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喬漁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就站在了二樓的臥室里, 且手已經拿起了江楓的那個黑色錢包。
回過神她趕緊將錢包放下,甚至離得遠遠的,她拉開電腦椅坐在書桌面前, 呆呆地坐了會兒, 視線不知不覺又轉到那個錢包上。
奶奶說, 他這個錢包里有她讀書時候的照片。
可他為什么要留著她讀書時候的照片?
又或許, 是奶奶看錯了吧?
那時候的所有女同學都是齊劉海,里面當然也包括了蘇月月。
好奇心實在是作祟, 喬漁心想, 她就看一下吧。
雖然隱隱已經猜出那肯定就是蘇月月的照片, 但心底貓抓似得, 就像當初要看日記本一樣, 一次心死和兩次心死又有什么區別,左不過就是更加堅定了離婚的想法。
喬漁站起來, 重新拿起黑色錢包, 不是什么名牌包,用得時間估計很久,表面的皮泛著一絲絲皺褶的痕跡。
她打開夾層,里面放著幾張銀行卡、社保卡、還有一張商場的購物卡, 大夾層里有幾張紅色鈔票。翻過所有夾層都不曾看見奶奶說的照片, 喬漁心底的那口氣散了, 或許根本就沒有。
她正要合上,發現社保卡后面露出了一個藍色的小邊角, 喬漁一頓,手指伸過來捏了出來, 一張六七厘米長的四五厘米寬的藍色□□大頭貼,而照片上的人……
喬漁捏著大頭貼的指尖泛起白印, 緊緊盯著照片里的齊劉海女生。那張稚嫩的小臉板著,大大的眼睛在齊劉海下冷冷注視鏡頭,了無生趣地比了個耶。
不是年少時期的她,又還能是誰?
這是高二下學期時拍的,喬漁第一次拍也是最后一次拍大頭貼,蘇月月硬拉著她去的。在小小的照相館里,兩人根據攝像師的比劃做出了各種動作來。
喬漁不習慣其他動作,有種中二的感覺,一直都只是比耶,最后自己的單人大頭貼時更是笑都懶得笑了。
這張大頭貼……怎么會出現在江楓的錢夾里?
喬漁想不通,實在想不通,腦袋一片空白。
蘇月月拍了那么多單人的,還有和她一起的雙人大頭貼,那么多那么多……
她為人還大方開朗,寫同學錄時只要有人要,她都會給人貼上一張她的大頭貼,那么容易就拿得到的大頭貼。
為什么偏偏放了一張絲毫沒有蘇月月身影,只有她的大頭貼?
他不是喜歡蘇月月嗎?
喬漁亂不清楚了,耳鳴一般,整個腦袋都是嗡嗡的。
她甚至都沒注意到江楓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后。
直到一只半卷著袖子,腕骨削瘦的手伸了過來,修長的指尖捏住大頭貼,喬漁才恍然驚醒,猛地轉頭看去,對上他繃直的唇角,她才愣愣地松開指尖。
江楓沒說話,沉默地將大頭貼撫平,剛剛她緊緊捏著的時候已經捏出一絲皺了,而后拿起丟在床面上的錢包,再次夾回社保卡后面。
空氣安靜得可怕,喬漁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
“你為什么……留著我的大頭貼?”她幾乎是使了全部力氣問出的。
江楓動作一頓,唇角扯起一絲自我諷刺的弧度,抬眸看向她:“你不是都知道了,還問這種話干什么?”
喬漁張了張唇瓣,“我知道了什么?”她搖頭,“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楓定定地看著她,看著她眼里閃過的一絲慌亂,他像是被刺痛了一般立即垂下眼睫。
“喬漁,我知道我年少對你的心思就跟那‘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一樣沒區別,你嫌惡心,我都知道,但也不必這樣直白地捅破出來讓我難堪。”
“我沒有。”喬漁皺了皺眉,迷茫了,“你在說些什么?我怎么聽不懂?”
江楓內心蔓延起大片苦澀,再次抬眸看她:“你不是知道了我從年少開始就喜歡你的事么?怎么會是聽不懂?”
喬漁:“……”
淺粉的嘴巴張了張,半晌,她不可置信地盯著他,“你讀書的時候喜歡的不是蘇月月嗎?”
江楓:“……”
這回輪到江他啞然了,“你在說什么?我,”他指了指自己,“喜歡蘇月月?”
