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完結
顧云成被判了死刑。
從幾年前謀殺顧云天夫婦, 到多次謀殺顧星隕、偽造文書、非法侵占他人財產,罪證被一一列明,庭審現場, 法官的宣判一錘定音, 顧星隕作為受害者坐在證人席, 背脊挺得比椅背還直。
籠罩在他心頭上的霧霾終于散去,離席的時候, 顧星隕都沒有看過他的二叔一眼。
——在他的心里,顧云成已與他再無干系。
他走得輕輕松松,從法院的后門繞出去, 恰好見到來接他的男人。
那天是個很好的天氣。
冬日久違的陽光灑在車前, 也一并灑在了裴凜山的頭頂。
不知怎么, 在法庭上還控制得很好的情緒突然有了崩裂的前兆,就像一粒雪從高空飄落而下,卻帶來了一場聲勢浩大的雪崩。
顧星隕幾乎是三步并作兩步沖下了階梯,如同一個炮彈一般地撞進了裴凜山的懷里。
裴凜山被撞得一個趔趄, 幸好身后還有車身撐著他, 他雖然訝異,但是聯想到近日來顧星隕所遭受的一切, 眼神不由地溫柔下來。
“走吧, 回家。”
他拍了拍顧星隕的后背, “回家給你做飯。”
眼淚悄無聲息地被男人身上的西服吸收, 顧星隕緊緊抓著裴凜山,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擁抱, 之后收手, 將那瞬間的崩潰收斂起來,他抬頭, 眼尾發紅,眼睛里卻帶著笑。
“你做飯?”
裴凜山抬了抬手,尚且溫熱的指尖擦過顧星隕的眼睛,“嗯,帶你去超市。”
就在兩個人打開車門準備離去的時候,不遠處忽然響起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
兩人同時回頭,愣了愣。
“爸!爸!爸爸!”
身材高大的少年發出絕望的嘶吼,他奮力抓著顧云成不讓人帶走,從抱到拽,再到撲倒在地拉扯,大量的法警上前制止,又因不敢傷人而摁不住他,不少的顧家親戚圍了一圈,七嘴八舌的,都在勸。
“顧斌,顧斌,聽話,聽話!”
“哎呀你這個孩子,快快快松手,以后還能見著你爸啊。”
“顧斌,乖孩子,松了吧,松了吧啊。”
“爸,爸……”
顧斌哭得滿臉通紅,明明是個一米八幾的高大男孩,此刻卻像個雞仔一般奮力護著自己的父親。
顧星隕搭在車門上的手一瞬間抓緊。
這一幕,對他來說,又何嘗不是當年他的復刻。
這么多年過去,雖然顧云成本人壞到透頂,但他對自己帶在身邊的親兒子顧斌,也是實打實的寵愛。
而且,在他犯下的那么多樁罪名里,顧斌的確是干干凈凈,毫無參與。
一直到今天法院的判決下來,顧斌都不相信自己那個溫文爾雅的父親,會是這樣一個喪心病狂的殺人犯。
他被保護得太好了,關在校園的象牙塔里,或許有點兒莽撞有點兒傻氣,有時候還有點目中無人,但大體來說,他也只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青春期少年。
顧星隕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看顧斌最終被拉開,被長輩們摟在懷里,哭得幾乎要暈過去。
顧星隕走神了一秒,想起來,“我記得他今年高三了。”
裴凜山倒沒想那么多,只是顧星隕沒動,他也就站著沒動罷了。聽到顧星隕說這些,他便拍了拍青年的肩膀,“他已經是個大人了,會學會自己面對的。”
顧星隕嘆了一口氣,趁那邊還在處理亂子,沒人注意他們時,轉身上車走了。
后來……后來便是很平靜美好的后來。
顧云成所犯下的諸多謀殺案中相關人員陸續落網,因涉及顧氏機密,這些案件的處理大多十分隱蔽,并沒有被披露給媒體。
之前喧囂塵上的各種緋聞漸漸隨著時間被人們忘記,連帶著曾經名聲斐然的影帝江遠道,也逐漸在人們的視線中淡去。
沒有人知道,作為顧云成謀殺案中唯一的脫逃者,江遠道已被列為A級通緝犯,始終沒有落網。
對此,裴凜山不是沒有過擔心。
他不是很贊成當初顧星隕答應秦洵的交易,盡管秦洵是砝碼是很令人動心,可是江遠道萬一成為下一個顧云成,對顧星隕依舊有著不小的威脅。
顧星隕卻不是很在乎。
對他來說,他的死敵只有謀殺了他父母的顧云成一個而已。即便江遠道在后來的幾次案件中出了點力,但他畢竟不是主犯,就算送上法庭,也就是幾十年牢獄。
更何況,他不認為江遠道有顧云成的能力。
裴凜山本還想再勸,顧星隕則是猛力將男人的西服領帶往自己這邊一拉。
距離瞬間消失,雙目對視之下,原本還喋喋不休的男人一下噤聲。
“躲躲藏藏的逃亡生涯不一定比牢獄好過……而且,秦洵的定位已經顯示他們在國外,只要入境,就會響警報。告訴我,你在擔心什么?”
