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不知道抱起來會怎么樣
樫村弘樹很早就知道一個道理,愛自己的人不一定是會理解自己的人,自己愛的人不一定是愛自己的人,也不一定是理解自己的人。很多事情是不會如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如意,但是理想和生活現實在日常生活的不斷調試磨合,也慢慢地取得了心理平衡。
他向來都是理智的,被外人稱有著不同于同齡人的穩重。
最近的家庭矛盾又再次激化。
起因是父親會被調離日本,前往美國工作至少半年。
工作內容是協同美國研究者提供技術上的支持。說是工作半年,其實工作上可能會變成一年多。母親澤田這邊是非常看重孩子家庭教育的人,她認為孩子的成長離不開父親的支持和陪伴,父親在孩子的生活里面有著不可或缺的作用。母親那邊堅持父親一定不能離開日本。就算離開日本,也要帶上他們。
因為這件事,他們在短短幾天里面就發生了各種大大小小的吵架和冷戰。
樫村弘樹事實上并不認為父親一定要待在家里面陪家人。他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東西,他想要的家庭關注和關心已經足夠了。他也并不覺得父親離開了,自己會失去對他的愛,或者他對自己的愛。然而,他的想法永遠在母親的想法之下。母親只是認為他懂事而已。
于是在各種摩擦和矛盾中,樫村弘樹還是被母親帶去美國,去面對新的學習和生活環境。在這個環境里面,其實最不適應的還是母親,哪怕已經住在了日裔區里面,她依舊不適應。雖然從來都沒有在父親和樫村弘樹面前抱怨過,但是樫村弘樹知道她每天都在和日本的親戚朋友聯系,也因為這些捕風捉影的新聞草木皆兵,并沒有打算去適應美國的生活。
“美國每年接到兒童失蹤或者綁架案的人數大概80萬。”
這是樫村母親每次都會說的話。
事實上,美國人口販賣的市場極少,真正危及到孩子人身安全的案子其實只有百來件,大部分都是孩子離家出走或者溝通不及時造成的。可是這些永遠都進不了母親的耳里面。
父親樫村忠彬同樫村弘樹說過,母親的重心是家庭,家庭的重心是孩子。她離不開你。你要體諒你的母親。
樫村弘樹一直都知道這一點,也明白媽媽的想法。只是當樫村弘樹聽到父親說這話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的父親也并不了解自己。有一瞬間,他覺得逃離這個家庭,才能喘口氣。但是,這也是一種想法而已。他知道,自己離開所獲得遠沒有比自己得到的多,也沒有比自己得到的重要。
而他是所有人口中最乖最懂事的孩子。
然而命運總是和自己開玩笑。
這剛好是放學的時候。
通常放學后,母親去哪里,都總是會把自己隨時隨地帶著。可畢竟也是在美國相處的時間便長了,且樫村弘樹自己的要求,樫村弘樹不用總是被母親牽著。在商場的兒童樂園玩的時候,母親就在旁邊和其他家長聊天。在母親沒有注意的角落,樫村弘樹遇到一個本地的孩子。大部分拐賣孩子的策略都是大人進行誘騙,但是很少有小朋友也是其中的棋子。
樫村弘樹當時就覺得他很奇怪,但是任何人都有那么鬼使神差的一下——「為什么不試試看呢」?