喬漁嗯了聲,說:“你還寫了日記,她組的同學聚會你也很給面子的去了,還有,那么多老同學里就你們還保持著聯系……”
江楓一怔,死死盯著她看。
片刻,他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在床前走了兩圈,索性坐了下來,仰頭看她,燈光從她頭頂瀉下,照得她也柔柔的,無辜極了。
要不是說出來的話太過可惡,他也會被假象給迷惑住。
“你不是看過日記了么,沒看出來里面那個人是你?”
喬漁先是臉頰一燙,偷看日記被發現了,而后又固執地反駁:“你那第一頁寫的不就是跟蘇月月有關的?我跟你第一次見面還是下暴雨我爸讓你上車,怎么可能是我?”
江楓說:“那是你見我的第一面,但我見你是在報道處。”
喬漁:“……”
“那你后面還寫了什么新年快樂……”
江楓杵了杵額頭,突然有些無力:“我跟你說了,但是你沒理我。”
喬漁不記得了,十多年前的記憶像是隔著一層塑料一般,已經朦朧了。
她無論怎么去細想,也不記得那時候有個少年懷著滿腔靦腆和激動,在跨年夜的晚自習后,鼓起勇氣跟她說的第一句新年快樂。
她啞口無言,只能拼命去找一些她自認為是對的證據,“可你之前從來不參加高中同學聚會,蘇月月一組織你就去了。”
“我為什么去,你不知道嗎?”江楓漆黑的眼眸落在她的瞳孔里,唇角扯了扯,“你當時都沒懷疑過蘇月月為什么會突然聯系你嗎?”
喬漁愣住了,當時不覺得,但現在想來只覺太過湊巧了。她前一天剛回來,第二天蘇月月就給她發消息,而且還是篤定她已經回了雁汀。
而那段時間里,她唯一見過的熟人就是江楓。
“可你……”喬漁抿了抿唇角,“你當時,都沒理我。”
“喬漁,你有沒有被巨大驚喜砸中過?人類在面對巨大的驚嚇和驚喜面前,第一時間往往都是說不出話來的。”
他苦澀地笑笑:“等我回過神時,你已經走向了別人。”
“我和蘇月月保持著聯系方式是因為,她是唯一一個能和你聯系得上的人,而且,我有求于她。”
喬漁愣愣地看向他。
江楓閉了閉眼,索性都說了:“那晚,我旁敲側擊地說了很多,她才反應回來你回來了,也是我再三叮囑,她才保證一定會將你帶去同學聚會,在那之前,我和你一樣,也只有她的Q/Q號。”
也還好蘇月月還保留著從前的Q/Q,才讓他的故意蓄謀有了可乘之機。
喬漁到現在都不相信,完全不相信江楓年少時喜歡的那個人是自己。
讀書的時候她脾氣多么的臭,性格是多么的別扭,都沒人愿意跟她玩,也沒人愿意跟她交朋友,敏感而自私,成績也不行……她現在扒著指頭能羅列出來青春時期那個小姑娘的一大堆缺點毛病。
反而是蘇月月那樣活潑開朗、熱情大方的女孩子更受歡迎,成為別人的白月光才符合邏輯。
見喬漁不說話,江楓眸光暗淡下來。
他艱澀地挪開目光,一眼看見她擺在書桌上的糖擰擰,呼吸一頓,他站起來過去端走。
喬漁回神,忙上前去攔住他,“你干什么?這是奶奶拿給我的。”
江楓神情淡淡的,說:“嫌棄的東西沒必要勉強。”
“我沒有嫌棄啊!”喬漁反駁。
江楓頓了很久,直直地看向她,說:“我都看見你丟進垃圾桶了。”
喬漁一愣抬起來的眼眸和他對上,腦海里的記憶猛地就清晰了起來——
高二下學期,新年剛過,喬家各方面的經濟危機就已經開始爆發了,先是喬振富的合伙人突然撤資,導致了剛開盤的樓層爛尾,欠下銀行大筆高額貸款,后來喬家鋼鐵集團內部董事內訌嚴重,股份四分五裂導致被人強行收購,最后直接破產……
到高二那年的六月份,喬家已經在圈子里被除名,喬振富也因此住進了醫院,但人還不倒,此前的家族剩余還能支撐。
只是熬到了新春剛過,債主上門,一波又一波的催債和逼迫,將本就熬不了多久的喬振富逼上絕路,喬漁剛開學的第二天,那位總是笑瞇瞇的父親從醫院頂樓跳了下去。
喬漁的世界也一下就塌了天,她悲傷到已經不會哭了,像個提線木偶一般,別人說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喬家的幾輛車子全部折現,別墅抵出去,喬振富留給喬漁的信托基金、雁汀的一幢別墅、兩套大平層以及茳州的房子全部折出去才堪堪還完所有欠下的貸款。
她和母親胡玉蓉搬離雁汀的富人區,住進了老舊小區,那個整套房的面積還沒有之前一個客廳那么寬的房子里。
那套是爺爺留下來的,此前是奶奶住的屋子,后來留給喬漁。
