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051
在他倆后面, 幾個一中的同學?炸開鍋了。
“那個女孩是誰啊?她就是Perrine嗎?”
“不是吧,我好像在學?校見?過她。”
“她是運動會跑步很快的那個吧?和慕留一個班的?”
“他哄得太認真了,都半個多?小時了, 這是他女朋友吧?”
帶隊老師也興沖沖地加入了討論,“什么?慕留談戀愛了?”
他們一起看向了宋喬凌,這幾個人?里, 她和慕留關系最好, 消息一定?最靈通。
宋喬凌無辜地搖頭, “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但是宋喬凌好歹去過幾次一班的教室,有件事還是知道的,“那是他同桌。”
“所以就是上學?期那個緋聞女友??”
“?他同桌不是江珠嗎?”
宋喬凌笑了一聲, “江珠可不樂意和他當同桌。”
見?楊枝和小姨進了廊橋, 慕留也回?到了同學?身邊,和大家一起排隊登機。
人?一站定?, 問題紛至沓來:
“慕留, 這位是誰啊?”
“她是你同桌?”
“她來北京干什么?她也參加模聯了嗎?”
“她是哭了嗎?”
“她是你女朋友嗎?”
慕留迎著十幾道探究的目光,只回?答了前三個問題:“她叫楊枝, 是我同桌,來北京參加婚禮。”
楊枝新奇地坐進了自己的座位。
小姨問也沒問她的小外?甥女,直接給她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 因為她自己第一次坐飛機的時候就想挨著窗子, 現在還是。
楊枝從頭頂的燈光觀察到小小的玻璃窗,晚上七點,外?面黑乎乎,可她還是堅持向外?看, 目不轉睛地望著旁邊的廊橋和另一架飛機。
忽然間,舷窗里的靜物移動了。
楊枝懷著期待與不安, 從口袋里摸出了兩顆薄荷糖,一顆給小姨,一顆給自己。
有點甜,有點冰,在飛機加速升空的那幾分?鐘里,楊枝吞咽了好幾次,甜味時濃時淡,就像父母的身影在她的腦子里時隱時現。
還有慕留的臉。
璀璨的夜景消失在云層,糖也化沒了,楊枝終于舍得扭正了脖子。
小姨關心道:“還可以嗎?”
楊枝點頭,“坐飛機好好玩。”
“比坐火車好玩?”
“比火車暖和,也比火車干凈。”
楊枝說著,失落地低下?了眼睛。
爸媽現在還在火車上。
小姨拍拍她的肩膀,“我第一次坐飛機的時候比你現在大多?了,二十三四?歲吧,工作第一年?去外?地出差,因為怕出什么差錯,所以提前五個小時到了機場,你知道是幾點嗎?”
楊枝搖頭。
“早晨五點,”小姨笑出來,“光是打黑車就花了一百多?,因為開不了發票,所以不能報銷,心疼死我了,現在一想,那時候真是腦子不好。”
楊枝也笑了出來。
小姨輕聲安慰她,“所以啊,長大就好了。”
楊枝又點了點頭。
坐飛機的新鮮勁在一個小時后不敵睡意,眼皮越來越沉,楊枝閉上了眼睛。
北京之?行短短兩天,她卻認識了很多?東西,比如?,錢很重要,比如?,她也有考上北大的可能。
比如?,如?果覺得自己在外?面,不一定?要走到里面,也可以走到更外?面。
楊枝腦袋一歪,睡著了。
慕留和老師同學?坐在機艙的最后一排,他坐在過道的位置,心無旁騖地拿著筆寫明?早要交的作業。
時間緊任務重,慕留迫不得已?采用了江珠的方法,他抄完了四?個科目的練習冊,現在借著昏暗的燈光把題一道道地看了一遍,看完了,也會做了。
他把作業收進書包,起身走到了客艙前面,找到了楊枝。
楊枝枕著小姨的肩膀,呼吸均勻,睡得正香。
慕留輕聲細語地問小姨:“您和楊枝一會兒怎么回?家?”
小姨也低聲答:“打車吧。”
“我媽來接我,咱們正好順路,一起回?去吧?”
小姨沒有立即答應,“我問問楊枝。”
楊枝不想坐慕留媽媽的車回?家,可她還是說了“可以”,因為這樣能給小姨省一筆打車費。
結果來機場接他們的人?是慕留的爸爸。
這位叔叔穿著隨意,為人?親和,他把三個人?的行李挨個接過來,放進了后備箱。
楊枝和小姨坐在了后面。
小姨比楊枝還緊張,她雖然比楊枝年?長一輩,但畢竟也才二十八歲,慕留他爸四?十多?歲,長相和說話方式都很像她們公司的一個領導,平時脾氣很好,開會訓人?的時候鐵面無私,之?前給楊枝開家長會的時候她就如?坐針氈。
幸好,慕留爸爸只問了楊枝一些輕松的問題:“都去北京哪里玩了?”
“去了故宮,恭王府,國子監,”楊枝頓了頓,“慕留還幫我溜進了北大。”
爸爸看了看副駕駛上的慕留,“這么有能耐呢?”
慕留挺驕傲,“對啊。”
“北大好,我當年?就沒考上北大,”爸爸也挺驕傲,“但是慕留他媽考上了。”
楊枝有點意外?,慕留沒提過這個。
只見?他點了點頭,輕快地講著風涼話:“嘖,那我也考不上了,只能指望女朋友了。”
楊枝的臉頰唰地紅了。
叔叔一改和善的口吻,訓著自己兒子:“瞎說八道什么,好好說話。”
小姨剛放松下?來的心又繃上了。
等楊枝和小姨如?釋重負地下?了車,慕留往后一靠,合上了眼。
距離他爸把車停好,大概還需要五分?鐘,他能休息一小會兒。
“爸,怎么是你來接?”他問道。
爸爸猶豫了一刻,“你媽已?經看過了,這次我想看看。”
慕留揚起了嘴角,“挺好的吧?”
“
好什么好,”爸爸兩眼一黑,“慕留,你才十五歲。”
“十五歲怎么了,十五歲已?經和你一樣高了。”
“對,和我一樣高了,你媽還說你隨我,我看你也就是身高隨我。”
“我看也是,腦子和長相都隨我媽。”
“……你媽十五歲的時候,滿腦子都是學?習。”
慕留閉了沒有一分?鐘的眼,嗓子已?經沾上了困意,“我是少?學?習了嗎?”
爸爸瞧著那張年?輕而疲倦的臉,不再說話了。
一進四?月份,慕留開始缺課,一缺就是一星期,在楊枝猶豫要不要給他發短信的時候,他又來了,和平常一樣上學?放學?,和她一起回?家。
這個周四?傍晚,她們平靜的高中生活泛起了一灣淡粉色的波瀾。
江珠把餐盤放到回?收處,對楊枝和陳琢說道:“你們先回?教室吧,我去一趟操場。”
陳琢最喜歡去操場聽歌遛圈,“你要去散步嗎?我也想去。”
“不是,”江珠一臉平靜,“有個男的讓我六點二十去操場。”
“啊?什么男的?”
“一個高二的學?長。”
“操場哪里?”
“看臺下?面。”?
另外?兩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
陳琢決定?按兵不動,“哦,那你去吧。”
江珠走后,陳琢搖著楊枝的手嗷嗷叫:“我靠我靠!這個學?長肯定?要和江珠表白!!”
楊枝也不停地笑,但仍然保持著理智,“也有可能是學?長找江珠問一些學?習上的事情。”
“不可能,看臺下?面,那是什么地方?”
“是什么地方?”
“是一中的表白勝地!!”
兩個女孩尾隨江珠走到了操場,在操場入口還碰上了慕留、劉其名、常樂樂,他們三個人?剛打完籃球,準備去吃晚飯。
陳琢呼朋引伴,非常激動,“一個學?長要和江珠表白,我們要去看,你們去不去?”
三個男生無一例外?露出了驚訝的神情,但慕留沒興趣,劉其名更想去吃飯,只有常樂樂摩拳擦掌,“我去我去,我要去積累一下?經驗。”
劉其名:“什么經驗?”
“表白的經驗啊!我以后得用呢。”
慕留往楊枝的臉上掠過一眼,改了口,“我也去。”
“……你們都去,那我也去吧。”劉其名很無奈。
五個人?鬼鬼祟祟地躲在了升旗臺后面。
夕陽落山,晚霞染紅了半邊天,朦朧的粉紫色籠罩著少?女少?年?的視線。
不遠處的看臺底下?站著一個女生和一個男生,陳琢看清了男生的臉,更激動了,“我靠,是他啊!!”
“他是誰?”楊枝捂著嘴問。
“就是一個很帥的學?長,學?習還很好,是好多?女生的暗戀對象,”陳琢又晃上了楊枝的手,“真的很帥,高二的就是不一樣,是不是啊?”
“不是!”常樂樂和劉其名強烈反對。
楊枝仔細地瞧著學?長的臉,“是。”
慕留的聲音從她的后腦勺陰惻惻地傳過來,“不是。”
“噓——”陳琢把食指放到嘴上,“他要說話了。”
學?長站在江珠對面,眉目深情,“江珠,謝謝你能來,你高一入學?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了,想了很多?辦法,終于跟你說上了話,也知道了你的手機號,你是我見?過的最有魅力的女生,也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生……”
“哎,怎么會有人?喜歡江珠啊?”常樂樂邊聽邊納悶。
楊枝和陳琢異口同聲:“怎么不會啊?”
“江珠在我這兒都不算人?類啊,屬于不能追的那種,而且,要說咱們年?級那個女生最好看,我覺得是四?班的那個女的,特別白,眼睛特別大,”常樂樂問其他兩個男生,“你倆知道我說的是誰嗎?”
“不知道。”慕留撇清關系。
劉其名偏要戳穿他,“哥,她是咱初中的同班同學?,就坐你前面。”
在慕留眼皮子底下?,楊枝的馬尾一動沒動。
“……”他沖劉其名的肋骨杵了一下?,“那也不覺得她好看。”
常樂樂:“那你們覺得咱們年?級誰最好看?”
“楊枝,”慕留問著身前的女孩,“你覺得呢?”
楊枝一只耳朵聽前面,一只耳朵聽后面,沒回?頭,“我和這個學?長想法一樣。”
慕留無聲地哼了一下?。
學?長學?長,學?習不如?他好,長得不如?他高。
學?長講完了他的告白,把精心挑選的禮物遞給了江珠。
江珠沒有抬胳膊,她面無表情地看著男生,拒絕道:“謝謝你,但我不喜歡你。”
轉身走了。
陳琢:“我靠,好狠。”
常樂樂:“我就說吧,哪能喜歡江珠啊?”
劉其名:“姐就是貼心,知道我餓了,結束得這么快,去吃飯吧?”
楊枝和慕留一聲沒出。
五個人?自以為藏得很隱蔽,誰知道江珠筆直地朝升旗臺走了過來,臉上看不見?一丁點少?女的害羞,比上課回?答問題的時候還要鎮定?。
他們無差別地被江珠罵了幾句,灰溜溜地從升旗臺后面出來了,該去教室的去教室,該去食堂的去食堂。
陳琢看得意猶未盡,對楊枝托付重望,“下?一個看你了。”
楊枝不懂,“看我什么?”
“來個高二學?長給你表白啊。”
走在后面的慕留哼出了聲。
一節晚自習的時間,江珠被高二學?長告白的新聞就傳遍了全班。在這個年?紀,男女話題初發萌芽又秘而不宣,一旦開了頭就有說不完的悄悄話,打了上課鈴也不見?消停。
江珠坐在位子上安靜地寫著作業,后背挺得很直,身邊幾個人?都瞧得出來,江珠雖然對于告白反應不大,但是被別人?當作談資,還是有些輕微的不自在。
老師還沒進教室,慕留作為副班長,走到教室前面拍了兩下?手,揚聲道:“上課了,請大家安靜自習。”
班里漸漸沒了聲息。
放學?回?家的路上,楊枝問了慕留很多?道題,一道剛講完,下?一道就跟上了,就這么緊鑼密鼓地走到了小區的岔路口。
慕留終于有了說話的機會,“我欠江珠的東西,你問她了嗎?”
楊枝搖頭,“還沒有。”
“怎么不問?”
“你說這個看交情,以后的交情會更好的。”
慕留笑了一聲,“楊枝,她不會告訴你了。”
楊枝似懂非懂,“為什么?”
這個四?月下?旬的夜晚,氣氛因為一場失意的告白而不同于往常,微風里呼吸著傍晚的粉色,樹葉的聲色,春天的懵懂,夏天的躁動。
男生的臉在路燈下?半明?半暗,不偏不倚地望著她,眸子很亮,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里面跳。
寂靜之?間,慕留慢慢朝楊枝俯下?了身,目光從楊枝的眼睛一寸一寸向下?滑,停在了某一處。
他在看她的嘴唇。
楊枝眼神放空,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第52章 052
“不為什么, 明天見。”慕留說。
楊枝不敢向前,也不想?退后,抬眸迎上了慕留的臉。
她從沒這么近地看過他, 額頭的每一根黑色碎發,眼?里的每一分波動,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慕留不聲?不響地維持著俯身的姿勢, 過了片刻, 視線才從女孩的唇縫上離開, 又落進了那雙潮濕的眼?睛。
他眼?底浮出一抹笑,玩味又調皮。
“還不回家,”慕留又向她靠近了一厘米, 低聲?打趣道, “楊枝,你等什么呢?”
楊枝如夢初醒。
她扔下了一句“明天見”, 推著自行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腳踏板一圈一圈,轉得飛快。
路燈底下, 慕留望著那道落荒而?逃的背影,抿了抿自己的唇瓣。
楊枝在家樓下與一輛黑色轎車擦肩而?過,很?像小姨前夫的車。
等她再想?去看車牌號的時候, 車已經開走了。
她把自行車鎖好, 暈頭轉向地進了電梯。
公寓的門是敞開的,小姨正在家門口掃地,看見楊枝從電梯里出來,她扯出來一個笑, “回來啦。”
楊枝沒有進門,站在樓道好奇地瞧著小姨, “你在干什么啊?”
小姨晃了晃手里的掃帚,“打掃一下衛生?。”
楊枝低著頭,眼?睛在地面上尋找。
灰色瓷磚光滑整潔,只有角落里躺著一片綠色碎玻璃,還沒來得及被?掃進垃圾桶。
她認出來了,這是小姨前幾天才買的玻璃杯,花紋很?精致,小姨喜歡用它喝冰飲料。她平時會把杯子放在茶幾上,或者是餐桌上,再怎么不小心,也不會把它摔到門外。
那輛車的確是前夫的。
“小姨,”楊枝抓住她的胳膊,“你沒什么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楊枝把小姨從上到下檢查了一番,身體?完好,還有力氣?掃地,好像確實沒事。
她放了心。
小姨反倒盯著楊枝的臉,“你沒什么事吧?”
