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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終章

    閆鈺再次回到這片土地上, 已經蛻變成了完全不同的一個人。

    面上還是溫柔暖陽,心中卻是潰爛空洞。

    滌霜城內如往常一樣繁華,大街小巷吆喝不斷。

    路過一個很窄很深的巷口, 閆鈺不由地停下腳步。

    這里面是“天下第一坊”。

    那股淡淡的青梅酒香似乎又縈繞在鼻尖, 讓人想不顧一切地來上一壺。

    沈秋在閆鈺身邊探了探腦袋,問道:“怎么了師哥?”

    閆鈺頓了一會兒,舒了口氣, 語氣輕松地朝他說道:“沒事兒,快走吧,遲了可不好。”

    沈秋“嗯”了一聲,兩人并肩往冼家走去。

    此次冼家和清家兩大家族聯姻,必然是一件轟動的大事。

    大多數家族都是讓有頭有臉的人來赴宴, 但礙于閆家的面子, 冼臨舟也不好對這兩個弟子有什么怠慢。

    當接過閆鈺手里的賀禮時,冼臨舟明顯感覺到對面握得很緊,是不想給他的意思。

    冼臨舟不解地抬頭看了閆鈺一眼, 他貌似從未見過這位公子, 應該沒有什么仇怨才是。

    可是從閆鈺進入廳堂的那一刻開始,冼臨舟就發覺對方不帶善意的眼神,和一種奇怪的熟悉感。

    閆鈺松開手,冼臨舟才能拿到賀禮遞給一旁的小廝。

    各個都是體面人,所以有些話不好放在明面上說,冼臨舟只得旁敲側擊道:“我年紀大了記性不好, 不知閆公子是不是在哪里見過我?”

    閆鈺勾唇一笑,說道:“沒有, 我從未見過冼家主!

    冼臨舟悄悄松口氣,他就說嘛, 確實是沒見過。

    可閆鈺接下來的話讓他皺起了眉。

    “不過……冼家主長得很像我一個仇人,他可謂是壞到骨子里去了!

    這話說得明里暗里都帶著刺,冼臨舟是個聰明人,他聽出來閆公子對他絕對有敵意,但表面上只能一笑了之。

    在場的可能除了沈秋,都是精明人。

    冼臨舟囫圇帶過這個話題,趕緊讓小廝帶兩位公子去客房。

    閆鈺已經計劃好了。

    等到了婚禮當日,也是冼臨舟的忌日。

    可他遇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柏先生。

    說起來也尷尬,閆鈺沒想到幾年過去,再一次見到柏先生是撞見對方在翻墻。

    哦,他可能還把人家嚇著了。

    總歸不是什么大事。

    被柏先生拉著躲在樹叢后,閆鈺終于看見了那個日思夜想的人。

    冼桓松。

    他變了很多,一樣褪去了青澀,看起來成熟了不少。

    那也難怪,畢竟都是要結婚的人。

    他身旁站著的,大概就是他的妻子了吧。

    閆鈺瞇了瞇眼。

    一個沒留神,柏先生探出了大半身子在湖面上。

    等閆鈺反應過來的時已經晚了。

    可他早就提醒過柏先生要小心。

    不得不說柏先生倒是沒怎么變。

    不一會兒段冥仙君就來了,他帶走了柏先生,也可以說是抱走。

    這倆人之間的那點事兒在三界傳得沸沸揚揚,說是柏先生甩了段冥,或者兩人本來就是在演戲等等,各種版本的都有。

    其實事實是什么只有柏先生和段冥仙君心里最清楚,旁人不好評論。

    算是一個小插曲,很快便到了婚禮當日。

    一切按照計劃走著,閆鈺瞄見小廝慌張地跑進來,跟冼桓松低頭說了幾句話,再急匆匆地跑出去。

    他低頭抿了口酒,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看來綠鱗蛇成功抓走了冼臨舟。

    他原本沒打算留下來觀看這場婚禮的。

    但是……他忽然很想看到那人穿婚服的樣子,一定很好看。

    就算站在冼桓松身邊的人不是自己。

    就算他多希望那是自己。

    婚禮開始,鑼鼓喧天,一聲聲刺痛了閆鈺的耳朵。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顯然閆鈺還是高估了自己,他不可能做到波瀾不驚。

    一不小心,他碰倒了手邊的空酒杯。

    閆鈺死死盯著堂前的那對新人,眼眶微微泛紅。

    他一向的溫潤面具在這一刻徹底粉碎。

    閆鈺握緊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指骨凸顯出來。

    他帶著自己的靈核和別人成親,就好像兩人也能茍得堂前的一瞬歡愉。

    閆鈺苦笑著垂眸。

    說到底,只有他一人在深淵里徘徊。

    儀式結束后沒過多久,柏先生身邊的兩個小跟班找了過來,說是柏先生有請。

    聽完冼桓松的講述,閆鈺答應了跟隨對方一起去潮汐谷。

    雖然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到潮汐谷谷底后,表面上看起來閆鈺始終是被動的那一個,但這些安排他都能夠提前算到。

    實在不行,他也會想其他辦法來跟冼桓松一同前往第一個洞穴。

    柏先生倒是幫他省了不少事。

    往后如果還有機會,他一定要跟柏先生好好坐下來喝上一壺。

    雖然希望渺茫。

    閆鈺很清楚,這是最后一次和冼桓松并肩而行了。

    抵達洞穴后,閆鈺利用血藤,在冼桓松面前殺死了冼臨舟。

    這些血藤是他在潮汐谷養傷的那段時間無意中發現的。

    神奇的是,閆鈺發現自己可以控制這些血藤,他懷疑跟綠鱗蛇一樣,和那位男子脫不了干系。

    于是便有了冼臨舟被血藤綁住的畫面,但是地上忽然結合起來的白骨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閆鈺眼看這些白骨目的性很強地向冼桓松攻擊,就順水推舟,正巧幫了自己的忙。

    最后,如他所愿,逼著冼桓松將劍刺入自己空空如也的心口。

    待易容術失效,冼桓松的手越來越顫抖。

    宋知倦幾近殘忍地盯著冼桓松,仿佛要把他的表情刻在骨子里。

    果真很有趣。

    他相信這樣的話冼桓松一定會一輩子記得他。

    這是對他卑微的愛最好的答復。

    宋知倦寧愿死在冼桓松的劍下。

    說來可笑,倒是有點像自己殺了自己。

    他報了仇,還了愿,結了命,淡了情。

    無怨無悔。

    宋知倦一生可悲可笑,先是被親生母親拋棄,而后又被救命恩人算計,被師尊挖靈核,最后死在愛人的劍下。

    他戴著副面具多活了十年,已經是偷來的了。

    他早該死的,在冼桓松生辰的第二日。

    他沒什么可留戀的,唯獨那十三年,是他用一生去懷念的幸福。

    第42章 假孕

    恩怨臺上的仙霧再次升騰后散去, 恢復了平靜的模樣,所有人的視野逐漸清晰起來。

    無人發覺剛才只過去了一個時辰。

    空氣一時間凝固,任誰看完宋知倦的這一生都會唏噓不已。

    在場的可能冼桓松受到的打擊最大, 其次是沈秋。

    冼桓松心臟砰砰地跳, 他眼中滿是不可置信,緊緊攥住心口的衣服,微微彎著腰大喘氣, 差一點就無法呼吸。

    十多年了,這是他唯一一次感受到宋知倦的靈核。

    冼桓松找了宋知倦一輩子,不顧一切地反對和菱歌的婚禮,此刻看來卻像是不痛不癢的小孩子過家家。

    他的心第二次這么痛。

    第一次是在他殺了宋知倦的時候。

    冼桓松沒想到自己這么久的執念,被他親手撕碎。

    甚至宋知倦到死都不知道冼桓松也不少。

    遺憾是生命中常有的事。

    沈秋紅著眼眶, 突然沖上前一拳打在冼桓松的臉上, 后者沒有一絲反抗,頹廢地踉蹌了兩步。

    柏云兮正欲阻止的手抬到一半,又放了下來。

    沈秋用力揪住冼桓松的衣領, 幾乎要把人提起來。

    他那一拳一點力氣沒留, 冼桓松左半邊臉迅速腫起,嘴角滲血,眼神卻黯淡無光。

    沈秋恨死了,但他不知道該恨什么。

    他從來都不知道師哥吃了那么多苦。

    他一直認為師哥像一股溫柔干凈的風,卻不知這是他最完美的一張面具。

    師哥……

    一定很累……

    都是因為冼家……

    沈秋看著冼桓松的臉,越想越氣, 準備再給他來一拳。

    “沈公子!本裏o殤及時喊住了他。

    沈秋惡狠狠地瞪著冼桓松,緊握的拳頭還是沒有落下。

    他一把扔開對方, 冼桓松后退幾步,咳嗽了兩聲, 嗓子又疼又啞。

    柏云兮站在一旁,以旁觀者的身份看完了別人的回憶,也露出不忍的神情,可君無殤卻面無表情,倒是如往常一般。

    君無殤冰冷的聲音適時響起:“冼臨舟違背道德理法,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本應交于天庭審判,但情況特殊,我必須先向天君匯報,再做定奪!

    他停頓了一下,看向冼桓松,說道:“三日之內必會有答案!

    冼桓松機械般地點點頭,看樣子還沒有緩過來,只是下意識認同段冥仙君的話。

    君無殤看他渾渾噩噩的狀態,也不好多說什么,只是讓他先回冼家處理事務。

    冼臨舟死了,冼桓松自然就繼承了家主之位。

    不止是冼臨舟的后事,更多的是雜亂無章的家族之業。

    差點忘了,還有一場荒唐可笑的未辦完的婚禮。

    他們在仙京不過才待了一個時辰,對于人間來說更短。

    再加上他們在潮汐谷花了點時間,現在人間已是深夜。

    “對了,沈公子。”

    沈秋回頭望向柏云兮,后者示意了下還躺在恩怨臺上的那枚梅花鏢。

    沈秋方才正慌神,差點忘了這事兒,他立馬走過去輕柔地拾起來,用袖子仔仔細細地擦干凈,剛準備放回去就被人拽住了胳膊。

    “把梅花鏢給我行嗎?這是他留下的唯一的東西,算我求你了,給我行嗎?你要多少錢我都能……”

    冼少主何時這樣卑微過。

    但這枚梅花鏢是他最后的留念。

    沈秋壓著怒氣打斷道:“冼桓松!”

    他一把甩開對方,閉了閉眼,道:“我師哥……叫閆鈺,是我們閆家的人,還請冼少主不要再糾纏……”

    沈秋舒了口氣,道:“放過他吧……”

    這四個字將冼桓松硬生生釘在原地無法動彈。

    放過他?

    不可能。

    憑什么他知曉一切,自己卻像個小丑一樣被耍來耍去?

    沈秋把梅花鏢收好,繞過他毅然決然地離開了,完全不顧冼桓松在背后破裂的神情。

    “冼桓松!

    冼桓松抬眼望去,君無殤朝他輕輕搖搖頭。

    他泄了氣般擠出一抹苦笑,雙眼模糊。

    明明是在笑,淚水卻止不住地落下。

    “回去吧!辟杆陕犚娋裏o殤對他說。

    ————

    冼桓松邁著沉重的步子,緩緩走到冼家唯一亮著的屋子前面。

    里面等著的是他的新娘。

    可他原本就是要逃婚的。

    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或者說,已經沒有意義了。

    他要尋的那個人,死在他的劍下。

    冼桓松心頭還是忍不住的痛。

    菱歌坐在房中等得太久,自己提前掀開了紅蓋頭,腦袋靠著床框打瞌睡。

    聽見院落里的動靜,她半闔的眼眸一亮,起身去開門。

    明媚燦爛的笑容瞬間綻放在冼桓松眼前,或許有些疲憊,但不妨礙菱歌的心情。

    她沒有責備,而是拉著冼桓松進屋,把他按在凳子上,給他倒了杯水。

    菱歌輕柔的聲音響起:“桓松,累了吧!

    冼桓松沒說話,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盯著她肚子看。

    菱歌不明所以地又喊了他兩聲。

    冼桓松好似回過神來,他垂頭喝了口水,再抬眼時,是菱歌不熟悉的漠然。

    “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嗎?”

    菱歌忽然瞪大眼睛,咬了咬嘴唇。

    她怎么也沒想到冼桓松會這么問。

    眼淚在她眼眶里打轉,似乎是很委屈。

    菱歌:“桓松,你怎么會懷疑我?你知道的我從未跟其他男人接觸過!