因為老、破、舊從而得以幸免,不然她們母女兩或許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喬家出事那段時間,胡玉蓉給喬漁請了整整一個月的假,等一切塵埃落定,喬漁才背起書包繼續去讀書。
那個時候的她還能做什么,剛滿十八歲,將將成年,溫室出來的花朵,只能繼續讀書。
也就是在她麻木復學的第二周,周一清晨,等喬漁在位置上坐下,桌面上放著一小紙袋,像吃早餐時放油條的棕色紙袋,開口折了起來,包著鼓鼓的不知名的東西。
周圍的視線時不時掃過來,自從喬家出事之后,班里的同學更是不愿意跟她說話了。
那個一直愛打扮的周莉敏更是,以前她家比不上喬家,想跟喬漁交朋友,結果喬漁理都不理,梁子結下以后她時不時就要在喬漁面前嘴碎幾句。
如今這么好的機會更是不會放過,三頭兩天來冷嘲熱諷幾句。所以在同學聚會上認出來后,喬漁也是老姿態,從不理睬。
從前喬家還沒垮臺時,喬漁吃的東西不是進口的就是品牌的,路邊攤都沒吃過,更別說這種一看就是三無產品的東西。
她看見過周莉敏拿著這種東西吃過,自認為是對方給她的羞辱,諷刺她現在也只配吃些三無的東西。
喬漁板著臉,拿起來就往教室后的垃圾桶走去,隨手丟了。
到中午吃飯回來,桌面上再次出現了這種東西,喬漁已經不耐煩了,臉色臭臭的,再次一把抓起來就扔掉。
晚上回家的路上碰見周莉敏,喬漁警告過她,再往她桌面上放東西,別怪她不客氣了。
周莉敏差點跳腳,狡辯那不是她放的,喬漁不理她,徑直回家。
結果第二天早上到教室,她的桌面又有了。
喬漁抱著書包“砰”地砸在桌面上,教室里一下子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她冷著臉,一把抓起桌面上的東西,大步走向垃圾桶,高高地揚起手,一把丟進去。
她冷傲著俏臉到底有些氣場,班里同學面面相覷,一時間都不說話,只有一個男生埋下了頭。
那之后兩天,桌面上果然再也沒出現了。
喬漁心里好受了一些,她一直有午休的習慣,以前有家里的司機來接送,她有充足的午休時間,可自從搬到老小區之后,路程遠、時間短,她沒法回家午休,就去了新的實驗樓。
實驗樓很安靜,特別是午休的時間段基本沒人來,喬漁已經在這里午休過好幾天了。
那天倒春寒,天氣特別冷,喬漁進實驗室后關上門,找了一張沒有實驗器材的桌面,放下書包,脫下校服外套團在桌面上,趴著睡去了。
等她被預備鈴吵醒,肩膀上不知何時披上了一件寬大的校服外套,難怪她沒覺得冷。
喬漁怔怔地拿下校服外套抱在懷里,前后左右地看了一圈,實驗室里沒人,不知道是誰的。
校服很寬大,夠兩個喬漁塞進去了,校服的顏色淡了一些,那是經常清洗帶來的褪色,衣服上沒有味道,很干凈的一件校服。
喬漁不知道是誰的,疊起來放在一邊,拿書包的時候才發現桌面上再一次出現了那種棕色紙袋。
之前沒好好看過,她其實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東西,這次會隨著校服出現在這里,周圍又沒有任何一個人,她終于清楚,那似乎不是羞辱她的東西。
她盯著看了會兒,鬼使神差地伸手拿過,紙袋口是用巧技折起來的,像開藥的醫生包藥片那樣。
輕輕一扯就打開了,一股淡淡的香味飄了起來,她中午其實沒吃午飯,從父親去世之后她就很難吃得下飯了,每次都只是為了不被餓暈吃上幾口而已。
嘴巴里分泌出來唾液,她伸出手指,捏了一塊像麻花一樣的小卷出來,聞了聞味道,香香的,甜糯糯的,有淡淡的桂花香氣。
沒忍住小小地咬了一嘴,雖然是涼的,但味道出奇的好。
麻花卷很小,幾嘴就吃完了,紙袋里還剩下兩根,喬漁等了會兒沒發現肚子不舒服的跡象,果斷地將剩下的都吃完了。
吃完小麻花,她拿了紙巾細細地擦干凈手指,將紙袋收了起來。
出實驗大樓的時候,陽光突破烏云照在大地上,也照拂在她的身上。喬漁感受到了春天的溫暖,那一刻,她的心情其實是好的。
“所以,那時候,都是你拿給我的?”喬漁都想起來了,是的,她吃過江奶奶做的糖擰擰,她真的有吃過。
喬漁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周六跑回來讓奶奶給你做的,為的就是讓我像你一樣,吃點能開心的零食?”