“我怎么了?”
“你臉怎么這么紅?”
楊枝再一次被?窺探到少女心事,心跳加快,“嗯,這幾天好熱。”
她背著書包閃進了臥室。
夜深人靜,楊枝裹在被?子里,兩只眼?眨了又眨,滿腦子都是慕留的那句話。
她等什么呢?
怎么會被?問這句話?
好丟人啊……
楊枝惱羞成怒,腿在空氣?里踢了一下,蹭地把被?子蒙過了頭頂,蓋住了她的緋紅臉頰。
可是,她到底在等什么呢?
因為慕留,楊枝整個晚上一會兒捂臉一會偷笑,把一件事忘得徹徹底底。
第二天的選修課上,她眼?睜睜地看著法語老師把試卷發下來,才想?起?這節課要測驗,而?她本來計劃的是昨晚回家之后復習法語。
一點兒也沒復習。
罪魁禍首被?年級主任叫去開會了,現在還沒回來,楊枝看著他的空椅子,更生?氣?了。
他肯定是故意要把測驗錯過去,她抄都沒得抄。
楊枝硬著頭皮寫起?了法語試題。
上節課講了電影,這次的單詞默寫也都和?電影相關,老師明顯不想?為難他們,選的單詞連蒙帶猜也能寫個七七八八。
Film,cinéma,caméra,montage,楊枝流暢而?篤定地寫出對應的中文,只差最?后一個。
Hors-champ。
她知道hors的意思是“在……之外”,champ又是什么東西?
楊枝考試的時候不喜歡把題空在那里,就?算瞎寫也要寫滿,她在心里把這個詞讀了一遍,在卷子上寫下了四個字,香波之外。
筆尖一抬,教室門外響起?了一聲?“報告”。
慕留回來了。
教室很?安靜,所有人都在埋頭寫字,慕留悄悄回到座位上,小聲?問楊枝:“現在要干什么?”
楊枝指了一下他桌子上的試卷,“寫這個。”
慕留臉上不見一絲慌亂,他從筆袋里挑出一支筆,拔掉了筆帽,在左上角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楊枝心里有了底。
誰知道慕留又湊了過來,“你寫完了嗎?”
楊枝點了點頭。
慕留眼?眸純真,露出一個乖乖的笑容,“那你給我抄一下?”
“……”
楊枝把自己的卷子移到了右邊。
課間,前面的兩個女生?討論?起?剛才的題目:
“完了,我把‘導演’寫成directeur了。”
“?不是嗎?”
“……不是。”
“那hors champ是什么意思?咱們學過嗎?我怎么一點印象也沒有。”
“我也不知道,我沒寫。”
楊枝聽?完,扭頭問著慕留:“你連那個‘香波之外’也抄上了?”
慕留茫然?,“什么‘香波之外’?反正你怎么寫的我就?怎么抄的。”
“……”
楊枝打了一下他的胳膊。
“不是,楊枝,”慕留笑著看她,“現在打我都不需要理由了是吧?說打就?打?”
她憤憤地給出理由:“我隨便?寫的,這么顯眼?,老師肯定知道是抄的。”
“抄就?抄吧,最?多被?他說兩句。”慕留不以為然?。
用手打不解恨,楊枝抓起?法語書,往他胳膊上拍,“誰會信是慕留抄我的卷子?萬一下禮拜你又不來上課,就?剩我一個人挨罵。”
慕留笑了一聲?,把書從她手里抻過來,放到她桌子上,“你別生?氣?,下周我來上課。”
“誰知道你下周在北京還是在香港。”
慕留望著楊枝,對她許諾道:“下次法語課,我肯定來,真的。”
他從筆袋里掏出一顆薄荷糖,送給她,“消消氣?。”
楊枝瞥了瞥這枚白色圓環,沒接,嫌棄地說道:“這么大一顆零蛋。”
慕留沒作聲?。
他慢條斯理地把塑料包裝撕開,用拇指和?食指握住了圓環。
“給我一只手。”他說。
楊枝不情愿地伸出了右手,手心朝上,準備接糖。
可是慕留把她的手翻了過去。
他垂著眼?,一只手輕輕攏著她的四根手指,另一只手捏著薄荷糖,圓孔對準小指,慢慢往里套。
只能套進指尖,不能再往下了。
“這不是沒戴進去嗎?哪大了?”
慕留把糖摘下來,放進了楊枝的手心里。
楊枝手一顫,圓環從手中滑落,滾到了地上。
她怔怔地瞧著他。
慕留勾起?了唇角,“嘖,浪費東西。”
他又給她拿了一顆,放在她的桌子上,再彎腰把地上這一顆撿起?來,和?包裝紙一并扔到了教室前面的垃圾桶。
下一周,慕留食言了。
經過這一個月,楊枝總結出了一些經驗,如果?劉其名和?其他幾個出國的人不來學校,那慕留一定也不來。
如果?劉其名來了學校,也不等于慕留一定會來。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每周一早上七點,如果?慕留沒有走進教室的話,那他這一周都不會來了。
七點十分了。
慕留不在,劉其名不在,其他幾個人也不在,教室里空蕩蕩的。
楊枝軟趴趴地伏在桌子上預習英語,眼?神?發蔫。
咚。
江珠用筆敲了一下楊枝的桌面,沒頭沒尾地說:“你和?他不一樣。”
楊枝轉過腦袋,“誰?”
江珠自顧自地往下講,語調冷清,“就?算你以后能考上清華北大,名字可以貼在學校的榮譽欄,你也是在高考這一欄,他在出國那一欄。”
楊枝明白‘他’是誰了,點了點頭。
“點什么頭,給我坐起?來好好學習。”
楊枝坐直了。
過了一會兒,她問了江珠一個她好奇了很?久的問題:“你為什么不出國呢?”
江珠翻著語文文常,“因為高考更便?宜。”
“那你為什么不去學競賽?”
“因為高考更簡單。”
在那一刻,楊枝說不出為什么,但是她居然?在江珠身上看出了一點陳琢的影子。
周五,慕留依然?沒有來。
楊枝瞧著那張空空如也的桌子,在心里罵了他八百遍。
上課鈴響了,法語老師帶著一摞卷子走進了教室,向來和?藹的面容上多了幾分無可奈何,“同?學們,雖然?咱們這個課是選修課,也確實不計入期末成績,但是每星期的九十分鐘是大家實打實要付出的時間,所以我還是希望大家能認真對待,可以學到一些東西。”
老師翻開了試卷,把典型錯誤挑出來,一個一個講評:
“appeler變位寫成apple的,你站起?來,讓我看看,你是餓了嗎?”
“導演,我和?大家講過,director在英語里是‘導演’的意思,但是法語的directeur是經理的意思,法語是什么?”
“還有這個,hors champ,香波之外,是洗發水嗎?同?學們,這是翻譯,不是音譯。”
楊枝心道,可是蒙太奇也是音譯。
老師繼續:“好,就?算是音譯,我說了多少遍了,p在結尾不發音啊同?學們,你好歹寫成‘香之外’吧?再說了,香波之外跟電影有什么關系?”
楊枝又道,可是“香之外”不好聽?,不通順。
臺下傳來了窸
窸窣窣的笑聲?。
“而?且,兩個人還寫得一模一樣,兩個‘香波之外’,這是隨堂測驗,大家可以不會,但是我希望大家不要去抄,”老師一嘆氣?,“我就?不點名了。”
楊枝暗自松了一口氣?。
老師的目光在臺下掃了兩回,“你倆直接站起?來吧,讓我看看。”
“……”
楊枝把椅子后拉,孤零零地站了起?來。
一見是個臉頰有點發紅的小姑娘,老師的語氣?有所收斂,“另一個呢?”
楊枝微微撅起?了嘴。
另一個沒來上課,他是個說到做不到的大壞蛋。
“我看看名字,”老師瞅著卷子,問道,“你叫楊枝?”
楊枝點頭。
老師翻到下一份卷子,“慕留,慕留在嗎?”
幾個女生?回過頭,往楊枝身邊張望,回答道:“慕留不在。”
老師對這位學生?印象很?深,笑了出來,“不僅抄作業,還翹課?慕留——”
“到。”
一個瘦高的男生?單肩背著書包,氣?喘吁吁地推開了教室的門。
第53章 053
班里交頭接耳, 議論紛紛。
慕留往臺下看?了一圈,大家都坐著,就楊枝一個人在后面站著, 隔著教?室與他對視,又詫異又埋怨。
慕留朝她眨了下眼,才對老?師欠了欠身, 微笑道?:“老?師對不?起, 上課遲到了, 但是已經?跟班主任,請過假了,您喊我什么?事?”
他從校門口一路跑上五樓, 呼吸還沒恢復, 一句長一句短。
“我在講上節課的試卷,正好講到你, ”老?師把手里的兩張卷子抖了兩下, “你和這位楊枝同學的答案怎么?一模一樣?”
“因為我抄了楊枝的答案,她是自己寫的。”慕留毫不?猶豫地說?。
全班一片嘩然。
老?師看?了看?后排的女生, 文文靜靜,不?像會抄卷子的人。
但慕留也不?像。
這位外校老?師對慕留的大名有所耳聞,“聽說?你是你們年級的大學霸, 怎么?考試還抄同桌?”
慕留笑得如沐春風, 言辭懇切,“確實是第一次,所以?沒什么?經?驗,下次一定注意。”
女孩子們全都笑出了聲?音。
法語老?師不?愿浪費課堂時間, 無奈地把慕留打發走了,楊枝也坐下了。
慕留人雖然來了, 但是書也沒帶,本也沒帶,全程都在看?楊枝的法語課本,順便和一周沒見的人說?幾句話:
“老?師沒罵你吧?”
“沒有。”
“那?你還生氣嗎?”
“沒有。”
“那?你怎么?還不?看?我?”
“?我在上課,你能不?能認真聽講?”
風水輪流轉,慕留閉上了嘴,跟大家念起了法語單詞。
下了課,慕留向楊枝賠禮道?歉,“別生氣了,我請你吃晚飯?”
楊枝拒絕,“不?用。”
“不?吃晚飯,那?吃夜宵?”
“也不?用。”
楊枝油鹽不?進,慕留只好一五一十地跟她解釋,眼神可憐兮兮,“我不?是故意遲到的,飛機晚落地了半個小時,我下了飛機就來學校了。”
“你從哪里回來?”
“香港,上午剛考完試,一個人回來的,比劉其名他們的航班早三個小時。”
“那?你的行李箱呢?”
“讓我爸捎回家了。”
楊枝的臉色有所緩和。
慕留心下一喜,再接再厲,“就去我之?前跟你說?過的那?家,離學校遠一點的?還是你想吃學校旁邊那?家?”
楊枝反問?道?:“你爸送你來的?”
“對。”
“所以?你沒騎自行車?”
慕留一愣,“對。”
“那?怎么?去??”
“……”慕留笑眼彎彎,“你騎車帶我去。”
晚飯后,楊枝和陳琢江珠一起回到了教?室,陳琢看?著憑空出現的慕留,仿佛看?見了鬼。
陳琢問?他:“你怎么?來上課了?你們不?是去香港了嗎?不?對,你上了什么?課?”
都周五下午了,還有什么?課要上嗎?
慕留笑道?:“上了法語課。”
陳琢瞧了一眼同上法語課的楊枝,不?可避免地咧開了嘴,讓慕留講了一遍他是怎么?從考場回到教?室的。
聽完,陳琢對慕留總結,眼睛卻瞅著楊枝的后腦勺,“這么?拼命趕飛機,就是為了回來上選修課啊。”
“不?是,”慕留平淡地說?道?,“為了上晚自習。”
陳琢樂開了花。
等慕留轉回去,陳琢用塑料尺子戳了一下楊枝的后背。
“怎么?了?”楊枝扭頭看?她。
陳琢諱莫如深地朝楊枝勾勾手指,示意她再往后靠一點。
楊枝把整個人都轉了過去。
陳琢憋了一個學期,終于找到機會說?出口了,她雙手遮嘴,在楊枝耳邊輕聲?問?道?:“你不?覺得你和慕留的名字很配嗎?”
慕留就坐在她眼前寫字,楊枝望著他,搖了搖頭。
“你五行缺木,名字里還去掉了一個‘柳’,語文老?師講了,”陳琢看?了一眼慕留,笑嘻嘻地對她說?,“古人折柳贈離別,因為柳就是留。”
楊枝心如鹿撞。
陳琢私下對她開過許多次玩笑,但是當著慕留的面,這是第一次。
她隔著桌子拍了一下陳琢的手,慌張地轉了回去,拿起筆裝模作樣地寫化?學作業,方程式在她手底下根本配不?平。
余光掃了一眼右邊的慕留。
他一絲不?茍地抄著這個禮拜的地理?筆記,面無異色,似乎又進入了他自己的空間。
沒聽見,真好。
在楊枝的余光之?外,笑意在慕留的眼睛里慢慢堆積,一個翻頁,溢出了眼角。
除了留在教室柜子里的課本,慕留什么?書也沒有,哪科作業也不?打算補,一整個晚上專心學習歷史和地理?,很像江珠。
放學之?后,慕留沒車可取,直接走到校門口等楊枝。
他們定好要去另一家面館吃飯,離學校遠一點,但是離家近一點。
現在是下課的高峰期,校門前除了學生就是家長,還有下班回家的老?師,楊枝不?想在這里騎車載慕留。
慕留看?出了她的為難,也猜出了原因,伸手指著前面那?條路,“咱倆先走到那?兒?”
“好。”
楊枝跟陳琢江珠道?別,說?“下周見”。
陳琢的媽媽今天會晚到十分鐘,她正好站在學校大門前歡送二人,“那?你們好好吃啊!”
兩個人已經?走出了好幾米,她還是站在原地注視著一雙并肩的背影,嘴上不?停地笑。
江珠陪陳琢等媽媽,側眼看?著她,又像在看?傻子。
陳琢哼了一聲?,“你懂什么?,考你的年級第一去吧!”
江珠不?解地問?:“你天天這么?開心,是覺得他倆以?后會在一起?”
陳琢自信地點了下頭,“嗯!”
“工作也就算了,但是像你說?的,很多人上了大學會談戀愛,他倆一個在中國讀,一個在美?國讀,就算在一起也會分手的。”
“……”陳琢難得硬氣了一回,“你給我閉嘴!!”
