得夸一下你們兩個人的心態。你們是第四輪比賽的最后一組,在你們之前, 剛剛有一個小組因為緊張而發揮失常,但就算是這樣, 你們的表演還是很松弛。”

    “像這類故事對演員的狀態要求是很高的, 鏡頭始終就在你們半米的距離, 不斷地對你們進行特寫, 稍微有一點點分神,底下的觀眾就該眉頭緊皺了。但今天觀眾們皺過眉頭嗎?”

    兩邊的觀眾很配合地喊:“沒有!”

    蘇詩錦:“你們的表演讓觀眾們投入到了故事當中,全程沒有過一絲一毫的掉線, 非常棒。”

    薛笑和常云鞠躬道:“謝謝蘇老師!”

    蘇詩錦開始單獨評價:“常云,對比起第一輪比賽, 你實在進步太多了。你真的得感謝下沈老師, 自從進了他的組之后,你的進步簡直是神速。”

    這一點, 所有人都認同。

    事實上,每個跟了沈亭言的學員進步都非常大,只是常云的起點低,因而他的飛躍也就格外引人注目。

    常云對沈亭言也確實非常感激。

    放在以前, 他想都不敢想自己能出演《眩暈》這種劇目,然而沈亭言說他能行, 他就咬著牙去試了,結果發現自己好像真的能行。

    沈亭言作為一個老師對他的教導,對他的鼓勵在其中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是這股力量推動他翻越了這座原本看似可望不可即的高山。

    他朝沈亭言深深鞠下一躬:“謝謝沈老師!”

    蘇詩錦:“還有薛笑, 我現在真的特別期待你未來的作品,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有機會跟你合作。之前我跟你開玩笑說起過這件事,但現在我是認真的。”

    觀眾們再次嘩然。

    上一輪比賽,特邀嘉賓對薛笑發出了邀請。

    而這一次,就連蘇詩錦也忍不住了!

    這個節目錄制完,薛笑的行程表得排滿了吧?

    蘇詩錦往旁邊瞟了眼:“希望你未來老板不要不做人。”

    薛笑咳了聲,偷偷摸摸覷了覷沈亭言。

    沈亭言雙手抱臂,輕輕一哂。

    豐緯第三個發言。

    “薛笑,你演起反派來實在是太別致了。”

    “別致”這個形容乍聽起來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可觀眾們全都get到了,在底下瘋狂點頭。

    薛笑是很乖的長相、很乖的性格,可他演起反派來,總有一種銳利瘋狂明艷的美。

    豐緯慢悠悠補充道:“不過我們這邊肯定不提倡崇拜反派,只是單純論你演出來的角色本身,給人的感覺特別‘好看’。”

    “形象好看,氣質也‘好看’,這就會讓觀眾根本沒辦法把目光從你身上移開,”豐緯道,“你是那種,觀眾事后會專門去找你的cut反復觀看的那類演員。”

    觀眾們點頭點得都快把頭給甩飛了,內心在嘶吼,沒錯!沒錯!

    蘇詩錦開玩笑道:“豐導這么懂?”

    豐緯樂呵呵地笑:“我侄女就這樣。哪個年代的人不愛美人?只要是人,就愛美。”

    觀眾們大聲道:“是——”

    薛笑耳朵紅了。

    他從沒想過自己還會跟“美人”這種詞沾上邊……

    而下一秒,豐緯就拋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如果讓我給你量身定做的話,我會把你尖銳的一面更進一步地挖掘出來。”

    嗯嗯?

    所有人回過神。

    這好像就有點為決賽輪拉觀眾票的意思了哦,豐緯這是想和薛笑組成一組?

    始終沉默不言的沈亭言終于在這時候啟唇,淡淡道:“再讓他演一個反派?豐導,你對演員的想象力是不是太局限了點?”

    豐緯淡定接招:“到現在為止,薛笑統共也就演過兩次反派,還都是十幾分鐘的短劇。這怎么都說不上局限了他的發展吧?與此相反,觀眾肯定更想一次看個夠。”

    “一味迎合觀眾的喜好去塑造演員本就是對演員的限制。”

    “那么沈老師覺得觀眾的喜好不重要了?”

