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酷刑
“師尊, 我沒有干這種事!”葉懷濁膝蓋往前挪了兩步,在地上摩擦,“不是我干的!”
幾乎所有仙君都圍在恩怨臺邊上看著, 眾目睽睽之下, 染玉不能偏袒。
染玉緊緊攥著拳頭,手背青筋凸起,強(qiáng)忍著情緒的外露, 平日里和善溫柔的面具不復(fù)存在。
誰都以為天君總是沒脾氣的,因?yàn)樗膽焉n生,但只有葉懷濁知道,師尊在教他的時候有多嚴(yán)肅,板著臉的師尊是最可怕的, 葉懷濁往往不敢吱聲, 連一個小錯誤都不準(zhǔn)他犯。
要不怎么能圈住他的性子。
任何一個笑面老虎都不是紙做的。
染玉一向是個公正的人,就像對待葉懷濁和葉懷清一樣,只不過第一次有徒弟會有所偏愛, 但不代表他能不分是非、顛倒黑白, 毫無理由地相信自己徒弟。
正是因?yàn)槿~懷濁是他的徒弟,他更應(yīng)該嚴(yán)加管教。
倘若他連自己徒弟也管不好,作為天君怎么讓眾人信服。
但……凡事皆講求個證據(jù)。
看著染玉冰冷的面容,葉懷濁心底雖然感到害怕,但臉上還是倔強(qiáng)倨傲,他沒做的事情就是沒做。
染玉:“再問你一遍, 這件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葉懷濁的語氣很堅(jiān)定,他望著師尊的眼神中帶著一絲絲期盼。
染玉妄想從他臉上找到一點(diǎn)撒謊的痕跡, 但他失敗了。
這下子他也不能確定了,萬一是有人故意陷害葉懷濁怎么辦。
那便是另外一種說法了……
正在這時, 葉懷清突然從后面跑過來打破僵局,朝天君行了個禮,聲音帶喘道:“師尊,有個人說他是從洛水鎮(zhèn)來的,想要見您。”
葉懷清往旁邊一讓,他身后露出一個低頭盯著腳尖,攪著手指,眼睛瞟來瞟去的男孩。
葉懷濁一眼便認(rèn)出來了,是那天自己救下的男孩,小川。
葉懷濁不顧膝蓋的疼痛,像看見自己最后的希望,看向師尊說道:“師尊,除了那天我就沒再去過洛水鎮(zhèn),而且那天的情況這個人可以幫我作證,他知道的。”
這會兒基本上所有仙君都把目光都放在這個異常緊張的男孩身上,小川始終垂著頭,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尤其是葉懷濁的。
染玉朝他招招手:“你是從洛水鎮(zhèn)來的?”
小川感覺腳下有千斤重,明明不熱的天氣后背卻被汗水打濕,葉懷清悄悄推了他一把,他才慢吞吞地往前挪步子。
染玉耐心地等他走到身邊,小川聲音很輕:“對。”
葉懷濁臉上終于能看見一點(diǎn)點(diǎn)笑容,他認(rèn)為自己能夠洗清嫌疑。
染玉:“那日你在洛水鎮(zhèn)看見葉懷濁了嗎?”
小川縮著腦袋點(diǎn)點(diǎn)頭,想想又補(bǔ)充了一句:“還有那條綠色的蛇。”
說到綠鱗蛇的時候小川不自覺地抖了抖。
染玉:“然后呢?你看見他有對那條蛇做出什么嗎?”
葉懷濁期待般看著小川,本以為他能說出事實(shí),但是這個他曾經(jīng)救下的男孩說出的話澆滅了他最后的希望。
小川:“我……我親眼看見……這個人掏出來一根木頭……然后……對著綠蛇施展法術(shù)……再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此話一出,震驚了在場所有人。
葉懷濁的心徹底跌到谷底。
“你撒謊!我沒有!”葉懷濁眼眶通紅,說著就要站起來撲倒小川身上,被兩個早就準(zhǔn)備好的天兵制服摁在地上。
葉懷濁朝小川吼道:“你為什么要這樣污蔑我?!我救了你!”
小川害怕地往后退,直到退到葉懷清身后。
染玉眉頭緊皺,眼神中充滿失望地看著他:“夠了!葉懷濁,你可知道你摧毀了洛水鎮(zhèn)多少個家庭嗎?”
葉懷濁:“師尊,我沒有!您相信我,我真的沒有!”
染玉:“你還不認(rèn)錯?”
葉懷濁激動地不停咳嗽,他環(huán)視了一圈周圍,他清晰地看到了冷漠、嘲笑、幸災(zāi)樂禍、憤恨,還有厭惡。
他垂眸諷刺地笑了,他算是明白了,如果平常最信任他的師尊都不再相信他,那么其他人就更不會幫他,反而很喜歡看他的笑話。
葉懷濁抬頭對上染玉的眼睛,還是倔強(qiáng)道:“我不認(rèn)錯,我沒做過的事我為什么要認(rèn)?”
染玉:“那你跟我說說,剛剛那人他有什么理由要騙我們?”