    冼桓松:“我不是在懷疑這孩子的父親是誰,我是在懷疑這孩子……到底存不存在?”

    “之前……父親為你找的郎中一直是同一個,現在我們換一換,聽聽其他郎中是怎么說的!

    冼桓松的語氣聽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反而嚴肅中帶著怒氣。

    菱歌聞言后退了兩步,臉上多了些慌張和不確定,卻還是哽咽著說道:“好……我可以配合……”

    冼桓松讓小廝去找了滌霜城內大大小小能夠報得上名號的五位名醫,把他們從床上喊起來。

    在冼桓松的眼皮子底下,五位名醫得出了同樣的結論。

    菱歌小姐沒有懷孕。

    或者說,她的懷孕是一種假象,而非真的。

    冼桓松雖然心中有點猜到,但還是壓著怒火讓屋里的所有人都滾出去。

    菱歌臉色慘白,她自言自語地搖搖頭,道:“不會的……不會的……那個人說過沒有問題的!”

    冼桓松:“誰?”

    菱歌雙眼充滿恐懼,沒敢回答。

    冼桓松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說話!”

    菱歌見狀,倒也沒有什么可以隱瞞的了。

    她癱坐在地上,火紅的嫁衣染上了灰塵,為原本凄涼的愛情蒙上一層謊言的陰影。

    菱歌找到了一位高人,那位高人給她開了一個土方子。

    先找齊所有的藥材,埋在土里整整三十日,再和泥土一起挖出來放在瓦罐里煮四個時辰,最后要一口氣把所有東西都吃干凈。

    高人跟她保證,這個方子絕對可以讓她懷孕。

    菱歌當時很急,顧不了那么多,她沒有思考就相信了對方的話。

    她強忍著惡心反胃,吃完了瓦罐里的混合物。

    她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阻止自己嘔出來。

    很痛苦。

    第二日,菱歌就感到肚子發生了變化,她美滋滋地認為是真的懷孕了。

    此后的事情,便一目了然了。

    菱歌拿懷孕這事兒,和冼臨舟一起,逼迫冼桓松結婚。

    自始至終,菱歌不過是想要一份美好的愛情,一個完整的家。

    可惜又有幾人能如愿。

    冼桓松猛地把杯子摔到地上,清脆的碎裂聲把菱歌嚇得一激靈。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所以那晚我到底有沒有碰過你?!”

    菱歌淚眼婆娑地抬頭,燭火晃動,映出那人冷峻的側臉。

    回憶如潮水般襲來,菱歌想起了那一夜發生了什么。

    那晚,她看出來冼桓松心情不好,就想要跟著進冼桓松的屋子安慰一下他。

    結果沒想到,被冼桓松毫不留情地趕了出去。

    菱歌不服氣,她又在門口待了好一會兒,聽見屋子里的動靜逐漸消失,她才再次小心翼翼地推開門,看見桌子上倒了好幾壺空的酒罐子。

    她認得這個罐子,是冼桓松最愛喝的那一家青梅酒。

    此刻冼桓松已經躺在床榻上,面色紅潤,看起來是醉了。

    菱歌握了握拳,心生一計。

    雖然她一直能感受到冼桓松的拒絕和排斥,但她不甘心就這樣放棄。

    于是,菱歌萌生了個很不道德的想法。

    正巧老天助她,她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菱歌脫下衣裳,纖纖玉指撫過冼桓松的臉。

    但是還沒更進一步,她就被冼桓松一把扔下了床。

    菱歌還沒反應過來,只聽見一聲又一聲低低的呢喃。

    “阿倦……你不是……阿倦……”

    冼桓松力氣大,菱歌摔得整個身子都疼。

    誰是阿倦?

    是哪個女人的名字?

    該不會是春水樓里哪個姑娘的名字吧?

    菱歌氣得咬牙,她盯著床上的人,是她最愛的模樣,是世界上唯一對她好的人。

    她一定要嫁給他。

    一定。

    不管用什么方法。

    因此,當冼桓松醒來,看見菱歌蜷縮在床榻角落的背影時,他無比震驚。

    菱歌因為沒有能夠同冼桓松圓房,才會去找那位傳聞中的高人。

    “有沒有?”冼桓松又問了一遍。

    菱歌這才回過神來,低頭垂眸,哭啞著聲音道:“沒……”

    冼桓松狠狠捶了一下桌面。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

    他不可能對不起阿倦。

    阿倦也沒有騙他。

    到頭來,騙他的人都是他身邊的人。

    都是那些口口聲聲說愛他的人。

    全是自私自利的騙子。

    冼桓松站起身,冷漠絕情地俯視著啜泣的菱歌,紅色的嫁衣是那么刺眼。

    “菱歌,今日的婚禮作廢,連同你我的情誼一起。”

    “從今往后,你滾回你的洛水鎮去,再也不要出現在我的眼前!

    “你記住,我愛的人從來都不是你,也不可能是你!

    第43章 菱歌

    菱歌原本是清家大小姐, 當然現在也是這個名頭,但性質早已不同。

    當年清家家主清南勝與小青梅菱舒的婚禮也算是廣為人知,流傳成一段佳話。

    菱歌便是清南勝和菱舒唯一的女兒。

    兩人格外恩愛, 菱歌當然也過了幾年無憂快樂的日子。

    直到菱舒突如其來的死亡, 打亂了一切。

    菱歌本來姓清,是因為菱舒死去后,清南勝太過于心痛和思念, 所以將菱歌改為母姓,意在為菱家留個后代。

    此后菱歌和父親相依為命。

    清南勝會給她講睡前故事,都是一些他們兒時的趣事,菱歌聽得入神。

    日子看似就這樣載著回憶流淌。

    兩年后,菱歌才發現這些都是假象。

    清南勝又娶了一位妻子, 順道帶回來兩個比菱歌大兩歲的哥哥姐姐。

    一個叫清以柔, 一個叫清以良。

    聽聞他們都是清南勝親生的。

    菱歌直接崩潰了。

    她不敢相信之前父親對母親的愛都是裝出來的,原來父親早就有了外室。

    假的,全是假的。

    什么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都是放屁。

    菱歌鬧過好多回, 也不止一次去質問清南勝,得到的答案越來越敷衍和冰冷。

    最終一個狠心的巴掌終止了她的發泄。

    清南勝指著她的鼻子,警告她不準到處亂說,壞了他的口碑。

    菱歌心死,她知道父親已經不愛母親了,也不愛她了。

    以后就再也沒有睡前故事了。

    她不僅為自己感到悲傷, 而且為母親感到惋惜。

    菱歌失魂落魄地從父親屋里出來,正巧碰到了清以柔端著茶碗走過來。

    清以柔清以良姐弟倆剛來到清家, 清南勝就給了他們名分,反倒是菱歌這個正統小姐被人遺忘在角落。

    菱歌本不想多生事端, 卻不料被清以柔堵住了去路。

    清以柔高傲地挑了挑眉,先是用不屑的眼光上下打量著她,再裝作無辜地說道:“妹妹,你穿的衣服怎么這么破?”

    菱歌身上的不過是舊衣服,但確實比不上清以柔身上的金貴服飾。

    在清以柔來清家之后,菱歌那間最好的屋子被迫讓給了她,連帶她的衣服首飾,甚至是侍從都被對方搶了去。

    現在菱歌身邊,只剩下從小就跟著她的一位侍女。

    所以菱歌會顯得落魄。

    可即便是這樣,那兩姐弟還嫌不夠,一直變著法兒地來找她的茬,欺負她。

    菱歌不想和清以柔有過多的交流,準備繞開她。

    清以柔眼疾手快地擋住她,聲音高了一個度:“我跟你說話呢!耳朵聾了?”

    菱歌這才抬頭看了眼清以柔的臉,開口道:“讓開。”

    雖然她的語氣很沒有威懾力,但還是把清以柔氣到了。

    清以柔:“什么態度?別忘了,你已經不是之前那個風光的大小姐了!”

    “看你清高的樣子,有用嗎?你以為大家還會多看你一眼嗎?”

    “省省吧,遲早有一天,你會變得跟家仆沒什么兩樣。”

    清以柔的句句話都刺在菱歌心上,她慢慢握緊拳頭,卻只能死死地忍著。

    清以柔踱步到菱歌面前,盯著那雙藏著不甘的眸子,輕笑一聲,直接將手中的茶壺和小碗什么的一股腦扔在菱歌身上。

    菱歌沒想到對方瘋成這樣。

    她下意識用手去接,滾燙的茶水翻在皮膚上,笨重的茶壺砸在手背上。

    細皮嫩肉瞬間變得通紅,菱歌一時吃痛地蹲下身,整個手腕都在抖。

    所有東西都摔在地上,碎的碎,裂的裂,巨大的聲響驚動了屋子里的人。

    清以柔瞥了眼門口,然后立馬換上一副擔心的神情,蹲下去焦急地問:“妹妹你沒事吧?”

    “惺惺作態。”菱歌皺眉推了把越湊越近的人。

    這一舉動正中清以柔的下懷,她眼里閃過不易察覺的一絲得逞,順勢往后倒坐在地上,仿佛菱歌用了天大的力氣。

    菱歌還沒反應過來,對方就已經滿臉委屈樣。

    菱歌手上火辣辣得痛,不明白清以柔在搞什么名堂,該哭的明明是自己好吧。

    但很快她就明白了。

    清南勝趕緊走過來扶起清以柔,關心地輕聲問:“有沒有事啊?摔疼沒有?”

    清以柔吸了吸鼻子,搖了搖頭。

    清南勝轉頭又是對著菱歌呵斥道:“你怎么可以推你姐姐呢?還有沒有規矩?!”

    菱歌:“我沒——”

    清以柔打斷了她的話,拉了拉身旁人的袖管:“父親您別怪妹妹,是我自己沒注意……”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引起清南勝無比的心疼。

    清南勝:“你就別幫她說話了,我看她現在根本不拿我這個父親放在眼里!剛剛還在屋子里跟我吵嘴!”

    清以柔立馬順著父親的話指責菱歌:“妹妹,你怎么能對父親不敬呢?”

    菱歌雙眼盛滿淚水,難以接受地看著這對一唱一和的父女兩人。

    清南勝冷哼了一聲:“跟你娘一個樣子,矯揉造作。”

    菱歌瞬間瞪大眼睛,渾身顫抖,不可置信地問清南勝:“你說什么?你怎么可以這樣說母親?!”

    也許說先前菱歌對這個父親還有一點點期望,現在全部破滅。

    他怎么還有臉說母親。

    他怎么敢。

    菱歌知道,她現在算是真正的孤苦無依了。

    清南勝毫不掩藏眼中的厭惡,嗓門放大道:“快點跟你姐姐道歉!”

    清以柔勝利般勾了勾嘴角,垂眼睨視著菱歌。

    菱歌倔著不肯道歉,瞪著面前同一副嘴臉的父女。

    清南勝感到自己的威嚴受到了挑釁,他剛才在屋子里就憋了一肚子氣,這下更是氣血上涌。

    他上前兩步指著菱歌的鼻子,壓低聲音道:“如果你不道歉,家法處置!

    菱歌聽見這四個字,臉色發白。

    她小時候一旦不聽話,父親就會拿“家法”嚇唬她,但從未對她動刑。

    因為家法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更何況她還是個女孩兒。

    可是現在,菱歌知道父親沒在嚇唬她。

    如若她不道歉,被家法折磨到半身不遂,也很有可能。

    菱歌受不了這苦,她只能低頭。

    在清以柔輕蔑的目光下,菱歌深吸一口氣,慢慢說道:“對不起……姐姐……”

    “你說什么?聲音太小我沒聽清。”清以柔不依不饒道。

    菱歌咬了咬唇,含著屈辱和恨意,提高了點音量:“我說,對不起,我的好姐姐。”

    大概說了三遍后,清以柔才滿意地點點頭。

    菱歌看著清南勝和清以柔離開的背影,默默在心里做了一個決定。

    菱歌從小就沒接觸過什么刀槍棍棒,只會一些做飯和手工活兒。

    既然她在這個家的地位已經是最底層,并且她沒有能力保護自己,所以她逃離清家的唯一辦法,就是嫁人,嫁到洛水鎮之外。

    問題是,菱歌還沒有遇到合適的人。

    直到那次冼家主到洛水鎮與清南勝談事。

    今日大部分小廝都在廳堂里嗎忙活,就連菱歌的侍女也被以人手不夠的理由拉過去幫忙了。

    菱歌只能自己來到小溪邊打水,順便還要把手絹洗了。

    她以前從未干過這種活兒,現在竟然也在慢慢習慣。

    畢竟她沒有了后盾,再高貴的頭顱都會為了生存而低下。

    菱歌心里委屈,但也別無他法。

    “呦,這不是清家大小姐嗎?怎么親自來打水?”