    ……這兩人忽然就針鋒相對起來了?

    觀眾們驚呆。

    薛笑也愣了一下。

    剛才還聊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劍拔弩張了?

    蘇詩錦竟也加入了戰局,她饒有興致道:“豐導怎么突然又看好薛笑了?”

    豐緯反問:“我什么時候沒看好他過了?《拼圖》那個劇目他是怎么發揮的,我可都看在眼里。”

    蘇詩錦嗤笑。

    老狐貍!

    觀眾和學員們不知道,他們幾個導師可是清楚的,豐緯原本看好的是程陽。

    據她所知,這老家伙原本還打算動點手腳,確保決賽輪他和程陽能成為一組。

    結果哪想到程陽心理素質不行,這一輪比賽直接翻車。

    這老家伙是看程陽扶不起來,又想換人下賭注了吧?

    ——而比賽到了這一步,局勢已經非常明朗。

    真要說誰最有奪冠之相,那當然是薛笑和竇鳴劍這兩人。

    蘇詩錦突然有點懷疑,既然豐緯原本打算動手腳確保他和程陽一組,那他現在不會改主意,打算動手腳把薛笑和自己捆在一起了吧?

    然而這個想法剛出來,她就瞥了眼沈亭言。

    不,這個男人不會允許的。

    當老板當到連自己家小藝人都守不住的地步,那就太失敗了。

    沈亭言絕不會是這種人。

    恰恰在此刻,這個男人毫不辜負她預期地拋出了一句話。

    很絕——

    沈亭言幾乎是直接戳破了豐緯:“豐導這一牌打得未免太無章法。”

    先是范學,又是程陽,再是薛笑。

    這比賽總共才幾輪,豐緯都換了幾個目標了?

    看起來好像老神在在,掌控全局,實則牌法稀爛,眼光奇差。

    這句話一出口,官若熒都繃不住了,清了清嗓子,蘇詩錦差點笑出來。

    而豐緯終于失去了表情管理,沉了沉臉。

    觀眾們已經完全聽不懂了,這幾個人到底在說什么?怎么突然就討論得那么高深了??

    ……薛笑其實也沒太聽懂,但他小動物般的本能還在。

    現在這場面讓他有些忐忑。

    他一度張開嘴,想要說話,卻又不知道這場合他該不該插嘴。

    就在他茫然糾結之時,導師席上的沈亭言忽然朝他飛了個眼神。

    薛笑怔了怔,聽話地乖乖閉上嘴。

    豐緯調整好表情,緩緩地說:“沈老師打的牌是不亂,畢竟你的牌始終就那一張。”

    “但你現在守牌守得那么緊,我倒也想問問了——如果決賽時的配對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樣,你又打算怎么辦?”

    觀眾席再次喧嘩——這次他們聽懂了!

    豐緯是在問沈亭言,如果決賽時他的配對學員不是薛笑,他會怎么辦!

    好家伙,豐緯問得這么直白?

    誠然,導師會有特別傾心的學員是很正常的事,可在這種競賽環境里,最忌諱的也是導師有特別偏心的學員。

    這問題沈亭言會很難回答吧?

    舞臺上,薛笑的心倏地提了起來。

    豐緯大概也以為沈亭言回答不了,笑了聲,道:“到了那個時候,沈老師不也要失了章法了?這世上那么多意外,哪有人能料到全部。”

    下一秒,沈亭言卻淡淡道:“豐導可能誤會了,至少在這個賽場上,我從來沒有只守著一張牌過。”

    豐緯一頓。

    觀眾們睜大了眼睛,屏息凝神地聽。

    “話又說回來,我以為這個問題我們當初在后臺已經討論過了,豐導竟然這么快又忘了?”