葉懷濁瞄了眼躲在葉懷清身后的小川,“哼”了一聲,笑得凄慘又悲涼:“誰知道呢。”
染玉見他不知悔改,只好示意了下天兵。
葉懷濁被拉著站起來,押到恩怨臺的柱子旁邊,雙手被銬上鎖鏈。
此等酷刑不是沒有人用過,但用過的人全部死了,無一存活。
這是仙京最嚴(yán)重的刑罰,受刑之人會被眾仙君圍在中間,萬箭穿心,因此至今無人能夠活下來。
如果不是走到絕路,染玉絕對不會想對親自收的徒弟被萬箭穿心,能活下來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染玉喉結(jié)滾動,走上前死死地盯著葉懷濁,眼神暗示他趕緊道歉,說不定可能有跟其他仙君商量的余地。
結(jié)果葉懷濁還是那副模樣,仰著頭一臉“我沒錯”的表情。
染玉從咬著牙擠出來一句話:“我最后再問你一遍,葉懷濁,你是否認(rèn)錯?”
葉懷濁一字一頓道:“我,不,認(rèn)。”
染玉閉了閉眼,狠下心轉(zhuǎn)身退到恩怨臺外,看了眼其他已經(jīng)站在位置上的仙君,點(diǎn)點(diǎn)頭。
剎那間,恩怨臺上升起仙霧,所有仙君將恩怨臺團(tuán)團(tuán)圍住,念起法訣做好手勢,光芒逐漸聚起成一柄虛化的劍。
數(shù)把劍直直地朝葉懷濁刺去,后者承受不住,吐出一口鮮血,那一瞬間他竟然沒感到痛,像是呼吸停了一瞬,再然后就是撕心裂肺的痛,不是那種一片片地把肉剔下來,而是如同砍斷了他的骨頭,挖出心肺,捏碎腐爛的肉。
他的腦袋昏沉,眼皮子打架,差點(diǎn)……要閉上眼睛……
這只是第一輪。
染玉看見葉懷濁這樣還是心疼了,他又大聲問了一遍:“葉懷濁,認(rèn)錯嗎?”
他心中在瘋狂喊,快認(rèn)錯快認(rèn)錯,你要是認(rèn)錯了師尊就收手。
很少見染玉這個樣子,在外人面前他永遠(yuǎn)是如沐春風(fēng)一般,可是現(xiàn)在,他眼角微紅,眼睛泛酸,薄唇緊緊抿著,臉色很黑,完全不像平日里總是帶笑的模樣完全不同。
葉懷濁雙臂被吊著,緩緩抬垂下的腦袋,瞇著眼望向他曾經(jīng)最喜愛的師尊,那個把他從比武臺上救下的師尊,那個就算公務(wù)繁忙也會陪他練習(xí)的師尊,慢慢說出兩個字:“不認(rèn)。”
染玉拳頭握緊,氣得渾身發(fā)抖。
旁邊有仙君不確定了,轉(zhuǎn)頭問道:“天君,接下來……”
染玉打斷他,聲音撕裂:“繼續(xù)!”
其他仙君看天君如此生氣,都大氣不敢出,一點(diǎn)兒聲音都不敢發(fā),沉默著繼續(xù)念決做法。
第二輪,第三輪……一直到萬箭穿心。
雖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一萬把劍,但也足夠殺死他不知道多少遍。
鎖鏈消失,葉懷濁直接癱倒在地上,像一片枯葉飄落,只剩下最后一口氣。
他本該在第二輪的時候就死的,但他體內(nèi)好像有股力量在拉扯著他的生命。
是慧根。
葉懷濁雙眼朦朧,嘴里不斷流出鮮血,他趴在地上吃力地輕微抬頭,看見染玉一步步走向他。
染玉聲音顫抖,似乎在隱忍強(qiáng)烈的情緒崩潰,他想起身后有百來雙眼睛盯著,便只能按照流程說道:“葉懷濁,你犯下滔天大罪,死不承認(rèn),現(xiàn)在我與你斷絕師徒關(guān)系,你將被扔出仙京,死生由天。”
“從此……我們恩斷義絕。”
恩怨臺安靜到極致,水球眼含淚光,而葉懷清則是嚇傻了。
他真的……真的沒想過會這樣……他只不過想讓弟弟吃一點(diǎn)小教訓(xùn),磨一磨他的銳氣和傲骨,結(jié)果玩笑開大了。
恩怨臺中央漸漸變得透明,一層薄膜分割仙京和飄逸白云。
天兵將破碎不堪的葉懷濁提起來,毫不留情地把他扔向恩怨臺中央。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葉懷濁才重重地摔在地上昏過去。
他能活下來,全靠慧根拖著他一條命。
待他輾轉(zhuǎn)醒來時,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
葉懷濁躺在地上,眼前漆黑一片,他說不出話,腦中不斷閃過各種他和師尊的片段,他們一起去顧仙君那兒研究解藥,他們在鬼都水榭里悠閑度日,他們一同遨游三界。
但這些往后都不可能了。
師尊不信他。
師尊也不要他了。
葉懷濁心中鈍痛,眼角偷偷落下一滴淚。
他撿回一條命,但話又說回來,這是哪兒?
葉懷濁克制住想吐血的沖動,哆哆嗦嗦地?fù)纹鹕习肷恚^察一下四周,再抬頭看看天上一輪明月。
他好像……掉到了一個山谷里面……
不會吧……不會這么巧吧……
葉懷濁沒來過潮汐谷谷底,自然不知道這里長什么樣。
萬一真的是潮汐谷……那么……
葉懷濁把目光轉(zhuǎn)向后面的三個山洞。
綠鱗蛇……會在里面嗎?