    菱歌剛在小溪邊蹲下,就聽見身后傳來調笑的聲音。

    清以良抱著手臂,慢悠悠地走過來,臉上帶著譏諷說道:“你的侍女呢?已經淪落到這種地步了嗎?”

    菱歌手上動作一頓,卻忍了下去,沒打算理他。

    清以良見她這種好欺負的性子更加來勁兒了,悄悄站到菱歌身后。

    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壞,作惡會讓他有種滿足感。

    菱歌看見小溪倒映出一張不懷好意的臉,嚇得手一抖,手絹差點被水流沖走。

    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被清以良毫不憐惜地一腳踹進水里。

    菱歌跌坐到流淌的小溪里,石子磕得她很痛,好好的衣裳也被打濕大半。

    不過幸好水不深。

    她手里緊緊攥著手絹,撐著上半身,狼狽不堪。

    清以良像是見到了什么好玩兒的事情,大笑起來。

    菱歌臉上染上一絲羞恥,她面頰泛紅,想自己爬起來,不料地上太滑,又重重地跌了下去。

    石子有些很尖銳,她被疼得倒吸一口涼氣,眸中聚起生理性的淚水。

    她能聽到清以良笑得更大聲了。

    菱歌默默低下頭,任憑對方的嘲笑落在自己身上。

    可是,她發現這個笑聲戛然而止。

    再次抬眸,是一位陌生的俊俏公子,他把清以良以同樣的方式一腳踹倒在地,嘴里說道:“欺負一個女孩兒,像什么樣。”

    冼桓松那一腳踹得重,清以良捂著胸口直喊疼,好不容易直起身想看看是哪個不知好歹的家伙,結果冼桓松又是一腳踩在他胸口。

    清以良本身是個半吊子,來到清家后光顧著享樂,功法是一點都沒學。

    所以他也只能躺在地上半死不活地叫著。

    冼桓松冷哼一聲,收回腳,轉頭看向愣在原地的菱歌,他瞬間僵住了。

    她的臉……

    她的臉……好像宋知倦……

    冼桓松一步一頓地緩慢挪到菱歌身前,震驚地盯著對方的臉,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確實跟宋知倦有七八分相似,但冼桓松知道,這不是他。

    可是很像……真的很像……

    冼桓松貪婪地想著能多看幾眼也好。

    他實在是太想他了。

    菱歌沒有發現冼桓松奇怪的眼神,而是艱難地站起身,行禮道:“多謝公子!

    嬌柔的聲音一下子讓冼桓松回過神來,他眨了眨眼,難免有些失望。

    冼桓松在心里挖苦了自己兩句,收好情緒,紳士地脫下外袍為菱歌披上。

    菱歌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冼桓松不多逗留,朝她點點頭就離開了。

    清以良還在那邊扭著身子試圖爬起來,而菱歌的心思早已飛到了不知道哪里。

    后來菱歌才知道,今日救她那位是滌霜城冼家的少主——冼桓松。

    從那天起,冼桓松隔三差五就會往清家跑。

    雖然清南勝好臉面,沒有讓自己的丑事曝光,但一些有權勢的人還是聽到了點風聲。

    大家心照不宣,只是私下里當玩笑話說說。

    冼桓松從父親那里知道了菱歌目前的處境,原本他不應該管的,可一想到她那張極像宋知倦的臉,冼桓松就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

    因此,冼桓松會幫菱歌趕走挑事的清以柔清以良,會對她多加關照,還會送她禮物。

    種種事情,都讓菱歌覺得,自己好像找到了一位值得托付終身的人。

    菱歌把冼桓松當作逃離清家的唯一辦法。

    可是她發現,冼桓松雖然對自己很好,卻也只是浮于表面,她始終無法走進對方的心里。

    冼桓松一直跟她保持一個良好的距離,菱歌無法靠近半點。

    于是,她只能想出懷孕一招,讓冼桓松徹底甩不掉自己。

    菱歌沒能夠爬上冼桓松的床,就出去找偏方。

    最后成功“懷孕”,她和冼臨舟一起,逼迫冼桓松成婚。

    她知道這不是什么體面事,但只要結局是好的,她可以不在乎過程。

    可惜到了故事的結尾,菱歌還是沒能改變命運。

    她被揭穿,被休棄,所有的幻想都化為泡影,又只能回到那個無盡的地獄,野獸在等著她。

    還有一件事,也不知道她該哭還是該笑,那就是冼桓松在跟她的婚禮作廢后,終生未娶。

    第44章 唏噓

    今日滌霜城下起了大雨, 雨點從屋檐上不斷滴落。

    財老板還是躺在那張搖椅上,手里拿著折扇卻沒動,看著外邊逐漸變大的雨勢。

    很久沒有下這么大的雨了。

    財老板聽見不時有雷聲穿透云霄, 一種不好的預感圍繞在心頭。

    果不其然, 一個人影緩緩走到店門口。

    財老板立刻從搖椅上站起來,眸中閃過震驚,但很快就換成了然。

    冼桓松沒撐傘, 淋著雨從冼家走到“天下第一坊”,他身上已經沒有一塊干的地方,像是剛從水里撈上來的一樣。

    財老板沒開口,而是從袖中拿出一塊干凈的手帕遞過去。

    冼桓松嗓音沙啞地說了聲“謝謝”,接過手帕擦了擦臉上的雨水。

    他的狀態屬實不怎么好, 財老板也看得出來, 可能還知道是因為什么。

    財老板:“找我何事?”

    冼桓松抬眸看了眼財老板,隔了一會兒才說道:“我聽說……阿倦有一塊梅花鏢在您這兒,對嗎?”

    “是有這事兒, 他找我來換……”財老板瞟了一眼冼桓松腰間的玉佩, 沒繼續往下說。

    冼桓松沒注意到財老板的小動作:“能請您把梅花鏢給我嗎?”

    財老板沉沉地問:“為什么?”

    冼桓松垂下眼眸,低聲道:“因為……這是他留下的唯一東西了……”

    財老板瞳孔驟縮,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結局,卻還是發生了。

    他嘆了口氣。

    天地之間,物各有命。

    命數這東西,有時候連神仙都決定不了。

    財老板對冼桓松說道:“你可知宋知倦用梅花鏢換的是什么?”

    冼桓松搖搖頭。

    財老板:“這個!

    冼桓松順著財老板的視線望去, 是他的龍紋玉佩。

    他不明所以道:“什么意思?”

    財老板:“宋知倦用梅花鏢跟我換了一枚稀世靈珠,融進了你的玉佩里, 可以保命。”

    冼桓松盯著玉佩,懵了一瞬, 腦袋脹痛。

    “他把你的命看得比誰都重!

    “他希望你活下去!

    “他從未因為靈核的事情恨你!

    “自始至終,他擔心的只是你不愛他!

    “別說了!”冼桓松幾乎是吼出來。

    他雙目通紅,拇指一遍遍用力地撫過玉佩上的紋路。

    財老板又嘆了口氣,可以說他是看著這兩個孩子長大,現在又看著他們一個瘋一個死,內心實在算不上平靜。

    “不會的……不會的……”冼桓松不停地搖頭,滾燙的淚水滴落在玉佩上,“阿倦他不會這么傻的……”

    “你難道不知道他有多愛你嗎?”

    “他可以把靈核挖給你,讓你與常人無異!

    “他想要的,不過是一個家,一個你!

    財老板的話字字誅心,冼桓松有點受不了。

    心臟很痛,很痛。

    他能感受到靈核的位置,好像阿倦一直和他在一起,從未離去。

    冼桓松的龍紋玉佩是段冥仙君送的,是他最寶貴的東西。

    但是他現在從腰間將玉佩取下,遞到財老板眼前,說道:“我記得您之前說過想要這個玉佩,加上靈珠,我都給您,我只要阿倦的梅花鏢,成嗎?”

    都知道冼少主的玉佩碰不得搶不得,此刻他卻主動提出要換回去。

    頂著冼桓松祈求的眼神,財老板慢慢地說道:“回去吧,梅花鏢我不會給你!

    冼桓松冷靜了一些,抬頭輕聲問道:“為什么?”

    財老板:“別被過去絆住腳跟,往前看吧!

    看似答非所問的一句話,冼桓松卻聽懂了。

    他真的能做到釋然嗎?

    他這輩子都會揣著宋知倦的靈核,帶著宋知倦給他換來的一命。

    怎么可能做到釋然?

    不可能的。

    或許這就是對他的懲罰。

    讓他帶著宋知倦的那一份,獨自活下去。

    財老板目送著冼桓松像個傀儡一般走出“天下第一坊”。

    雨越下越大,冼桓松好像感覺不到,任憑雨點打在身上,浸濕的碎發遮住眉眼。

    財老板站在屋檐下,手里握著扇子,聽著雨聲響徹寂寥空曠的小巷。

    冼桓松忽略了一點,那就是財老板為什么會知道那么多連他都不知道的事。

    他仿佛拿著司命簿,看透每個人的人生。

    第45章 睡到

    送走了冼桓松和沈秋, 柏云兮還有點沒緩過來。

    他雖然是個沒心沒肺的,但也遭不住這么大的一顆雷炸在耳邊。

    柏鬼王難免共情。

    在回月上庭的路上,君無殤發現柏云兮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沒吭聲, 看起來情緒有些低落。

    柏云兮跟在他身后, 心里裝著事情,所以沒注意前面那人停下了腳步。

    “嘶——”柏云兮正低著頭看路,撞上了君無殤的肩膀。

    稍微回過神些, 柏云兮揉了揉額頭,抬眼看向君無殤:“怎么停下來了?”

    君無殤:“還在想冼家的事?”

    果然瞞不住段冥仙君。

    柏云兮“嗯”了一聲,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不忍:“頭一回經歷這種事,作為半個入局者,有點被帶進去了!

    君無殤不咸不淡地點點頭, 倒是激起柏云兮的疑惑。

    恩怨臺的時候, 所有人皆是沉浸于宋知倦的人生之中,受到影響很正常,就更別提冼桓松和沈秋直接情緒爆發了。

    唯獨君無殤, 好像什么感覺也沒有, 跟個沒事人一樣,仿佛剛才不過是看了場戲。

    柏云兮也奇怪,他知道君無殤不易有情感波動,但今日之事如此慘烈,他好歹給個反應啊。

    在恩怨臺上的那幾個人,只有君無殤從頭到尾都沒什么表情變化, 冷漠寡淡。

    柏云兮發現,君無殤可能真的沒有情感, 又或者說是理智大于情感。

    柏云兮:“你沒有一點……感觸嗎?”

    君無殤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眼神, 道:“沒!

    在柏云兮追問之前,君無殤再次開口道:“很多事情都不是我們能控制的。”

    “你見過無家可歸的孩子在吃土嗎?”

    “你見過白發人送黑發人嗎?”

    “你見過因為養不活親手殺了剛出生的嬰兒嗎?”

    柏云兮張了張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見得多了,就習慣了。”

    “你沒有精力去關心每個人的遭遇。”

    “你會發現,世界上比遺憾更常有的事,是無能為力!

    “你能做的,只有管好自己!

    君無殤的語氣平淡冷漠,仿佛只是在討論今日天氣怎么樣。

    柏云兮眸中露出震驚,頭一回聽見君無殤說這么多話。

    所以……不是君無殤天生心腸硬,而是他見過的悲苦人生太多,但他無法施以援手,才會有這樣的感悟。

    柏云兮感到心中最柔軟的那處被輕輕敲了一下。

    “君無殤。”

    君無殤說完后就轉身繼續往前走,被柏云兮喊了一聲又停了下來。

    柏云兮跑了兩步跟上君無殤,同他并肩站在一起。

    柏云兮朝對方笑著搖搖頭:“沒事,走吧!