    “我從不把任何學員當勝算賭,在這個節目里,我唯一的作用就是把我手下的學員調.教到能上臺表演的程度。”

    男人冷而平靜的嗓音回蕩在整個大劇場里。

    “最終配對和想象中的不一樣怎么辦?該怎么辦就怎么辦。”

    “盡全力讓配對的學員拿冠軍,這是對對方的尊重,也是對競爭對手的尊重。”

    底下,不少學員收緊雙手。

    在導師們爭搶薛笑的時候,他們心里是緊張的。

    他們當然知道薛笑的實力有多強勁。

    但一旦導師心中認定了只有薛笑有可能拿冠軍,那就不好說后面還會不會認真為配對的學員拍攝最后一部作品了。

    比如豐緯,他現在這番發言就讓不少學員心生遲疑。

    可沈亭言這番話,卻讓他們的心安定了不少。

    沈亭言是四個導師里最喜愛薛笑的那一個,所有人都知道。

    但這一刻,他們就是能夠相信,一旦最終決賽和他配對的人不是薛笑,沈亭言也一定會盡全力對待配對的學員。

    這個男人他就是這么做的——第四輪比賽,他保證了每個學員的戲份都一樣,他也將每個學員的能力又狠狠拔升了一大截,他在用自己的實際行動保證比賽的公平!

    他們自然能夠相信,在沈亭言的教導下,他們可以和薛笑一較高低。

    沈亭言這番話亦讓薛笑重重松了口氣。

    沒錯,這才是沈亭言。

    這才是他最喜歡的沈亭言。

    薛笑揚起唇角。

    豐緯沉默了。

    沈亭言話鋒一轉,語氣懶散起來:“一碼歸一碼,豐導可能是心里著急決賽輪,才在剛才說出那種拉觀眾票的話,但讓演員短期內重復飾演同一類角色,不合適就是不合適。”

    “就算今天站在這里的不是薛笑,是另一個演員,我也會這么說。”

    前半句話幾乎算是明著承認他就是喜歡薛笑了。

    觀眾們瞬間尖叫起來。

    場上的蔣全、薛笑和常云:“……”

    這種氣氛下也能起哄,這屆觀眾也是厲害。

    此時此刻,演播廳里的氛圍說尷尬不尷尬,說和諧不和諧。

    豐緯面無表情喝了口茶,也不搭話了。

    再聊下去他也說不過沈亭言,還徒增剪輯師工作量。

    蔣全只好把話接過來,開始主持大局。

    他將薛笑和常云請下場,之后就開始對觀眾講解接下來最后這一輪比賽的投票規則。

    底下的學員們開始盤算。

    四個決賽位。

    以目前為止所有輪次比賽里大家的表現來看,薛笑和竇鳴劍毫無疑問會占據兩席。

    那么另外兩席會是誰?

    顧領?程陽?還是其他幾個在前面幾輪存在感不強,這一輪表現卻特別優異的學員?

    他們的最終配對又會是如何?

    大家的小腦袋全都在飛速運轉。

    蔣全講完規則,轉過身對他們說:“那么,我們再見面,就是半個月后了。”

    所有人挺直背脊,斂容正色。

    “今天之前,我問高導,這場比賽到了最后,我要不要說點總結詞什么的。比如這個比賽最開始的立意啊,學員們在這個節目里收獲了什么啊——畢竟對大部分人而言,今天就是決賽。”

    “但高導說,‘有什么好總結的,這個節目唯一的作用就是給小透明演員展示自己的機會,就算這節目結束了,對學員們來說,這也不過就是他們職業道路的開始。’”

    蔣全模仿老高的語氣,模仿得惟妙惟肖。

    學員們笑了出來。

    “——高導他們送給大家的‘起’字徽章,大家都還留著吧?”

    學員齊聲道:“留著呢!”

    蔣全笑道:“誒,這就是對了。不論這節目最終結果如何,你們都還在這條路的起點,‘起點’又有什么好總結陳詞的?所以今天我也就不多說了。”

    “我就祝你們所有人都能挺進人生路上的決賽,奪取屬于你們自己的冠軍!”

    “未來,前程似錦!”