身高的差異讓裴凜山半躬著身體,此刻他的領帶還被顧星隕牢牢拽在手里。
“我在想……”
裴凜山的目光下移,又很快回到青年表情不耐煩的臉上,艱難地開口,“你快勒死我了。”
說完,他用力握住青年的手,手指包裹著手指,一點一點地解開自己的領帶。
顧星隕被男人的目光燙到,想松手,但最終也沒能。
再之后,隨著領帶落在地上,襯衫和西服也一件一件被丟了下來。
他們之間的爭論,徹底結束。
—
顧云成被正式槍決的那天,裴凜山陪著顧星隕去了一趟墓園。
或許是為了配合他的心境,那一整天,安京市都下著綿綿的細雨。
顧星隕雙手撫著冰涼的石碑,來來回回,一遍又一遍,仿佛要將這么多年來的虧欠一并補回來。
他已有八年未曾踏足過這里,此刻大仇得報,才有了底氣,在裴凜山的陪同下過來看望自己的父母。
好在人已雖不在,石碑上的照片里,顧云天夫婦的面容始終溫柔,他們各自微笑的樣子,已經永恒地定格在這里,不再會變老變丑,永遠地活在最好的年歲。
顧星隕就這樣靜默地站了十分鐘左右,才開口:“爸,媽。”
他頓了一下,將冒頭的酸楚情緒壓下去,才繼續說道:“我是星隕。”
說完,他抿了抿唇,明明心中有千句萬句的話要講,此時此刻,卻是一句也說不出來。
于是他轉頭,看了裴凜山一眼。
男人安靜地替他撐著傘,眉目低斂著,神情滿是認真。
顧星隕吸了吸鼻子,忽然知道自己下一句該說什么:“這個陪我來的男人叫裴凜山,是我喜歡的人。”
黑傘上的雨珠被大肆抖落下來,顧星隕察覺到男人望過來的目光,反而笑了笑:“爸,你要是知道我喜歡男人,估計能把我打死。”
“但是已經沒辦法啦,你都躺在這里了,不能再打我了。”
“還有蔣欣欣女士,這么久沒見,你還是這么漂亮,你不會怪我喜歡男人吧?應該不會的……你最愛我了,對不對,媽媽。”
說著,顧星隕抓了抓裴凜山的手,搖了搖,“發什么愣啊,都到這里來了,還是得叫人吧。”
裴凜山倏然挺直了身體,目光看向墓碑上的照片,語氣莊重又認真:“爸,媽。”
叫完,裴凜山彎腰,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身旁,顧星隕握上男人舉著傘柄的手,跟著低下頭,敬重而虔誠地九十度彎腰,一起鞠躬。
下山的時候,顧星隕和裴凜山并排走在石碑上,氣氛還算輕松愉悅。
他們原本在討論今晚要去的宴會,說著說著,顧星隕忽然打了個岔:“我問你,剛剛在我爸媽面前,我讓你叫人,你是怎么想的?”
話題轉的太快,裴凜山一下愣住了。
他還能怎么想?這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我……”遲疑著,裴凜山正想著怎么組織語言,就見顧星隕忽然走下一個臺階,他下意識將傘挪過去為青年擋雨,還沒反應過來,顧星隕從口袋里拿出了一個盒子。
“本來是想著,今天晚上在宴會上找個合適的場合,安排得盡量正式一些。”
他昂著頭,語氣輕松,嘴角帶著笑意,“但是我現在好像有點等不及了。”
心跳開始變快,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一向處變不驚的裴凜山沒忍住握緊了傘柄。
迷蒙的細雨打濕了他的頭發和后背,明明應該是冷的,他卻逐漸感覺到熱起來。
“因為下雨,我就不跪了,這樣比你低一級,象征一下就可以了。”
顧星隕說著,將手中那個寶藍色絲絨盒子舉起來。
裴凜山的喉頭滾動了一下。
“這是我們第一次結婚時交換的戒指。”
說著,顧星隕打開盒子,里面赫然躺著兩枚已經有些磨損的男士對戒。
他昂著頭,眼睛注視著男人,以近乎仰慕的姿態,“我本來是想買新的,后來一想,還是舊的比較好,但是我拿去重新刻了字。”
“星隕……”
沒忍住,裴凜山發出聲音。
顧星隕卻笑著打斷了他——
“裴凜山,我們結婚吧。”
“再一次,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