    然后他趁君無殤沒注意的時候,一把牽住了對方的手。

    他感到君無殤明顯一愣,但沒有松開。

    柏鬼王高興了,說明自己對段冥仙君的攻略離成功更進一步。

    也幸好四下無人,不會被看見大名鼎鼎的段冥仙君正牽著自己的仙侍。

    除了跟在身后的兩只小鬼,不約而同地換上一副沒眼看的表情。

    若是被樓風那個嘴巴大的瞧見,仙京肯定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不出兩日,便能夠傳出柏鬼王段冥仙君還有他仙侍三個人的愛恨情仇。

    月上庭如往日一般,在仙京最安靜的地方,空曠遼闊,一輪圓月高掛,明亮奪目。

    最美麗的月色,最浪漫的氛圍。

    君無殤默默走到屋前,忽然轉身看向緊緊黏著自己的柏鬼王,當然還有那兩只小鬼。

    后者大概是習慣性地跟著柏鬼王,又或者是不想繼續睡棺材。

    那么前者……肯定是故意的。

    沒錯,柏云兮就是故意的。

    柏鬼王明知故問道:“怎么了段冥仙君?”

    君無殤好心地指指旁邊的屋子:“你住那兒。”

    眼看沒能混過去,柏鬼王只好發揮出耍賴的本事,他既坦誠又無辜地對君無殤說道:“不能跟你睡嗎?”

    君無殤想都沒想就說道:“不能!

    柏云兮不甘心地問:“這么無情的嗎?”

    君無殤不由分說地走進屋反手關上門。

    算上失憶之前,柏鬼王已經吃了無數次的閉門羹。

    柏鬼王計劃泡湯,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扭頭看向兩只雙眼一眨不眨的小鬼。

    “走吧!卑卦瀑馓_往偏屋走去。

    兩只小鬼猶猶豫豫地跟上,時小喜顫抖著聲音問:“先生,我們不會又要睡在棺材里吧?”

    柏云兮在前方“嗯”了一聲,說道:“我沒得手,你們就只能睡在棺材里!

    時小喜聽完覺得這晚風變得更加涼了。

    雖然吧這棺材也沒有什么不好的,空間不小,木板堅硬,對腰背好。

    但時小喜還是覺得瘆人。

    他悄咪咪地問嚴平安:“先生說的‘沒得手’是什么意思?”

    嚴平安:“我估計是——”

    嚴平安突然噤聲,就憑時小喜那個純潔的思想,說了也白說。

    他話鋒一轉,說道:“我估計只要我們待在仙京,就得一直睡棺材!

    其實他想說,估計是先生還沒有睡到段冥。

    時小喜也沒再糾結“沒得手”到底是什么意思,而是很泄氣地“啊”了一聲,老老實實地回到他熟悉的棺材里邊。

    夜色漸濃,柏云兮躺在床塌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大抵是白天的事對他的沖擊確實太大,他腦袋清醒沒有睡意。

    柏云兮盯著漆黑一片的床頂,思緒飛來飛去,一會兒轉到冼桓松的事,一會兒又轉到他和君無殤的事。

    唉,太亂了。

    柏云兮躺不下去了,他悄悄掀開被子,盡量不發出聲音。

    柏云兮看了眼棺材里睡得正香的兩只小鬼,墊著腳走出了屋子。

    夜里還是有些冷的,柏云兮沒穿外襖,他搓了搓手臂,呼出白氣。

    月光灑落在整個庭院,隱約之間,他看見屋頂上有個黑色的人影。

    柏云兮飛上去踩著磚瓦走到君無殤身邊。

    月光下,黑衣仙君手肘枕在腦后,就算躺著也能看出氣度不凡。

    柏云兮一身白衣站在他身邊,微風吹起衣擺飄飄,兩人構成一幅絕美的風景。

    君無殤不由地想起兩人在屋頂的那一次,某個鬼王直白地問他有沒有談戀愛,還說要追他。

    “那你介不介意你未來的男朋友追你一下?”

    倒是很自信。

    君無殤覺得和現在的場景很像。

    只不過他很清楚,面前的柏云兮不是當年那個自如的柏鬼王。

    君無殤默默收了心思,享受著寂靜的氛圍。

    可惜,被柏云兮的一個噴嚏打破了。

    柏云兮吸了吸鼻子,渾身一個激靈。

    君無殤嘴角勾出不易察覺的弧度,很快便壓下去。

    他起身拾起一旁磚瓦折好的黑襖,展開來抖了抖,走過去披在柏云兮身上。

    柏云兮眼睛亮了亮,黑襖很暖和,還隱隱帶著一些君無殤的味道。

    他縮了縮脖子,這時候柏鬼王的潔癖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柏云兮緊緊拽著黑襖,恨不得把自己全部裹進去。

    君無殤見狀,覺得好笑,連忙伸手幫對方把腦袋露出來。

    兩人雖然一句話沒說,但好像什么都說了。

    君無殤感到有些東西正在超出他的控制范圍,于是他立馬撇開眼睛,不去看對面笑意盈盈的眸子。

    君無殤躺了回去,重新盯著月亮看,可他的心思早已飛到了旁邊人的身上。

    他察覺到手邊有點動靜,柏鬼王也挨著自己躺了下來。

    不一會兒,他的手就被握住了。

    又來。

    他發現柏云兮似乎很喜歡牽他的手。

    冰涼的寒意直竄大腦,而君無殤溫熱的手正好驅散了這一寒意。

    柏云兮不管何時都是全身冰冷,沒有一點溫度。

    也只有在君無殤身邊的時候,能夠汲取些溫暖。

    柏云兮感到暖意正在從手心蔓延至全身。

    這不是他想跟君無殤牽手的唯一原因,更重要的不過是他喜歡這樣做。

    以前也是,段冥仙君這么不喜肢體接觸的一個人,都能習慣柏鬼王時不時的小曖昧。

    沒想到現在,君無殤還能夠重新適應柏云兮的靠近。

    這不應該。

    明明當初柏云兮那么過分,將君無殤的心都傷透了,他不可能假裝不記得。

    柏鬼王當初說的決絕,做的干脆,說離開就離開,說甩就甩,毫不拖泥帶水。

    留君無殤一人在原地不知所措。

    按道理說,段冥仙君是聰明人,不應該再趟這趟渾水。

    可是,君無殤感到手中冰涼的觸感,一時間竟亂了心神,不知如何是好。

    罷了。

    君無殤無奈嘆氣。

    他此刻只怪與君村的草藥來得太晚,等到柏鬼王恢復記憶,定會再次離開他。

    但是在那之前,君無殤允許自己再次隨著心意走一遭。

    如果這次還是落得個重蹈覆轍的下場,那他便不會再犯。

    柏云兮不知道身邊人有這么多的想法,他目前只曉得自己喜歡君無殤。

    這就夠了。

    柏云兮美滋滋地想著如何盡快把段冥仙君拿下,手上卻摸到一道淺淺的疤痕。

    柏云兮身體一僵,牽著君無殤的手放到眼前,借著月光仔細一看,是一道很淺的肉色疤痕,已經愈合了。

    柏云兮想起來,這是被綠鱗蛇鱗片劃傷的。

    他給忘記了。

    柏云兮有一瞬的自責,但更多的是擔憂。

    君無殤心有靈犀地捏了捏他的手,說了聲“沒事”。

    柏云兮皺起眉頭看向君無殤:“明日一定要去討些藥,不然我不放心!

    君無殤眼睛沒離開月亮,回答道:“好!

    他又接了一句:“很晚了,回去睡吧。”

    柏云兮:“那這件黑襖我能拿走嗎?”

    君無殤頓了一會兒,才說道:“嗯!

    柏云兮還沒有開心兩秒,又聽見身邊傳來的聲音:“明日記得還給我。”

    柏云兮:“……”

    第46章 上藥

    第二日一早, 顧九辭習慣性地坐在桌前慢悠悠地泡上一壺茶。

    悠閑愜意。

    小仙童疾步走進來,拱手作揖道:“段冥仙君來了!

    顧九辭挑了挑眉,道:“快請進來。”

    “是!毙∠赏狭艘还笞吡顺鋈。

    顧九辭又拿了個茶杯放在對面桌上。

    他看著君無殤朝他點點頭, 在對面坐下。

    “又來了?”顧九辭為他斟上一杯熱茶, “這次有什么事?”

    君無殤將衣裳理好,反問道:“沒事就不能來?”

    顧九辭先是一愣,然后立馬說道:“當然能來!

    他有些意外地打量了一眼對面的黑衣仙君, 問:“最近有什么喜事嗎?”

    君無殤:“沒!

    顧九辭:“那你怎么這么高興?”

    君無殤:“有嗎?”

    顧九辭用力地點頭:“有!

    君無殤沒說話,反倒是欲蓋彌彰地抿了口茶,還是那個獨特的味道,清甜回甘。

    顧九辭更加好奇了,但他知道不可能從段冥嘴里套出什么來, 看來只能一會兒去問問樓風他們了。

    說回正事, 顧九辭收起了輕松的神情,問道:“天君叫你來的?”

    “不是。”君無殤攤開受傷的那只手給他看,“拿點藥!

    顧九辭探過身子湊近仔細瞧了瞧, 說道:“這不是已經好了嗎?”

    君無殤:“嗯!

    顧九辭:“怎么弄的?”

    君無殤:“綠鱗蛇的鱗片!

    “綠鱗蛇?”顧九辭詫異地看向君無殤, “我記得多年前天君讓你去解決了,怎么會……”

    君無殤:“封印被人破了!

    顧九辭神色突然有些凝重:“誰?”

    君無殤搖搖頭。

    放眼這天下,能破解段冥仙君的封印的人可不多。

    顧九辭后背發涼,他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顧九辭:“沒有一個猜測嗎?”

    君無殤當然有,但他不敢說。

    顧九辭知道他的顧慮,看樣子那人的實力不在段冥之下, 如若真的是有意放出綠鱗蛇引起禍亂,后果不堪設想。

    可是目前三界之內至少表面上很平靜, 就連鬼都也在試著和仙京交好,沒有任何天下大亂的跡象, 或者說沒有那種無惡不作的人。

    恰恰相反,這才是最可怕的一點。

    說明危險藏匿于所謂的好人之中。

    顧九辭也不敢再去想了,他把話題拉回到君無殤手上的傷:“既然你的傷已經好了,還來找我干嘛?”

    君無殤:“拿點藥!

    顧九辭新奇地說道:“我記得你以前從來不管這些的!

    說起這個,顧九辭就想到了不少陳年往事。

    段冥仙君從來不拿自己的傷口當回事,幾乎每次都是顧九辭上趕著去幫他療傷,不能算是保住他的命,但好歹幫他省了不少力。

    如果放任段冥自己去糟蹋,估計得要個好幾月才能痊愈,嚴重點還會落下后遺癥。

    因此顧九辭都習慣了當個“上門郎中”。

    但有一回,顧九辭記憶猶新,甚至想起來都后怕。

    那一日,顧九辭在仙京閑逛的時候,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剛準備上前打招呼,在看清楚來人后他就愣住了。

    君無殤的一身玄衣被血水浸透,但身上露出來的部位都干干凈凈。

    君無殤的步子比以往都要慢,仿佛抬不起來腳,他臉色蒼白,頭發稍顯凌亂,身型卻依舊挺拔。

    只不過……多了一絲孤獨和寂寥。

    若不是顧九辭一靠近就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還真要以為他只是衣服沾了血而已,人沒事。

    顧九辭震驚得眼珠子都要蹦出來了,他何時看到過段冥如此頹廢的樣子。

    顧九辭趕忙上前詢問怎么了,君無殤沒有吭聲。

    顧九辭內心感嘆一句真是欠他的,然后趁著四下無人的時候把君無殤拉到自己的院落里面。

    吩咐小仙童在門口看守后,顧九辭在屋子里迅速把所有的草藥和不管是什么能療傷的東西都一股腦兒地擺在桌子上。

    顧九辭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旁邊的君無殤就跟他形成了鮮明對比。

    顧九辭指著君無殤說道:“把衣服脫了。”

    君無殤沒動,從進門開始,他就像失了魂魄一樣,呆愣愣地站在那里。

    “段冥!”顧九辭大喊了一聲,君無殤好像才有點反應。

    顧九辭真的頭疼,他感覺自己像是多了一個叛逆期的兒子。

    “拿咱倆的友誼做擔保,你現在最好聽話。”顧九辭直接放下狠話。

    君無殤垂著頭,閉了閉眼,終于有了動作。

    他走到桌前坐下,緩緩脫下外襖和里衣,露出布滿傷痕的上半身。

    饒是顧九辭有多年行醫經驗,也難免被君無殤的慘狀給驚到。

    不算很白的皮膚上幾乎沒有一處不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難怪會流那么多血,把玄衣都染深了。

    “你這是……”顧九辭差點連話都不會說了。

    他知道現在問君無殤肯定什么都問不出來,所以他只能拿起桌上的藥給人先簡單治療一下。

    要想完全恢復,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之后不管是上藥,包扎,還是穿上衣服,君無殤都是低著頭一句話沒說。

    顧九辭松了口氣,因為涂藥時的小心翼翼,反倒是給他弄出一身汗。

    等顧九辭收拾完桌上的東西,君無殤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謝謝!