    *

    這是至今為止最早結束的一次錄制。

    觀眾陸陸續續離開營地,學員們回了寢室。

    時間還早,不少人選擇上床補覺,于是整個營地也安靜得出奇。

    薛笑醒來時,暮色已至。

    夕陽光傾灑在了寢室中間的那塊地面上,橘紅的色彩讓人昏昏沉沉。

    顧領還在睡,他上鋪的趙冬則是趴在床上玩手機。

    見薛笑醒來,趙冬晃了晃手機,壓低聲音道:“笑,你又上熱搜了。”

    中午那會兒,第五期節目如期上線。

    第五期的進度條已經拉到了第三輪比賽。

    以薛笑現有的人氣,節目組把第五期的結尾卡在《拼圖》這一組開始表演前是最好的,因為能釣足觀眾的胃口,保證下一期的播放率。

    可老高實誠啊,他就是這么憐愛觀眾,把《拼圖》這場表演在這一期就給放出來了。

    好在預告片里沈亭言搶人那句“我要薛笑”也足夠驚人,彈幕在那一瞬間鋪滿,下一期的播放率根本不用愁。

    而薛笑在《拼圖》里的表現,自然引爆了全網。

    “薛笑 3214”掛在了熱搜第一。

    作者有話說:

    今天也日萬,先一更~

    069

    這個節目最開始因為導師陣容吸引來了不少專業人士的關注。

    然而第一輪比賽時, 節目組和范學身上爆出來的瓜太大了,大家的注意力被分散,所以當時沒有太多人寫專業影評。

    第二輪比賽, 影評終于開始陸陸續續出現,而在這第三輪, 影評終于井噴式爆發。

    點進“薛笑 3214”熱搜廣場, 最先入眼的就是幾篇萬轉的專業影評。

    影評人對這個劇目贊不絕口, 尤其是薛笑的表現, 從頭到尾從上到下全都被他們摳了個遍,結果沒有死角,完全沒有任何死角!

    有個微博id叫毒舌影評的影評人是業內不少人都退避三舍的存在。

    絕不收錢說好話, 好聲好氣請他去點映也別期待他能仁慈,入圈十年從未完完全全夸贊過任何一部電影。

    對于《拼圖》, 他也是有褒有貶, 然而他貶的是豐緯,褒的是薛笑。

    “豐緯還是一如既往的想法很好, 能力有限,而且一年比一年更有限。”

    “如果換成是沈亭言來導這個劇目,他肯定會做一些內容上的調整,保證情節有輕有重,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把本能拍成九十分鐘至一百分鐘的故事內容以同樣的節奏塞進這十幾分鐘里。(關于沈亭言的導演能力可以看我對他這一期上場那組的影評)”

    “主演再優秀,這個劇目都會因為豐緯而變成流水賬, 幸運的是,薛笑是特別優秀,而不是普通優秀, 他把這個劇目給救回來了。”

    “狀態全程在線, 人物在他的魂里。你從他每一個眼神每一個舉止里都能看出來這個聰明的機器人正在想些什么, 可只有當他想讓你知道的時候,你才能看透他,當他不想讓你知道時,你只能被他神秘又美麗的面孔吸引,大腦卻完全無法思考……”

    后面,他竟花了近一千字夸贊薛笑!

    整篇影評總共才一千五百字,薛笑的內容占據了三分之二!

    這對這位影評人而言已經是破天荒,驚掉了所有人的下巴,也引來了不少圈內大佬的關注。

    一位娛樂圈大花、一位影帝分別轉發這篇影評。

    大花轉發評論說:“我也喜歡笑笑!”

    底下評論區里不少粉絲激動地表示雙擔狂喜!

    影帝倒是沒評價什么,可他和這位影評人也不是什么親友關系,轉發這篇影評本就已經是足夠耐人尋味的舉動。

    還有一位曾出過不少經典電影的制片人,一位名導關注了薛笑的微博,這一系列進展簡直有些令人驚心動魄。

    比起圈內人士亦或長篇大論,亦或內斂不吭聲,網友們的夸贊就直白多了,沒什么文筆,就是嚎,各種各樣的嚎叫!

