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言率先走到他旁邊,未卜先知一樣扶了祝白白一把。果真,祝白白就像設定好的小程序,小腿因為過于麻痹而踩不住勁兒,差點歪倒在客人面前。他連忙站穩,不好意思地捶了下小腿,還好有師兄在。
另外兩個女生就慎重許多,對面還沒起,她們也保持著姿勢。其中一個留著很短很短的bobo頭,俏皮又可愛。另外一個是高馬尾,舉手投足更加謹慎。兩人的氣質天差地別,可長相卻幾乎一模一樣。
“早就聽說花詠夏師傅有一對雙胞胎弟子,名字叫做陶含黛和陶晴綠。黛為姐姐,綠為妹妹,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不等江言開口,對面的男生先報上名來。他看上去和江言差不多大,最多也就有個3歲的年齡差,同樣也是瘦高身材,兩只手規規矩矩地壓在膝蓋上。
江言轉手又把兩個小師妹給扶了起來,先把她們扶到椅子上,轉身自己接替了這一場苦熬的跪姿,和鄭直賢面對面。
鄭直賢,中國朝鮮族人,江言曾經在場上見過很多次了。他的團隊全部都是朝鮮族,平時交流也用方言,帶有濃烈的民族色彩。
“喝茶么?”然而江言一開口,卻直接將話題拐了一個彎兒,讓人云里霧里。
鄭直賢濃眉大眼,對上江言的長相,自己都覺得有點欺負人。他對江言同樣印象深刻,每次江言上場,必定有人會說“林黛玉倒拔垂楊柳”這個梗。如今江言還把頭發留長,小揪碎發貼合后頸線條,掃著后領口,這既視感更加強烈。
“喝,讓我嘗嘗你們的茶!彼敛豢蜌。
“小白,去泡茶。”江言偏過頭。
祝白白的臉就是一面屏幕,什么心里話都往上擺,垮著小臉就去翻茶葉。師兄讓他泡茶,他不敢敷衍,選了館里最好的白茶。不過他也在心里奇怪,為什么師兄來得這么晚,明明都是從學校出發的。
茶葉入水,江言靈敏的嗅覺率先察覺,不動聲色地問:“我是詠夏道館的主理人,有什么事情不要為難我的師妹師弟,和我談!
“唉,我什么時候為難過他們,剛才我們聊得很好!编嵵辟t心領神會,這是一場長時間的耐力角斗,他要拿出十足的耐心,“一直以來,我的師父都很想和花詠夏師傅來一場公開賽!
“師父他最近身體不好!苯圆唤o他任何機會,直接甩出了最極限的理由。當一個人身體不好時,多說無益,總不能逼著人上場。
“江言,你也應該知道這是謊言吧?”可是謊言能不能騙人,取決于聽的人是否相信,鄭直賢就很懷疑,“我從來都不知道,花家的弟子已經學會說謊了。如果不是親眼看見,我還以為你是葉合正的徒弟!
陶晴綠已經忍他很久了:“你別血口噴人,我們花家和葉家自來不合,他家的作風我們自來看不上!
鄭直賢自有深意地笑了笑,果然,傳聞都是真的。武術圈中只要沾了跆拳道,都知道一句話——“開場如若綠葉來,無人敢說花正開”。
葉合正就是這“綠葉”,響當當的地位都由當年一拳一腳打出來,而“花”自然就是和葉合正老死不相往來、互為仇家的花詠夏。兩人從少年時期的現役隊員打到退役名師,葉派、花派各自桃李滿天下,見面是一分不讓。
兩派都是跆拳道,區別倒是不小。
葉合正的徒弟,最不好惹最難纏。比賽時誰都不想碰上,打輸了自己不爽,打贏了,接下來一整年葉派都纏著你過招,直到打贏才算數。說話也多是咄咄逼人之輩,唯分數論,唯成功論。
反襯之下,花詠夏的徒弟們名聲就好得多,都是天賦極高的體面人,絕不貪戰戀戰,彬彬有禮正人君子,就是面前這4個。
就像是武俠江湖里的正邪兩派,風光霽月的花詠夏就是站在光明頂的名門正派,品行高潔。葉合正就是那蟲谷里的毒物邪門,他自己脾氣古怪,帶出來的徒弟也引人側目。現在鄭直賢將他們兩撥人放在一起對比,花家的人肯定不高興。
這時候,祝白白的茶端了上來,還順便對鄭直賢翻了個大白眼。就當好茶喂豬了。
“這是我師父存了10年以上的白茶,你嘗嘗。”江言仍舊是笑容淡淡,給人以距離感,“葉合正師傅確實和我們師父有過淵源,但兩個人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面了。”
陶含黛、陶晴綠和祝白白都已經生了氣,只有面前的江言鎮定自若,鄭直賢終于信了他這位新一代主理人的地位,也就收斂了剛才的不遜:“抱歉,是我說錯話。不過我也很想知道,外界傳聞的那些到底是不是真的?花師傅和葉師傅為什么會鬧成這樣?”