啪啪啪,在江珠的肩膀上打了三下。
楊枝和慕留走到了一個人少的路口,慕留腿一跨,坐在了自行車的后座,動作十分熟練。
楊枝警告他:“不?許踩地。”
慕留向她保證:“不?踩。”
就真的沒踩。
他全程雙腳離地,一只手隔空護著楊枝的腰,生怕她轉彎的時候失了平衡。束起的頭發在他面前一搖一擺,空氣里散發著清新的柑橘香氣,他很久沒有聞過。
慕留抬起臉,混著初夏的風,呼吸了一次又一次。
楊枝騎在前面,毫無察覺,她有了一次帶人的經?驗,車把比上一次穩了許多,平安地騎到了目的地。
一進餐館,慕
留意識到自己把事情想簡單了,雖然這家餐館離一中遠,但是離三中很近。
三中是市里的另一所重點高中,中考分數線比一中低十分左右,晚上九點多,店里坐著的全是三中的學生,他和楊枝穿著一中的校服,異常突兀。
來都來了,慕留和楊枝找了個空桌,坦然地坐下了。
他倆一人點了一碗牛肉面,在冰柜里翻來覆去,沒找出一瓶藍色雪碧,只好拿了兩瓶冰水。
等飯的工夫,楊枝又問?了慕留兩道?數學題,圓是這個星期才學的,慕留雖然一節課沒聽,但還是給楊枝講得明明白白。
旁邊一桌人悄悄議論道?:“不?愧是一中的,搞對象都要學習。”
“我還以?為一中的都不?談戀愛呢。”
“怎么?可能?一中談戀愛的一抓一大把。”
“我那?個一中的朋友也是這么?和我說?的,他說?一中對早戀管得不?是很嚴,尤其是那?種學習好的,老?師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倆人看?著學習就很好。”
“不?覺得,這男的長得太帥了,一看?就學習不?好。”
座位挨得近,楊枝把鄰桌的談話聽得一清二楚,她埋頭吃面,不?置一詞。
對面的慕留卻很得意,壓低嗓子對楊枝炫耀,“她們說?我長得帥。”
楊枝抬起眼睛,“她們還說?你學習不?好呢。”
慕留很是贊同,“她們還說?咱倆早戀呢。”
楊枝低下了眼睛,瞧著碗里的蔥花,“…滿腦子都是談戀愛,你這次期中考試肯定考不?好。”
慕留聽出了她的意思,把筷子放下,沖著她直笑。
“你擔心我考得不?好?”他低聲?問?。
“嗯。”
慕留又問?:“那?你這次能考得比我好嗎?”
楊枝沒應。
慕留樂了,“怎么?這點信心都沒有?我三個星期沒來上課,能考多好?”
可是,你是慕留,楊枝在心里說?。
她想不?出慕留考十幾名,幾十名,幾百名的時候。
可也想不?出慕留考第一的時候。
就像她也想不?出江珠考第二的時候,她初中的時候。
“那?你想讓我考第幾?”慕留又拾起了筷子。
“?我想讓你考第幾,你就可以?考第幾?”
怎么?會有這么?囂張還不?謙虛的人?
慕留發出一聲?輕哂,“你又不?想讓我考第一。”
確實,楊枝心虛地錯開眼睛,“你想考多少名考多少名。”
“嗯,那?你這次想考多少名?”
楊枝仔細思考了一陣,“前六十。”
從餐廳出來,慕留提議他來騎車:“剛吃完飯,你休息一下,我來吧。”
楊枝說?好。
夜風清涼,一輛單車在路面上慢慢悠悠地行駛,昏黃的燈光一盞盞投下來,影子短了又長。
楊枝側坐在后面,手握著車座,耳邊是男生的后背,離得那?么?近,好像一個剎車就會挨上,又好像永遠不?會挨上。
楊枝突然想起了什么?,眼里劃過一絲狡黠,伸出腳尖,在地上點了一下。
車頭猛地一晃。
“楊枝,”慕留很快把車頭調正,在前面又氣又笑,“報復我呢?”
楊枝大方承認,“對。”
“好。”
楊枝只報復了這一回,可車頭馬上又是一晃,她一時慌不?擇路,抓住了慕留的校服下擺。
慕留惡作劇得逞,開心地笑出了聲?。
“……”
楊枝把手縮了回來,在他背上狠狠戳了好幾下。
慕留安安穩穩地把楊枝送到了樓門口。
“下周我都來上課。”
“那?下周見。”
“下周見。”
楊枝翹著嘴角走進了電梯,六樓到了,電梯門緩緩打開,楊枝的笑意僵在了臉上。
小姨和前夫站在門口吵架,兩個人都近乎歇斯底里:
“我說?的還不?夠清楚嗎?房子是我一個人的,你看?不?懂房產證嗎?”
“那?是因為我以?為你還會同意復婚!徐春婷我告訴你,你這個叫詐騙!”
“那?你去找律師找警察啊!你來我家有什么?用——”
小姨看?見楊枝背著書包從電梯里出來,忽然噤了聲?。
楊枝跑到小姨身邊,警惕地望著這個面紅耳赤的男人。
“行了,”小姨對他說?道?,“楊枝回來了,你走吧。”
前夫露出一副無賴的嘴臉,“她回來怎么?了?我就不?走,正好讓你外甥女評評理?!”
“楊枝,”小姨不?想讓她看?見這些煩心事,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你先下樓,一會兒我給你打電話。”
“我不?走。”楊枝擔心她。
“我沒事,”小姨冷笑道?,“他巴不?得你一個小孩在這里看?著,他好鬧得更歡。”
小姨不?由分說?地把楊枝推進了電梯,按了“1”。
楊枝站在家樓下,不?知道?該怎么?辦,不?知道?該去哪里。
她坐在臺階上,找出了手機,猶豫了一會兒,給慕留打了個電話。
慕留接通了,“喂?”
楊枝用下巴抵著膝蓋,聲?音很小,“你到家了嗎?”
“還沒有,怎么?了?”
“家里有事情,我現在回不?了家。”
“我去找你。”
三分鐘不?到,慕留就趕過來了。
楊枝在臺階上縮成了一團。
慕留心里一沉,“出什么?事了?”
楊枝搖了搖頭。
“那?我能幫什么?忙嗎?”
楊枝還是搖頭。
看?她這個表情,慕留也明白不?會是什么?好事,她不?想說?,他也不?問?了,陪著她安靜地坐在門口。
到底不?是真正的夏天,夜里氣溫驟降,楊枝在地上坐久了,覺得有點涼,把自己抱得更緊了。
慕留知道?她冷,想了半天,扭過頭,小心翼翼地問?她:“那?你想不?想去我家坐一會兒?”
第54章 054
楊枝很猶豫。
她?小學和初中的時候經常去同學家里玩, 她?和她?們住得很近,要么?在同一個小區,要么?只隔一兩條馬路。上了高中以來, 這種活動就變得很少了,迄今為止,她?只去江珠家里玩過一次, 為了給江珠過生日。
可是?江珠的家和慕留的家好像不一樣。
因為江珠和慕留不一樣。
慕留循循善誘, “你見過我爸媽, 他倆人都挺好的,對不對?”
楊枝同意,“可是?現在很晚了, 這樣太打擾叔叔阿姨了。”
“不打擾, 他倆睡得特別晚,劉其名來我家的時候, 能?待到晚上十二點, ”慕留翻出了手機,“我給我爸打個電話??”
楊枝點頭?了。
慕留對著手機講道:“爸, 楊枝忘帶家里鑰匙了,她?小姨還沒回來,我想讓她?跟我回家待一會兒, 行嗎?”
“好, 那你能?燒點熱水嗎?我倆有點冷。”
“沒感冒,是?外面有點冷。”
“馬上就到。”
慕留掛掉電話?,朝楊枝伸出了手,“走吧。”
楊枝摸不清這個動作的含義, 雙手環抱膝蓋,一動沒動。
慕留二話?不說, 手掌抓住了楊枝的手腕,一用力,把她?從臺階上拉了起來。
立刻松開了。
楊枝還沒去過這個小區的里面。
小區是?前?幾年剛建的樓盤,外面兩排是?高層,小姨的房子就在這里,里面是?五六層高的洋房,綠化更好,樓間距也更大,價格也更高。因為這個位置離一中的初中部和高中部都比較近,所以慕留的父母買了這個房子,方便他上下學。
大門打開,屋內光線明亮,慕留的媽媽和爸爸站在門口笑?臉相迎。
爸爸的穿著和機場那次相仿,媽媽卻比楊枝上一次見她?的時候隨性許多,只穿了一身休閑的家居服,外面套了件毛衣開衫。
楊枝微笑?,抱歉地?說:“叔叔阿姨好,對不起,打擾你們休息了。”
“沒有的事,”媽媽把兩個人接進來,“快去喝熱水,晚上是?挺涼的。”
慕留應道:“好。”
他帶著楊枝進了家門,換了拖鞋,拉著她?坐在了沙發上。
爸爸端來了兩
杯熱水,“我給你倆再熱杯牛奶?”
楊枝說“不用”,她?捧著杯子喝熱水,幾口下去,身體?暖和了。
慕留的家是?南北通透的格局,客廳寬敞,綠植很多。
實木茶幾上沒有一點灰塵,沙發在坐下之前?也很平整,目光所及的每個角落都井井有條。
楊枝想,也許慕留的潔癖是?遺傳。
慕留的父母坐在一側的雙人沙發里,媽媽問楊枝:“聽慕留說你們是?同桌?他還好吧?不是?很煩人吧?”
楊枝笑?了笑?,“沒有,慕留經常給我講題,也給班里其他同學講題。”
“那就好,他之前?的同桌都是?男生,總被周圍的同學說太吵。”
“是?他們吵,不是?我吵。”慕留反駁道。
媽媽又問:“所以之前?給你開家長?會的就是?你小姨?”
“對,”楊枝抓緊手里的空茶杯,“因為我家里住得遠,所以上學的時候住在小姨家。”
“這樣真方便,省得像其他家長?那樣租房了,那你家住在哪里?”
楊枝不高不低地?說:“在西郊。”
媽媽和爸爸對了個眼神?,同時看向了慕留。
他們都想到了自?己兒子大年初一跑出去和同學見面的事。
慕留神?色自?若地?喝了口水。
媽媽點了點頭?,對楊枝驚喜地?笑?道:“我也是?西郊長?大的,那邊離市中心是?有點遠,但是?環境好,慕留的外公外婆現在還住在那邊。”
楊枝點了點頭?,她?知?道。
慕留也點了點頭?,他講過。
媽媽:“學校的課業還可以嗎?慕留說你很厲害,每次考試都有進步。”
慕留笑?了一聲,話?里有話?,“這次可以前?進二十名。”
“……”
楊枝聽出了他的揶揄,可是?礙著他爸媽在場,她?全當沒聽見,仍然笑?著回答:“一開始覺得很難,這個學期好一點了。”
“沒問題的,能?考進一中的孩子,都很優秀。”
慕留在一旁聽著無聊的對話?,有點忍不住了。
他看著楊枝,“要不去寫一會兒作業?”
楊枝一愣,“都可以。”
“那我倆去書房寫作業了,”慕留起身,問他爸,“咱家還有什么?水果?”
爸爸:“有芒果,蘋果,葡萄,楊枝喜歡吃什么?”
慕留搶答:“你給我倆切個蘋果吧,謝謝爸爸。”
楊枝欲言又止,閉上了嘴巴。
書房在最里面,去書房之前?,慕留先帶楊枝參觀了一下他的臥室。
男孩的房間將近一個禮拜沒住人,和他去香港之前?毫無二致,一張大床上鋪著整齊的深藍色床品,角落里放著一個單人沙發和小茶幾,上面放著一個黑色的筆記本電腦。
靠墻的架子上琳瑯滿目,最上面一層是?獎杯和獎狀,下面幾層擺著許多相框,紀念品,工藝品。
架子底下是?慕留還沒來得及整理的行李箱。
楊枝看見一個相框里裝著九張籃球明星的照片,“這個是?什么??”
“是?郵票,”慕留說道,“零八年的時候凱爾特人奪冠,這是?紀念郵票。”
他把一枚綠色徽章指給楊枝,“這是?凱爾特人的標志。”
楊枝盯著這些陌生的玩意,“都是?你在美國買的嗎?”
“徽章是?我在波士頓買的,郵票是?我爸買的。”
看完臥室,慕留關上門,把楊枝領到了書房。
書桌大得足夠四個人一起學習,旁邊擺著兩面墻的書,古代的現代的,中文的英文的,散文,小說,游記,傳記,什么?都有。
“我看得不多,都是?我爸和我媽買的書,”慕留搬來一把凳子,“我坐這個,你坐椅子。”
“謝謝。”
楊枝回過神?,從書包里拿出了歷史練習冊,她?計劃留到明天?寫的。
慕留也拿出了歷史練習冊。
“你是?不是?很討厭學歷史?”楊枝問。
“?不是?,我挺喜歡歷史的。”
“可是?歷史是?你這幾科里考得最差的。”雖然也沒差到哪去。
“……因為沒學好。”
爸爸端著一碟切好的蘋果進來了,他把碟子擱在兩人之間,放上兩個叉子,叮囑了慕留幾句,出去了。
這個家很安靜,除了慕留和她?的寫字聲,楊枝聽不見一丁點響聲。
她?寫完一課的選擇題,悄悄和慕留說:“叔叔阿姨睡覺了嗎?”
“沒有,在客廳看書呢。”
慕留叉起一塊脆蘋果,遞到了楊枝眼前?。
楊枝有口難開,沉默地?把叉子接過來,對著書架自?食其果。
好難吃啊
在她?身邊,慕留也給自?己叉了一塊,一下一下,咔嚓咔嚓,嚼得津津有味。
楊枝被慕留強行投喂了三塊蘋果,心情?越來越焦急。
怎么?小姨還沒聯系她??
會不會出什么?事了?
她?那個前?夫會不會動手打她??
楊枝寫不下去,干脆合上了練習冊,正?要給小姨打電話?的時候,小姨撥過來了,她?問了慕留家的樓門,說要來接楊枝。
慕留的爸媽果然沒有睡覺,媽媽放下手里的書,和慕留一起把楊枝送到了樓下。
所幸小姨平安無事,她?對慕留的媽媽連聲道謝,簡單問候了幾句,摟著楊枝回家了。
慕留又和楊枝說了一遍“下周見”。
慕留奔波了一天?,打算收完行李就去睡覺,可是?爸爸把他叫住了,讓他來客廳說幾句話?。
慕留隨著爸爸走到了客廳,媽媽已經在沙發上坐好了。
一對父母表情?嚴肅,慕留頓了一下,坐在了旁邊。
爸爸開口道:“我和你媽知?道,也看得出來,你喜歡楊枝。”
慕留沒想到爸媽這么?直接,笑?著點了點頭?。
爸爸:“那你有多喜歡她??”
怎么?形容喜歡的程度,慕留從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很喜歡。”他說。
爸爸溫和地?笑?了一下,“那我換個問法,你想和她?有結果嗎?”
“想。”
“是?什么?結果?你想和她?談戀愛?”
慕留點頭?。
“那你想談多久?談一個學期,還是?一年,還是?高中畢業,還是?大學?”
“談很久。”
一段沒有期限的時間。
“特別好,那你認為談戀愛的時候,兩個人要做什么?呢?”
“做什么?都行。”
“但得是?兩個人一起做,對嗎?”