    “啊啊啊啊啊我真的為3214心碎啊啊啊啊特別是他砸東西崩潰那一段我真的爆哭[哭]”

    “我出不來了嗚嗚嗚嗚能不能安排一個更好的男人給3214[哭]”

    “還要我說幾遍!!薛笑真的太美了!!怎么會有這么美的男人啊啊啊啊!”

    “薛笑的演技太神了……比起第一輪,他明顯進步了不少,現在的他甚至讓我有一種他演什么角色都能行的感覺。”

    “這節目什么時候結束,薛笑什么時候能去演正兒八經的影視劇啊,我真的好渴[可憐]”

    “陸寧狗男人不配[裂開]讓3214愛上你你到底憑什么[裂開][裂開]”

    “3214獨美!!!”

    “3214,還是讓沈老師愛你吧[哭][哭][哭]”

    ……

    流量時代,流量爆發帶來的威力是驚人的。

    薛笑的微博粉絲已經超過了一千萬,超話也火熱到迅速竄上了排行榜前三。

    誰能想到,一個半月前,他還是一個微博粉絲才一百多,無人問津的小小龍套。

    薛笑收到了方磊的微信,方磊讓他回關下那幾位圈內大佬。

    除此之外,方磊還跟他說:“后面半個月我暫時不會給你安排太多工作,就去一檔綜藝做一期飛行嘉賓,資料等會兒我發給你。其他時間你如果要離開節目組營地就跟我報備一下,出行記得戴好口罩和帽子,需要派車就跟我說,反正小心一點,今時不同往日了。”

    薛笑盯著“今時不同往日”那幾個字,心情一時有些復雜。

    成名自然會為他帶來更多演戲的機會,但也會犧牲掉自由。

    凡事都有利有弊,薛笑一直懂得這個道理,也不是沒有切身體會過,只是此時此刻是他活到現在感受最強烈的一次。

    他嘆了口氣,又給自己鼓了鼓勁,回復道:“好的,我知道了,謝謝方哥!”

    收到薛笑的回復后,帶著某個以公謀私的家伙派下來的任務的經紀人斟酌了下,試探地說:

    “還有,比賽畢竟還沒結束,還是得記住不要把注意力分散到其他事情上面。”

    薛笑:“?”

    方磊:“就是任何會影響比賽的人或事,任何和比賽無關的人或事……”

    薛笑懵懵懂懂地回復:“嗯嗯,我知道的,沈老師也叮囑過我。”

    他回得是很乖……可方磊看著他們倆的對話,卻怎么看怎么不得勁了。

    嘖,簡直跟打啞謎似的。

    沈亭言這人平時做事尖銳,遇到喜歡的人了,倒挺束手束腳。

    當然了,沈亭言開始約束自己不是不好,方磊甚至十分歡迎。

    他本就既不贊同沈亭言掰彎直男,也不贊同在比賽還沒結束的時候擾亂薛笑的心思。

    可他也是后來才知道,薛笑原來有喜歡的女孩子——就是因為這,沈亭言才意識到薛笑是個直的——而且那個女孩子疑似就是節目組里的某個學員。

    如果危險因素已經出現,那么方磊作為一個經紀人,就很不喜歡這么溫吞的做法了。

    他深思片刻,突然就決定問得再直接點,主動出擊!

    “話說回來,我還沒問過你,有喜歡的人嗎?有女朋友嗎??”

    “你不是愛豆,我不會禁止你談戀愛,但是有苗頭的話還是跟我報備下,防止后面出什么意外我沒準備。”

    方磊自認自己這話說得那是相當冠冕堂皇毫無破綻和風細雨。

    小白兔膽子再小,應該也會考考慮慮,放下戒心,對他這頭大灰狼敞開懷抱……

    沒想到,薛笑上來就是一條:“…………”

    方磊:“??”

    這頭,薛笑糾結地想,他總不能跟方磊說“我喜歡的是我們共同的老板”吧!