不過他現(xiàn)在無法去管其他的事情,只能夠依靠慧根的力量盡力自我恢復(fù),由于他受的傷太嚴(yán)重,看樣子要很久。
葉懷濁重新躺在地上,閉上眼。
他發(fā)現(xiàn)最后他用真心換來的只有謊言和背叛。
他恨死了。
他真的恨死了。
為什么一定要是他?
他的自信傲然被徹底粉碎,徒留下一地的玻璃渣渣,踩上去后鮮血流滿腳底。
從此,世上將不會再有“葉懷濁”這個名字,而仙京上的“葉懷濁”即將成為過往云煙。
葉懷濁已經(jīng)死了,死在恩怨臺上,死在所有人都不相信他的那一刻。
不久之后,他要讓“離懷濁”這三個字響徹三界。
他發(fā)誓。
第82章 鬼王
離懷濁是靈木幻化而成, 再加上慧根在他體內(nèi)持續(xù)為他提供能量,他恢復(fù)得很快,萬箭穿心帶給他的傷口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
慧根與毒根在靈木中互相牽制, 分開則各自都具有強(qiáng)大的力量。
毒根會帶給葉懷清痛苦, 而慧根會讓離懷濁成為一個實(shí)力強(qiáng)勁、百年難遇的天才。
不能說他擁有了不死之身,因?yàn)榛鄹粫䦷退@么一次。
此次過后,離懷濁體內(nèi)的慧根也會如毒根一樣逐漸消失。
這是慧根送給他最后的一條命。
離懷濁挨個查看了那三個山洞。
一個是空的, 一個里面有封印,還有一個里面裝著棵巨大的血藤樹。
離懷濁解開了綠鱗蛇的封印,后者乖順地附身把頭放在離懷濁的手下。
離懷濁面無表情地摸了摸他的頭,能感受到綠鱗蛇的服從和歸屬。
看來他們沒說錯,的確有人偷了他的木頭, 與綠鱗蛇融合, 這樣綠鱗蛇就會認(rèn)他為主人。
可能有些時候,動物不會騙人,不會背叛。
綠麟蛇極通靈性, 離懷濁跟它說讓他在洞穴里待著不要出去, 它就聽話地找了個地方盤旋而臥。
離懷濁回到血藤樹前面,從上到下打量了一下這課參天古樹,樹干粗糙,藤條垂落,每根藤條都有刺。
離懷濁在幾天之前已經(jīng)決定好了,他要去鬼都, 當(dāng)鬼王。
鬼都在三界之內(nèi)的風(fēng)評一向不好,有很多傳聞, 例如餓鬼吸人魂什么的,因此除了原本就居住在那兒的居民, 很少有人去過那里。
他覺得這樣正好方便了他,鬼都一直缺個實(shí)力強(qiáng)勁的管理者,就算有別人跟他爭也未必爭得過他。
離懷濁看著血藤樹,思考了一會兒,倘若他把這兒的藤條帶走,種在鬼都施加靈力,是否能夠長出一片壯觀的血藤林。
離懷濁蹲下身,拾起一根藤條,拇指不小心地被藤條上的刺劃傷,指尖冒出血珠,恰巧碰到了藤條。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看見整個血藤樹忽然亮了一下。
離懷濁嘴角微微一勾,放下藤條站起身,離開洞穴。
離懷濁化出一柄長劍,記得這還是師尊送給他的。
他握在手里掂量了下,滿眼是說不出的諷刺。
他嗤笑一聲,把劍摔在地上,毫不留情地踩上去,御劍飛出潮汐谷,向著鬼都的方向。
離懷濁說到做到,沒用多久時間他就成為了鬼都有史以來第一任鬼王。
原因很簡單,沒人打得過他。
在他的統(tǒng)領(lǐng)之下,很難想象到有一天“安寧”“祥和”等字眼可以用在鬼都身上。
這件事情響徹三界,世人皆稱呼他為“離鬼王”,沒有任何一人敢直呼他的名字。
仙京當(dāng)然也對這個橫空出世的“離鬼王”有所耳聞,但沒人知道他就是當(dāng)初那個張揚(yáng)自信、充滿陽光的葉懷濁,他們都以為葉懷濁已經(jīng)死了。
葉懷濁確實(shí)死了,他死后這個名字像是一個禁令,無人再提。
葉懷濁死了,但離懷濁還活著。
他同時也是唯一一個從恩怨臺上活下來的人。
離懷濁當(dāng)上鬼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親自去潮汐谷內(nèi)的洞穴內(nèi)剪了不少血藤條帶走,順便背了一籮筐的生肉喂給綠鱗蛇。
他派人在鬼都的空地上種下血藤,他再施加靈力,很快如他所想的那樣,一大片血藤林拔地而起,他找人修建的府邸就在血藤林最中央。
大抵是由于血藤林重新種植的緣故,它們不像原來那棵的藤條上布滿尖刺,相反,鬼都的血藤林擁有柔順的藤條和更加鮮紅明亮的顏色。
離懷濁雖然不是那種以殺生為樂的人,但他的威嚴(yán)卻沒人敢撼動。
他好像完全變了一個樣,整日把自己困在府里,如果要出門也會戴著兜帽和面具,以至于很多人都沒見過他的真實(shí)模樣。
偌大的鬼王府內(nèi)沒有一絲生氣。