慕留遲疑地?點頭?。
“你今天?為什么?這么?早從香港趕回來?為了見楊枝。”
“對。”
“你跟她?多久沒見了?”
“一個星期。”
“這只是?一個星期,以后?怎么?辦?等你去了美國,你要怎么?辦?一個學期見一次?”
慕留僵直地?坐在沙發里,沒有回答。
爸爸長?嘆了一聲氣,“你在這個年紀有了喜歡的女孩,我和你媽其實非常開心,因為愛和關系是?人生里很重要的一部分,我倆也不希望你是?一個只會讀書的孩子,當然你也不是?。”
爸爸語鋒一轉,“但是?我倆也希望你考慮一下未來,不只是?你的,也有楊枝的,你們現在才十五歲,如果你剛才說你是?一時興起,我和你媽不會說這些話?。但是?,如果你想和楊枝建立一個長?期的關系,有些問題你一定會遇到,比如時差,距離,社交環境,你有能?力維持好這段關系嗎?她?能?嗎?”
慕留依然沒有回答。
過了很久,媽媽走了過來,摸了摸他的頭?,“我和你爸很喜歡楊枝,不過我倆認為,一段關系,開始得早不如開始得好,但是?,不管你做什么?決定,我們都支持你。”
慕留洗完澡,把自?己鎖進了漆黑的臥室里。
他今天?非常累,可是?他平躺在床上,蓋著干凈的被子,一整晚沒有睡著。
楊枝回到家,問小姨到底出了什么?事,小姨告訴她?:“他一開始想復婚,我不想復,后?來他想要房子,我也不想給。”
楊枝問道:“他是?個很差勁的人
嗎?”
小姨平心而論,“不算是?。”
“那你為什么?要跟他離婚?”
“因為我想離。”
“那為什么?想離?”
小姨摸著她?的頭?,“乖乖,這不是?結果,是?原因。”
當晚,楊枝沒有借小姨的筆記本電腦。
她?躺在自?己的床上,用手機認真地?查了一遍hors-champ的意思,確保自?己下次一定寫對。
畫外。
是?電影里鏡頭?之外的所有東西,是?觀眾聽不到、看不見、卻一定存在的東西。
是?空白,是?懸念,是?暗示,是?省略,例如希區柯克的《驚魂記》,斯皮爾伯格的《大白鯊》。
楊枝對著屏幕認真學習了一遍,關上手機,合上了眼。
眼前?有突然出現在教室門口的慕留,騎車載她?回家的慕留,給她?吃難吃蘋果的慕留,她?微微揚起唇角,墜入了香甜的夢。
第55章 055
楊枝覺得江珠說的沒錯, 她真的是個大笨蛋。
她是有多?傻,才?會去擔心?慕留考不好?還想象他答題的時候這個沒學過,那個沒背過, 也許會考幾十?名,幾百名也不是沒有可能。
結果呢?還是年級第三。
這次的第三帶來?的打擊感前所?未有,年級一片哀嚎, 尤其是實驗班的男生, 因為?大家都知道慕留這個月幾乎沒來?學校上過課, 顯得他們夜以繼日的學習做題就像個笑話。
楊枝反倒沒有很意外?,她坐在慕留旁邊,清楚他每天都在做什么, 這個人就算來?了學校, 也不常在統考的內容上花心?思,上不上課, 影響不大。
但這一切都不如她自己的成績單重要。
60。
這個目標不是楊枝心?血來?潮定下的, 她計算過,去掉幾名不考的, 去掉幾名一定考不好的,六十?差不多?。
江珠拿著楊枝的小紙條,眉目難得有所?舒展, 沖楊枝笑了一下。
慕留在另一邊等了兩?分鐘, 不耐煩地催促道:“你看完了嗎?”
江珠冷淡回?答:“沒有。”
“一張紙你有必要看那么長時間嗎?”
“不是你的紙,我想看多?長時間看多?長時間。”
“……那她考了多?少名?”
“不告訴你。”
中間的楊枝害怕他倆打起來?,對慕留說:“考了六十?名。”
“六十?整?”
“嗯。”
慕留笑了,“這么厲害?”
還會更厲害的, 楊枝在心?里說。
快上課的時候,慕留才?摸到楊枝這張炙手可熱的成績單。
不管文理, 每一科的分數都很平均,和她之前的考試一樣。
慕留:“你是真的不偏科。”
“對對對,”陳琢在后座振振有詞,“女孩隨媽。”
“…滾。”慕留回?頭說。
陳琢哈哈哈地笑了出來?,明知故問:“我說楊枝和江珠,跟你有什么關系呀?”
慕留無話可說,把腦袋扭回?來?了。
英語課結束,趙老師在講臺上詢問道:“咱們班都有誰要出國?舉個手,我看看。”
慕留抬起了胳膊。
趙老師數了數人頭,“好,我知道了,你們六個人,下午一點半的時候去三樓的312開個會,慕留,你到時候提醒一下大家。”
慕留說“好”。
不出國的不知道為?什么開會,出國的也不知道,楊枝望著慕留的空桌椅,隱約冒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半個小時之后,六個同學回?來?了,臉上神色各異,讓人摸不著頭腦。
慕留一落座,拿起筆繼續寫他的數學作業,嘴唇緊抿,心?情?似乎不太好。
楊枝湊過去,小聲問道:“你們開會都說了什么?”
慕留一反常態,沒有回?答楊枝的問題。
就算慕留不說,別人也會說,尤其是里面還有個藏不住事的劉其名。不出一節課,全?班都知道了,從下個學期開始,學校要把這些出國的同學單獨放在一個班,教室在遠離人煙的實驗樓,為?的是減少他們對高考生的干擾。
這是學校第一次這么分班,因為?他們這一屆準備出國的學生格外?多?。
一整個下午加晚上,楊枝和慕留各有各的沉默。
陳琢比他倆還沉默。
江珠也沒說話,放在平常,她一定會叫楊枝給她速算幾個數,這個晚自習,她一句沒提,全?在草稿紙上自己算。
五月份,天氣一天比一天熱了,慕留早早脫下了長袖校服,赤/裸的手臂撐在車把上,看得出淡淡的青筋。
慕留望著旁邊的楊枝,“今天沒有題要問我?”
楊枝騎著自行車,目光朝前,“剛考完試,沒有問題。”
慕留往她臉上一瞧,樂了,“嘖,這么想和我當同桌啊?那怎么上學期非得找趙老師換座位?”
楊枝瞪了他一眼,“因為?和你不熟。”
慕留冷不丁聽見?楊枝跟他算舊賬,笑得更開朗了,他清清嗓子,正色道:“楊枝,上了高二?,我應該不會經?常來?學校,所?以在不在一個班,差別其實不大。”
“哦。”
“但是,我來?上課的時候,放學之后還是可以跟你一起回?家,”他對她笑,“就在校門口等你,和今天一樣,好嗎?”
“可是實驗樓離校門很遠。”
“那我就走?快一點。”
“那你會來?幾天?”
“來一天也一起回家。”
楊枝點了點頭,“好。”
星期五,因為?高一年級要開家長會,所?以下午的選修課暫停了一次,這節歷史成了這周的最后一節課。
常樂樂在小組討論上問:“小花老師說這次家長會必須是家長本人到場,為?什么啊?這次的會很重要嗎?”
陳琢消息靈通,“因為?要講文理分科的事吧。”
“?不是高一就選完了嗎?咱們這個班不就是理科班嗎?”
“你不許人家想換一換啊,”陳琢看著慕留,“你們那個出國的班,是文科理科都有嗎?那要怎么上課啊?”
慕留應道:“只有理科,文科出國的不多?,所?以還留在原來?的班級。”
陳琢:“……好隨意的安排。”
她好恨。
她又問另外?三個人,“大家都選理科吧?”
江珠和常樂樂點了頭,楊枝沒有。
“楊枝,你什么意思?你要拋棄我們嗎?”陳琢眉頭緊鎖。
其他人也盯著楊枝看。
楊枝搖頭,“不是。”
她文理都可以選,但她不確定國關收不收理科生,在她的印象里,這是一個偏文的專業。
她要查一下。
家長會下午四點開始,楊枝的媽媽一點半就從家里出發了,她化了妝,換了一身好衣服,和水果攤的她判若兩?人。只可惜她的兩?條腿在水果筐上磕磕碰碰,長年有傷,不然她還能穿條漂亮裙子,畢竟這是一個值得她驕傲的場合,她家姑娘考出了自己最好的成績。
楊枝初中的時候每次都考第一,上了高中以后,媽媽就對排名沒了概念,現在坐在教室里,更沒有了。
左邊是第一,右邊是第三,六十?名好像不怎么樣。
可是后面一個495,一個587,六十?名簡直太好了。
媽媽經?常聽楊枝提起“江珠”和“陳琢”,也聽過幾次“樂樂”,卻從沒聽過右邊這個“慕留”。
她平日在菜市場招呼顧客,本來?就是一個外?向的性?格,主動和江珠的媽媽說起了話,江珠的媽媽也在家里見?過楊枝,兩?位家長愉快地聊起了孩子。
另一邊,慕留的媽媽聽著旁邊的女人講著鄉音,心?生親切,卻沒有搭話。
楊枝坐在操場,捧著英語單詞書等家長會散會,今天晚上媽媽也會住在小姨家里,小姨要請她們吃晚飯。
身邊無人,楊枝拿出了手機,在搜索框輸入,“北京大學 理科招生計劃”。
網速太慢,頁面加載了很久才?成功,她在密密麻麻的專業名稱里看見?了“國際政治”,放心?地關掉了網頁。
當晚,楊枝跟媽媽睡在了一張床上,楊枝很久沒和媽媽一起睡了,抱著她不撒手。
媽媽早就困得不行了,閉著眼睛跟楊枝說話:“我去找你們班主任了,她說,只要你保持現在的狀態,高考準沒問題,想去哪去哪,我不相信,就問她,那清華北大也行嗎?老師說,行。”
楊枝笑出來?,“江珠也這么說。”
當然,江珠的原話沒有這么好聽。
“對,你們老師還說,你這兩?個同桌都很好,很熱心?,不是那種只顧自己學習好的學生,”媽媽拍拍楊枝的背,“真是有福氣。”
“我也覺得。”
“可是怎么從來?沒聽你提過這個慕留?”
“”楊枝有點心?虛,“因為?沒什么好說的,嗯,跟他不熟。”
她舒服地縮在媽媽的懷里,也瞇上了眼。
“乖乖,”媽媽的話音變得躊躇,“媽媽跟你說個事。”
楊枝還沉浸在她的福氣里,笑著說:“什么呀?”
媽媽停頓了一下,“上了高二?,你就住在學校,不住在你姨家了,怎么樣?”
楊枝笑意全?無,愣住了。
“為?什么?”她喃喃地問。
“是我和你姨商量的,她那個前夫經?常來?家里騷擾她,她怕哪天把你傷著了,不安全?,”媽媽嘆了口氣,“而?且啊,你姨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家里多?個人,她總歸是不方便。”
楊枝沒出聲。
“我這次也問你們班主任了,她說,咱家離市區遠,應該能分到住宿名額,我還去你們宿舍看了看,四個人一間,有書桌,有淋浴,環境很好,”媽媽摟著楊枝的后背,“所?以,下個學期,你就住學校宿舍,怎么樣?”
楊枝的嗓子哽住了。
她分開唇瓣好幾次,終于說出了一聲“好”。
淚珠順著鼻尖流到了媽媽的衣領,她伸手抹掉了。
媽媽覺出了脖子上的點點濕意,她睜開眼睛低頭一瞅,看見?了一張眼淚漣漣的小花臉。
她又嘆了口氣,“媽媽知道,你還是喜歡住在你姨家,有自己的臥室,床也大,去哪里都方便。沒事,就這么兩?年,等我們姑娘以后考個好大學,找個好工作,也能有這么一個房子。”
“沒有,”楊枝拼命地用手擦眼淚,“我就是,太久,沒跟你一起睡過了,想起小時候了。”
媽媽笑了一聲,“可不像小時候,你小時候才?那么小一個,走?到哪就能背到哪,現在可不行,現在都一米七了。”
楊枝哭著糾正:“一米七一。”
“好,一米七一,長得高,不容易被欺負,”媽媽打了個哈欠,“乖乖,我得睡了,明天我要早起,趕第一趟車回?去。”
“我跟你一起走?。”
“不用,你學習累,周末多?睡一會兒。”
說完這句,媽媽合上眼睛,睡著了。
楊枝輕手輕腳地轉過了身,把紙巾盒從床頭柜拿起來?,不聲不響地抱在了懷里。
第56章 056
住校的事情?, 楊枝沒有告訴任何人。
她?還是?會和她?們一起上課下?課,吃飯聊天,只?是?少了從?教室門口到學校門口的那段路。
再后面的那段路只?和一個?人相關, 她?想當面告訴他,因為這句話在他們一起回?家的時?候才生效,否則只?是?多此一舉, 杞人憂天。
可是?慕留一個?星期沒來?上課了。
又是?一個?周一, 同學紛紛進?班, 楊枝右邊的椅子收在桌子里,遲遲沒有人拉開。
還有三分?鐘就到七點了。
楊枝看著?數學筆記,立體幾何在她?腦子里塌成平面, 她?一個?字也?看不懂了。
楊枝什么也?不想做, 于是?什么也?不做,放下?筆, 合上書, 趴在桌子上一心一意地等待七點鐘。
期待,緊張, 焦躁不安。
指針一擺,七點鐘過了。
視線里,椅子被人拉了出來?, 上方響起一道?聲音, “我能坐在這里嗎?”