    可方磊都這么問了,他要是現在撒謊,后面又跟沈亭言表白,鬧出內部矛盾,讓方磊這么個經紀人到那時候才知道真相,那好像也不太像話。

    于是薛笑的心臟噗通噗通跳了起來。

    他摸著手機,天人交戰。

    另一頭,遲遲沒等來薛笑下文的方磊逐漸開始心驚肉跳。

    這么有禮貌這么有問必答一乖小孩竟然也會為了愛情裝死逃避問題,要不還是勸沈亭言放棄算了他根本斗不過那個藏在薛笑身后的神秘女人……

    就在這時,他終于收到了薛笑遲來的微信。

    不,那根本不是微信,而是炸彈。

    炸得他人都裂了的炸彈。

    “方哥,我是有喜歡的人,打算節目結束后表白,不過我保證不會把這件事鬧大,所以等那時候再告訴你是誰可以嗎……”

    “還有就是,那個,我喜歡的不是女孩子。”

    “麻煩你了QAQ”

    作者有話說:

    二更

    070

    后面那三天, 沈亭言始終沒有收到方磊報告任務完成的回音。

    等到第四天,他終于忍不住主動去問了,而方磊支支吾吾, 含含糊糊。

    最后來了句:“反正關于薛笑暗戀別人那事,你暫時不用太擔心了……”

    沈亭言:“?”

    沈亭言:“什么叫‘暫時’‘不用太’擔心?”

    方磊:“就是字面意思, 這事兒我后面再跟你說。話說你今天人在哪?”

    沈亭言:“南河影視城, 探班。”

    方磊:“哦, 那你好好探班, 不聊了。”

    沈亭言:“?”

    那頭,方磊正在第N遍研究三天前薛笑發給他的那三句話,無聲地抱頭嘶吼。

    薛笑根本不直, 他也喜歡男人!!

    可什么叫打算節目結束后表白?什么叫等那時候再告訴他那個人是誰?

    如果是節目組里的學員,沒必要瞞著他吧?

    除非薛笑喜歡的那個人他也認識, 而且薛笑怕他不小心向對方透底??

    那不就是——那不就是——

    方磊吶喊狀以頭砸辦公桌!

    但也不好說薛笑是不是性格就那么內斂……

    要告訴沈亭言嗎?可要是誤導了那個男人, 最后讓他空歡喜一場,那個男人會殺了他吧!

    不告訴的話, 就放任這兩人繼續糾結?