那日離懷濁回鬼都的途中,竟然又遇到了一樣神武,是一柄油傘,傘面上純白與墨色交映,像是墨水打翻在雪地之中,只有兩種顏色卻充滿故事感。
他瞇了瞇眼仔細(xì)觀察,發(fā)現(xiàn)這極有可能是書中寫到的五大神武之一,京墨傘。
可是他已經(jīng)有一樣神武了,他不需要再多一樣,他嫌麻煩。
離懷濁瞬間想到了自己曾經(jīng)在心中做過的決定。
五大神武神出鬼沒,讓他碰上兩樣已是天大的運(yùn)氣,結(jié)果他還準(zhǔn)備舍棄一樣。
哦不對,不能說是舍棄,只不過他想要給別人罷了。
但神武可不會遂他的愿,想給誰給誰。
眼下只剩下一個辦法,離懷濁揮袖化出鹿良琴,準(zhǔn)備打服對面。
京墨傘也不是吃素的,它能從“五大神武”中取得一個位置,就證明它獨(dú)自能夠抵抗有所貪戀之人。
可惜,今日它遇上的不是別人,而是離懷濁。
不過也正是因?yàn)殡x懷濁的強(qiáng)大,京墨傘才會找上他。
離懷濁騰空而坐,腿上放好鹿良琴,隨意掃弦便是殺招。
京墨傘靈活躲開幾次,但對方?jīng)]有給它空檔發(fā)招,因此它始終被壓制住。
風(fēng)云變幻,招式盡顯。
不久之后,遠(yuǎn)在仙京的葉懷清就收到了一個長條木盒子,除了這個其他什么都沒有,沒有書信沒有名字,打開木盒子后,他不由地瞪大雙眼。
一柄黑白相間的油傘乖乖地折好躺在里面,等待新的主人。
離懷濁對于他的哥哥,什么都沒問,沒問他的身體情況,也沒問其他人過得好不好。
他只是想給當(dāng)初的自己一個交代。
他不愿再打擾他哥的生活。
他當(dāng)然問過自己,他到底恨的是誰?
是小川嗎……還是師尊……
最后歸根結(jié)底,他想毀掉的是那日他在仙京上看到的各色各樣的臉,冷漠、嘲笑、幸災(zāi)樂禍、憤恨,厭惡。
他想要?dú)У舻氖沁@些。
日子一天天過著,一年?兩年?十年?還是一百年?
他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能否洗清一些殘存的罪惡與怨恨。
以往每個月圓之夜,因?yàn)樗绲木壒剩x懷濁從來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或者說他很少合眼。
現(xiàn)在每個月圓之夜,他發(fā)現(xiàn)他也很難睡著。
這時候,離懷濁就會趁著夜深人靜,身披月光來到潮汐谷谷底,他重生的地方。
離懷濁曲腿背靠墻壁,擺了一盞燭臺和幾壺好酒,望著那一輪圓月,沉默地一口接著一口。
仙京……也在天上……他伸長了脖子想要找到,卻只有點(diǎn)點(diǎn)繁星陪伴著他。
算了,他早就習(xí)慣了,沒回來這兒都是這樣。
離懷濁抿了口酒,突然聽見旁邊傳來一些動靜。
他扭頭,瞧見一個男孩搖搖晃晃地貼著墻壁走,看起來像是受了很嚴(yán)重的傷。
離懷濁饒有興致地盯著他,對方似乎是撐不住了,跪倒在地咳出一口鮮血,望向他的眼神中充滿求生的欲望。
那一瞬間,離懷濁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也像他一樣,吊著一口氣垂死掙扎,身上沒有一處是不痛的,無人幫他只能靠自己,若不是他有慧根,他絕對死透了。
離懷濁冰冷地看向那個男孩,緩緩勾出一抹笑容。
真有意思。
他放下還剩一口酒的酒壺,拍了拍衣裳站起身,背著手踱步到男孩面前。
“哎呀,真慘啊。”
離懷濁說完后就聽見一個斷斷續(xù)續(xù)且沙啞的聲音。
“救……救救我……”
離懷濁收起臉上的笑容,又恢復(fù)到那個淡淡的表情,思索著要不要救他。
離懷濁當(dāng)年吃了虧,他救下了小川,卻被對方背叛,給自己安上洗不掉的罪名。
他救人換來的不是感恩,而是萬箭穿心的痛。
這讓離懷濁猶豫了。
他如果這次救下這個男孩,換來的會是什么呢?還是惡報嗎?他寧愿什么也不要。
離懷濁低頭再次看向男孩被血浸透的衣裳,閉了閉眼,還是沒忍住,出手救下了他。
雖然他過不去心里的坎,但也無法忽視自己的底線。
反正,不久之后他便要正式向仙京發(fā)起戰(zhàn)爭,這個男孩影響不到他。
由于他敵對的態(tài)度太明顯,鬼都有幾個勢力強(qiáng)大的家族在鬧,他們忌憚仙京的力量,因此不想和他們作對。
離鬼王鎮(zhèn)壓得了一時,鎮(zhèn)壓不了一世,那幾個家族經(jīng)常在暗處給他使絆子,讓鬼都也變得混亂不堪。
不過很快一切都會結(jié)束的……
離懷濁見男孩在慢慢好轉(zhuǎn),于是問了他幾個問題,結(jié)果對方一句話也沒說。
“小小年紀(jì),結(jié)這么大仇。”