為什么會鬧成這樣?江言喝了口茶,其實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師父和葉合正絕交那年,大概17歲吧,如今20年過去,師父只在跆拳道協會開會的時候見過葉合正,但20年沒有說過話。
“你不想說也不要緊,我這次來,主要還是想談談切磋交流的問題!编嵵辟t也清楚打聽不出來,塵年往事,小字輩都無從探究,“我師父是誠心誠意想要切磋!
江言搖了搖頭:“如今師父身體不好!
“可以等花師傅身體好。”鄭直賢拿出態度,“或者,咱們小輩先切磋一下。”
“你想和我打?”江言放下茶杯,一口見底。
“都是同行,當然愿意切磋!编嵵辟t像下戰書,“咱們約個時間吧?”
江言再次搖了搖頭,他猜測,鄭直賢的真正目的是這個:“咱們能不能打,我得先問問師父的意思。我隨隨便便和你打,別人會以為是兩個道館在切磋!
“那……好吧!痹捯呀浾f到這份上,鄭直賢看看時間,“江言,我知道你是一個磨不出來的人,你和你師弟師妹不一樣!
“是么?”江言還裝傻,“哪里不一樣?”
“你考慮的事情太多,身上承擔著46家道館的前途,一定也很不容易吧?我要是花詠夏師傅,就找個人幫幫你。”鄭直賢雙手扶地,不用別人攙扶,歪歪扭扭地站了起來,顯然雙腿早就麻了。
江言掃了他的腿一眼,這時候伸腿絆他一跤,該多好。“小白,送客吧!
祝白白在后面大口喝茶消氣,憤憤不平地帶著鄭直賢往外走。陶含黛走上來,似懂非懂地問:“其實,我還是挺想和鄭直賢他們過一過手的。”
“他在給咱們下套!苯詫⒀矍暗陌状刹璞厥,手腕的玉鐲子碰了一下,清脆得叮鈴叮鈴,“鄭直賢他是朝鮮族,他們的主張一直都是朝鮮族更擅于打跆拳道,所以一直找機會切磋。這事等師父出院再說吧,反正咱們不搭理就成。”
陶含黛和陶晴綠同頻率地點了點頭。
陶晴綠突然輕聲一笑,帶著幾分淘氣:“對了,葉合正的兩個女徒弟和我們一個班!
“我那天看見了!苯詮淖鴫|上站起來,“王清清和顧夢瑤,以后你們就是同班同學,對打的時候悠著點兒!
“她們可兇了,到現在都不和我倆說話。”陶含黛撣了撣袖口,“果然師父說得沒錯,葉家的人還是離得越遠越好。不過葉合正他不是還有一個心愛的小徒弟嘛,這么多年都沒放出消息到底是誰,不知道在不在咱們學校。”
“別逗了,說不定那小徒弟還沒高考呢,初中生!碧涨缇G拍了下姐姐的后腦勺。
江言聽著她們聊,手底下倒是騰出功夫,將那一壺很好的白茶沏了出來。王清清和顧夢瑤是葉家人,早就是公開的事,可是那小徒弟到底是哪個?他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來。
唉,別想了,說不定人家真是個初中生呢。不過就算是個初中生,遇上也不會手軟,他們注定是宿敵是對手。
送走鄭直賢,大家也該回學校繼續訓練了。但這回是帶著師妹師弟,江言愣是沒敢騎摩托,堅決保護自己鬼火少年的真實身份。4個人老老實實打車回來,江言先把他們送到學校的道館,腦筋就動起來了:“你們先練,我回宿舍拿東西!