    方磊快被自己左右互搏搏死了,甚至忘了告訴沈亭言,薛笑這兩天也回了南河影視城……

    *

    南河影視城。

    這一周,這小縣城的氣溫稍有下降。

    對大多數人而言, 這是一個非常適合戶外出行的溫度,但對于沈亭言而言, 他依舊必須坐在車子里,開足冷氣,才能平心靜氣。

    手機里, 沈母催促的微信一條接一條發過來, 閑得就跟沒在片場上一樣, 讓人疑惑她到底還拍不拍戲了。

    沈亭言回了句“就快到了”,便放下手機,看向車窗之外。

    小縣城因為逐年建造起來的各大影視街區而變成了一個小有名氣的旅游勝地,不管是節假日還是工作日,總能在街上看到不少明顯是旅客的行人。

    然而除開影視街區,這小縣城也著實沒有什么別致的景色。

    沒有熱鬧的購物中心,沒有歷史的遺跡,沒有值得一觀的天然山水。

    當然更沒有什么地方特色美食。

    這小縣城普通到,沈亭言曾為了拍戲來過數次,卻依舊記不清它模樣的程度。

    然而現如今,再一次來到這里,一切卻好像變得與過去再也不同。

    他的視線隨著車的行進而不斷掠過街邊的景色。

    一間間鱗次櫛比的小商鋪,稀稀拉拉停在路邊的電動車,穿著光鮮亮麗,戴著遮陽草帽的游客,還有背著背包和折疊椅,匆忙趕在路上的群演。

    沈亭言曲起手肘,抵在車窗邊,懶懶地用手掌撐住臉頰。

    他仿佛能看到一抹纖瘦的身影活躍跳動在這些景色之中。

    于是那單調乏味到曾令他多投注一眼也懶的畫面,無端地,就開始色彩斑斕起來。

    ……

    “假期”有半個月,大部分學員做不到一直留在錄制營地里。

    竇鳴劍和常云打算回趟家——他們老家離湖城很近,高鐵一個小時左右就能到,要是哪天節目組臨時要他們回去錄制物料,他們也能很快趕到。

    顧領、金宵晨和趙冬打算結伴去湖城周邊的小鎮玩兩天,而江蓮蓮則去市中心找她大學同學玩。

    薛笑的老家離這里還是太遠了,節目沒徹底結束前,他回不去。

    他思來想去,打算回南河影視城看看兄弟姐妹們。

    這一天趕到時已經是傍晚。

    張成育把吃飯的地點定在了過去他們大家伙經常一起聚餐的小飯店。

    薛笑一到,就迎來了這幫戲很足的家伙聲勢浩大的歡迎儀式,又是鼓掌,又是唱頒獎樂,就差無實物表演把獎杯遞給他了。

    薛笑忍俊不禁,落座后摘掉了口罩和帽子。

    夏季悶熱,他的耳邊沁出了些微汗水,幾縷黑發黏在了奶白的皮膚上,那模樣有一點狼狽,卻也透露著一絲傻里傻氣的可愛。

    大家調侃他。

    “笑笑真是火了啊,都戴起這大明星兩件套了。”

    “那是,你不想想來南河這邊旅游的有多少都是追星的,笑笑要是不戴點東西就上街,絕對會被認出來!”

    “笑,等會兒你幫哥哥簽個名行不?現在不簽我怕以后簽不到了!”

    “是啊,以后見面的機會就少了吧。”

    張成育見薛笑被他們侃得滿臉通紅,飛過去一個眼風:“瞎說什么呢,笑拍戲不來這里?得了得了,來,今晚我有夜戲就不喝酒了啊,你們酒都趕緊滿上——”

    他想起什么,特意叮囑薛笑:“你今天不能超過兩杯。”

    薛笑窘迫道:“知道啦,師父。”

    喝完酒就動起筷子。

    大家一邊吃一邊聊,先是問薛笑節目錄起來感覺怎么樣,再問跟豐緯合作爽不爽,官若熒真人是不是比電視上還美,蘇詩錦兇不兇,沈亭言……是不是和他想象中一樣perfect。

    那哥們以前就愛逗薛笑,兩個月不見,變本加厲,特意用了個英語單詞,又揶揄又猥瑣。

    薛笑一開始感到羞恥,后面自己聽著都覺得好笑起來,點點頭,一本正經道:“是的,是很perfect。”

    一幫人徹底笑翻。

    而南河影視城這邊,這兩個月來最叫這幫人覺得有意思的,是群頭劉哥和公會經紀人王姐的變化。

    一個哥們磕著瓜子說:“你不知道,你和范學那一仗打勝之后劉哥就坐不住了,開始向我們打探你還有沒有跟我們保持聯系。”

    另一個姐姐嗤笑道:“王姐也是,不過她好就好在自己心里有數,知道很難跟你緩和關系了,所以問了一次之后就沒再來問過。”

    薛笑一頓。

    群頭劉哥,演員公會經紀人王姐。

    他對這兩人其實沒什么怨恨,畢竟當初“封殺”他是演員公會領導親自下的旨意,王姐不可能違背領導的意思,私自給他排戲,劉哥也總還要顧著自己的前途。

    只是當初他和這兩人一直是合作的關系,合作關系斷了,他們自然也就沒有了往來的必要。

    張成育特意提醒薛笑:“要是劉哥微信上找上你,你別理他。”

    和經紀人王姐不同,劉哥身為群頭,一邊干著給群演和劇組牽線的活,賺著點錢,一邊他自己也是個龍套,偶爾從關系好的導演那邊討點戲討點角色拍。

    這家伙至今還做著成為大明星的美夢,有夢想雖是好事,可他做人沒尺度,認準了軟柿子就會一直拿捏,就很麻煩。

    一旦薛笑給他點回應,他勢必會緊緊糾纏薛笑不放。

    對此,薛笑心里有數:“我知道的,師父。”