說完這句話后,他發(fā)現(xiàn)男孩的情緒有些不對勁,估計是跟他一樣,有個血海深仇未報。
離懷濁頭一回見到和自己如此相像的人,便打算多幫一把。
他眼疾手快地從對方腰間拿到一枚梅花鏢,說道:“在這兒等著。”
他走到洞穴深處,發(fā)現(xiàn)綠鱗蛇不翼而飛。
他想起來了,他聽說過綠鱗蛇被一位很厲害很出名的仙君封印在此。
是誰來著?好像叫什么……段冥……是叫這個吧……
離懷濁從不關(guān)心仙京的事,但他對這位新來的仙君卻有所耳聞,因?yàn)樗爠e人說這位仙君也是染玉從人間親手帶回去的。
離懷濁試探了一下封印的強(qiáng)度,沒想到竟然比那年染玉和其他仙君共同施展的還要強(qiáng),甚至需要借助鹿良琴。
他費(fèi)了更多的力氣放出綠鱗蛇,拿回屬于自己的那根木頭,融入剛拿到手的梅花鏢。
離懷濁離開洞穴后將綠鱗蛇交給那個男孩,往后那個男孩就是綠鱗蛇的主人。
他有點(diǎn)累,不想繼續(xù)留下了,走去他原先坐著的位置旁邊拾起酒壺,飲下最后一口酒,當(dāng)他準(zhǔn)備離開之時又被叫住了。
“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現(xiàn)在我無法報答,但公子可否留個姓名或住處,待我調(diào)理好后一定去找您。”
離懷濁睹了眼男孩瘦弱的身板,和真誠的眼神,緩慢開口吐出四個字:“鬼都,鬼王。”
他忽地記起自己還帶著兩只白面饅頭,本來是以備不時之需的,現(xiàn)在看來……
離懷濁心中嘆口氣,轉(zhuǎn)手便將被油紙包好的饅頭拋過去,然后御劍離開。
第83章 隕歿
在仙鬼之戰(zhàn)正式爆發(fā)之前, 鬼都與仙京其實(shí)已經(jīng)有不小的摩擦。
離鬼王看起來嚴(yán)肅認(rèn)真不好惹,但實(shí)際上他是講道理的,第一, 他從不做沒有勝算的事情;第二, 他會把沒有勝算的事情變成有勝算的事情。
可是只要面對仙京,離鬼王任何道理都可以不講,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和仙京不對付。
他寧愿將鬼都封閉起來, 也不愿和仙京有一絲一毫的交集。
鬼都里面有頭有臉的家族都不樂意,他們個個都是趨炎附勢的好手。
他們聽聞仙京最近出了一位聞名三界的仙君,聽聞他還很年輕,勢頭很猛,是最快擁有尊號的仙君, 而且有人猜測他前途無量, 往后會接替天君也說不準(zhǔn)。
況且仙京又有天君坐鎮(zhèn),再加上這位卓爾不群的年輕仙君,他們更加不愿和仙京產(chǎn)生糾葛。
可問題就在于, 他們不是鬼王, 最大的話語權(quán)還是在離鬼王手上。
離懷濁似乎是鐵了心要進(jìn)行仙鬼大戰(zhàn),誰勸都沒用。
那些家族嘴上反對離鬼王的做法,但在行動上卻只敢對一些百姓出氣,他們不敢狂妄到離鬼王眼前。
鬼都經(jīng)歷了一段時間的腥風(fēng)血雨,最后還是率先發(fā)動仙鬼之戰(zhàn)。
染玉挾著天兵天將,以及各位仙君與鬼都眾將在空中相遇。
問題在于關(guān)鍵時候離鬼王卻不知所蹤。
有人站出來對天君說:“我們家鬼王在府中等您。”
染玉皺了皺眉, 這是想要和他一對一較量。
他不記得和這位鬼王結(jié)過什么仇,他們連面都沒有見過, 此次仙鬼之戰(zhàn)也是對方的一意孤行,他原本不想為三界增添禍患, 直到一紙戰(zhàn)書甩到他的臉上。
對方的語氣,貌似對仙京有很大的怨恨和不滿,而且不難看出字里行間透露出的一點(diǎn)點(diǎn)傲然,有的人骨子里就帶著,永遠(yuǎn)改不掉。
這種書寫方式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但怎么也想不起來。
染玉回頭,示意段冥讓他負(fù)責(zé)這里的一切,后者點(diǎn)點(diǎn)頭。
在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之后,染玉飛身朝著血藤林的方向。
這兒有著濃重的血?dú)猓谷撕蟊嘲l(fā)涼,而鬼王府被血藤密不透風(fēng)地包圍著。
染玉心底有種不好的預(yù)感,他手握昭玥劍,“吱呀”一聲推開鬼王府的門,入目便是一個頭戴兜帽,被面具遮住容貌的人,一動不動地站在院中。
染玉先警惕地觀察一遍四周,沒有埋伏后才小心地跨過門檻。
他一步步走向院子中間的那個人,看著對方脫下兜帽摘下面具,露出一張他以為早就死掉的臉。
“葉……葉懷濁?”染玉停下腳步,聽見自己喉嚨里發(fā)出不可置信的聲音。