    顧九辭忍不住想挖苦他兩句:“不用謝,都怪我今日出門遇見了你,我該你的!

    他保持著一個姿勢太久,活動了下身子骨,在君無殤對面坐下。

    顧九辭倒了一杯水灌了下去,才看向君無殤,問道:“說說吧,怎么弄的?”

    君無殤聲音有些輕,言簡意賅地吐出兩個字:“天劫!

    顧九辭心道怪不得呢,這下便說得通了。

    每位仙君都會經歷兩次天劫,天劫的強度完全取決于仙君本身的實力。

    實力越強,天劫越狠。

    而且,第二次天劫會比第一次來得更加厲害。

    像段冥這類的仙君,經歷天劫后脫層皮,顧九辭也毫不意外。

    比起這個,他更關心的是他的狀態。

    段冥整個人跟丟了魂一樣,很難不讓人注意。

    顧九辭:“除了天劫,還有呢?”

    顧九辭可不信一次天劫就能把段冥仙君的心態搞崩。

    但君無殤顯然不想多聊,他再次道謝后直接頭也不回地起身離開了。

    顧九辭拿他沒轍,只好作罷。

    不過后來他聽說了段冥和柏鬼王分手的消息,瞬間就聯想到了天劫那天段冥的狀態。

    原來如此。

    顧九辭思緒飄得有些遠,等回過神來時,面前的茶杯已經空了。

    他抬手為自己和君無殤都添了些茶水,說道:“沒見過你一點小傷就來找我的,天劫那次,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扛下來的,命都快沒了也一聲不吭,如果不是我逼著你,估計你又想自生自滅了!

    君無殤想起來那天發生的事,神色黯淡了一瞬。

    顧九辭瞥了眼君無殤受傷的那只手:“這次怎么……改性了?”

    君無殤輕笑一聲:“嗯!

    “嗯!鳖櫨呸o抿了口茶,后反應過來君無殤說了什么,忽覺不對,“嗯?”

    顧九辭怔怔地看著君無殤:“你……真的是段冥?易容的吧?”

    君無殤恢復了往日冷峻的神情,說道:“到底給不給藥?”

    顧九辭才想起正事兒,“哦”了好幾聲,喚了小仙童進來,幫忙去庫房找幾樣治療蛇毒的草藥。

    顧九辭:“外敷就行!

    君無殤接過小籃子,道謝后離開了顧九辭的院落。

    顧九辭無奈地搖搖頭,收拾茶具之時才想起來,段冥一定隱瞞了些東西。

    難不成……段冥有新情況了?鐵樹的第二次開花?

    顧九辭覺得是時候要去找一下樓風他們了。

    君無殤回到月上庭,未進門就聽見里面傳來的吵鬧聲。

    說實話,他是有點心慌的,他害怕某個鬼王趁他不在又偷偷跑出去。

    直到看見了人,君無殤才放下心。

    嚴平安和時小喜兩人不知道在吵些什么,不過看起來像是時小喜單方面在對嚴平安進行嗓門轟炸,嚴平安吵不過他只有受著的份。

    柏云兮則裹著君無殤昨晚給他的黑襖,在梨花樹下半躺半坐,手里拋著青影扇玩兒,時不時觀賞一下兩只小鬼“戰爭”的進程。

    君無殤的黑襖對他來說有點大,柏云兮可以整個脖子都縮進去,暖和得很。

    他懶洋洋地把玩著扇子,仰頭看看樹上的梨花兒,白茫茫一片,跟雪落上面似的。

    他想著,仙京的梨花樹應該不會敗吧,如果天天都能看見,他很想天天都在這樹下待一會兒。

    柏云兮撇了撇頭,正好瞧見君無殤站在月上庭門口,黑衣飄飄,板正挺立。

    柏云兮不由地笑彎了眼,他起身朝君無殤快步走過去,站在對方跟前開口道:“回來了?”

    也沒問對方去哪兒,也沒問對方去干什么。

    君無殤心里暖了下,他舉起手里的小籃子,說道:“草藥!

    柏云兮將青影扇收回去,一手拿過籃子,一手握著君無殤的手腕把他往梨花樹下帶。

    他讓君無殤坐在方桌對面,自己小心地翻開他的手掌。

    柏云兮把小籃子里的一個白色瓷罐拿出來,用手指沾了一點草藥凝成的膏體,輕輕地抹在君無殤的疤痕上面。

    其實君無殤一點感覺都沒有,偏偏柏云兮還像是怕他痛一樣,動作仔細又輕柔。

    君無殤配合著沒說話。

    柏云兮看著他手掌一道肉色的疤,可心疼了。

    不管嚴不嚴重,只要是放在君無殤身上的,柏云兮都會心疼。

    藥膏滲透得很快,起效也很快,等柏云兮涂完,那道疤痕已經消失了。

    柏云兮滿意地摸了摸君無殤的手心,說道:“藥效真不錯。”

    君無殤抽回自己的手,耳朵有點發熱。

    明明以前更過分的事情都做過。

    第47章 干活

    近日仙京內不是特別平靜。

    因為馬上要舉行十年一度的元錦大典。

    元錦大典是仙京最隆重的慶典, 幾乎所有的仙君都會來參加。

    屆時天君會坐在御座上,其他仙君按照等級在蒼生殿內落座,共同觀賞歌舞, 舉杯共飲。

    又是一個十年過去, 元錦大典如約而至。

    慶典前幾日,是仙童仙侍最忙的時候。

    天君的仙侍名為水球。

    是的,就叫水球, 像只小動物的名字。

    據說是當年這位勇士凝出一個水球不小心砸向了路過的天君,雖然天君躲過去了,但還是把這位勇士嚇得不輕。

    事后天君不但沒有責備他,反而收他當了仙侍,所以有了“水球”這個名字, 也是天君給取的。

    至于那個真正的水球, 有小道消息說是砸在了跟天君站在一起的葉懷清臉上,但無從考究。

    一般正常人都會喊“水球仙侍”,不過遇到那些嘴欠不講究的人, 例如樓風靈思, 就會喊“球球”,而且他們還特別喜歡這樣喊。

    整個元錦大典都是由水球負責,這段時間仙京上所有仙童仙侍都得聽從他的指令,幫著自家仙君準備好一切。

    唯獨月上庭安安靜靜。

    段冥這個人本來根本不會去元錦大典的,硬是逼得天君親自去請他,他才肯賣個面子。

    天君語重心長地說道:“段冥啊, 你不能不合群啊,你看你剛來仙京沒多久, 人生地不熟的,去參加慶典的話說不定還能交到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

    段冥掂量了下這句話。

    其實……關于交朋友這點……

    段冥對自己的脾性認知清晰, 他從不覺得有人肯和他交往。

    但是他不好拂了天君的面子,于是段冥答應去了。

    至于顧九辭、摟風、靈思還有鶴琪等等和段冥關系不錯的仙君,都是后話。

    由于段冥仙君沒有仙童仙侍,因此他的東西都是按照最簡便的準備,這也是他本人的意思。

    這次不一樣,這次段冥多了個仙侍的事情在仙京都傳開了。

    “柏仙侍”戴著面具,被水球攔下的時候,人懵了一瞬,腦子轉了好幾秒,才想起來自己的身份。

    “哦哦哦,對,我是段冥仙君的仙侍!卑卦瀑廒s忙應下來,“找我有什么事嗎?”

    水球先是禮貌地笑了笑,再跟他解釋了元錦大典的事情。

    簡單點說,就是段冥仙君既然現在有仙侍了,就應該由仙侍幫他打點好一切。

    柏云兮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這個慶典聽起來好像挺有意思的,正巧他在月上庭待著無聊,都快發霉了,這下可以給他找點事兒做。

    而且沒有危險,不需要用靈力,可以解乏,多好的差事呀。

    他跟君無殤提起的時候,卻被駁回了這個請求。

    柏云兮:“為什么不讓我去?”

    君無殤從書卷中抬頭看了他一眼:“你想去?”

    “對啊,”柏云兮坐在君無殤旁邊,撐著下巴看他,“好久都沒有什么有趣的事,我太無聊了!

    實際上,他們剛從滌霜城回來兩日。

    不過君無殤也能猜到,某個鬼王確實耐不住性子。

    “你又忙,不能陪我,”柏云兮垂下眉眼,似控訴般說道,“像昨日你一整天都在外邊,連個人影都沒見著。”

    君無殤:“不是準許你戴著面具在仙京隨意走走?”

    柏云兮:“今日沒走兩步就遇到了那位仙侍!

    他探過頭,隔著書卷問君無殤:“話說他是誰的仙侍啊?感覺氣質不太一樣!

    柏云兮跟他描述了一下,君無殤頭都沒抬道:“天君的仙侍,水球!

    柏云兮:“水球?是我想的那個水球嗎?”

    君無殤:“是的!

    看起來一絲不茍的人竟然有個如此可愛的名字,柏云兮有些驚奇。

    君無殤:“他負責元錦大典所有相關事宜!

    意思就是,去準備的仙侍肯定會和他打交道。

    這樣的話柏云兮就更想去了。

    君無殤手里拿著書卷,柏云兮湊過去把下巴磕在書卷上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對方看。

    君無殤堅持了十幾秒就放棄了,他無奈地把目光放在柏云兮身上,問道:“你真想去?”

    柏云兮立馬“嗯”了好幾聲。

    君無殤淡淡道:“別怪我沒提醒你。”

    柏云兮只覺得君無殤太夸張了,他又不是什么嬌貴身子,怎么可能一點臟活累活干不了。

    柏云兮:“放心吧我不帶怨你的!

    君無殤食指戳中他的腦門,把他往外推了推,再用書卷擋住他的臉。

    “行。”

    柏云兮笑了笑,沒再打擾他,而是重新在他身邊坐好,繼續趴在桌子上撥弄些紙筆,時不時抬頭看一眼君無殤。

    仙侍的問題解決了,仙童的問題也就無關緊要了。

    但是拖葉懷清的福,仙京又知道了段冥仙君的兩個“石頭仙童”。

    倒是有不少人來問段冥“石頭仙童”是怎么變的,都被段冥黑著臉搪塞了過去。

    仙京見多識廣的人不在少數,可偏偏無人懷疑段冥。

    因此,嚴平安和時小喜也得跟在“柏仙侍”的屁股后面,一起準備元錦大典。

    以防有仙君見過他們,還用上了易容術。

    時小喜不會,嚴平安就幫他。

    在去天宮的路上,嚴平安往前兩步靠近柏云兮,說道:“先生,我們為何非得去?”

    柏云兮:“因為無聊!

    嚴平安:“……”

    因為無聊就冒著被認出來的風險去天宮闖蕩。

    他白擔心了。

    嚴平安默默回到了時小喜身邊。

    時小喜悄悄地跟他說:“先生好好的鬼王不當,偏要當段冥的仙侍,還主動要求干一些累活兒!

    嚴平安看了他一眼,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他聽見時小喜神神秘秘地在他耳邊說道:“我懷疑,先生很可能在計劃一件大事!

    “誒,你說會不會,先生是在打探仙京的地形,然后準備攻打仙京?”

    嚴平安一把捂住時小喜的嘴,恨鐵不成鋼地又往他頭上敲了一下。

    嚴平安:“快閉嘴吧你!

    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后怕地看了眼四周,壓低聲音對時小喜說道:“你不想活了別連累我!

    時小喜無辜地眨了眨眼:“我猜錯了?”

    嚴平安:“……”

    他不想和傻子說話,會降智。

    看著嚴平安一臉無語的表情,時小喜不服氣地問:“那你說嘛,先生的計劃是什么?”