楊枝抬頭一看,瘦長的男生站在桌邊,眼睛真誠地看著?她?。
是?邵嘯。
班里的座位每兩周往左邊輪換一次,邵嘯坐在最后一排, 這個?星期又坐在最靠邊的一行,黑板總是?反光, 相比之下?,慕留這里好得多。
楊枝怔了怔。
她?僅僅是?慕留的同桌,這是?慕留的位子,她?沒有權力替他決定。
“他同意就可以。”楊枝說。
邵嘯早就考慮到了,“慕留人這么好,應該沒事吧,他要是?來?了,我再坐回?去。”
“他有點潔癖。”
“聽說了,一定給他打掃干凈。”
楊枝沒再說什么。
第?一節課上課之前,邵嘯提著?他的書包,搬到了她?的右邊。
楊枝和班上的一半男同學都不熟,要么坐得遠,要么沒機會,要么神經兮兮,總之沒講過幾句話。
但邵嘯屬于另一半。
楊枝給他講過題,課間操的時?候他們都站在隊尾,會聊聊天,午飯的時?候邵嘯和他的朋友也?喜歡在食堂二樓吃飯,陳琢要是?看到了人,會把他倆叫過來?一起吃。
她?和他算得上朋友。
邵嘯是?個?很平易近人的男生,他不會在江珠放下?筆的時?候也?放下?筆,他是?晚自習和她?一樣正常寫作業的人,他會和她?一起討論題目,而不是?給她?講題。
因此,對于這個?暫時?的男生同桌,楊枝沒有很抗拒。
她?只?是?失落。
課間,楊枝吃完了一小盒櫻桃,打算把櫻桃核扔進?垃圾桶。她?依然不習慣叫邵嘯站起來?,所以對江珠說:“我出去一下?。”
沒了慕留,江珠的心情?肉眼可見地好了許多,她?看了看楊枝手里的紙巾,“這里沒有潔癖,你不用?每節課都出去扔垃圾。”
楊枝點點頭。
她?知道?,她?也?不常出去扔垃圾的,如果慕留在的話。
但她?還是?讓江珠站了起來?。
楊枝每天按部就班地學習,做題,考試,不知不覺就到了六月份,這個?學期快結束了。
慕留的生日在這個?月的二十五號,楊枝很早以前就想好了禮物,她?要送《全球通史》。那次去慕留家里,她?似乎沒在書架上看見這套書,這次正好買來?給他,鼓勵他好好學歷史。
可是?她?不知道?怎么買。
楊枝想過借小姨的賬號在網上下?單,可是?做賊心虛的感覺揮之不去,她?思來?想去,問了陳琢,“你那些言情?小說都是?在網上買的嗎?”
陳琢吃下?一口大米飯,遺憾地說:“我買不了,我是?未成年人,沒有網銀。”
“那你都怎么買?”
“正經的書就用?我爸媽的賬號買。”
“不正經的書呢?”
陳琢看了看手表,“今天來?不及了,明天告訴你,你要看小說嗎?你可以先?看我的,要不要推薦呀?”
楊枝搖頭。
第?二天的午休,陳琢拉著?楊枝去了郵局。
那是?楊枝第?一次去郵局,第?一次知道?,原來?郵局里也?能買到書。
陳琢找到工作人員,要來?了一張匯款單,輕車熟路地填上收款人的地址和姓名,在附言上寫下?一本小說的名字,還寫了一串號碼。
她?講解道?:“這個?就是?直接向出版社郵購,什么小說都能買到。”
楊枝:“那這個?號碼是?什么?”
“是?會員號,可以打八折,”陳琢問她?,“十八塊錢,打八折,是?多少錢?”
楊枝:“十四塊四。”
陳琢計算道?:“再加上三塊錢的掛號費,就是?十七塊四。”
陳琢拿出錢包數零錢,把正好的現金和匯款單交給了工作人員,瞧著?楊枝,“買完了,就是?這么買的。”
“那書會送到哪里?”
“學校傳達室啊,”陳琢笑起來?,“你到底想買什么書?”
“想買《全球通史》。”
“?買《全球通史》你搞得這么見不得人干什么?我在網上給你買不就行了???”
……也?是?。
“那我給你錢。”
夏日中午,回?學校的路上艷陽高照,兩個女孩沒走幾步就出了汗,她?們在一家小賣部里買了兩瓶冰水,沿著?樹蔭邊喝邊走。
陳琢瞄了楊枝一眼,“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因為慕留沒來學校?”
楊枝沒承
認,也?沒否認,垂著?腦袋說:“下?個?學期,我就不住在我小姨家了,要住校了。”
“啊?這是?什么時?候的事?那——”
陳琢及時?剎車,在心里把話補齊,那你和慕留以后要怎么見面呢?
“家長會之后,我媽跟我說的。”
“那你怎么現在才告訴我?”
“因為沒必要啊。”
她?們無言地走了一會兒,陳琢突然一笑,“那就珍惜當下?嘛。”
楊枝“嗯”了一聲,可是?當下?有什么呢?
“其實體委也?不錯,也?是?瘦瘦高高的,成績也?挺好,還不會異地,也?不會有這個?喬凌,那個?Perrine——”
啪,楊枝輕輕打了陳琢一下?,把她?的冰水搶了過來?,“沒收了,你真是?小說看多了。”
“哼,你懂什么,我多不容易才說出這種話,就是?為了安慰你。”
又把水搶了回?來?。
陳琢喝了幾口,鄭重地說道?:“楊枝,謝謝你把你要住校的事情?告訴我,我超級開心,以后你就是?我的好朋友了。”
楊枝愣了好幾秒鐘,“?我以前不是?嗎??”
“分?享秘密的才是?好朋友,”陳琢又“哼”了一聲,“你比江珠好,她?什么也?不說,真無聊。”
“……明明是?你話太多。”
“……你什么都不說,她?也?什么都不說,我要是?話再少一點,那就悶死了!這個?破班已經夠悶的了!!”陳琢轉了一百八十度,把話題又引到了慕留身上,“你給慕留發過短信了嗎?你可以發個?消息問一問嘛。”
楊枝沒有發過。
因為慕留沒有給她?發過。
不過年,不過節,她?找不到正當的理由聯系他。
這一晚,楊枝回?到家,握著?手機,惴惴不安地給慕留發了一條短信:【下?周你來?上課嗎?】
等到十二點半上床睡覺,手機里也?沒有新信息。
把《全球通史》拿回?來?的那天,楊枝已經三個?禮拜沒見過慕留了。
課業實在繁忙,所以等待并不難熬,更何況,她?以后不只?是?三個?禮拜不會見他,是?三個?月,三年,或者是?三十年。
盼著?這樣一個?人出現,這件事一點意義也?沒有,她?要學會,要適應。
楊枝打開臺燈,從?書包里找出了她?今天在文具店精心挑選的深藍色賀卡,又從?筆袋里拿出了兩支筆,一支有墨,一支沒墨。
她?用?沒墨的水筆在廢紙上劃了好多遍,每一筆都寫不出顏色。
確認完畢,楊枝拿著?這支筆,在賀卡上寫下?了四個?字。
她?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她?想說出來?。
她?不能不用?力,不然留不下?痕跡,又不敢太用?力,怕痕跡太深,心事看穿,到頭來?沒有回?應,難堪的是?她?自己。
一筆一畫,又緩又慢,橫豎撇捺,千回?百轉,寫完了,故事好像也?就完了。
賀卡空空如也?。
像舍不得結束似地,她?在右下?角又署了一個?看不見的名字。
要是?小羊和小牛可以永遠在一起就好了。
楊枝放下?這支筆,換上了正常的黑色水筆,在白?色卡片上工整地寫下?了祝福語:
“慕留:十六歲生日快樂。
楊枝”
她?用?草稿本給兩行字扇了扇風,筆跡慢慢干涸,她?把賀卡夾進?了上冊的扉頁里。
楊枝從?六月等到了七月,等到6月25號從?日歷上翻過去,慕留還是?沒有來?上課。
楊枝一開始還會背著?兩本《全球通史》去學校,現在只?把它們放在臥室的小書桌上,時?不時?看一眼,卻不敢再看那張賀卡。
她?一直以為慕留是?去考試了,因為劉其名也?不在,可是?劉其名和其他四個?人上個?星期就回?到了學校,慕留仍然沒有現身。
是?在一個?課間,楊枝聽幾個?男生閑聊才得知,慕留去準備數學競賽了,強度很高,不可以用?手機。
楊枝本想在那天晚上再給他發一條短信,聽見這句,她?打消了念頭。
一個?新的周一,邵嘯背著?書包走進?教室,又拉開了慕留的椅子。
這是?他第?四個?禮拜和楊枝坐同桌了,趙老師說二十一天養成一個?習慣,大概邵嘯已經養成了坐在這里的習慣。
楊枝心不在焉地和他打了一個?招呼,目不轉睛地盯著?墻上的鐘表。
一秒,一秒,七點了。
這個?禮拜,他又不會來?了。
楊枝收回?視線和心思,低頭復習物理筆記。
趙老師還沒來?,但教室已經鴉雀無聲,每個?人都在悶頭學習,為下?個?禮拜的期末考試做努力。
門口有了動靜,一個?人好像走進?來?了,楊枝以為是?趙老師,沒有抬頭。
片刻之后,她?聽見了“咚”的一聲。
一個?黑色書包被撂在了右邊的桌子上,不客氣地壓住了邵嘯的一角課本,帶笑的嗓音隨即落下?來?,“是?不是?坐錯地方了?”
第57章 057
楊枝定住了。
片刻之后, 她緩慢地直起脖子,抬高了視線。
慕留就站在桌邊,干凈的夏季校服在他身上略顯空蕩, 天氣炎熱,衣領的扣子解開了兩顆。
一個月不見,他好像又長高了一點點。
可慕留沒?在看她, 那張臉上掛著淺笑, 目光低垂, 一眨不眨地看著邵嘯。
邵嘯挑起了眉毛,他站起來?,驚喜地說:“哇, 慕留, 你終于來?上課了。我那個地方有點偏,看你這里是空的, 所以暫時?坐在你這里了, 對?不起啊。”
慕留善解人意地點點頭?,“沒?事, 換回來?就行了。”
邵嘯有點為難,現在是早自?習的時?間,搬書本換座位, 這個動靜太大。
慕留仿佛沒?有上課的意識, 他好整以暇地盯著邵嘯,再一次善解人意地開口:“書是不是挺多?的?我幫你搬。”
話音一落,又一個人進教室了。
趙老師連包都來?不及放,眉頭?一擰, “你倆站在那干嘛呢?上早自?習了,快坐下。”
班主任一出聲, 引來?了全?班的關注,同學們不約而同地回頭?竊笑,目光聚焦在慕留和邵嘯的身上,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
慕留缺課太久,遠離學校生活,也遠離緋聞和八卦,不知道班里這些人在看什么熱鬧,他微微一笑,“趙老師,我在幫邵嘯搬家。”
趙老師明白?了,“哦,慕留,你先坐邵嘯的位子,你倆下了第一節 課再換,先上早自?習。”
慕留笑容不改,“好。”
他從桌子上拎起書包,淡淡地掃了楊枝一眼?,坐到了斜后面。
拉椅子的聲音在楊枝的耳朵里格外尖銳。
楊枝重?新拿起筆,端正坐姿,繼續看物?理筆記。
第一節 課下課,邵嘯用一整個課間把成山的練習冊從書箱里搬走,回到了他原本的座位。
打上課鈴的時?候,慕留才帶著他的書包姍姍來?遲,他在楊枝旁邊坐下,一句話也沒?和她講。
第二個課間,四五個男生來?找慕留聊天,他們把他圍成一圈,你一言我一語,嗓音像鴨子,“嘎嘎嘎”了整整十分鐘。
第三?個課間,他們去操場參加這學期的最后一次升旗儀式,也沒?有說話。
現在是第四個課間了。
這次是三?個出國的同學把慕留圍了個密不透風,跟他講下學期的一些分班細節,說下一次去香港要吃這家餐廳和那家餐廳,他坐在位子上和大家有說有笑,頭?沒?往左邊轉過一回。
半米之隔,一邊熱鬧,一邊冷清。
楊枝從書包里掏出了一根香蕉,默不作聲地剝開了外皮。臨近期末,她只能帶這種簡單易吃的水果。
楊枝看得出來?,慕留不是很想和她說話,要是想說,他早說了。
所以
,那些她想說給他的話,那些等了一個多?月的話,一句一句,跟著香蕉,全?被她噎了回去。
放在之前,楊枝會把香蕉皮直接遞給慕留,或者按照他說的,把垃圾丟在他的桌子上。
這次她沒?有,她用紙巾把果皮包起來?,放在了書箱。
第五節 課一下課,陳琢拉著楊枝迫不及待地沖出了教室。
每天中午,陳琢都是第一個去吃飯的人,她會在臨近下課五分鐘的時?候提前塞好飯卡,鈴聲一響,立刻行動。要是不幸碰見了拖堂的老師,她會用怨念的眼?神追隨他們,直到他們說“下課”。
慕留則是在另一個極端。
他們的教室在五樓,不管跑得多?快,都要在食堂排一會兒隊,比起餓著,慕留更不喜歡等著,為了錯開高峰期,他會和劉其名在教室待十五分鐘再去吃飯,這十五分鐘通常是他的復習時?間,有時?會有同樣?不急著吃飯的同學來?找他問問題,他也會欣然解答。
今天,慕留依然遵循著往常的習慣,他用余光看著楊枝從江珠那邊邁出去,在椅子上沒?動地方。
筆記本攤開,鉛筆橫在桌子上,他低著頭?,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差不多?了,去吃飯嗎?”劉其名來?找他了。
“嗯。”
慕留側過身,用一個廢紙團把楊枝桌上的橡皮屑清理干凈,再稍一彎腰,把她書箱里的香蕉皮拿出來?,扔完垃圾洗完手,他才和劉其名下了樓。
兩個人端著餐盤坐下來?,劉其名故作神秘地說道:“你知道大家早自?習的時?候為什么偷笑嗎?”
慕留沒?興趣知道,隨口配合他,“為什么?”
劉其名“嘿嘿”笑了,“因為你棒打鴛鴦了。”
慕留抬起眼?,嗓音驟冷,“什么鴛鴦?”
“就是楊枝和邵嘯啊,我也是上個星期才聽說的,因為你不來?上課,所以楊枝移情別?戀了,她和邵嘯上課的時?候坐在一起,做操的時?候站在一起,中午還一起吃飯,關系可好了,”劉其名浮夸地沖他擠眉弄眼?,“你一來?,把他倆拆散了。”
慕留握著筷子,指節泛了白?,“他倆之前就站得近,也會一起吃午飯,坐個同桌就是男女朋友了?”
“八卦唄,”劉其名又笑了,“哥,最后幾天了,要不抓緊當個第三者吧?”
慕留的聲音更冷了,“什么第三?者?”
“不對?,你好像算正室,沒?事,不被愛的才是小三?,”劉其名頗有義氣地錘了錘自?己的胸口,“哥,你就上吧,我挺你。”
慕留隱隱動了氣,繃著臉說道:“這輩子都不當。”
“哎呀,我都是說著玩的,”劉其名立馬收起笑容,面容逐漸凝重?,“再說了,你又不來?學校,以后還隔這么遠,這個小三?就算當上了也是有名無實,你圖什么啊?”
慕留閉嘴吃飯,沒?接話。
慕留臉色實在是差,劉其名想著安慰一下好友,于是唱衰楊枝和邵嘯,“他們有的人覺得他倆各方面都挺配的,但是我覺得他倆肯定走不遠,這個苗頭?就不好,當個同桌,考試雙雙退步,到了高三?不得吵翻了天?”
慕留的臉色更差了。
“她怎么退步了?”他問。
“其實也沒?退步多?少,就是江珠說話太嚇人,后退個二十名跟天要塌了一樣?,我覺得二十名可太正常了。”
七月陽光熾熱,慕留頂著太陽從食堂走回教室,門一打開,冷氣撲面而來?,一簇心火不消反漲。
邵嘯又坐在了他的位子上。
他正在聽楊枝說話,上半身向她傾斜,胳膊幾乎挨上了她。
慕留咽了下嗓子,大步邁到了邵嘯跟前,手指在桌角輕輕一敲,“邵嘯,怎么又來?了?”