離懷濁歪了歪頭,對著染玉緩緩勾唇,說道:“好久不見,師尊。”
“你……你沒死……”染玉愣愣地盯著離懷濁,眼神中浮現(xiàn)一絲無助和茫然。
“你覺得呢?沒能夠親手殺死我,很失望吧?”離懷濁往前走了一步,染玉卻一步也動不了。
從恩怨臺墜下而亡的可能性幾乎是百分百,從未有一人活下來,但實(shí)際上墜落并不是殺招,而那些死去的人也是因?yàn)槿f箭穿心。
所以活下來不是不可能的。
他是第一個,同時是唯一一個。
染玉看著這張既陌生又熟悉的臉,腦中不自覺映出那張少年的臉,張揚(yáng)得意,笑容燦爛,和眼前完全不像是同一個人。
眼前的人蛻去了少年的青澀,披上一身鋒利的刺,黑沉沉的眸子中帶著玩味。
染玉這才意識到,為什么鬼都處處與仙京作對,為什么鬼都會無緣無故發(fā)動仙鬼之戰(zhàn)。
他們二人在這里平安無事,而外面正打得不可開交,又是不知道多少條無辜的生命逝去。
染玉聲音還算平靜地問道:“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為什么?”離懷濁笑出了聲,“你竟然問我為什么!”
他的記憶又被帶回到改變他人生的那一天,他被眾人圍在中間,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或多或少的嘲諷和戲虐,就是沒有一個人愿意相信他,甚至對于小川的一番話沒有一個質(zhì)疑聲。
“當(dāng)初在恩怨臺的時候,你們仙京上的哪位仙君有幫我說過話?我做錯什么了?我都說了我沒有做!你們誰信?”
“你們誰信?!”離懷濁用力吼出這句話,他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見,死死地盯著對方,脖子上青筋凸起,似乎是忍耐到了極致。
染玉喉結(jié)微動,盡量保持著理智,堅(jiān)持自己的想法:“證據(jù)確鑿,你還是不承認(rèn)嗎?”
“葉懷濁,別犯倔了。”
離懷濁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一樣,心中萬念俱灰。
他知道,師尊還是不信他。
事實(shí)上,別人都不相信他那又怎樣,只要師尊信他,他就不會踏上今天這條路。
他沒有選擇了。
離懷濁喚出染玉送給他的那把劍,說道:“師尊,想想這么多年,我還沒跟你打過一場。”
“今日,我們只能活一個。”
他的語氣沒有起伏,好像說了一句“天氣真好”。
離懷濁感覺自己的心早已疼到麻木,他曾經(jīng)視為珍寶的東西一樣樣離他而去。
染玉沒想過會鬧到如此地步,他勸對方收手的話還停留在嘴邊,咽不下吐不出。
最終,他深深地嘆口氣:“好。”
話音剛落,離懷濁就持著劍沖上來。
他沒用鹿良琴,沒用他的神武,而是握著染玉送他的那把劍。
雙劍交鋒,勝負(fù)只在一瞬之間。
染玉喘著氣后退兩步,眸中百感交集。
他在用自己教過他的東西對付自己。
他難免從對方的招式中看見自己的影子。
染玉不知道是應(yīng)該什么情緒,只知道這并不是他期望的樣子。
離懷濁的劍終究不敵神武昭玥劍,但憑借他自身的實(shí)力,只是微微占下風(fēng)。
衣帶翩躚,劍身凌厲。
離懷濁轉(zhuǎn)身躲過一招,再次凝神時,兩把劍同時向前推進(jìn)。
剎那之間,離懷濁竟然愣神了。
他瘋了太久,這一刻他看見師尊的臉,和先前教他練劍時一模一樣的臉。
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時光,師尊在教他擺動作和發(fā)力,他照著學(xué),他哥在旁邊笑著看他們。
離懷濁這才驚覺,自己其實(shí)很想他,他的臉一點(diǎn)都沒變。
離懷濁一恍神,指尖微抬,劍指對方的肩膀,而不是心。
離懷濁悶哼一聲,緩緩低頭看向插進(jìn)自己心臟的昭玥劍,眼神中閃過一絲笑意。
染玉的血也染紅了肩膀,但他壓根沒在意,而是顫抖著手,問道:“你為什么不躲?你為什么不殺了我?我是這么教你的嗎?”
離懷濁竟然覺得釋然,在染玉的注視下,扔下手中的劍,雙手握住昭玥劍的劍身,傷口鮮血淋漓,用力把劍拔出來。
血肉被撕扯,靈魂被碾碎。
昭玥劍“哐當(dāng)”一聲摔落在地,染玉接住要倒下去的離懷濁,第一次覺得對方是那么脆弱。
“葉懷濁!你為什么……”
離懷濁腦袋擱在染玉肩上,眼中沒有了之前的憤恨與兇惡,而是回到了最初的起點(diǎn),帶著少年的輕松,眼眶濕潤,輕笑道:“師尊,倘若我現(xiàn)在還是不肯承認(rèn)呢?”