江楓別過腦袋,視線落在了窗外很遠很遠的漆黑夜色里,嗓音干澀:“那又怎樣?”
她又不領情。
親眼看見自己小心翼翼送出去,希望她吃了會開心的東西就那樣被她當垃圾一樣丟棄,這對于那時的少年人是多么大的打擊。
即便后來在成長的長河里,他也逐漸明白那時候她會丟掉的原因,可對于那個時光里的少年來說,是不可邁過的一道坎。
喬漁張了張嘴巴說不出話來,她記起來了,當時把東西丟進垃圾桶時,所有人都在看她,只有中間靠窗戶那給個位置上的男生低下了腦袋。
“所以,后來實驗室里那件校服外套也是你的?”
江楓沒說話,他那時候就是賤,明明前一天還備受打擊,后一天看見她飯也不吃去了實驗樓就跟著上去。
他不說喬漁也猜了出來,就憑著那個棕色的紙袋,那份香香的糖擰擰。
抓著他手臂的手指無意識攥緊,喬漁緊緊盯著他,想要再說些什么,但都徒增無力,她只能下意識地說:“實驗室里你送的那份……我吃了。”
江楓眼睫一顫,收回視線看向她,嘴角抿了抿。
喬漁緩緩放開他的手,“你為什么要送糖擰擰給我?為什么要給我披上校服外套……”
江楓扯唇:“你不是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喬漁深呼吸,“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喜歡蘇月月,一直都喜歡……”
“喬漁!”江楓也深呼吸,眼眶有些泛紅,“你可以不接受我年少時對你的喜歡,但也不能胡亂造謠我喜歡別人。”
他緊緊盯著她的眼睛,“我早就說過,我一直喜歡的人就是你!過去喜歡,現在喜歡,將來……”
他閉了閉眼,認命一般,“也喜歡。”
喬漁耳邊轟隆隆作響,她只怔怔地盯著他,盯到眼眶也跟著發酸發澀,“那你為什么要跟我離婚?”
“不是你想離婚?”江楓反問。
喬漁張了張嘴:“難道不是你見蘇月月離婚了,覺得有機會……”
話還沒說完,被一只手猛地捏住下巴抬起來,打斷了她的話。
江楓將手里端著的糖擰擰“哐當”一下丟在桌面上,氣得有些狠了,緊緊捏著她,兩人之間距離一下拉近。
他咬牙切齒:“蘇月月蘇月月,你到底要污蔑我到多久?又到底還要我說幾遍?”
喬漁仰著頭,唇角動了動,定定地瞧著他氣急的模樣。
所以……不是因為蘇月月嗎?
不是因為有別人才要跟她離婚?
自始至終,他的眼里,心里,身體都是她一個人?
從年少開始,跨越了十多年的時間長河,那個被他一直放在心底的女生,一直都是她?
“真的是……我嗎?”她不確定地反問。
江楓看她的眼眸,看她的神情,并沒有發現他所預想里的厭惡、退縮,而是迷茫,不肯相信。
他的心臟上涌起陣陣刺痛,應該高興的、欣喜的,但他卻痛得說不出話來,只是伸手將她摟住抱進懷里。
緊緊抱住人的時候江楓全身泛起一絲顫抖,他恍然察覺,這一刻,他的心,他的身體都像是生病了一樣,發麻,顫抖,且病態般地滿足。
似乎過了很久,他張了張口,說出的聲音因鼻音濃重而變得呢喃:“你根本都不知道,我愛了你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