臉上笑意盈盈。
“不好意思?啊,”邵嘯站了起來?,把座位讓給他,“我借了楊枝的數學筆記,正好有一道題不會做,我倆一起研究了一下。”
“想出來?了嗎?我可以幫你看看。”
“我倆會做了,謝謝了。”
邵嘯拿著紙和筆離開了。
慕留一言不發?地坐了下來?。
楊枝瞄了他一眼?。
現在既不是上課,也沒?有人來?找他,如果要和他說話的話,現在是個好時?機。
陳琢吃午飯的時?候告訴她,可以和慕留進行一個簡單的同學問候,看他什么反應,她決定采納這個方法。
楊枝朝慕留轉過頭?,“香蕉皮是你扔的嗎?謝謝你。”
慕留眼?都沒?動一下,“不用謝。”
“那你需要哪一科的筆記嗎?”
“不用,我找人借了。”
“……”
楊枝把頭?甩了回來?。
什么大壞蛋,就知道惹人生氣,他還不如不來?上課。
她把筆一扔,對?江珠說:“我要出去。”
“你去哪?”
“小賣部。”
江珠一站起來?,楊枝嗖地溜了出去。
慕留瞧著江珠,壓著脾氣問:“你剛才一直在這兒?”
江珠:“對?。”
“那你怎么不給他倆講題?”
“……”江珠翻了個白?眼?,“你這人是不是有病啊?有什么話就直說。”
“沒?什么好說的。”
江珠一向不愛摻合這倆人的事,所以點到為止,“我的意思?是,你有什么話,跟楊枝直說。”
慕留安靜了好一陣。
他望著被楊枝扔下的黑色水筆,低聲道:“也沒?什么要跟她說的。”
下午第三?節是體育課,天氣炎熱,老師把他們帶到了室內體育館,熱身之后,開始了自?由活動。
幾個男生要組隊打籃球,但是人數過多?。和他們班一起上體育課的還有高二四班,這是個文科班,一個班也湊不齊五個打籃球的男生,慕留和劉其名主動加入了高二的隊伍。
慕留籃球打得很好,五月份的時?候他打了好幾輪學校的籃球比賽,帶著他們班闖進了半決賽,最后高一一班位列全?校第三?。
一聽他要上場,兩個班的女孩男孩在場外站成了一排,陳琢也拉著楊枝和江珠湊熱鬧。
幾道陽光順著高處的玻璃窗傾灑在光滑的木地板上,男生紛亂的腳步踩出清晰的回響,楊枝分不清誰是誰,只好盯著那個她最認識的看。
慕留從劉其名手里接過球,腿一跳,手臂跟著往上拋,籃球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精準無誤地落入筐中。
又進了。
“慕留!”常樂樂崩潰地喊,“你這個叛徒當得也太盡職盡責了吧?”
場外觀眾卻齊聲歡呼:“哇——”
高一的給自?己班的同學加油,高二的給自?己班加油,每個人都有正當理由。
江珠耐著性子觀看了十分鐘,一片激動的呼聲里,她皺起了眉毛,“這個有什么好看的?我去打排球了。”
楊枝睜大了眼?睛,對?著江珠不停地點頭?。
她從小就不喜歡看男生人數特別?多?的體育項目,男足,男籃,都不喜歡看。
然而,十幾歲的她隱約認為喜歡看足球和籃球的女孩才是有趣的女孩,是可以和男生聊天的女孩,所以她從不說自?己不喜歡。
楊枝重?復了一遍江珠的話:“就是,這個有什么好看的?我也去打排球了。”
陳琢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那我也去吧。”
三?個女生排成一排往外走,背影十分顯眼?。
慕留收回目光,繼續打球,一個沒?注意,籃球被常樂樂從掌下順走,傳給了邵嘯。
作為體委,邵嘯的籃球打得很好,剛才也進了幾個球。他把球接過來?,上前兩步,一舉一拋——
沒?進。
籃球在筐上晃了晃,從筐外掉下來?了。
“哎呦,邵嘯,”一個同班男生調侃道,“女朋友一走,水平直線下降?”
邵嘯笑里含著羞澀,連忙否認,“什么女朋友啊,我可沒?有女朋友。”
男生嬉笑,“我們懂,我們懂。”
慕留下意識地咬住了后牙。
球再一次傳到了邵嘯手上,慕留跟上去,三?分故意,七分巧合,他長腿一頂,抬手攔截,小臂撞到了邵嘯的肩膀,邵嘯失了重?心,撲通摔倒在地。
人倒是沒?什么大礙,就是手肘蹭破了一點皮。
慕留向他道了個歉,說他書包里有創可貼。
下課回教室的路上,楊枝三?個人和邵嘯走得近,楊枝一眼?發?
現他手肘上有傷,關心道:“你怎么啦?”
邵嘯:“不礙事,打球的時?候摔著了。”
“那你要去醫務室處理一下嗎?”
“不用吧,我回去貼個創可貼就行。”
四個人的身后,慕留和劉其名把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劉其名頻頻搖頭?,唱起了《一直很安靜》。
慕留嫌劉其名唱得難聽,把他甩在后面,從另一個樓門回了教室,和走近路的楊枝剛好碰上。
他什么也沒?說,從書包里找出兩個創可貼,放在了邵嘯的桌子上,又拿出一件新的白?t恤,走了。
直到這天結束,楊枝也只和慕留說了兩句話。
晚自?習的下課鈴一響,慕留收好書包,頭?也不回地出了教室。
楊枝取完車,和陳琢慢慢悠悠地往校門口走。
上個月高考結束,自?那以后,學校門前少了很多?家長,也少了很多?喧囂。
他肯定沒?有等她,楊枝想。
她推著車走出學校,不需要仔細找,就看見一個男生站在空地中央,表情藏著陰影里,一雙眼?睛直直地望向她。
楊枝沒?去找他,她徑直走向馬路,上了車,慕留不聲不響地跟上來?,和她保持著相同的速度,騎過了一個又一個路口。
一拐彎,兩人進了漆黑的小徑。
盛夏夜,一停下來?,耳邊一絲風也沒?有,悶熱的空氣凝固成塊,預示著明天的高溫天氣。
慕留走在楊枝身邊,終于說話了:“上次月考,你考了多?少名?”
楊枝冷淡地回答:“八十。”
“是哪科考得不如之前好?”
“你都沒?來?考,跟你有什么關系?”
“那跟誰有關系?”
“反正跟你沒?關系。”
腳踏車的鏈條轉了好幾圈,慕留在黑暗里點了點頭?,“是跟我沒?關系。”
“楊枝,”他沒?頭?沒?尾地說,“上高中,還是學習最重?要。”
“我知道。”
“有些事,會耽誤人。”
“我知道,”楊枝低著頭?,“也沒?什么結果。”
“嗯,沒?什么結果。”
回到家,楊枝吹著空調,在臥室里復習到了凌晨一點。她把明天要帶的書和本塞進書包,去廚房拿明天的水果。
冰箱里有葡萄,有荔枝,有蘋果和香蕉,楊枝照例拿了一根香蕉,停了三?秒鐘,又撈了顆蘋果。
書包整理完畢,她看向了書桌的角落。
太久沒?有翻動,兩本《全?球通史》的封面上積了一層薄灰。
楊枝沒?有把它們放進背包。
第58章 058
第二天, 楊枝從?早上起床就開始出汗。
天氣預報說今天的最高溫度可以達到三十九度,天空并不晴朗,陽光白?得像煙, 籠罩著一座蒸熟煮沸的城市。
教室人多,空調常年定在十六度,楊枝離空調比較近, 通常會穿上長袖校服。這個中午, 楊枝從?食堂回?到教室, 感受不到一絲涼氣,她毅然決然地?把長袖校服團成?一團,塞進了書箱, 強忍著困意打開了物理筆記本。
她有一道題不會做, 想弄明白?了再睡覺。
她打算問江珠,可是?江珠不在。
慕留倒是?在, 可是?他們一個上午也沒有多少交流。
楊枝打了一個哈欠, 瞟了瞟慕留。
他正襟危坐,一頁一頁地?翻著劉其名的化學筆記, 比翻報紙還快。桌子上放著兩個薄荷糖的塑料紙,凝滯的空氣里彌漫著輕柔的薄荷香味。
楊枝嘗試著叫他:“慕留。”
慕留又把筆記翻過去一頁,“怎么了?”
“有一道物理題, 不太懂。”楊枝把題指給他。
慕留似乎還在生?昨天的氣, 眼都沒抬,“你不太懂,跟我有什么關系?”
“……”
算了。
今天太熱,不宜生?悶氣。
楊枝的手高高抬起, 重重落下,在慕留的左臂上猛地?打了一巴掌。
慕留“嘶”了一聲, “楊枝。”
楊枝充耳不聞,她把本子一合,趴在了桌子上,臉嚴嚴實實地?埋進了胳膊。
耳邊沒了動靜。
過了一會兒,慕留好像從?她的桌子上拿了什么東西,楊枝聽見了紙張的聲音,筆尖的聲音,還有一些零散的話,“空調壞了”,“是?停電了”,“好像全校都停電了”。
班里的說話聲越來越大,在楊枝的耳朵里卻越來越小,她昏昏沉沉,一句也沒聽進腦子,意識一松,睡著了。
慕留正在草稿紙上寫楊枝的那道題,筆速飛快,得知全校停電,他在下一秒丟下了筆,拉開后門跑出了教室。
他要?去給楊枝買冰水。
她剛才就熱得臉紅,他怕她中暑。
怕她不開心。
慕留顯然不是?唯一一個這么想的人,高一高二幾?百個學生?同時涌向小賣部哄搶冷飲,慕留還沒跑到地?方,幾?個高二的朋友已經無功折返,好心告訴他:“冰的全賣光了,回?去吧。”
慕留不死心。
他站在烈日底下,目光在迎面走來的人群里尋找目標,每個人都兩手空空,除了這一個——
這個人手里足足捧著三瓶冰水,不慌不忙地?朝教學樓的方向走。
再往上朝臉一看,是?江珠。
“江珠,”慕留跑到她面前,“賣我一瓶?”
江珠把他繞過去,“不賣。”
“你開個價?”
江珠想了片刻,松了口,“可以,你自己喝的話,二十塊錢一瓶。”
“……不是?我喝。”
江珠點點頭,“送給楊枝的話,五十一瓶。”
慕留難以置信地?看著她,“……江珠,你是?不是?瘋了?”
“不然呢?”江珠彎起靈動的眼睛,“像你去美國一樣?全免費嗎?”
慕留瞧了她幾?秒,嘆了聲氣,照單全收,“行,我買兩瓶,回?教室給你錢。”
“兩瓶是?多少錢?”
“……一百!”
慕留把水從?江珠手里搶過來,風一樣?地?跑走了。
這個錢給江珠,給了就給了,再耽誤下去,他怕冰化了。
遺留的冷氣消失殆盡,教室比慕留走的時候還要?熱,趙老師坐在講臺上扇扇子。
楊枝還是?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
慕留前額墜著汗珠,喘著氣,把一瓶冰水悄悄放在了楊枝桌子的右上角。
另一瓶他握在了手里,眼睛望著楊枝。
一點起伏也沒有。
他記起來,上次在機場的時候,她也是?這么哭的,一個人坐在椅子里,不發?出一點聲響。
她越是?安靜,他越是?慌張,掌心越攥越緊。
小心謹慎,忐忑不安,慕留傾過身,擅作主張地?越過桌縫,胳膊搭上了楊枝的桌子。
他用手指環著瓶口,把冰水輕緩地?貼到了楊枝的臉頰,又怕太冰,所以貼了一下就抬起來,嗓子放低再放低,“楊枝,你別生?氣了,題我會做了,我給你講,好嗎?”
楊枝被一道短暫而?跳躍的涼意叫醒了,可她實在太困,不想動彈,臉依然埋在交疊的胳膊里。
男生?的清澈嗓音鉆進了午睡的余溫,輕輕的,軟軟的,像一只毛絨絨的小動物在她耳邊蹭來蹭去:
“晚上我請你吃飯?”
“吃宵夜?”
“你別哭了。”
“我錯了,我給你表演動耳朵,行嗎?”
聽見后面兩句,楊枝的困意散得一干二凈。
她略微動了下腦袋,還是?沒起來。
冰水再次挨上了女孩的側臉,她合著眼皮,貼著昏黑世界里的唯一一份清涼,男孩的聲音又響起來,“楊枝,別生?氣了,趙老師都看咱倆了。”
聽見“趙老師”三個字,楊枝心臟緊縮,蹭地?抬起了頭。
臉頰悶得一片紅,眼神帶著幾?分剛睡醒的呆滯,警覺地?瞅著慕留。
她不敢看講臺,小聲問他:“她還在看嗎?”
慕留也發?了呆,“你沒哭啊。”
“?我為什么要?哭?”
“……”慕留舒了一口氣,肩膀也跟著松下來了,“那就好。”
“那趙老師還在看嗎?”
慕留半個人倚在楊枝的桌子上,沖著她提起了唇角,“不知道,看就看吧。”
哼,楊枝腹誹道,你以后是?不在這個班了,她還要?待兩年呢。
她鼓起勇氣望向了講臺。
趙老師坐在椅子上,左手扇一下扇子,右手扇一下作業本,百無聊
賴,面無異常。
“胡說八道。”她氣鼓鼓地?對慕留說。
慕留笑了一聲,把手里的水遞過來,“這兩瓶冰水都給你,嗯…等下了晚自習再給你動耳朵,行嗎?”
楊枝把水收下,把人推走,“今天不想看。”
“那晚上請你吃飯?”
“也不要?,今天太熱。”
“那我給你講題?”
“等一會兒。”
楊枝把頭扭了扭,先往后,再往左。
陳琢已經有冰水了,江珠還沒有。
楊枝把其中一瓶擱在江珠的桌子右邊,大方得像個散財童女,“江珠,這瓶給你。”
江珠故意地?掃了慕留一眼,對楊枝說道:“謝謝。”
慕留牙齒相磨,把啞巴虧細細咀嚼,一口一口咽進了肚子。
但慕留不算什么都沒撈著。
楊枝冰水喝夠了,從?書包最底下找出一個紅蘋果,擱到了慕留的桌子左邊,“這個給你。”
一見蘋果,慕留高興了,牙也不磨了,從?后門溜到水房,把蘋果洗得晶瑩又水靈。
慕留在右邊啃蘋果,江珠在左邊喝冰水,楊枝在中間寫作業,各有各的快樂。
過了五分鐘,年級主任在外?面敲門,趙老師出去又進來,帶回?來的消息讓全班都快樂了:
“同學們,由于天氣原因和供電原因,今天的晚自習取消,上完第九節 課就放學。”
班里一片沸騰,趙老師也眉開眼笑,“行了,回?家也得好好學習,下個禮拜就考試了。”
“考完試就放假了!”一個男生?在底下接話。
今天天氣酷熱,學生?的學習積極性?不高,趙老師正好跟他們扯起了閑話,“對,考完試就放假了,再開學你們就高二了,就有文理之分了,但是?大家不要?覺得學了理或者學了文,不學的那些就沒有用了,以后會有你們想不到的那種小知識點突然蹦出來,比高考題偏多了,也有用多了。”
十六七歲的少年少女安靜不語。
他們沒心思去想以后,以后太遠,他們只能關心上節課的例題,明天的作業,下周的期末考試,時間盡頭是?兩年后的六月初。
陳琢在后面涼涼地?說道:“要?學的那些好像也沒什么用。”
她在楊枝和江珠的背上各戳了一下,心花怒放地?問:“放了學,我們要?不要?去外?面吃個飯再回?家啊?”