更別說是小孩子,樫村弘樹本質上并不覺得危險。這是一種很奇怪的直覺。他覺得自己會發生一些事情,但這件事絕對不危險。因此,他在對方邀請自己的時候,就應下來了。
樫村弘樹果然遭遇了綁架,并且被關進了陌生的倉庫里面。
因為表現得很乖巧,樫村弘樹并沒有收到多大的虐待,除了不能出門之外,正常吃喝還是可以被滿足的。樫村弘樹被關進倉庫當天晚上
,思考過現在家里的情況,也思考過自己的情況。后來他想明白,為什么自己可以果斷地跟著這個人走。
他認為,自己有能力逃脫。
在看到誘引孩子的方法是用孩子來拐帶的方法,且發現對方行動是有目的性,并不是隨機選擇。因為樫村弘樹并沒有看到那個被指使的孩子找其他人,事實上樫村弘樹自己也有試探性地堅決拒絕過一次,但對方執著地找自己。那樫村弘樹可以判斷,對手是有基本的智力的。
如果對手是有穩定的智力水平和情緒狀態,不是變態心理,那么樫村弘樹并不覺得自己沒有辦法應付。因為自己應該有對方想要的東西。可能是作為威脅父親的把柄,也可能是其他的,但是只要判斷出具體情況,到時候再逃離就可以了。
如果那邊還有其他被困住的孩子,樫村弘樹也可以往外透消息。
在這次綁架過程,樫村弘樹認為自己除了年齡小讓人不好防范之外,還有一個極大的優勢,那就是對方以為自己是不會聽懂英語,更加肆無忌憚地在自己面前地討論之后的計劃。
樫村弘樹知道他們并不是要把自己當做是要挾父母的籌碼,相反的他們想暫時養著自己。聽他們的口吻,fbi查日裔失蹤案查得很緊,他們暫時不想要弄出大的風波,了解到自己的情況是只要乖乖聽他們的話,就暫時性命無虞后,樫村弘樹小小的壞念頭又冒起來了——逃離現在的家庭。
母親性格并不是脆弱的,只是因為有了他的存在之后,她才變得容易患得患失。父親性格沉穩,可以陪伴母親,兩人不會出什么大事。尤其是考慮到一回去之后,樫村弘樹可能會被父母看得更緊,甚至母親會立刻要求全家回日本,樫村弘樹一時間并不想要那么快回去。
樫村弘樹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是乖小孩,別人這么說,自己也這么認為。可是他發現自己不愿意回去的時候,才知道他其實骨子里面并沒有那么聽話。他也是會做很多“出格”的事情。
單調重復的生活模式讓時間過得比想象中要快。直到他們這些人要開始轉移地點后,樫村弘樹決定要逃離這個地方。這個冒險故事應該寫上句號了。
事實上來這里的第一天,樫村弘樹就知道怎么讓自己藏身地點暴露出去。這和野外求生沒有區別。但是樫村弘樹發現事情也有自己掌握不了的情況,火勢要起得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大。他原本是打算把火苗扔在欄桿外。外面有一片草地,起火的話,就很容易引起外面其他人的注意,也不會讓劫匪第一時間反應。結果,他發現自己算漏了一點——風向。他沒有辦法控制風向。
當天起的風是偏西風,往他的窗戶里面竄。
風往他所在的屋子里面吹,再加上屋子里面的棉花是易燃物,很快就燃燒成一片。屋子里面的門是鐵門,很快就被火燒得燙手,鎖扣也肉眼可見地跟著變形。樫村弘樹開始感覺到恐懼,當時就聽到劫匪們無計可施,打算要果斷放棄他的時候,當下自己心里就涼了一片。
要是自己現在是成年人,也許可以利用倉庫里面其他的工具,突破火圈,但是正因為自己只是孩子,他除了坐以待斃,似乎也別無他法。在他開始后悔自己的任性時,火圈里面沖進了一個黑發的青年。事情發生得突然,那個人開槍崩開了窗架,他從外面像是卷著風一樣地鉆進了火場。
黑色的頭發被火光照得橙紅,連碧綠的眼瞳也跟著染上了夕陽的顏色,裝著太陽一樣的盛光。
兩人的眼瞳很快就對上了視線,樫村弘樹看到對方見自己用潤濕的毛巾捂著口鼻的時候,明顯松了一口氣。出入危險的地方,對于對方來說似乎并不是難事。樫村弘樹所在的樓層是四樓,四樓之外只有一片大片空曠,人跡罕至的私有草地。樫村弘樹有一段時間從窗戶里望出去,是那種把自己的頭擠著欄
桿往外的觀察。他并沒有看到任何可以爬的地方。
因此,這人的出現簡直不可思議。對他來說,從窗外闖進來就像是憑空出現的人。
沒等樫村弘樹反應過來,他就已經被抱在懷里面了。他全程就看著對方的臉,只有少數時候因為青年拉著窗框往下跳的時候,他才下意識地跟著望向越來越靠近的地面。這過程是在幾下呼吸之間。在完全落地之后,樫村弘樹腦袋里面才重新浮現了對方怎么從四樓外墻,靠著墻磚之間的裂縫以及窗框之間狹小的窗臺反復借力,全程靠著對方的指力,臂力和腰力保持兩人的平衡,就像是攀巖一樣,完成一般人不敢想的一系列動作。
樫村弘樹是在對方落地的時候,才想起自己可以呼吸,對方檢查自己有沒有受傷的同時,說道:“能自己走路嗎?”