    嚴平安:“……”

    先生哪里是想攻下仙京,他是想攻下段冥。

    嚴平安沒有理他,目不斜視地往前走。

    時小喜不依不饒地纏上去問。

    嚴平安被問得煩了,就捂住耳朵跑。

    兩只小鬼幾乎是打鬧著來到天宮,而柏鬼王對于他們的“和諧”關系,感到很欣慰。

    天宮門口照例站著兩位天兵,他們攔住了柏云兮。

    柏云兮還未報出“段冥仙君”的名號,就看見昨日找他的那位仙侍走過來,對天兵說道:“這位是段冥仙君的仙侍,勞煩放路!

    柏云兮簡單道謝后,水球才注意到后面跟著的兩個小仙童。

    傳聞中的“石頭仙童”,倒看起來跟真的一樣,皮膚做得也很好,活靈活現的。

    水球不由地多看了兩眼。

    他帶著柏云兮來到天平殿內,此刻里面已經站了不少仙童仙侍,都安靜且有秩序地等著。

    一見到柏云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可以說放眼這仙京之內,只有他一人帶著面具。

    段冥仙君的仙侍果然與眾不同。

    而且,聽聞段冥仙君和他仙侍的關系非比尋常。

    八卦之心人人皆有。

    他們看柏云兮的眼神都帶上了一層不一樣的色彩。

    不過八卦歸八卦,最要緊的事兒還是元錦大典的準備工作。

    水球先介紹了慶典的幾個部分。

    第一,座位安排。

    水球帶所有仙童仙侍來到蒼生殿內,手里拿著張座位圖。

    段冥仙君的位置就在御座下方的第一個。

    顯而易見地位之高。

    柏云兮叉腰看了眼過于簡易的桌椅,皺了皺眉。

    不知道的還以為仙京虐待君無殤呢。

    雖說他不在意這些,但柏云兮還是希望他能夠擁有最好的。

    柏云兮讓兩只小鬼去庫房搬套最好的桌椅過來。

    他抱著手臂等了一會兒,嚴平安和時小喜一人抬著桌子一人抱著椅子,“吭哧吭哧”地跑過來。

    柏云兮指揮著他們放好,他仔細瞧了瞧,卻覺得不滿意。

    還不夠好,還差了些什么。

    柏云兮暫時還說不上來。

    他先讓兩只小鬼上上下下全部都打掃一遍,自己摸著下巴思考。

    水球站在御座旁邊,掃了一眼下面,發現其他仙侍都在和仙童一塊兒打掃,只有那位戴面具的白衣仙侍,悠然自得地就這么看著,偶爾還指指點點。

    水球:“……”

    這位看著怎么不像是來干活的,反倒像是來視察的。

    他想提醒一句,但他沒說話。

    因為他也聽到了傳聞,說是段冥仙君和仙侍的關系不一般。

    萬一傳聞是真的,他一不小心得罪了段冥仙君的人兒,他十個腦袋都賠不起。

    水球想想算了,反正只要不給他新添麻煩,他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每位仙侍都會按照自家仙君的風格來布置座位。

    如若按照段冥的風格,那就是之前那套簡易的桌椅。

    柏云兮覺得不行。

    他看著空蕩蕩的座位,腦袋里生了個念頭。

    在來天宮的路上,柏云兮眼睛尖,看見一處開滿鮮花的庭院。

    雖然不知道是誰的,但他想或許是開放的也說不定,人人都可以采一兩朵。

    柏云兮趁著水球教訓一個偷懶仙童的空檔,在兩只小鬼震驚害怕的眼神下,偷偷摸摸地溜出了天宮。

    第48章 小偷

    鶴琪仙君悠哉悠哉地坐在自家院子里, 賞著花兒,逗著蝶兒。

    今日陽光明媚,清風徐徐, 本應是很愜意的一天, 可是鶴琪從早上起來就右眼皮直跳,心里總是感覺不對勁。

    這不是什么好的預兆,而且她已經打了三四個噴嚏了。

    鶴琪的仙童仙侍都跑去天宮準備元錦大典了, 此刻她的庭院里只有她一人。

    鶴琪望著院子里的花兒,把自己最近做的事都在腦袋里過了一遍,發現并沒有什么問題。

    正巧這時她又連續打了兩個噴嚏。

    鶴琪心想到底是誰要謀害她。

    要“謀害”她的那位正背靠著院外白墻,偷偷地從門口往里邊兒望。

    鶴琪的院子在仙京那是鼎鼎有名的存在,各種稀奇古怪的花都能在她院子里找到。

    鶴琪打理得也很好, 花兒多但不亂不雜, 被靈力護著不會凋零。

    人間難有此景。

    鶴琪拿這花兒當她親生的一樣。

    石桌的位置,正好是一個視覺死角,也就是說, 鶴琪能夠看見一個偷偷摸摸的人影在門口探頭探腦的, 而對方卻不能看見她。

    鶴琪:“……”

    她不信邪地走過去站在那人身后,發現對方一點都沒注意到自己。

    鶴琪:“……”

    她的院子現在成為“小偷勝地”了嗎?

    前幾日她才抓到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蒙面大盜。

    鶴琪從后面拎住樓風的衣領,像提小雞仔似的把他轉過來。

    樓風的臉上戴了塊輕薄的面紗,啥也沒遮住就過來偷花了。

    就是自信。

    鶴琪無語極了:“你這個面紗是為了防我嗎?”

    “額……”樓風臉上浮現一絲尷尬,“主要是我也不知道你在家啊……”

    鶴琪一把勒住他的脖子,樓風痛得立馬求饒道:“錯了我錯了, 鶴琪仙君饒我一命,我再也不敢了!”

    “放屁!”鶴琪沒松手, “你上次和上上次都是這么說的,哪次管用了?”

    鶴琪加重了力道:“你這次又跑過來干什么?”

    樓風做出可憐兮兮的表情, 說道:“我欠靈思的三十靈石實在是還不上了,他說只要我能找到一朵玫瑰,他可以既往不咎還能再送我三千靈石!”

    “三千?!”鶴琪驚訝地喊了一聲,手上漸漸松了開來。

    樓風咳嗽了好幾聲,微微喘氣,扯下面紗轉身看向鶴琪,指控道:“你一個女仙君,也太暴力了吧!”

    鶴琪擼起袖子作勢要揍他,樓風立刻慫了,討好般笑了笑:“別別別,你最淑女了。”

    鶴琪翻了個白眼,沒繼續跟他貧,而是問道:“什么樣的玫瑰值三千靈石?靈思騙你的吧!

    “不會不會,”樓風擺擺手,“他給我看了他的寶物集錦,上面有一朵極其稀有的玫瑰花,堪稱無價之寶,他說他所有的奇珍異寶加起來都抵不過這一朵玫瑰。”

    樓風又補了一句:“你這里不是花兒多么,我覺得你肯定有吧……”

    鶴琪聽他說得那么玄乎,倒是來了點興趣:“那玫瑰長什么樣?叫什么名?”

    她游走于天地之間多年,鐘愛收集珍貴的花兒,但是見得多了口味也變刁了,很難再有她看得上的。

    況且鶴琪也不信這世上還有她不知道的花。

    樓風撓了撓頭:“名字啊……我忘記了……”

    鶴琪抬手又準備打他,樓風見狀趕緊阻止道:“先別急!我記得它長什么樣!”

    鶴琪“哼”了一聲,垂下了手臂。

    樓風整理了一下衣冠,說道:“那朵玫瑰全身雪白,卻是我此生見過最妖艷的一朵,它比紅玫瑰要更加奪目迷人。”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第一眼看見寶物集錦上關于這朵玫瑰的畫時,我就好像陷進去了一樣,盯著一動不動,最后還是被靈思給敲醒的!

    樓風不懂裝懂道:“我覺得這種玫瑰肯定不是什么吉祥之兆!

    樓風想起來那天的事依然覺得很玄幻。

    鶴琪皺著眉頭,思考了一會兒,發現自己真的沒見過。

    但是……憑她多年的經驗……她有一個猜測……

    樓風見她表情不對,于是對她說道:“我也就是來你這兒碰碰運氣,沒指望你真有!

    “這么神秘又珍貴的花兒,估計你也沒聽說過吧。”

    不對,鶴琪聽說過。

    她低聲喃喃道:“雪玫瑰……”

    “什么?”樓風沒聽清,湊近了點。

    鶴琪抬眼看向他:“雪玫瑰,你沒聽過嗎?”

    樓風:“怎么有點熟悉……集錦里好像就叫這個名字……”

    鶴琪:“那不過是個傳聞罷了,它現世的概率比神武都小。”

    樓風:“這么夸張啊……”

    鶴琪:“你啊……肯定是又被靈思耍了!

    樓風提起這個就來氣:“好嘛,我就知道那個家伙是故意引我過來偷花,好讓我被你抓到!”

    鶴琪踹了他一腳:“你偷花這事兒怨不得別人,是不是我最近太久沒揍你了,皮癢了?”

    樓風趕緊和她拉開一段距離,并且慢慢往門口挪,結果還是沒能逃出鶴琪的手掌心。

    自那之后,鶴琪加強了對院子的看護。

    但她沒想到,盜賊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這不,又給鶴琪碰到了一個。

    鶴琪看著眼前那個鬼鬼祟祟的白衣男子,不由地心道她這里是什么看起來很好偷的地方嗎?

    “喂!”鶴琪忽然大喊了一聲,把柏云兮嚇得不輕。

    他瞬間轉身,看見是一位女仙君。

    等等,這位女仙君看起來有點眼熟……

    柏云兮想起來他在恩怨臺拿到青影扇之時,好像見過她。

    當時她還叫出了他的名字。

    柏云兮稍稍放松警惕。

    鶴琪用疑惑地看向柏云兮:“你是……段冥的仙侍?你來這里干嘛?”

    柏云兮:“這是你的院子?”

    鶴琪:“對啊!

    柏云兮:“……”

    完了,也沒人跟他提醒過啊,他還以為這些花兒是路過的誰都能采一朵呢。

    鶴琪:“所以你來干什么?”

    柏云兮:“我……”

    他總不能說自己是來偷花的吧。

    這多冒昧啊。

    頂著鶴琪越來越不善的目光,柏云兮腦袋快速思索著對策。

    可是思來想去,還不如誠實一點,編造謊言可能會適得其反。

    于是柏云兮對她解釋道:“仙君,是這樣的,我在為段冥仙君做元錦大典的準備工作時,瞧見他座位太空,就想著到這兒來摘兩朵花裝飾一下。”

    “先前路過這個院子,四下無人,我還以為是沒人住的。”

    “不知道這些花兒都是仙君的,是我冒犯了。”

    柏云兮誠誠懇懇,鶴琪倒也不好再多說什么。

    不過這個好態度也是在柏云兮沒有采花的前提下。

    如若他真的采下一朵,不管是什么花,鶴琪都不會是像現在這樣好說話。

    鶴琪:“算了,看在你是初犯的份上,這次便饒了你!

    柏云兮朝鶴琪點點頭:“多謝仙君!

    鶴琪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心道這人膽子倒不小,見到她也不行禮。

    可是這不能怪柏鬼王。

    從前都是別人給柏鬼王行禮的份,就算是當上段冥仙君的仙侍,柏云兮行禮的次數屈指可數。

    沒辦法,習慣了。

    鶴琪朝柏云兮抬了抬下巴,說道:“你怎么會注意到我的院子?”

    柏云兮:“因為花兒太美,很容易就注意到了!

    鶴琪挑了挑眉,神色不再嚴肅,而是隱隱有點開心。

    她就知道她的花兒是全天下最好看的。

    鶴琪心情不錯,自然看柏云兮的眼神也帶上了一層贊賞。

    沒想到段冥的仙侍品味還可以。

    鶴琪:“你剛剛說是為了段冥來的?”

    柏云兮:“是。”

    鶴琪:“行吧,我可以送你點花兒,算是交個朋友。”

    “真的?”柏云兮眼睛一亮,他本來已經做好兩手空空回去的準備了。

    鶴琪:“嗯!