    薛笑考慮的是另一個方面——

    劉哥的戲其實并不好。

    薛笑一直覺得,與其說劉哥是喜歡演戲,不如說他喜歡的其實是“做大明星的感覺”。

    他在南河影視城呆了近二十年,大部分時候都把力氣用在了打點劇組和導演上面,卻從沒有鉆研過自己的戲,沒有進步過。

    所以,別說薛笑現在根本沒有能力去左右任何一個劇組的選角,就算哪天他真有了,他也不可能會把劉哥推薦上去呀。

    倒是眼前這些人——

    吃飯到現在也有半個小時了,沒有任何一個人提起過,能不能讓他幫忙搭線的問題。

    或許是知道薛笑就算火了,也暫時還沒有那種能量,或許是根本從沒想過要為難他。

    這些自己都還在演藝圈底層掙扎,不知路在何方的家伙,此時此刻只喝著酒,吃著菜,讓薛笑以后在圈內受欺負了就跟他們說,火了之后不要被巴結上來的極品影響。

    薛笑的喉頭澀了起來。

    他突然想起沈亭言那句話。

    只要有心,筵席是可以不散的。

    然而真要做到那種地步,他必須還要繼續努力往上爬,一路爬到他可以做一些決定,可以影響到一些人的高度。

    他不希望面前這些戲很好,卻只是得不到機會的家伙,徹底地被埋沒。

    而也是此時此刻,他突然就更深地體會到,沈亭言為什么會想要轉幕后。

    酒瓶“噗”一下被撬開,大笑聲響徹包廂。

    在這嘈雜的聲響之中,張成育忽然聽到薛笑說:“師父,我有新的目標了。”

    他一愣,轉過頭去。

    薛笑的雙眸直直望著圓桌邊的眾人,里頭閃爍著某種明亮而又堅定的光芒。

    “我想學習更多關于電影拍攝的知識,不僅僅是怎么演好戲,還有怎么安排鏡頭,怎么剪輯,怎么配樂……”

    “我還想重新開始寫小說,練好筆頭,學學怎么更完整地構造故事。”

    “我想往這條路的高處爬,也想往這條路的深處扎根,”薛笑回過頭來,道,“我希望未來我可以有能力創造出我想要的故事,可以讓我欣賞的演員演繹出這些故事,也可以讓所有觀眾都看到它們和他們。”

    張成育一時之間不知道怎么形容涌上心頭的熱血感。

    他啞然片刻,笑著說:“你可以的,笑笑,你一定可以做到。”

    薛笑的唇角翹了起來,他重重點頭,應道:“嗯!”

    張成育看著薛笑為了找到新的目標而興奮喜悅的模樣,有些欣慰。

    誠然,這小家伙過去就是一個愛想、愛動腦筋的人,他不會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會不斷地向前摸索、躍進。

    然而他能這么快就找到一個如此宏大的目標,說他沒有受到任何人的影響,張成育是不信的。

    一個優秀的偶像能夠起到的作用非常巨大。

    這一點在薛笑還沒去《片場巨星》之前就可見一斑。

    而想到某個男人,張成育順勢就想到了另一件事情——一件他今天才聽說的事。

    猶豫了下,張成育壓低聲音道:“笑,玩娛那家公司的事你聽說了沒?”

    薛笑正高高興興啄著啤酒,聽到這話愣了愣:“什么事?”

    張成育:“他們老板和經紀人私底下一直在搞一些下三濫的勾當,好像就在前天,兩人全都被抓進去了,估計得判刑,涉事的藝人也全都進了局子里,陣仗鬧挺大的。”

    薛笑瞬間睜圓了眼睛,一臉震驚。

    “進去的藝人里就有以前欺負過你那個,叫江野的,”張成育頓了頓說,“據說那個江野之前被沈亭言揍過一頓,現在他們公司翻車也和沈亭言有關系。”

    薛笑徹底怔住。

    作者有話說:

    日萬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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