見對方要把自己往地上放的時候,樫村弘樹立刻反應過來,“…不能。”
樫村弘樹聽到過這個人的聲音,他和劫匪他們說話,是對方要求他們必須想辦法救自己的。樫村弘樹有想過這人其實是劫持自己的大壞人。可是第一次看到對方的眼睛時,樫村弘樹就知道這人是來救自己的。如果只是想要他的眼睛而已,這人不會關心自己會不會受傷。
他還沒有見過這樣一個人,給他自己這么強烈的感受。僅僅只是第一次見面,就知道對方是可靠的,安全的,甚至還是溫暖的。樫村弘樹對他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就像是有一面墻在自己面前,墻上有一個透著光的洞,他就想趴在墻洞旁,看清那洞里面的另一面有什么。
晚上的時候,樫村弘樹順利地住在一個叫做赤井秀一的fbi探員家里面。屋子里面就只有一間房間,樫村弘樹自然而然地就睡在主臥里面。臥室里面的辦公桌上放著一份資料,資料上寫著「榎本弘一」的名字。樫村弘樹頓時定住了腳步,見到赤井秀一他們在外面聊天,樫村弘樹下意識地去翻里面的資料。
聽他們對話的內容,樫村弘樹知道他們是教官和□□的過程。樫村弘樹想的是那里面可能是一份類似介紹榎本弘一的簡歷,他翻出來之后,才發現這是一份病歷。病歷時間是在十年前,直接誘因是在學校砸到了腦袋,去醫院搶救后昏迷了一天一夜。記憶出現了紊亂,且性格出現變化。
「因為創傷下被激活的情結讓患者出現了病理性補償性人格,在應激情況下會間或出現粗暴霸道,缺乏同理心的行為模式。患者本身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精神狀況的變化,對自身行為的負面影響無動于衷,甚至產生抵觸,反抗的心理傾向。此人格障礙與其他精神障礙出現合并癥,有可能會發展出躁郁癥,厭食癥或物質使用失調,需要進一步觀察。」
這個病歷不到一天之后就被改動了,原來寫下這個心理醫生又重新列了一份資料,撤回之前的心理狀況的判定,改為「精神心理性眩暈(csd)」——神經敏感,即使是換季天氣變化,或者待在在擁擠嘈雜環境時都會容易出現呼吸不暢順,心悸,焦慮,無法做出常規反應等癥狀,與器質性前庭疾病無關。這類患者更偏向于是自身軀體存在疾病,而非精神疾病。
最后幾頁已經標注了榎本弘一治愈的結論。
這些文字讓樫村弘樹還沒有消化完,就聽到赤井秀一回來了。樫村弘樹連忙把東西往原來的地方一塞,自己跑到床上睡覺。可能是晚上發生了很多的事情,樫村弘樹很快就陷入了睡夢里面——
夢到自己來到了一個巨大的花園里面,墻里面住著一個巨大的熊娃娃。他身上纏著繃帶,還有很多釘子,就像是那種市場上賣的詛咒熊娃娃一樣,連眼瞳都是暗的,布偶里面全是帶著針刺的鋼筋鐵骨。他性格很奇怪,有時候會很自私,不允許有人碰自己的花,有時候又很慷慨,可以把自己的花全部摘下來送人。
樫村弘樹夢到他有
一天在睡覺,自己好奇地去碰他的爪子。感覺會像是一堵墻一樣硬邦邦的,結果他碰了碰,只碰到了一團大棉花的感覺。他可以整個人埋在他的掌心里面。于是他站著直接倒在他的手里面,比世界上最溫暖柔軟的床還要溫暖柔軟。
熊娃娃感覺到動靜,低頭看著樫村弘樹,兇巴巴地說道:“干嘛!”
樫村弘樹滿腦子都是——哇,他會說話!
熊娃娃嘆了一口氣,繼續睡覺了。
……
樫村弘樹很早就醒了,醒的時候,赤井秀一其實也醒了。他對昨天那些東西也不太在意,只是想去看榎本弘一,看他醒了嗎?榎本弘一睡相好像很差,整個人掉在地毯上面,早晨很涼,因為榎本弘一看起來很白,樫村弘樹也覺得他像是白色陶瓷一樣摸起來涼涼的,結果手放在他臉上的時候,感覺對方暖暖的,就像是一個小暖爐。
因為被碰了一下,榎本弘一好像畏冷一樣蹙著眉頭,于是樫村弘樹很聰明地給他蓋好被子,結果榎本弘一卻睜開了眼,越過自己的腦袋。樫村弘樹正要退開,發現榎本弘一把手抵在他身后桌邊的尖角,似乎怕他不小心撞到一樣。
“……”
樫村弘樹發現榎本弘一其實并不是特別喜歡他,也更不想了解他是什么人,但是他好像就是很喜歡榎本弘一,就像是自己在櫥窗里面看到的夢寐以求的神奇的巨大的又溫暖舒服的熊娃娃一樣。
不知道抱起來會是什么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