    她可以送花,但絕對不能有人來偷花。

    鶴琪挑了兩朵比較鮮艷亮麗的花兒,告訴柏云兮要用靈力護著才能維持花兒的容顏。

    于是乎,柏云兮道謝后很高興地拿著花兒跑了。

    鶴琪看著柏云兮的背影,總感覺很像那個鬼都的柏鬼王。

    但是……她說不上來……還是不一樣……

    大概是氣質吧……

    柏鬼王的氣質和這位仙侍不同。

    而且,她好久沒有聽到有人說“為了段冥”這幾個字。

    段冥這么多年來孤身一人,身邊只有過一段熱鬧的時光。

    鶴琪看那位仙侍挺好的,不像是有壞心的樣子。

    只要他一心為了段冥就可以。

    鶴琪揮了揮衣袖,背著手回到石桌旁邊,繼續盯著自家門口,以防還有盜賊想來偷花。

    柏云兮回到蒼生殿的時候,大部分仙童仙侍已經打掃完了。

    嚴平安和時小喜站在段冥的位子旁邊,水球正在檢查他們的工作。

    別人不敢說,但對于時小喜,打掃簡直就是正好戳到了他的本職工作。

    別忘了,他可是在鬼王府里打掃多年,都搞出經驗來了。

    果然,水球里里外外都檢查了一遍,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他點點頭去了隔壁。

    時小喜可驕傲了,嚴平安看他昂起的腦袋,悄悄湊到他耳邊:“沒想到你還能發揮點作用。”

    時小喜不愛聽這話,他用胳膊肘輕輕打了一下嚴平安。

    柏云兮跑過來,兩只小鬼一眼便看見了他手里的花兒。

    這里畢竟是蒼生殿,不好打擾到人家,嚴平安壓低聲音道:“先生您終于來了,您剛才去哪兒了?”

    柏云兮稍微有些喘,舉舉手上,說道:“去摘了些花兒!

    嚴平安:“這……是哪兒來的?先生該不會是你偷的吧?”

    柏云兮搖搖頭:“是一位女仙君送的。”

    時小喜也好奇地看了過來:“女仙君?是哪位呀?”

    柏云兮:“我不認識,不過她人還是不錯的。”

    嚴平安仔細觀察了下這花兒,猶猶豫豫地問道:“這……該不會是鶴琪仙君的吧……”

    柏云兮沒聽過這個名字,自然也不能確定。

    嚴平安:“……”

    先生失憶了,不記得以前的事,但他作為先生的跟班,一清二楚。

    在這仙京上以養花出名的只有一位鶴琪仙君。

    之前先生就被鶴琪仙君追著打,要不是先生跑得快,估計就要等著段冥去撈他了。

    如今先生竟然能夠平安健康且完整地從鶴琪仙君那里回來?還拿著花兒?

    該不會是有什么內傷吧……

    但是嚴平安也不敢問。

    柏云兮施了一點靈力,讓兩朵花飄在桌子兩個角的上空。

    真好看。

    這下君無殤的座位一定是最特別最顯眼的。

    他拍了拍手,往后退了兩步,滿意地觀了眼整體。

    是很顯眼,水球欲言又止地往這邊看了好幾下。

    算了,他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做沒看見吧。

    第一項工作磕磕絆絆地完成了,第二項會輕松一點——選菜。

    眾人來到仙京的廚房長煙堂。

    此時長煙堂里煙霧繚繞,不少廚子都在忙碌。

    水球站在門口,面朝他們說道:“接下來你們要根據自家仙君的口味選擇合適的菜碼,賞味也是元錦大典的一個環節。”

    水球:“菜品不得超過十道,今日太陽下山前,我要收到所有人的菜品清單,可以由仙童送過來!

    水球:“好了,去挑吧!

    仙童仙侍一窩蜂地涌進長煙堂,只有柏云兮不緊不慢地在外邊等著。

    水球疑惑地問:“你怎么不進去?”

    柏云兮:“人太多了,萬一誰踩到我的衣角!

    水球:“……?”

    柏鬼王的潔癖犯了,他不愿意跟別人擠在一起。

    看著水球詫異的表情,嚴平安好心地安慰道:“習慣就好,我們家先……仙侍就是這樣的,有點潔癖!

    水球:“……”

    一群怪人。

    他管不了了。

    柏云兮百無聊賴地在門口等了一會兒,打了不少哈欠,見到好幾個仙童仙侍出來了以后,才抬腳走進去。

    長煙堂里按照菜品的種類,分了幾個區域。

    柏云兮想都沒想就準備往糕點區走,但是他忽然停下了腳步,轉頭問嚴平安:“你知道段冥愛吃什么嗎?”

    嚴平安:“……”

    您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柏云兮不死心地又看向時小喜:“那你呢?”

    時小喜:“……”

    行,看他表情柏云兮也猜到了。

    那怎么辦?

    說來慚愧,他真的不知道段冥的口味是什么樣的。

    第49章 抽簽

    柏云兮相信, 換做是君無殤的話,一定知道他喜歡吃什么。

    柏云兮輕嘆一聲,他是不是太不關心君無殤了?

    柏云兮掃視著桌上的一排排糕點, 不少都是他在人間沒見過的。

    那時在滌霜城的時候, 婚禮開始之前,君無殤會給他買一些甜甜的糖糕或者酥餅,他都覺得很好吃。

    這么回想起來, 似乎都是他一人吃的,他沒見君無殤吃過。

    君無殤可能不愛吃這些。

    柏云兮準備跳過糕點的區域,但他瞧見一碟可愛的桃花酥,手還沒有碰到,就被另一人拿走了。

    柏云兮:“???”

    他錯愣地抬頭, 看見大概是某一位不知名仙君的仙侍, 正一臉高傲地端著那碟桃花酥。

    他早就看柏云兮不順眼了。

    仗著自己是段冥仙君的仙侍就不把別人放在眼里。

    連水球都對他很客氣。

    憑什么,他最多不過是一個仙侍而已。

    柏云兮覺得莫名其妙。

    長煙堂內的菜品雖然豐富,但為了保證精致性, 都只做了一份。

    也就是說, 每一樣菜品只能被選一次。

    長煙堂成千上萬的精致菜肴,偏偏這人要過來招惹自己。

    柏云兮內心笑道,不自量力,送上門來給他當消遣。

    柏云兮又裝作要去拿另一碟點心,果然這人提前他一步把點心拿走了。

    真有意思。

    柏云兮重復了好幾遍這個動作,不一會兒, 這位仙侍就拿了五六樣點心。

    柏云兮禮貌地微笑道:“這位仙侍是在干什么?”

    那人抬了抬下巴,不屑地說道:“你再選其他的吧, 這些我都要了。”

    柏云兮挑了挑眉:“哦?你都要了?”

    “對啊!

    那人轉頭讓仙童記錄下這些點心。

    柏云兮其實剛才拿的時候根本就沒看是什么,目的達到就好。

    柏云兮:“好, 讓給你了!

    那人倒是奇怪柏云兮怎么會這么大方。

    但他不肯罷休。

    那人抱著手臂,用陰陽怪氣地語氣說道:“不就是一個仙侍嗎?還真把自己看得有多重了!

    嚴平安替自家先生打抱不平,沖上去想跟對方理論。

    先生一沒有影響他們,二沒有主動挑釁,他們憑什么這么說。

    柏云兮攔了一下嚴平安,朝他搖搖頭,眼神示意他別沖動。

    柏鬼王說起來是心胸寬廣,其實就是懶得跟那人煩。

    他還要繼續選菜呢。

    再說了這種小啰啰他也沒工夫去管。

    在柏云兮轉身想要離開糕點區,那人的聲音又響起來了。

    “段冥仙君的仙侍就可以無視規矩嗎?見到我們家仙君也只有磕頭行禮的份!”

    柏云兮猛地頓住身子,臉上緩緩浮現一抹假笑,扭頭問:“你說什么?”

    那人剛才說的話沒過腦子,現在才反應過來,閉上了嘴。

    可惜柏鬼王聽得一清二楚。

    隨你怎么說他,他都無所謂。

    但是你說了君無殤哪一點不好,柏鬼王可是要跟你算算賬的。

    這人明顯是沖撞了柏云兮的軟肋。

    真不怕死。

    柏云兮臉上帶著笑意,聲音卻沒有一點溫度:“你方才可是說段冥仙君見了你家只有磕頭行禮的份?”

    那人自知說錯話,眼神飄忽不定道:“我……我可沒有這樣說過。”

    “沒有嗎?”柏云兮反問道,嘴角的笑意緩緩消失。

    柏云兮:“你可知這種忤逆仙君的話是死罪?”

    那人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嚇得后退兩步。

    柏云兮:“如若是別的仙君我不管,但你說的是我家仙君!

    “不想活了嗎?”

    柏云兮目前還是仙侍的身份,沒有權利做出什么。

    如果換成鬼王的身份,他絕對會讓這人永遠閉嘴。

    柏云兮:“這么狂妄的話,那你倒是把你家仙君的名號報出來,讓我認識認識!

    那人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

    仙京但凡有點腦子的都知道,段冥仙君的地位僅次于天君之下,就連天君的親徒弟葉仙君都要禮讓三分。

    段冥仙君年紀是最小的,資歷也不見得有多大,他能夠讓諸多仙君心服口服的原因,全憑自己的實力,和人間百姓的愛戴。

    這位仙侍心里明白得很,所以他才不敢報出自家仙君的名號。

    柏云兮平日里不喜歡為難人,但今日卻沒打算放過他。

    柏鬼王看起來心大,其實很護短。

    他的目光從仙侍的臉上離開,修長白凈的手指點了點旁邊的臺面,那人就突然被一股靈力沖擊給打到后面的墻上。

    他被撞得差點吐血。

    這位仙侍一手摁住胸膛,一手指向柏云兮:“你……”

    柏云兮背著手踱步上前,彎腰盯住對方的眼睛:“如果再讓我聽見你說段冥一個字,你這條小命……當心點。”

    那人瞳孔放大,后背和前胸皆是劇痛無比,他還未來得及開口,柏云兮已經直起身,沒再多給他一個眼神,轉身帶著嚴平安和時小喜離開了這里。

    時小喜驚魂未定地湊到嚴平安耳邊:“剛才先生的表情好可怕,我差點認為他想要殺了那個仙侍。”

    “正常,”嚴平安瞥了他一眼,“沒見過世面!

    時小喜:“???”

    嚴平安:“這還算是小事,當年鬼都有位挺有勢力的公子說了句段冥的壞話,被先生直接卸了條胳膊!

    時小喜聽后瞪大了雙眼。

    嚴平安:“原本先生是要卸了他腦袋的,但人家畢竟是名門公子,不好做得太過分,于是我就攔住了先生!

    “否則啊……”

    嚴平安對著時小喜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時小喜感到脖子一涼,立馬捂住。

    時小喜:“這么看來,段冥就是先生的逆鱗,誰也不能碰?”

    嚴平安手指戳了一下時小喜的腦袋:“你這都是什么用詞啊?不過話粗理不粗!

    最后柏云兮憑著自己的感覺選擇了幾樣他認為君無殤會喜歡的菜品。

    正直傍晚,他讓嚴平安和時小喜一同去把清單給水球送過去,自己則是回到月上庭。

    君無殤沒在書房,而是拿著卷軸坐在梨花樹下。

    黑袍不規則地攤在地上,飄逸灑脫,長發如墨,側臉冷峻鋒利,雪白梨花一點點散在黑壓壓的潭面上。

    月上庭的梨花樹神奇之處在于,它隨時都可以落下梨花瓣兒。

    浪漫至極。

    柏云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了一會兒,越看越喜歡。

    正巧君無殤轉過頭,柏云兮了然一笑,朝著君無殤奔過去。

    柏云兮還是沒那個膽量沖到君無殤懷中,只是順勢坐在對方腿邊。

    君無殤低頭,柏云兮腦袋擱在自己腿上,歪頭看著自己。

    君無殤主動開口問道:“今日怎么樣?”

    柏云兮語氣輕松道:“挺好的,一切都很順利!

    君無殤看起來有點意外:“真的?”

    柏云兮:“對。”

    君無殤點點頭。

    柏云兮換了個省力舒服的姿勢,先把胳膊搭在君無殤腿上,再把腦袋擱上去。

    柏云兮:“你之前還嚇唬我,我以為能有多累呢。”

    君無殤:“不是累!

    柏云兮:“那是什么?”

    君無殤:“明日就知道了!

    柏云兮當時還不以為然,直到第二日,水球宣布了元錦大典的第三項準備工作——抽簽。

    水球:“這個盒子里有所有仙君的名字,每一個都對應到你們身上。待會兒我會抽三位出來,這三位將要聯合在元錦大典上表演一個節目!