“什么東西?”祝白白還在心疼剛才那壺白茶呢,“唉,10年以上的白茶啊那可是,鄭直賢他喝得懂嗎?下次給他準備大麥茶茶包就行!
“你就別管這么多了,先去訓練!苯孕男哪钅疃际撬能嚕T跂|校門停車場好歹離得近,放遠了心疼。師妹和師弟自然不懷疑,他從小樹立的形象太好,哪怕他真把車騎回來了,他們都不相信。
等到離開道館,江言又不急著走了,而是找了個犄角旮旯摸兜。瞞著的事情何止一件,兜里還有煙盒,他要快一些,拇指抵住煙盒蓋子,一彈,一磕,低頭就咬住了一支煙。結果還沒來得及點火,腳步聲驚了周圍的喜鵲。
江言那股子煩躁又來了,為什么最近就這么多破事?現在又多了一個追著要打架的鄭直賢,自己連口煙都抽不上。
“誒!是你啊!
等到腳步聲走近,金丞的聲音也撲到了面前,如同喜悅地撲了個滿懷,聽起來很高興又很興奮。他手里還拎著那個紅色的頭盔,徑直走到江言面前:“你在這兒干嘛呢?”
“沒干嘛!苯钥吹剿。
毛桃子一個滑鏟到他面前了。
“沒干嘛?我才不信呢!苯鹭┱驹跇涫a下頭,一手頭盔,一手冰飲,“我這剛給大家買了飲料,一起喝啊!
“是用我的錢,買的飲料!苯灾苯影研睦镌捳f了出來,金丞不會給別人花錢。
毛桃子摳門吝嗇,毛桃子軟飯硬吃。
“你的就是我的嘛,我們都有肌膚之親了。”金丞連耍無賴都這么活色生香,“對了對了,你快幫我把鼻子上的大臉貓創口貼摘了吧,臉上出汗,癢癢!
江言站在原地不動,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裝聽不見。
“你這套和我裝沒用!苯鹭┎鸫┝怂鸵粋真正左耳失聰的人裝什么?我現在聽你說話就像聽二十年前的古早h廣播劇一樣模模糊糊。
江言這才開口:“我腱鞘炎,抬不起來!
“你在和我撒嬌?好啦好啦,我知道這是你的小把戲,我就吃這一套,塞你狗尾巴草是我不對,晚上我給你按摩!苯鹭┖迦说臅r候特帶勁兒,牟足了甜水往人嘴里灌似的。
按摩?江言微微低下頭,發梢略微凌亂。
“你別臉紅啊我警告你。本身你皮膚白就容易紅,像是隨時隨地都嗨的高潮臉,你這樣一低頭我會懷疑你滿腦子黃色廢料!苯鹭╊D時看不懂他了。
“咱們又不熟,能直接按摩么?”江言的頭轉向了一邊。
“你再跟我裝嬌羞處男試試?”金丞皺起了眉毛。
嘖,沒法和這人聊天。江言隨意地揪住他鼻梁骨上的大臉貓,一扯。
結果大臉貓沒扯下來,一不小心碰到了金丞的嘴唇。
好軟,好冰,像正在化凍的龍眼。
“等等!你手上什么味?”金丞敏感地捕捉到了煙味,“再讓我聞聞。”
“聞聞?”江言的指腹捻了捻,“你不會想知道這只手剛才干了什么。”
沒想到金丞靜靜地看了他兩秒,腦袋一歪:“怎么,你剛才躲這兒打飛機呢?我間接親你老二了?”
江言定定地看著他。
金丞高深莫測地搖了搖頭:“乖乖,怪不得你得腱鞘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