三個女孩互相對了對眼神,江珠點頭,“可以。”
楊枝也點頭,“好呀。”
怎么不說熱了呢?
旁邊的慕留啃著酸酸甜甜的蘋果,總覺得味道有點蹊蹺。
一連三天,天天高溫,慕留每次說請吃飯,楊枝都沒答應。
昨天夜里下了場大雨,雨聲如雷,楊枝一整晚都沒有睡好。
爸媽的攤子很依賴天氣情況,一到雨雪天,生?意就不好,楊枝受了爸媽影響,從?小就不愛雨天。
幸好,這個早晨晴空萬里,楊枝迎著雨后的清涼,一路騎到了學校。
今天是?她和慕留最后一天坐同桌。
但是?今天不錯,她想。
七點鐘,慕留準時進班,楊枝笑盈盈地?對他說道:“今天下了晚自習,你請我吃飯嗎?”
慕留答應下來,“沒問題,想去哪里吃?”
“學校附近那一家吧。”
“好。”
這一天沒有什么不同,楊枝在上午和下午分別吃了一根香蕉,慕留給她扔了兩次垃圾,講了幾?道題,晚自習的時候楊枝打了個哈欠,慕留送了她兩顆薄荷糖。
晚自習提前半小時結束,因為他們要?為下周一的期末考試布置考場。
楊枝和江珠陳琢分在三個考場,要?等到下周一中午才會一起去食堂吃飯,楊枝和她倆說“考試加油”,跟慕留推著車離開了。
陳琢站在原地?,對著他倆的背影望了好半天,伸手抹了抹眼淚。
江珠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你在干什么?”
陳琢吸了吸鼻子,“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也許他們以后還會在一起。”
“那他們也不會穿著校服推著自行車了。”
“那你想讓他倆怎么辦?”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也許是?因為少了高三的學生?,又也許是?因為期末到了,面館比上一次來的時候清凈了一點,空著三四張桌子,坐著的都是?一中的人。
慕留和楊枝點了兩碗素椒面,跑到冰柜跟前翻飲料,倆人把冰柜翻了個底朝天,老板的臉拉到了地?上,也只找出了一瓶冰薄荷雪碧。
慕留讓楊枝拿了這瓶藍色雪碧,他挑了一瓶綠色。
楊枝喝下一口飲料,開門見山地?問:“你為什么要?請我吃飯?”
慕留態度誠懇,“因為惹你生?氣了。”
“那你怎么惹我生?氣了?”
“因為沒和你說話。”
“那你為什么不和我說話?”
“楊枝,我來學校上個學,連座位都沒有了。”
“那是?因為你不來上課,跟我有什么關系?”
“……”
慕留低頭吃了兩口面,反客為主,“我過生?日那天,你給我發?短信了嗎?”
不提還好,一提,楊枝把這茬也記起來了,“你都不回?我短信,我為什么要?給你發??”
“我沒看見。”慕留說。
之前他在香港,手機收不到短信,生?日那天他正好飛回?來,看到了楊枝在一周之前給他發?的信息,他等生?日祝福等到了凌晨,因為沒有等到,所以一氣之下就沒有回?復她。
再后面,他就用不了手機了。
明明就看見了,還在那里大言不慚地?說謊,楊枝氣得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
慕留笑了,“動手還不夠,現?在還要?動腳?”
因為你欠,楊枝在心里回?答。
兩個人打打鬧鬧,聊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說到了他們的小學同學,初中生?活,還有他們行將結束的高一。
慕留收斂了笑意,認真問道:“北京那次,你在機場哭,是?不是?因為我說錯了話?”
楊枝“咕咚”咽下一口雪碧,“不告訴你。”
換成?她問:“上個學期我問你是?不是?喜歡江珠,你為什么這么生?氣?”
慕留的視線對準她的眼睛,悠悠開口:“你告訴我,我就告訴你。”
第59章 059
楊枝抓著冰涼的塑料瓶, 心中反復掂量。
有一句話,她很想聽慕留對她講,在他們一起放學回家的路上, 在他坐在旁邊低聲笑的時候,在她睡前胡思亂想的時候,她都在想。
可自卑是十五歲的她埋得最深的秘密, 它在一條單行?道上, 向下不向上。
慕留偏偏選了這樣一個問題當籌碼。
楊枝拒絕交易, “就不告訴你。”
慕留在用紙巾擦嘴,來來回回。
直到潔白的紙巾蹭出了一個小洞,他才停下動作, “好。”
夜晚的柏油路揮散著白天?的余熱, 風遠不如今早清爽,自行?車道上的女孩和男孩卻不覺難捱, 兩人?慢吞吞地?踩著腳踏板, 十幾分鐘的路,拖得比第?五節課還長。
可是騎得再慢, 也有到終點的時候,十點過了,小路亮了燈, 清楚地?照著盡頭的分叉路口。
楊枝和慕留下了車。
慕留先出了聲, “下學期我事情好像有點多,但期中和期末肯定會來學校,到時候跟你說。”
“慕留,”楊枝低著頭叫他, “下個學期,我就不住小姨家了。”
一道車輪聲戛然而止。
“那你要住在哪里?”慕留問道。
楊枝也被迫停下, “住學校宿舍,小姨她,有點事情,所以我不能住了。”
“那怎么現在才告訴我?”
“想告訴你的,可是你一直沒來學校。”
慕留攥緊車把手,一聲不吭地?瞧著楊枝,眼里的光亮暗下來,少年的張揚肆意隨之消隱,最后只留下青澀的無措。
他張開?嘴,干
啞地?問:“所以,這是最后一次回家?”
楊枝垂著眼,“嗯。”
慕留點了點頭,“那我陪你走到家樓下吧。”
“好。”
慕留還差一個承諾沒有兌現,楊枝記得。
她站在空無一人?的樓門?口,朝他抬起下巴,眼睛彎如新月,“慕留,你不是要給?我表演動耳朵嗎?”
慕留頓了頓,“你想現在看嗎?”
楊枝“嗯”了一聲。
不然還能在什么時候看呢。
慕留聞言,把車停好,站到了楊枝對面?,耳朵微微泛了紅。
他詢問道:“你想看兩只耳朵一起動,還是一只一只動?”
楊枝笑了一聲,“都想看。”
“好,你想打拍子的話也可以,我能跟著節拍動。”
耳朵更紅了。
楊枝轉了轉眼珠,“那唱歌可以嗎?”
提議過于新奇,慕留怔了一秒,“也可以。”
“嗯…那我上樓拿個東西,馬上就下來。”
“好。”
“你不許趁機溜走。”
“那你也必須要下來。”
兩個人?做好約定,一個跑進電梯,一個原地?練習。
再回到樓下的時候,楊枝的肩上沒了書包,懷里多了一個深藍色的小紙袋,胳膊擋得嚴實,慕留什么也看不見。
楊枝微笑道:“那我開?始唱了,你準備好了嗎?”
慕留點了點頭,他從剛才就好奇,不知道楊枝到底要唱什么節奏奇怪的歌來罰他。
楊枝清了下嗓子,樂曲單調,但歌聲溫柔:
“祝你生日快樂——”
慕留看著楊枝,眼神一滯,一米八幾的身體一動不動,憑著本能扯了一下左耳朵,又扯了一下右耳朵。
“祝你生日快樂——”
慕留集中了精力,蹭蹭蹭動了三下左耳朵,又動了三下右耳朵。
“祝你生日快樂——”
兩只耳朵緊跟節奏,向上動三下,再向外動三下。
“祝你生日快樂——”
左右交替,一高一低,噔噔噔噔,一句歌詞動了十二次,靈活得像小狗耳朵。
但是小狗的耳根不會冒出粉紅色,也不會罕見地?蔓延到那張帥氣的臉上。
楊枝嘴角一咧,在慕留面?前笑開?了花。
“很可愛,”她抬起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嘟起嘴巴,頒發封號,“圖圖。”
慕留的兩耳恢復原位,他顧不上害羞,一心想問:“為?什么唱這個歌?”
“因為?要給?圖圖送禮物。”
楊枝把緊抱在懷里的紙袋遞出去?。
慕留往里一看,是兩本《全球通史》。
視線轉回到楊枝的臉上,“為?什么送我這個禮物?”
“讓你好好學歷史,不要偏科。”
“要求可真多。”
慕留把書捧在手里翻了翻,一下就翻到了扉頁。
那里夾著一張賀卡,字跡清麗,祝福簡單。
慕留將卡片抽出來,捏在了指間。
楊枝的心也縮成了薄薄一片,她藏了呼吸,沒了動作,眼里只有他的手指,不知下一秒是壓還是抬。
“嘖,”慕留眼里裝著滿滿當當的笑意,嘴上挑三揀四,“只有一句?”
楊枝用黑白分明?的眼眸望著他,坦蕩地?點了點頭。
是的,只有一句。
因為?女孩的心思寫在臉上,散在風里,眼睛能看見,鼻子能聞到,如果有一天?心血來潮,指腹在某張卡片上劃過,或許也能摸到。
慕留把賀卡原封不動地?塞回書里,把書收進袋子,對楊枝說:“謝謝,一定會讀的。”
楊枝扯出一個笑,“不客氣。”
收完生日禮物,慕留才想到他的動耳朵表演,低著嗓子問:“那你還生氣嗎?”
楊枝笑著搖頭。
一點也不生氣。
可是近水救不了遠火,近梅止不了遠渴,更遠的地?方,山窮水盡了。
那一晚夜風溫熱,鄰居的空調外機在耳邊嗡嗡作響,楊枝和慕留站在路燈底下,冒了好多汗珠,聽了好多蟬鳴,誰都沒有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楊枝說道:“那我上去?了。”
“楊枝,”慕留看向她,第?一次把這件事告訴父母以外的人?,“我想去?哈佛讀經?濟學,你呢?”
借著燈光,楊枝最后一次打量起身邊的男生。
暖黃色襯得他輪廓柔和,鼻梁很高,眼睛清澈,向來目標明?確,朝氣蓬勃。
她也堅定了聲音,“想去?北大國關。”
慕留放心地?點了點頭,“好,加油。”
“謝謝,你也是。”
楊枝轉身走進了樓門?,耳后始終沒有響起車輪的聲音。
——
高二是楊枝印象很模糊的一年。
她在八月末搬進了學校寢室,室友人?都很好,只是和她不在一個班,只有在晚自習之后才會聚在一起聊上幾句。陳琢一直想進宿舍看看,某一天?的中午,楊枝帶她偷偷溜進來,不幸被宿管阿姨發現,兩個人?各寫了八百字的檢討。
少了幾個人?,教室寬敞了許多,座位也變成了4x2的格局,楊枝依舊跟江珠坐同桌,后面?是陳琢和常樂樂,右邊是過道,她變得來去?自如。
高二第?一次月考,楊枝排在年級五十名,陳琢考了四百五十名,江珠還是第?一。
連幾個快退休的老師都說,教了這么多年,很少在一中看見能穩坐年級第?一的人?,不出意外的話,基本就是這一屆的狀元了。
可是狀元預備役卻和陳琢吵了一架。
那天?發了成績單,她們三個人?在食堂吃晚飯,江珠突然對陳琢說:“你知道常樂樂的學籍不在咱們班嗎?”
陳琢點頭,“知道啊。”
“所以你知道你才是班里的倒數第?一嗎?”
陳琢寸步不讓,“不是每個人?都要像你一樣非要考第?一。”
一句話讓江珠變了臉色,“你考得了嗎?”
楊枝不知道江珠為?什么這么生氣,不過從那以后,陳琢像變了一個人?,她回家之后還是會看小說,但是,只要她待在學校,就會利用每分每秒學習。
平淡而枯燥的生活里,楊枝漸漸養成了一些新習慣,她會讓小姨給?她在網上下單薄荷糖,會期待著每個早上打開?手機的時刻,期待座位換到窗邊的那兩周,那樣她就能在早上七點左右透過玻璃往校門?口張望,盯著每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
楊枝還期盼著各種各樣的集體活動,做操,升旗,午飯,年級大會,可惜一班離十五班太遠,隔著幾百人?,她什么也看不見。
但是她總能聽見。
她在學校廣播里聽見高二十五班的慕留在數學競賽上拿了省一,后來又進了國家集訓隊。
她聽見班里的男生說進了國集就可以保送清北,但是慕留沒有去?。
楊枝偶爾也會聽見一些傳聞,說慕留和一個同班女孩走得很近。
聽的人?反駁道:“他們那個班常年就十個人?上課,連學校都不來,怎么走得近?”