染玉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像從前那般摸了摸離懷濁的頭,沒回話。
現(xiàn)在跟那日恩怨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雖然性質(zhì)相似,但現(xiàn)在才是他真正意義上親手殺死自己曾經(jīng)的徒弟。
離懷濁遲遲沒有等到回答,剛才心臟被捅穿的那一瞬間都沒有現(xiàn)在痛。
罷了,罷了。
他準(zhǔn)備放過師尊,也放過自己。
離懷濁閉眼前,在染玉耳邊輕聲地說了句話。
“師尊……如果你還是不信任我,為什么不再去問問那天的那個孩子呢……”
此話在染玉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水花,他一直說葉懷濁倔強(qiáng),他又何嘗不倔。
他總是偏執(zhí)地相信自己認(rèn)定的答案,別人怎么辯解都沒用,可萬一……他錯了呢?他從一開始就錯了呢?
察覺到身上驟然增加的重量,染玉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化出一口冰棺,橫抱起離懷濁小心翼翼地放進(jìn)去。
他心底的信仰開始動搖,在找到對錯之前,他不允許他死。
染玉帶著他回到鬼都的水榭,卻看見這里干干凈凈,一塵不染,明顯就是有人經(jīng)常過來打掃。
自從恩怨臺一事過后,他就再也沒來過水榭。
是誰打掃的可想而知。
染玉一時間有些后悔,他不斷地詢問自己是不是做太過了,是不是太心狠了。
有人守護(hù)著他們的時光,卻被他無情地踩碎。
仙鬼之戰(zhàn)最終也以兩敗俱傷告終。
染玉回到仙京后親手寫了一封信,沒有經(jīng)過其他任何人的觸碰,寄給當(dāng)初那個男孩。
不久之后,他就收到了回信。
染玉深深地盯著那段字看了很久很久,把信紙捏得又皺又爛。
“天君您好,我是小川。我一直欠那位公子一個道歉。當(dāng)初我母親病重,快要死了,有人突然找上門,讓我?guī)退粋忙,他就會治好我母親。我迫不得已而答應(yīng)了,很抱歉我撒了謊,其實(shí)那位公子是個好人,那日他救下了我,我卻忘恩負(fù)義陷害于他。這么多年來我從未有一天原諒過自己。我不知道那個人的名字,他的容貌也被遮住。如若公子在世,請?zhí)嫖艺f一句抱歉。”
屋內(nèi)傳來不小的動靜,桌子被掀翻在地,書籍卷宗散落,墨水被打翻,琉璃盞裂成幾瓣。
屋子里所有東西都被砸在地上,壞的壞,碎的碎。
就像一些事情,永遠(yuǎn)拼湊不起來。
第84章 魂魄
恩怨臺的仙霧緩緩散去, 小木頭靜靜地躺在上面。
思來想去不過是一個時辰,就過完了人的一生。
柏云兮先前對離懷濁這個人了解不多,只知道在他的統(tǒng)治下, 鬼都變好過一段時間后急速下滑, 沒想到其中有如此多的故事。
柏云兮看著癱坐在地上的葉懷清,一點(diǎn)都不覺得同情。
這根木頭是離懷濁托他給葉懷清的,或許離懷濁至今不知道他哥都對他做了什么。
葉懷清把自己隱藏得很好。
近些年來, 失去了毒根的牽制,葉懷清的實(shí)力逐漸顯露,已經(jīng)沒有人質(zhì)疑他了。
而他卻一次未碰過京墨傘,他先前是因?yàn)檫@把神武來歷不明,所以不敢隨便亂用, 現(xiàn)在是因?yàn)樗懒藖須v, 但是更加不敢用。
葉懷清呆愣地望著恩怨臺上的小木頭,好像看見了他弟弟的影子,又看見了他弟弟墜落的樣子。
柏云兮喚出微霜劍, 劍身毫不猶豫地架在葉懷清的脖子上, 對方?jīng)]有任何回應(yīng),只是安靜地盯著那根木頭。
柏云兮握著微霜的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過了一會兒,他還是垂下手臂。
柏云兮離開前撂下最后一句話。
“葉懷清,你成功了, 開心嗎?”
葉懷清往前爬了爬,伸手將小木頭握在掌心, 越來越用力,硌得他很疼也不愿意放手。
是啊, 他成功了,為什么不開心呢?
他應(yīng)該開心的。
他很開心。
葉懷清久久未能起身,眼角不自覺落下一滴淚。
————
聽見屋里傳來各種摔東西的聲音,嚴(yán)平安和時小喜大氣不敢出一下,悄咪咪地站在門外扒著門縫。
時小喜壓低聲音對嚴(yán)平安說道:“先生他怎么了?一回到鬼都就這樣了。”
“你小聲點(diǎn)。”嚴(yán)平安朝他比了個“噓”的手勢,“我估計是因?yàn)槎乌は删!?br />
話音剛落,有個東西就砸在了門上,把兩只小鬼嚇得差點(diǎn)跳起來。
他們迅速往后跑,隔著一段距離盯著屋門。
嚴(yán)平安胳膊肘撞了撞時小喜,說道:“你去敲門。”
“我才不要,”時小喜也撞撞他,“你去。”
嚴(yán)平安誘惑道:“你想想,如果先生肯給你開門,那你的地位就會一下子飛升。”
時小喜已經(jīng)不是曾經(jīng)那個一說就信的傻子了,他翻了個白眼說道:“如果先生給我開門,絕對是為了打死我。”
嚴(yán)平安見時小喜不好騙,便繼續(xù)用胳膊撞他,對方也不甘示弱。
就在兩只小鬼差點(diǎn)兒要打起來時,一位稀客踏進(jìn)了鬼王府的大門。
顧九辭走到兩只正在打鬧的小鬼身后,突然出聲道:“你們先生呢?”