    柏云兮震驚了,怎么還會有這種環節。

    結果他又聽見水球說這竟然是每屆元錦大典的固定環節。

    水球掃了眼滿屋都仙侍,他特地沒讓仙童跟著一起過來。

    此刻柏云兮還抱有一絲僥幸心理,畢竟這么多人呢,就抽三個,落在他頭上的概率非常小。

    水球向盒子施了些靈力,三只千紙鶴先后飛出盒子。

    他把千紙鶴攤開,念了前兩位仙君的名字,他們的仙侍都是女仙侍。

    到了最后一個,水球看見名字的那一瞬間頓了一下,咳了兩聲,然后喊道:“最后一位,段冥仙君的仙侍。”

    柏云兮原本散漫地站在那兒,這下子挺直身板,一臉怔愣地看向水球。

    水球“額”了兩聲,似乎也是沒想到會抽到他。

    他清了清嗓子,說道:“好了,那表演節目的事情就交給三位了!

    水球:“表演形式隨意,自主商量,大典正式開始前兩日告知我就行,但是……”

    水球飛速瞟了一眼柏云兮,換了口氣說道:“你們代表的還是你們自家仙君的臉面,最好不要做出什么……那種不太合適的表演……”

    柏云兮:“……”

    這句話是對他說的吧。

    柏云兮沒想到才跟水球待了幾日,對方就已經看出來他的不靠譜了。

    但柏鬼王自己的面子可以不要,段冥仙君的可不能丟。

    他心中感嘆自己的運氣真是“好”,這都能被他抽中。

    他現在才明白君無殤當時為什么讓他別來了。

    回到月上庭,君無殤看見柏云兮無精打采的樣子,就大概能猜到發生了什么。

    柏云兮滿臉愁容,可君無殤冷淡地表示道:“提醒過你了。”

    柏云兮重重地嘆口氣。

    有沒有人還記得他失憶了。克庥袀架子實際上什么也不會。

    柏鬼王的情緒持續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向自己的命運屈服。

    行,不就是表演節目嗎?能難倒他?

    柏云兮很快就把自己哄好了,簡直算是重新找回了干勁。

    既然已經被逼到這份上,柏云兮肯定要把這件事完美地做好,不能丟了君無殤的臉。

    柏云兮鬼點子本來就多,他腦袋里蹦出了好幾套方案,但都被他自己否定掉了。

    柏云兮思索良久,終于下定了決心……

    往后的這幾日君無殤很少見到柏云兮的身影,聽嚴平安說是出去找其他兩位仙侍了。

    說句實話,君無殤其實有點期待柏鬼王會弄出什么樣的表演。

    第50章 大典

    元錦大典如期而至, 仙京一片繁榮昌和。

    無數小仙童在蒼生殿里忙活,長煙堂內也是滿滿煙火氣。

    仙京的盛會,一定要非常熱鬧。

    多年來元錦大典一直有條不紊地舉行。

    十年前那屆元錦大典, 正巧撞上了仙鬼之戰爆發, 因此沒能夠完美舉行。

    這屆元錦大典也是在經歷仙鬼之戰,仙京從分崩離析到重建秩序之后的第一屆。

    蒼生殿里里外外都是金碧輝煌,珠圍翠繞。

    仙霧從宮門開始蔓延, 幾米之外就模糊了視線。

    如此看來,冼家婚禮的繁華程度根本沒法比。

    水球為了這場盛會,也是拼了命。

    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由他一人操持,不管是殿內的布置還是大典的安排,都親力親為。

    大概是經歷了三十年前那一次, 元錦大典最后變成那個樣子, 水球把一些責任擔在了自己身上。

    當年元錦大典過后,天君身邊接連著幾日都散發著低氣壓,連帶著整個仙京都沒個好氣氛。

    那時候段冥還沒有來仙京, 幾乎沒人主持大局, 也沒人敢找天君,水球急得團團轉。

    最后還是葉懷清出馬,先是幫忙處理了蒼生殿內堆積成山的事務,處理得煩了,或是遇到他一人不能定奪的事,再去天君的寢宮把對方“請”出來。

    水球清晰地記得天君把自己關在屋子里, 幾日未出,他在門外既著急仙京的事務, 又擔憂天君的身體撐不住。

    水球無比后悔,如果他當時能夠再敬業一點兒, 多花些工夫把慶典的流程再過一遍,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

    這根刺在心里痛了很久。

    所以這一回水球兢兢業業,所有事都親力親為,不允許有一點兒差錯。

    水球在蒼生殿內環視了一圈,確認了裝飾基本上沒有什么問題。

    他終于能夠松口氣,因為這已經是第九遍了。

    水球手里握著元錦大典的事項清單,來到了天君的寢宮。

    他敲了敲門,得到一聲響亮的“進”之后才推開門。

    染玉正坐在書桌前,翻看這幾日的卷宗和書函。

    水球放輕腳步走到他身邊,行禮道:“天君,元錦大典的準備工作我都檢查過了,一切無礙!

    染玉抬眸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你緊張什么?”

    水球這才注意到,自己原來一直緊繃著身子,頭上也不知何時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連天君都看出來了,他自己卻沒發現。

    水球不好意思地搖搖頭道:“沒有!

    染玉垂眸繼續看手里這封書函:“那你還彎著腰干什么?”

    水球懵了一下,立馬直起腰。

    他確實由于緊張而一直保持著行禮的動作。

    染玉輕笑一聲,說道:“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

    水球看向天君,抿了抿唇。

    染玉:“三十年前的事,對嗎?”

    水球眼中閃過一絲暗淡,微微點頭。

    染玉聲音溫和:“都已經過去了,再者說那次也不是你的問題!

    水球:“不,其實我有很大責任,如果我能再檢查一遍的話,他也就不會……”

    染玉督了他一眼,水球適時噤聲。

    水球:“天君,對不起,是我嘴快了!

    染玉的視線重新放回手中的書涵上,道:“罷了,都過去了。”

    水球看著天君,心尖泛疼,后悔之情一涌而上。

    別人可以不知道,但他不行,他很清楚天君遠遠沒有表面上看起來平靜。

    那日他跟在葉仙君身后進入天君的屋子,入眼便是滿地狼藉,不管是什么東西能摔的都摔了,差點沒有落腳的地方。

    那也是他頭一次看見天君這么狼狽。

    之后發生了的事他就不知道了,因為葉仙君讓他先出去。

    反正最后總歸是讓天君恢復了些生氣。

    說來也巧,剛想起葉仙君,后者就敲了敲門。

    染玉合上書涵放在一邊,攤開卷宗頭都沒抬就喊了聲“進”。

    葉懷清走進來,水球向他行了個禮,他點點頭,問道:“元錦大典都準備好了?”

    水球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是的,所有工作基本妥當,但我還是想再多檢查兩遍……”

    葉懷清也是記起了那件事,他沒再說話。

    水球對天君拱手道:“如若您沒其他吩咐的話,那我就先下去了!

    染玉朝他說了聲“等等”,然后指了指旁邊的書涵,道:“把這個給段冥送去!

    水球:“是!

    水球將書涵拿在手里,離開了天君的寢宮。

    “什么事情?”葉懷清邊說邊湊到染玉身邊,習慣性地盤腿坐下。

    染玉:“紅楓市閆家主在閣樓中發現一本遠古生物秘籍,不敢隨意決定!

    “這點小事兒,需要勞煩段冥?要不讓我順路去一趟得了!比~懷清側身靠在染玉腿上。

    染玉:“沒事,讓他去。”

    葉懷清疑惑地看了眼染玉:“師尊,您是有什么用意嗎?”

    未等染玉回話,葉懷清又搶答道:“哦,我知道了!

    “這幾日我雖然在仙京,但也聽說了冼家那件事兒,好像跟閆家一人有關!

    “正因為是段冥處理的,所以您才讓他去,是嗎?”

    “不完全是,但大差不差。”染玉點了一下他的腦門,“變聰明了!

    葉懷清笑了笑。

    染玉指關節敲了敲桌子,葉懷清心領神會地拿過硯臺幫他磨墨。

    染玉:“對了,等那本秘籍拿過來,你幫我放在藏書閣的禁室中,不準任何人翻看。”

    葉懷清:“怎么了?那上面有什么?”

    染玉頓了幾秒,深深地看向葉懷清,放低聲音地說了四個字:“瘋滲妖仙。”

    聞言葉懷清瞬間瞪大眼睛,怔怔地盯著染玉。

    染玉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繼續說道:“那本秘籍上記載了有關瘋滲妖仙的內容,因此必須拿到仙京封存,不能讓更多人看見!

    可葉懷清不怎么明白:“那……不只是個傳說嗎?”

    染玉抿了抿唇,似反問似感嘆道:“傳說嗎……”

    多年前,仙京就出現過……

    ————

    作為仙京難得一見的盛會,所有仙君都將出席元錦大典。

    元錦大典說來也不嚴肅,就是推杯換盞,談笑風生而已。

    但各種儀式還是得有。

    柏云兮戴著面具,跟在君無殤后面走進天宮。

    嚴平安和時小喜本想一起來,但被柏云兮打發掉了。

    一個是因為兩只小鬼保護的對象是柏先生,而不是段冥仙君,太明顯也太容易被人懷疑;二來是因為……柏鬼王有自己的安排……

    兩位天兵看見段冥,立刻彎腰行禮。

    蒼生殿內已經有不少仙君落座了,大多臉上都洋溢著笑容,和左右手邊聊天。

    見到段冥踏入蒼生殿,都下意識放下手中的事,目光不自覺地放在段冥身上。

    來參加慶典的仙君或多或少會穿得隆重些,但君無殤和柏云兮很顯然是一股清流。

    兩人一黑一白,一前一后,服飾不見得有多華麗,卻衣袂飄飄,身形挺拔,氣質非凡。

    其實今日帶著柏云兮,君無殤還是有點擔心。

    這里眼尖的仙君太多,雖說柏云兮很久很久沒來過仙京,但不能夠保證沒人認出他。

    畢竟柏先生……太出名了……

    或許正是因為他太出名太出眾,才會沒人信他會甘愿成為段冥的仙侍。

    君無殤領著柏云兮先站在天君面前,兩人一同拱手行禮。

    染玉朝他們點點頭,先是照例問候了兩句,然后就迫不及待地往段冥身后瞥了好幾眼。

    染玉對段冥說道:“你讓你的仙侍往前兩步,我看不清。”

    段冥:“……”

    果然,天君一定不會忘記這件事。

    他側過身子,柏云兮懵懂地上前兩步。

    這下染玉便看清了這位段冥的仙侍究竟長什么樣。

    染玉:“……”

    這……

    額……

    他是不是應該裝作沒認出來?

    他……還是不說了……

    在天君愣神的這幾秒,段冥就知道他肯定看出來了。

    君無殤在心中嘆氣,瞞不過天君的。

    好在染玉并沒有拆穿他們,而是揮揮手讓段冥入座。

    柏云兮什么也不知道,就跟著站在君無殤身后。

    這里是仙京,君無殤沒法讓柏云兮過來和他一起坐,不合規矩。

    剛坐下,君無殤就發現他的座位和以往不一樣,變得更加顯眼精致,還有兩朵花盛著靈力懸空在桌上。

    琉璃盞中的菜肴也是他喜歡的口味,雖然不全是,但也足夠讓他感到驚奇。

    一看就是柏云兮的手筆。

    他原來對這些東西沒有要求,現在卻悄悄揚起嘴角。

    人多眼雜,柏云兮本想要逗逗君無殤的,但礙于“仙侍”的身份只好作罷。

    顧九辭之前的座位要離御座更加遠些,這回不知怎么就坐在段冥旁邊。

    趁著君無殤被顧九辭拉入談話的時候,柏云兮注意到蒼生殿的角落里,有位仙侍正在被他家仙君指著鼻子罵。

    因為殿內歡鬧的氣氛格格不入,所以柏云兮很快就發現了。

    等等,那個仙侍……怎么有點眼熟……

    柏云兮記起來了,是在長煙堂找他麻煩的那位。

    還說段冥見到他家仙君要磕頭行禮,真是搞笑,也不看看他家仙君的座位都要排到蒼生殿外頭去了。

    那仙君還指了指桌上的菜品,似乎是對菜品不滿意。

    柏云兮偷笑了一下。

    哪有仙君的桌上擺了這么多道糕點,他滿意才怪了。

    柏鬼王的小心思得逞后便收回目光。

    斛光交錯間,元錦大典來到了每屆的固定環節。

    聽聞這次是段冥仙君的仙侍表演,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在那里等著。

    段冥回頭看了眼,發現柏云兮已經不在了。

    忽然間,蒼生殿最中央升起了濃濃仙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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