說的人?理由充足,“就是在校外走得近啊,正好一起去?留學。”
楊枝仿佛回到了高一的開?學典禮,慕留又變成了那個活在別人?嘴里的人?,他站得遠,她一點也不認識,只知道他的名字是哪兩個字。
高三是八仙過海的一年,因為?太痛苦,楊枝同樣記憶不深。
她記得江珠參加了清華的自招,拿到了六十分的降分錄取,從此安心地?折磨她和陳琢。
常樂樂花重金請家教一對一,成績居然真的有了一點起色,從五百九十名進步到五百八十名。陳琢每天?學到凌晨一兩點,成績在一百名徘徊。
而楊枝突然就從年級前五十考到了前三十。
在楊枝水深火熱準備一診的時候,她又聽到了有關慕留的消息。
十二月份,十五班的同學陸陸續續地?收到了錄取通知,因為?有慕留和宋喬凌,所以這一屆的申請結果格外出色。
陳琢跟楊枝說了七八個校名,每一個都如雷貫耳,可是里面?沒有哈佛。
慕留唯獨被他最想去?的學校延遲決定。
再后來,聽說他選了麻省理工,學了什么專業,楊枝并?不清楚。
楊枝的高考考場就在一中,考試在即,她把宿舍清空,又住回了小姨家。
媽媽特地?從西郊過來陪考,而爸爸也沒有在看攤,他不來市里,是因為?沒有他住的地?方,只能待在家里哆哆嗦嗦。
為?了讓楊枝舒舒服服地?考試,媽媽和小姨擠在一張床上,把一整個臥室都留給?了楊枝,就像她的高一。
高考的前一晚,楊枝把自己的各類證件和文具放進文件袋里,確認無誤之后,她往里面?塞了兩顆薄荷糖。
她心平氣和地?在床上躺下,最后看了一次手機。
沒有新消息。
事實上,他們已經?將近兩年沒聯系過了。
畢業典禮在高考結束的三天?之后,楊枝穿上了一中的正裝校服,白色襯衣,藍色格子裙,深藍色的西裝外套拎在手上,因為?不穿外套更好看。
楊枝坐在黑壓壓的禮堂里,身旁的陳琢舉著昨天?剛買的相機沖江珠一通拍,江珠正站在臺上發言,她是她們的優秀學生代表,是學校的驕傲。
從開?始到結束,楊枝沒看見慕留。
楊枝隨著同班同學回到教室,趙老師早已站在講臺等?候。
見學生都到齊了,她才開?口說道:“畢業了,最后跟大家說幾句吧,高考不是你們人?生里最重要的事,只能說是你們這個人?生階段最重要的事,現在你們要到下一個階段了,以后的路怎么樣,得看你們自己怎么走,我祝大家前程似錦,但是,山一程水一程嘛,我就陪你們走到這兒?了。”
向來嘻嘻哈哈的趙老師流了眼淚,楊枝跟著紅了眼圈。
她哽咽地?把話說完:“小花老師謝謝大家這三年的配合和陪伴。”
人?往右跨了一步,向全班同學深深鞠了一躬。
也許是江珠帶的頭,大家紛紛起立,也朝趙老師鞠了一躬。
師生作別,高中三年就此結束。
同學們在即將不屬于他們的教室里合影留念,陳琢晃著相機問楊枝:“你想不想去?找慕留拍照?聽說他今天?來了。”
“來了來了,”一個女生加入了對話,“剛才畢業典禮結束,五班有個人?跟他表白來著。”
陳琢睜大了眼睛,“然,然后呢?”
“然后慕留拒絕了。”
“怎么拒絕的?”
“拒絕得挺溫柔的吧,他說他去?美國,不想考慮這種長距離的關系。”
楊枝把每一個字聽進心里,沒什么反應。
等?到女生被拉去?和其他人?拍照,陳琢又問了一遍:“那你還去?嗎?”
楊枝搖頭,“不去?了吧。”
那一天?,楊枝在教室等?了很久,等?到同學走了大半,等?到暮色四合,她等?的人?還是沒有來。
窗外的人?潮不斷向校門?涌動,像一片深藍色的海,千種水流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在這一天?漫過邊界,再一次散到五湖四海。
楊枝終于相信,有些人?能成為?暫時的朋友,只是因為?軌跡在某個時空偶然交叉,時間一過,距離變遠,就什么也不是。
等?是等?不來的,她再也不想等?了,每一個早上七點,每一場重要考試,每個重要節日,任何?形式的等?,她都不要了。
楊枝拿出手機,花了十分鐘,刪掉了慕留的每一種聯系方式。
她收拾好書包,帶上一中送給?畢業生的紀念禮物,對江珠和陳琢說:“我們走吧。”
高三畢業的暑假是楊枝最后一個清閑的暑假。
填完志愿的第?二天?,她躺在江珠的床上吃水果吹空調,陳琢已經?和爸媽飛去?了英國。
江珠問道:“北大招生辦怎么跟你說的?”
楊枝咬下半顆杏子,“招生辦老師直夸我考得好,考得太高,報國關浪費,考得太低,又進不去?北大,這個分數正正好。”
“可以,”江珠在她旁邊躺下,“以后一起去?杭州找陳琢玩。”
“好。”
楊枝把杏核吐出來,對著天?花板發呆。
“江珠,”她輕輕出聲,“你為?什么不喜歡慕留?”
江珠冷哼,“干什么,跑到我這兒?找靈感來了?”
“不是,我就是想知道。”
江珠同樣看著天?花板,“沒有為?什么,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哦,”楊枝又問,“那你說,這些同學,我們以后還會遇到嗎?”
“好幾十年的事,誰說得準。”
“可是我覺得,有些人?,好像再也不會遇到了。”
第60章 060
“那你上次見他是什么時候?”江珠問。
“好像高中?之后就沒見過?了, ”陳琢笑瞇瞇地瞧著楊枝,“你應該經常見吧?”
“沒有,”楊枝怔了怔, “他今天也來嗎?”
“對啊,樂樂的名單里有他。”
楊枝點頭,聲音不冷不熱, “哦。”
她沒時間?看名單。
她前天晚上才從巴黎飛回來。
楊枝大二的時候出錢給爸媽租了一個店面, 這家店在西郊的大學城, 顧客以學生為主,現在是二月份,學校還在放寒假, 爸媽也閉店休息, 得了個清閑。
昨天爸爸媽媽齊上陣,給久未歸家的楊枝煎炒烹炸, 做完午飯做晚飯, 全是她愛吃的菜。
楊枝待在家里跟爸媽膩了一天,吃完晚飯, 她帶著衣服和洗漱用品上了地鐵。
本市的婚禮一般在中?午舉行,常樂樂也隨了這個習俗,楊枝想從容一點, 所?以昨晚就住到了小姨家。
她不愛趕時間?, 尤其是婚禮。
常樂樂的婚禮在市中?心的一家豪華酒店舉辦,宴會廳里擺了五十桌,外面的走廊里還有一排長桌,放著五顏六色的點心和飲品。
這會兒新娘新郎正在會場里拍照, 賓客暫時站在走廊里吃喝聊天。
楊枝走了幾步,拿起一個盤子?, 站在長桌邊夾點心。
因為時差的緣故,她早上六點就吃完了早飯,現在肚子?正餓。
陳琢跟上來,“你會不會緊張啊?”
楊枝夾了兩顆草莓,“?我為什么要緊張?”
“……因為你倆出過?緋聞,關系特殊,反正你現在——”
話聲驟然中?斷,陳琢伏在楊枝耳邊說道:“誒,他來了。”
楊枝把夾子?放回原位,抬起了頭。
長廊那一邊走過?來一個許久不見的男生,和記憶里一樣?瘦長。
高中?畢業之后,她和邵嘯見過?幾次,都是在北京的一中?校友聚會上,她上一次見他,大概是在大二。后來邵嘯單獨約過?她兩次,可是她實在抽不出時間?,兩次都沒去成。
楊枝朝他笑了笑。
在場的年輕人?多是新娘的朋友,邵嘯好不容易在人?群里看見了三?個熟人?,直接走到了她們面前。
邵嘯的第?一眼先給了楊枝,然后才看向兩邊的江珠和陳琢,“好久不見了,真的。”
楊枝笑道:“確實。”
“我是不是畢業典禮之后就沒見過?你了?”陳琢問。
“好像是,不過?我和班長在北京見過?幾次,你們都是從國外回來的嗎?”
三?個人?點了點頭。
楊枝:“你從北京過?來的嗎?”
“對,樂樂說他報銷來回路費,我就買了機票,”邵嘯頓了頓,“他給你們也報銷路費了嗎?”
三?個人?又點了點頭。
邵嘯難以置信,“……不愧是樂樂。”
他們在會場外敘舊,高中?同學越來越多,隊伍越來越壯大,一道男生的嗓音冷不防地插進來,“哇,大家到得這么齊?”
劉其名風風火火地趕到,同學們神情震驚,“常樂樂連你都請了??”
畢業以后,學校統計校友信息多以高三?的班級為單位,相應地,“高中?同學”多以高三?一年為定,大家沒想到,常樂樂把高一的同班同學也叫來了。
楊枝撇過?了眼。
江珠站在她旁邊,安撫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楊枝今天穿了一件毛茸茸的淺藍色毛衣,拍上去手感很好,
江珠拍完兩下,又拍了兩下。
“正好有空,就回來了,”劉其名往宴會廳門?口瞅了一眼,“我看其他人?都進去了,咱們也進去吧?座位是隨便坐嗎?”
陳琢回答:“41桌到45桌都是咱們的,隨便坐。”
劉其名是帶著任務從美?國飛回來的,他湊到楊枝跟前,嘴臉諂媚,“我跟你們坐一桌?我保證不亂說話。”
楊枝問著他,“坐一桌玩德國心臟病嗎?”
“……”劉其名眼一閉,頭一點,大義凜然地說道,“玩,可以玩。”
楊枝沒搭理他。
陳琢小聲感嘆,“劉其名都來了,怎么慕留不來啊,好可惜。”
江珠問她:“你怎么知道他不來?”
“名單上沒有他啊,”陳琢垂頭喪氣,“多好的機會啊。”
楊枝也沒搭理她。
三?個女孩在靠近入口的一桌坐下,同桌有邵嘯和劉其名,還有另外兩個女生。
大家說起今天的新娘,“我看他倆迎賓的那張合照,這個李茉長得太好看了。”
“我也覺得,她是做什么的?”
只有陳琢略知一二,“是戲劇學院畢業的,現在好像是網紅,也做模特。”
“那他倆怎么認識的?”
“在酒吧認識的。”
“聽著不太靠譜呢……?”
“特別靠譜,”陳琢廣而告之,“樂樂就談了這一個,李茉是他初戀。”
常樂樂大學去了江浙,沒了高考這最后一道約束,他上大學的任務只剩下一個,找漂亮老?婆。
翹課的某一天,他跟著他的富二代朋友去酒吧喝酒,碰上了鄰桌的李茉。
李茉那天試鏡失敗,一個人?跑到酒吧買醉,邊哭邊喝,常樂樂見色起意,給她買了單,后面就買了無數的單。
劉其名問道:“那樂樂現在在做什么?”
邵嘯跟常樂樂聊過?幾句近況,答道:“他在一個國企上班。”
“可是我之前聽說他要出國讀研?”
“是想去的,但是因為疫情就沒去成,”陳琢指著這個夢幻豪華的婚禮會場,“然后這個錢就被他用來辦婚禮了。”
楊枝第?一次聽說這件事,笑了好幾聲。
一桌人?聊了一會兒,新郎官來了。
常樂樂身穿黑色西裝,胸前帶著小紅花,喜氣洋洋地跟他的親友團打招呼,“12點08分開始,馬上哈。”
朋友們道喜又道謝,“太大方了樂樂,托你的福,我終于回家了,要不然都買不起機票。”
常樂樂嘿嘿一笑,“小意思,別客氣。”
他四處看了一圈,一個可疑人?員也沒發現,他安了心,壓著嗓子?憤憤地說:“我告訴你們,李茉給她所?有的好朋友都在酒店開了房,我心里不服氣,但是你們又不住酒店,所?以我必須給你們出路費錢。”
陳琢琢磨了一秒,“那開房花的是誰的錢啊?”
常樂樂:“當然是我的啊!”
陳琢:“所?以都是你出錢?”
“……”常樂樂覺得不對勁,但更不想深究,擺了擺手,“熱鬧就完了!”
作為從小就想結婚的人?,常樂樂希望自己的婚禮熱熱鬧鬧,最好全世界六十億人?都來祝他結婚快樂。可是這個二月初時間?非常尷尬,春節剛過?,有的人?已經返程上班,有的人?被病毒侵襲臥病在床,還有一堆學霸待在國外,為了保證朋友人?數,他使?出了一切招數,如果花錢奏效,那他就花錢。
常樂樂走后,一個女生往斜后方瞥了兩眼,那邊五桌是新娘的同學朋友,個個俊男靚女,打扮時髦。
“所?以那些人?也都是網紅和模特?”
“應該是。”
“那我怎么一個也不認識?”
“誒——這個我好像見過?,”陳琢站了起來,“我要去跟她聊一聊。”
說走就走了。
陳琢的左邊是楊枝,右邊是邵嘯,她一走,兩人?之間?沒了遮攔。
剛才站在宴會廳外面,大家東一句西一句,沒有固定的談話對象,現在落了座,才有了正經聊天的機會。
邵嘯轉頭看著楊枝,“你現在應該已經開學了吧?怎么有時間?回國?”
楊枝解釋道:“是開學了,但是這周正好是冬假,可以放一個禮拜。”
“那你是要畢業了嗎?”
“對,這學期上完就畢業了。”
“那要在法?國工作嗎?”
“還不知道。”
“那你法?語是不是說得特別好了?”
楊枝唇角一彎,又笑出了聲。
劉其名今天謹遵教誨,坐在邵嘯旁邊守口如瓶,一句不該說的都沒說。
但是臉上的表情越來越不對。
這倆人?怎么坐一塊去了?怎么聊得這么開心?怎么楊枝還笑了??
某些年代久遠的高中?傳聞浮上了他的腦海。
“對了邵嘯,”劉其名出言打斷二人?的歡聲笑語,“我還不知道你在干嘛呢。”
“哦,我在北京上班,去年入職的。”
邵嘯的公司大名鼎鼎,劉其名借題發揮,拉著他說了十五分鐘的工作,從晉升制度聊到了每日作息。
一見邵嘯有扭頭的跡象,劉其名就會拋出一個新問題。
這種沒天硬聊的事他不是第?一天做,有了程唯上一次的鋪墊,他做起來得心應手。
聊天有來有回才算禮貌,邵嘯可能過?意不去,主動問了劉其名一個問題:“我記得你高中?的時候和慕留關系很好,我聽說他在mit讀博?”
劉其名積極回應:“對,cs,第?三?年。”
其他兩個女生也來了興趣,“他有女朋友了嗎?”
“沒有啊,天天守身如玉。”
“那他今天會來嗎?”
劉其名又管不住自己的眼和嘴了。
他不經意地掃了一眼楊枝,提高嗓門?,“他那個專業你們也知道,出一次美?國就是賭一回博。”
楊枝端詳著圓桌上的橘子?,頭都沒抬。
橙色的果實圓潤飽滿,頂著翠綠的葉子?,應該是最近新興的品種,價格高昂。
她挑出一個,握在了手里。
音樂停了,會場的燈光暗了。
婚禮即將開始。
背景音消失了,周圍的響動清晰入耳,旁邊幾桌似乎有些躁動。
那里坐著的也都是高中?同學,楊枝沒上心。
空氣里縈繞著一縷清新的香氣。
她以為是自己手里的橘子?散發出的味道,拇指一按,剝下了一片橘子?皮。
水汽飛濺,柑橘香鉆進鼻息,頭頂響起一道溫和的聲音,“這里有人?嗎?”
私語轉公,燈光更暗,一片嘈雜之中?,楊枝抬起了脖子?。
慕留站在她的左后方。
年輕男人?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墨藍色西裝,搭配同色系的領帶,肩膀寬闊,褲管修長。
晦暗的光線勾勒出英挺的輪廓,掩住了匆忙,只有聲線略微起伏,再?一次開口詢問:“沒人?的話,我能坐在這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