兩只小鬼停下動作,嚴(yán)平安見來者是顧仙君,先是心中一驚,然后行禮道:“顧仙君,我們先生在屋子里……不肯出來。”
顧九辭:“我有事找他,去把他請出來。”
兩只小鬼面面相覷,一個也沒動。
要是他們知道怎么把先生請出來,還會等到現(xiàn)在?
顧九辭看出兩只小鬼的為難,于是對他們說道:“我有辦法。”
兩只小鬼異口同聲道:“什么辦法?”
顧九辭:“去跟他說,我知道怎么救段冥,他自然會出——”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屋門被“砰”的一聲打開。
柏云兮快步走到顧九辭跟前,直接揪住他的領(lǐng)子,問道:“你方才說什么?”
顧九辭皺了皺眉,頭一回看到柏先生如此激動:“您先冷靜。”
顧九辭掙開他的手往后退一步,柏云兮這才注意到顧九辭手里一直抱著一樣?xùn)|西。
是護(hù)魂燈。
柏云兮頓住了,他抬眼望向顧九辭,等待一個解釋。
顧九辭看了眼手中的護(hù)魂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嘆口氣道:“那日他找上我,求我?guī)退詈笠粋忙。”
“他硬生生分出半片魂魄引入護(hù)魂燈中,交給我保管。”
“他說如若一切結(jié)束后魂魄沒有散,守魂燈還亮著,就讓我告訴你。”
柏云兮喉結(jié)滾動,看向顧九辭手中閃著微弱光芒的燈,嗓音沙啞地問道:“萬一……魂魄散了呢?”
顧九辭輕撫著守魂燈,說道:“如若守魂燈滅,魂魄散盡,就沒有告訴你的必要了。”
柏云兮瞳孔微微放大:“他說的嗎?”
顧九辭點(diǎn)點(diǎn)頭。
柏云兮心道,也就是說,君無殤自己也不能保證是嗎?
顧九辭:“分離魂魄的時候,我第一次見到段冥那么痛苦,他當(dāng)時靈力幾乎耗盡,我無法想象他是靠著什么堅(jiān)持下來的。”
柏云兮靜靜地聽著,身側(cè)拳頭慢慢握緊。
表面風(fēng)平浪靜,實(shí)則內(nèi)心千刀萬剮。
別說顧九辭了,連他都不敢想。
君無殤當(dāng)時把所有靈力都給了他,不僅保住了他的性命,還為他掃除障礙。
顧九辭:“幸虧他的身份允許他這么糟踐自己的身體,要是換個……”
“等等,”柏云兮突然打斷他,“他的……身份?什么身份?”
顧九辭愣了兩秒,問道:“你不知道?他沒跟你說嗎?”
柏云兮搖搖頭。
顧九辭抿了抿唇,一下子不知道是該張口還是該閉嘴。
但是柏鬼王目前情緒很不穩(wěn)定,他聽說自從段冥走后,柏鬼王就沒有一日是正常的,易怒且暴躁。
顧九辭本能地認(rèn)為還是不要惹他比較好。
于是他便開口道:“他是瘋滲妖仙一脈。”
“此類仙族很特殊,它們的血尤其珍貴,能使人靈力大增,甚至獲得永生。”
“或許正是他妖仙的緣故,魂魄才能在護(hù)魂燈中經(jīng)久不散。”
顧九辭害怕柏鬼王多想,又補(bǔ)了一句:“我原先也不知情,段冥過來找我?guī)兔r才說的。”
瘋滲妖仙……
柏云兮嘴里不斷念著這個名字。
他記起來了,他在禁書上看到過,浴血永生就需要瘋滲妖仙的血。
顧九辭的任務(wù)完成,他伸手遞出護(hù)魂燈,柏云兮小心翼翼地接過。
在觸碰到的那一剎那,護(hù)魂燈明顯閃爍了一下,柏云兮感到一陣溫暖從他手心流入血脈。
他不由地眼眶濕潤,紅著眼看向顧九辭:“然后呢?需要我怎么做?”
顧九辭雙手背在身后,說道:“好生養(yǎng)著他的魂魄,其余的全憑造化。”
語畢,他轉(zhuǎn)身要走,被柏云兮喊住。
柏云兮:“顧九辭,我欠你個人情。”
顧九辭垂眸看了眼腰間從未摘下過的鈴蘭荷包,頓了頓說道:“不用,是我欠你們的,現(xiàn)在還清了。”
等他離開了鬼王府后,柏云兮珍重地捧著護(hù)魂燈,感覺到君無殤又回到了他身邊,一如既往地給予他溫暖,在他冰冷的心上烙下一個又一個印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